第91章 许诺
佟茉雪绕到玄烨身后, 用纤细柔白的手指,轻轻按揉着他的太阳穴,“这出故事呀, 讲的是一个仙阶有路的狐女,爱上骚雅尤绝的大家闺秀。”
玄烨没有上心,闭眼享受着, 嘴里却轻声数落她,“看来以后朕再给你寻话本子,得让人仔细筛选一遍了,什么污言秽笔,也能入得了宫。”
佟茉雪嗔道:“人家这本书正经得很, 怎么就污言秽笔了, 不信你自己看看嘛。”
玄烨唇角浮着笑意,捏了捏她的手,“你说没有便是没有吧, 别打总结,细细讲讲这出。朕听惯了狐女与穷书生的故事,这狐女与大家闺秀,倒是新奇。”
佟茉雪斟酌着, 缓声道:“表哥明鉴,这书中呐,言语大胆凌厉,佳人竟有不肯仰慕圣人或才子的时候, 您说是不是让人咋舌?”
玄烨听她说了半晌,似乎终于回过味儿来, 他伸手示意佟茉雪停下手里的动作,继而沉声道:“别按了, 到朕面前来坐着。”
佟茉雪小心脏抖了两抖,缓缓坐到玄烨跟前,故作乖巧地望着他,“怎么了?茉儿说错话,惹表哥不高兴了?”
她总是很擅长在他面前示弱,以此楚楚可怜之态来应对他出其不意的责难。
玄烨肃然冷着张脸,目光紧紧锁在佟茉雪脸上。
房内空气瞬间凝滞,来自帝王之威如空中的黑云般沉沉往下坠,压迫得佟茉雪呼吸都差点停滞。
“怎……怎么了?”她用疑惑的小眼神望着玄烨,发出疑问。
玄烨抓住她的手,将她往自己面前带。
佟茉雪被他狂风肆掠般的动作,往前一带,要不是一只手扶着凳子边,整个人差点没从小圆杌子上跌下来。
“安嫔和敬嫔的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他语气低沉且带着威慑。
佟茉雪神情僵了僵,不愧是当皇帝的人,她的隐喻故事只讲了一半,就察觉出意有所指了。
佟茉雪目光闪烁,不敢看他眼睛。
玄烨靠近她,漫不经心道:“茉儿不是说要和朕真诚相待么,怎的如今倒是不敢言语了?”
他提到安嫔的时候,说得震慑有力,后面这句倒像是在循循善诱一般。
佟茉雪哪敢冒这个险在他面前胡说,只摇头否认,表现出对她俩去世的伤感,“她们究竟是怎么死的,表哥一定知道,对不对?”
玄烨凝视着她,将握住她的手松了开,扯了扯唇角,挤出几个字:“你真的不知?”
这一问,佟茉雪又犹豫了,她要是不把玄烨心头的疑团给解了,玄烨还不得派人大查特查呀。
佟茉雪扶着小圆杌子的手,骨节泛白,犹豫良久道:“茉儿有些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玄烨端起桌上的茶盏,吹了吹面上飘雪般的茉莉,敛目喝了一口,淡淡道:“什么当讲不当讲的话,你说得还少吗?”
他这样子,反倒让佟茉雪心中更没底了。
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好比是明目张胆给玄烨递一顶绿帽子。虽说这帽子不是自己给他戴的,但是经自己手递给他的,她想不被波及会很难。
幸好玄烨曾经允诺过她两个愿望,保命应该不成问题。
佟茉雪鼓起勇气:“我听说安嫔入宫多年,却一直未曾侍寝,表哥可知是何原由?”
玄烨横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茶盏,“你素日里与安嫔亲近,竟也不知是何原由?”
玄烨阴阳怪气的语调,让佟茉雪有些气恼。
你的妾妃不侍寝,还能有什么原因,看不上你呗。
佟茉雪努努嘴:“茉儿虽与安嫔亲近,但这种隐晦的事情,她是从未对我提起的。”
“哦?”玄烨玩味地看着她。
安嫔到底是他早年入宫的妃嫔,他对安嫔也不是全然不闻不问。早些年安嫔托病拒绝侍寝,他只当她是年幼羞怯,并没当回事。
直到他在咸福宫吃了几次闭门羹后,才意识到不对,恼怒之下索性撤掉安嫔侍寝的绿头牌。
与安嫔同年入宫的敬嫔,对侍寝之事也是不甚积极。
若不是咸福宫里还住着位性子纯直的扎鲁特格格,太皇太后私下问询,一番确认后,这才解开宫中所有人怀疑安嫔与敬嫔是金兰之契的误会。
如今佟茉雪忽然和他讲什么狐女爱上大家闺秀的故事,当初那种隐隐的猜想又重新爬上心头。
他垂眸扫了眼佟茉雪,又不带情绪地移开视线,默默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
佟茉雪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终于道:“我也是今日看到封三娘这则话本,才由此及彼,联系上一些不该想的事。”
方才这句话说得实在拙劣,她刚讲完便后悔不迭,不由得屏着气,恨不得将脑袋垂至脚尖。
她与安嫔敬嫔亲近,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如今二人尸骨未寒,她反倒在皇上面前臆测起两人之间有同性之情。
怕不是什么反派行为吧。
玄烨斥道:“胡吣些什么!”
这道声音不高不低,压着几分隐隐的愠怒。
佟茉雪本在懊恼自己嘴笨,忽闻此言,忙收起杂念,身子倏然从杌子上滑落,跪在地上悲悲戚戚道:“表哥,茉儿将知道的都告诉表哥吧。”
玄烨站起身来,瞧着她反复无常的表现,下意识半眯起双眼,“说吧,究竟怎么回事?”
佟茉雪跪在地上,捂着膝盖,心想自己在宫外一定是鬼迷了心窍,才会产生爱上他的幻觉。
连平等对话的权利也无的两个人,也配谈爱情?
她定了定神,和着玄烨将落未落的话音,添油加醋、半真半假地将李栖筠如何与星柔相爱,如何厌倦后宫生活,又是如何设计染上时疫,企图殉情的事和盘托出。
玄烨听完,心里虽震惊,面上却丝毫不显,他冷声道:“殉情有千万种方法,她俩为何别出心裁选择染上时疫?”
佟茉雪微微吃瘪,随即泪眼濛濛道:“宫中女子自戕是重罪,会因此祸及家人。她俩只是想染上时疫双双赴死,没曾想表哥您却下旨让她们出宫避疫,更没料到的是避痘所意外走火,致使她们葬身在火海中。”
她说得声泪俱下,玄烨却越听越不耐烦。
就算她俩互相爱慕,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也不曾去咸福宫打搅二人,她们大可在宫里锦衣玉食地生活着,何必平白丢了两条性命。
玄烨冷睨着佟茉雪,见她当自己瞎似的,虽跪在地上,却猫悄地揉着膝盖,也不知她说着漏洞百出的话是何目的。
半晌,玄烨重新坐到椅子上,眼尾稍瞥,淡声道:“你最好清楚什么是欺君之罪,别仗着朕宠你,便不知天高地厚。”
佟茉雪声音柔软,带着几分故做隐忍的哭腔,语气郑重了几分,“臣妾不敢欺瞒皇上,求皇上勿要彻查安嫔和敬嫔死因,否则不但皇家颜面无光,还会牵连甚广,惹得后宫人心惶惶。”】
玄烨用力一拍桌子,忽地起身,茶盏应声震落到地下,瓷器碎裂声突兀且清脆。
外间守候的梁九功耳聪目明,听到声响看了眼如月,两人虽未听清里面佟茉雪与玄烨在说些什么,但都瞬时紧张起来。
如月身子僵了僵,试图进去收拾破碎的杯盏,缓和一下屋内的气氛,梁九功却看向她摇了摇头。
果真,里面的主子并未唤人进去收拾。屋内寂静,偶有低沉压迫的声音传来,外面却听不真切。
玄烨倾身,靠近佟茉雪,眼神凌厉,擒住她的下颌,一字一顿道:“看来是朕纵得你无法无天了!”
他手上的力道不轻,骤然被擒着下颌,佟茉雪能感受到牙齿触到腮帮产生的痛感。
他动怒了!
正常男人都会因为这样的事动怒吧,何况他还是天子。
佟茉雪垂着眼眸,扯了扯唇,复又抬眼与他四目相接,柔婉的嗓音浅浅道:“皇上还记得曾许诺给臣妾一个愿望吗?”
玄烨身上淡淡戾气扩散开来,带着极重的威压之势凝视着她,最终放开了钳住她下颌的手。
冷眼看着她柔白肌肤上留下的红色指印,玄烨将眼睛生生别开,双眼看向屋外,漆黑的眸子里似是沉了一潭冰水,无波无澜。
他没回应佟茉雪的那句问话,头也不回地出了内室。
“奴才/奴婢恭送皇上!”随着院子里恭敬的声音齐声传来,佟茉雪这才放松身子,跪在地上歪靠着圆杌子,后背早已是涔涔汗意。
恭送玄烨出了承乾宫后,如月刮风似的冲进屋子,就见跪坐在地上的佟茉雪正倚靠着凳子怔怔发愣。
地上还散落着破碎的杯盏,混杂着本应洁白的茉莉花朵,紧贴在地面上,和着茶水与尘泥碾在一起。
如月忙跑过来蹲下身子去扶佟茉雪,“娘娘,这是怎么了?”
佟茉雪眼里噙着泪,摇摇头,“没事,快扶我起来,腿酸得很。”
如月心里慌慌的,将佟茉雪扶到椅子上坐着,又去给她捏腿。
如月知道自家娘娘惹皇上生气了,但娘娘不讲,她绝对不会问,只是皇上从来没对娘娘发过这么大火,让她心中惶恐不安。
如月红着眼眶,垂着眉睫,手上动作不停地给佟茉雪捏腿。
佟茉雪一只手揉着膝盖,一只手去拉她,含笑安慰道:“好了好了,不是多大的事,你家姑娘的腿已经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