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遗失之城 杜海翔 1 万汉字|17 英文 字 27天前

第二章

一、迷失

切诺基终于开进了城中了,县城显得萧条而破败,路面也不平整,街道狭窄,若有三辆车并排就显得拥挤了,蒙蒙细雨中,惨淡的路灯照着坑凹不平的柏油路面,越发将路两旁阴郁浓密,显然已长时间未修枝的行道树显得异常的高大。街边的房子也大多门面紧闭,偶尔一两家开着门的,在苍黄的白炙灯光下也显得特别的阴冷。

“李聪,不对啊,这不像啊,坪山县城是96年底才建成搬迁的,哪能这样啊,这看着倒有点像解放前的县城嘛!”彭哲心里犯起了嘀咕,用手碰了一下李聪疑惑地问道。

“嘿,是不对。你刚才注意到我们进城时路口的指示牌了吗?”李聪也正犯疑便减速一路观察着车窗外。

“看到了,是坪山县城啊。唉,不对,你说我们是不是来到老城区了?!”彭哲眼神一闪转而说道。

“这就对了,肯定是进了老城了,但问题是这一路上也没有见着其他的岔道啊!?”

“要不怎么说邪了呢?你想想这一路走的时间不对不说,还有先前那莫名其妙的人影,就够人琢磨的了,现在好,路又没走对,到这鬼地方来了!唉,这人要是倒霉真是喝水都塞牙。”彭哲感到一阵恼火。

“行了,别瞎琢磨了,我们前面先找人问问情况再说。”李聪说着一打方向盘拐上了一条稍宽点的铺着沥青的路面。

“也只能这么着了。”彭哲一脸沮丧。

不一会彭哲看到前方约20米处有一家亮着灯的铺面,连忙用手一指:“快,那好象有人,去问问。”

李聪刚将车停下,彭哲就跳下车了。老旧的店面上方挂着一块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牌子,上面写着”坪山县城关供销社”几个油漆大字。彭哲快步走了进去,一阵冷风扑面而来,差一点就和一个黑影撞了个满怀。他抬头一看是个五十多岁的瘦老头,穿一身灰兰的旧中山装,手里正拎着串钥匙,原来要关门了,想想也是,一个小县城都晚上快9点了,一般来说早就打佯了。彭哲此时倒不及多想这些,他迅速打量了一下房间,只见一张长约10米的玻璃柜台,里面却没多少商品,柜台上一溜烟摆了几个玻璃坛子,里面装的都是茶叶、糖果之类的,柜台后面一人多高的货架上也大多是空的。

(这似乎是深埋在我记忆中最隐秘处的失落之地。天哪,它让我想起了那散发着尘土味的童年,还有那甜丝丝的水果棒棒糖。它们一直躲藏在我的心灵深处,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它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在最不防备的时候冲出来在我的身上狠狠地撕咬一口!)

“哦,对不起,老师傅!我走的急没注意,没撞着您吧?”彭哲此时退了一步,陪上笑脸。

那老头却并不说话,而是用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彭哲,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这一看倒把彭哲给楞住了。

这时李聪也走了进来,并给老头递上了一支烟,陪着笑脸说:“您好,师傅,我们是从省城来的,想跟您打听点事……”

老头也不伸手接李聪递上来的烟卷,两眼还是盯着彭哲的脸没移开。彭哲此时给看得浑身不自在起来,脱口道:“哎,我说你这人,干吗,问你事呢,你盯着我看干吗?”

李聪连忙用眼色制止彭哲,说:“嘿……师傅,您别生气,他那人就这样,有病啊,呵,有病。”

“谁有病?我有病?他有病?”彭哲这时也不乐了。

“哎,我说你少说话行不,咱们这不请教老人家嘛。”李聪轻声对彭哲说:“得,你先上车等我。”

“走吧,快走吧,走!”老头突然仍是面无表情的开口了,并把他们俩推到了门外。不由分说将门噗一声给关上了。一时间门口又陷入了一片昏暗。

“真他妈的,这什么鬼地方,整条街人影没一个,好不容易遇到个大活人,却又是个疯子。”彭哲禁不住抱怨开了。

“抱怨也没用,还是再看看吧,不过,你说那人怪不怪啊,一直盯着你看不出气,一说话却要轰我们走,怎么回事呢?”

“怎么回事?精神病吧,懒得理他。”彭哲一瞥嘴,忽然又一拍脑袋道:“咳,你说我们这不猪脑子吗,打电话啊!哈,今天这手机一天没响过,倒把它给忘了。”

李聪这时也想起,确实他俩的手机今天就一直没响过,按理说老婆于青早该打电话给自己了。正想着,又听彭哲说:“李聪,我手机没信号了,拿你的来试试。”

李聪这时倒开起玩笑说:“早该料到了,你那联通就是不行,信号差,还是要用我们移动的好,老大哥,信号强,服务好。”说话间也拿出手机一看,却也没有任何信号。”

“哼,还说我呢,我看你那个才是真该扔垃圾箱了。”彭哲不禁又乐了起来。”

“嘿,怪了,不应该啊!”

他们俩却把手机往各个方位摆弄,可不论怎么弄,就是一点信号没有。

雨现在已变成了毛毛细雨,但一阵秋风扫过还是激起了一层寒意。他俩于是又坐上了车向前开去。一路上仍是见不着一个人影,俩人只好又停下车,正感到无奈时,忽然听见”啪啪啪”的敲击声,彭哲一侧头,看见车外有个打着黑布伞的人在拍打车窗,他两忙摇下车窗,还没开口说话,听见那人说:“你们是从省城来的吧,县里已来了人接你们了,就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左拐过去不远处的廖家大宅里。”彭哲一听是个女的,但声音却显得冷冰冰的碜人。”哎,你是谁?怎么县里会知道我们到这了?”彭哲正感到奇怪,但只见这人已转身走远了,车灯下,隐约看到一个身着红毛衣的身影一转身走进了一条巷子不见了。

“这什么人,怪了,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到的这,这县里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不过这廖家大院我倒听说过,据说是解放前的一大户的遗址。文革期间曾做过县城关公社的办公地。奇#書*网收集整理难道现在又重新启用变成了政府招待所不成?”彭哲望着李聪。

“不管怎么说,现在这情形咱们只有先过去看看再说吧!”李聪说完又打着了车,径直向刚才那女人说的地方开去。

不到三分钟,他们便到了廖家大院前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门口那一对怒目圆睁的大石狮子,在门梁上铁皮罩灯的照射下,早已被雨水淋透了的石狮子浑身都泛着一层淡淡的青光。

“嚯,一看门口这对大狮子就能想象得到这家主人当年身份地位的显赫了。”彭哲禁不住发出了赞叹。

李聪将车开到门前,却见大门紧闭,于是按了两下喇叭,清脆的喇叭声立时在这静谧的夜幕中四散开去。半响,听到了门里响起了动静,彭哲打开车门走了下去,看到门槛侧面挂了一块招牌”坪山县城关X人民XX”字迹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模糊。此时,老宅的大门在一声古旧木门特有的”咕嘎”闷响中打开了一缝。门缝中露出了一张老头的脸,花白头发,但却精神矍铄,一双眼睛也是老而不花。

“你们找谁?”老头耸耸身上披的草绿色军大衣问。

“哦,老师傅,请问这里是廖家大院吧?”

老头望着他点了点头。

“我们是从省城来的,是帮你们县上搞城市景观规划设计的。今天本来是要到新县城的,可不知怎么走错了道就到老城区了。刚才有个人来说县里来了人在这接我们,我们就过来看看。”彭哲连忙向老头解释。

“省城来的。搞什么啊?”老头耳力好象不太好。

“搞规划设计的!”彭哲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哦,设计的,”老头咕哝了一句,”可我这没人啊。”老头眯着眼睛道。

彭哲正犯难,却忽然见里面远远走来了一个体态略胖的中年男子,招呼道:“啊,是从省里来的彭工程师吧,哈……”随着一阵笑声,那人已走到彭哲面前,伸出手来。彭哲也连忙还以笑容,握住来人的手说:“对对对,您是……”

“啊,我姓张,是专门在这等候你们的,啊,快进来,快进来。”说着,便示意老头打开大门让他们进来。

彭哲握着他的手,却感到凉冰冰的没有什么热气,但只一转念也没有多想,便随着他进了大院,就在他跨进院门的一瞬间,突然感到浑身一阵凉嗖嗖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头皮也一阵发麻。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隐约感到这个地方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他能肯定的是这次是自己第一次来坪山的,他实在想不出会在什么时候曾见过这的一切。

此时忽然又听到中年胖子说:“啊,你就叫我张书记,啊,今晚就先住下,待会我再给你们弄点吃的,啊。”

这张书记举手头足间倒是有一些摆谱,看到张书记此时在灯光下微显秃顶的脑袋和一双酒色过度的鱼泡眼,彭哲不禁一皱眉头说:“你,你是……”却又怎么也想不出了下文。此时张书记哈哈一笑转身就在前面带路了。

李聪也在门口停好车走了进来,而看门老头却一直狐疑的在后面看着他们。

“啊,谢谢您张书记。请问您这有电话吧,我们想借用一下。”李聪问张书记。

“电话,有,有,有,啊,我带你们去。”

这个自称张书记的人带着他们走向左手边一幢两层高的木结构青瓦盖面的老楼,上了”嘎吱”作响的木板楼梯,转到了一间宽大的办公室里。此时,彭哲才看到这间办公室摆设古旧,靠窗一张大黄梨木的办公桌上,堆积着一些报纸文件,最有特色的是进门的墙壁上还张贴了一大张近两平米的毛主席头像,而且办公桌上也放着一尊白瓷的毛主席半身像,旁边就是一部黑色的老式转盘电话。

“啊,你们打吧,啊,我先去给你们安排一下。”张书记说着就走了,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消失了。彭哲一屁股坐在了办公桌前的木椅子上,说:“妈呀,这地方怎么这样,感觉好象被文明世界给抛弃了一般,完全是倒退三十年的感觉嘛。”

李聪看了看周围也说:“是挺怀旧的,又是老宅子了,又是毛主席像的,最滑稽的是你注意到没有,那个自称张书记的人胸前好象也还挂了个毛主席像章。”

“是吗?这我倒没注意,还是先给县府办公室赵主任打个电话问问情况吧。完了你也应该给于青和你妈打个电话报平安了。”

“行,于青今天一天没我的信,肯定也着急了,待会也给她打一个。”李聪说着把电话拿给了彭哲。

彭哲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名片按上面的号拨通了电话,可是他一半天没吱声。

“没人接吗?”李聪问。

“怪了,电话里除了‘吱吱’的电流声外,啥也没有。不信你来听。”彭哲把电话又递给了李聪。

李聪听听后,又重新拨了一遍,可情况还是一样,没声。

“唉,要不你给于青打一个试试。”

“行。”李聪接着麻利地拨通了妻子的电话。

一会李聪沮丧地摇头:“不行,还是一样的。”

二、预兆

晚21:15。省城,省规划设计院的职工小区。三楼二单元401室。

于青今天的感觉糟透了,丈夫李聪出差到坪山县。可从早上8点出发后,到现在居然没有一点消息,他和彭哲的手机也一直打不通。按理说,下午4点左右他们就应该到了,可到了现在仍然杳无音讯。

于青的老家就在坪山县,不过她很小的时候就随父母举家搬迁到了省城,由于老家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便再也没有回去过了。坪山在她的记忆里只是父母口中的故事和极其模糊的印象。

于青现在省城都市时报做文字编辑。和李聪的认识也纯属偶然。就在两年前的一个夏夜,她和几个朋友到市区一处很有名的娱乐场所去消费,却遭到了几个痞子的骚扰,就在危急时刻,同在隔壁桌子的李聪和他的朋友彭哲出手拦住了那伙流氓进一步的无理行为,并迅速拨打了110,才把她们从困境中解脱出来。此后,怀着感激的心情,她请李聪和彭哲吃过一次饭,再后来,便和李聪单独约会了几次,并逐渐被他身上那种处变不惊,侠肝义胆的男子汉气质所吸引,而李聪也深深喜欢上了这个秀外慧中,聪敏贤惠而又善解人意的可爱女孩。

至此,两颗年青而炙热的心被紧紧牵绊在了一起。今年国庆,他们终于如愿以偿,怀着甜蜜的幸福和对未来生活的无限憧憬,双双牵手步入了婚姻的圣殿。

此刻望着窗外一望无际的满天繁星和挂在新居客厅墙上他们两月前拍的结婚照,于青心底不禁又泛起了一层酸酸的甜蜜。照片中,于青身披天蓝色婚纱,一脸娇羞,幸福地依偎在李聪怀里,而身着奶白色礼服的李聪则低头温情脉脉地凝视着她,身后是一群上下翻飞的红嘴鸥衬着碧蓝的湖水和远处朦胧的山色。

于青今天从上班起就一直感到心神不安,总盼着李聪能早点打电话来,有几次,她甚至怀疑自己的手机是不是坏了,但铃声却始终没有响起过。就在刚才,她还给自己在坪山电视台的同学打电话去询问情况,但得到的答复是县政府接待处的同志也一直在等待和联系他们,然而也始终没他们的消息。

想到这,于青越发感到不安起来,她不敢再往下想了。于是又拿起座机话筒拨了一遍李聪的手机号,但从听筒中传出的仍然是话务员冷冰冰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您稍后再拨。”,于青无奈地放下话筒,顺手抱了一个沙发垫子,歪头靠在了沙发背上。不一会,她竟昏昏睡了过去。

一阵冷风袭来,她蓦地睁开了眼睛。

她忽然发现周围的光线有些暗淡,明明亮着灯。但前面的一切都似乎不太清晰。最糟糕的是她看到天空中忽然飘起了绵绵细雨。她感到一股寒气悄悄爬遍了她的全身,秋风夹着细雨凉飕飕地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地方?”她不禁在心底问了一句。眼前的这地方似乎有些熟悉,但却想不起这是哪里。于青看周围的建筑似乎是一个古旧的县城,狭长的街道上显得那么冷清寂寥。正犹豫该向哪儿走,忽然看到前边不远处似乎有个打着黑布伞的红衣女子一拐弯进了一处巷子。

“哎!”于青喊了一声,但前边的人似乎没有听见,并没停下来。于青连忙追了上去,但无论她走的有多快,前边的红衣女子却始终和她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不一会儿,于青已经有些跑不动了,她正打算放弃追下去的念头,喘息间又猛然看到前边不远处有一座大宅院,红衣女子也已在大门口停住了。于青一咬牙又追了上去。她看清了,那大宅子门口有两尊一人多高的石狮子,披着满身的石苔怒视前方。宅门高大宏伟,飞檐翘拔的门楣上是刀工精巧的木刻纹饰,在惨淡的门梁灯照耀下,显得古旧而阴森。

于青走到了红衣女子身后,看到她只是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纷纷细雨早已打湿了她的黑布伞。

“请问......”于青正想开口问她这是什么地方。

忽然女人已缓缓转过身来。惨白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而更令于青不寒而栗惊恐万分状的是,这个女人的眼睛竟然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于青不禁失声惊呼起来。

“啊!”在一声尖叫中,于青猛的一下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睁眼一看才发现自己刚才做了个噩梦。一摸额头上已密布了一层冷汗。从这噩梦中惊醒过来,于青却感到刚才的梦境竟然是那么真实,尤其是梦中的街道和那古旧的大宅似乎在哪儿见过。她不禁又陷入了沉思......

“嘟......”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于青一下子又惊得几乎叫出声来。她随即下意识地一把抓过电话”喂?李聪,是你吗?”

电话那头却传来了李聪母亲略显担忧的声音。

“青青吗?是我,我是想问问阿聪给你来电话了没有,这都去了一天了,也没个信儿,真是的。他的手机又一直打不通。这孩子,都成家了还不让人省心!”

听着婆婆在电话那头焦急的声音,于青内心泛心一丝失望。但她不想让婆婆听出她的担心,于是故意将语气放轻松说道:“妈是您呐!您怎么还没休息,都快十点了,您不和我们住一块,可要注意身体,明天我过去看您。”

“咳,这哪能睡得下啊,我这不惦记着阿聪吗?”电话那头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妈,您不用担心,我刚才和阿聪通过电话了。他们已经平安到了,当地的手机信号不好,他的电话就一直没打通,用的也是招待所的电话给我打的。他原本是要打给您的,是我怕您已经休息了,就让他明天再给您打。都是我没有考虑周到,让您担心了。”于青撒了一善意的谎言。

“哦,是这样啊,我就放心了。那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得上班呢!”电话里传来婆婆将信将疑的声音。

“知道了。妈,您也早点休息,那我挂了。”

于青挂了电话,心里的焦急反而更重了,她走进书房打开了电脑。

三、见习日

李艳红望着摆在案头的一帧黑白结婚照,陷入了沉思。照片中的新娘娇媚秀气,青春可人,满脸洋溢的都是幸福的甜笑。那正是年青时的李艳红。她身旁的新郎则是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俊朗男子,眼神深邃,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浅笑。

那是1977年的春天,全国人民万众欢庆,粉碎”四人帮”反党集团,长达10年的动乱终于平息,春天同时来到了大地和人们的心里。李艳红的父亲平反后官复原职,担任了这个南方大省的省委副书记。她也从偏远的坪山县调回了省第一人民医院,与此同时,她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二件喜事,她和同时回城,也在同一医院共事多年的外科医生郑之桐结婚了。

这张照片就是她们结婚时拍的。然而这似乎注定是一段不详的婚姻,仅隔半年之后郑之桐就死于了一场不寻常的离奇车祸。婚姻对他们来说并不是痛苦的终结,而是悲剧的开始!

(来吧,你躲不了,小子!出来挨揍吧!你必须要偿还!)

看着照片中已逝去的青春岁月,李艳红不禁伸手轻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庞,生起了一种物是人非的伤感。其实,虽说快要近60岁了,但李艳红看着却并不显老,一头秀发至今也不曾有一根银丝,皮肤也不垂驰,一副身材倒像30多岁的年季,这确实让不少现在的年轻女孩都羡慕不已。

李艳红是省人民医院资深的麻醉师,还不到退休年龄,至今依然活跃在手术台前。

自从丈夫去世后,李艳红便一直独身一人和她的儿子李聪生活,就在上个月国庆节,李聪和报社的一个女孩结婚,搬出去住以后,她这才有了一种淡淡的孤寂感。凭心而论,李聪从小就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对儿媳,她也是很满意的,但她却不愿和他们同住,而是独居在这当年父亲留下的一幢独院中,她倒是想让他们搬回来。尤其盼望他们能早日给自己生个大胖小子,那样的话她也就可以退休回家,安享天伦了。可这话也没来得及说,今天早上李聪就和单位的小彭一块到她当年待过的坪山出差去了。

想到当年的坪山,李艳红的内心充满了追忆,但更多的却是那种刻骨的痛苦和不堪回首的残破回忆。自从30年前离开了那个曾经留下了他青春梦想而又带给她伤害多过慰籍的彷徨之地,她就再也没有踏回去过一步,她甚至从不在别人面前提起坪山这个地名。

而就在今天李聪李聪却不顾她的反对,和同单位的小彭一早去了坪山出差。而且走了后就一直没有音讯,电话也打不通。就在刚才,她忍不住给儿媳打了个询问的电话,虽然儿媳说他们已平安到达,但她心里却仍然有些将信将疑忐忑不安。

李艳红将照片拿来在手中轻轻揩了揩并不花的玻璃镜面,记忆又一下子回到了当年的坪山。

(空气里充满了熟悉的莱苏水的味道。来吧小子,伸出屁股等着挨揍吧!你跑不了的!)

1975年的12月28日,是坪山县人民医院各科室分配接受州医专实习生的日子。郑之桐所在的外科是由他来接人的,而李艳红所在的麻醉科却没有相对口的实习生,可是因为郑之桐的缘故,李艳红并没有马上走开,而是留了下来。

“下面,我宣布一下各科室的实习人员分配名单,请念到名字的同志跟各科的接待人员去报到。”院长王歧州说话时翻开了面前桌子上的文件夹。

“赵建华,李江,内科。”随着王歧州的话音一落,两个年轻小伙已从下面的队列中站出来 跟着内科来的医生走出了院办。

“刘小丽,王艳;妇产科。李得志,中医科......”随着宣读声,越来越多的年轻见习医生陆续随来带人的工作人员离开了。此时下面还坐着三四名学员。郑之桐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昨天代表学生发言的廖琳也还坐在下面,一双含烟带笑的眼睛此时正望着自己。郑之桐这一转头,倒是她没想到。两双眼睛一下子碰撞在了一起,看到廖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而羞得绯红的脸和却依然执著没有转开的眼,郑之桐反倒心里一慌连忙移开视线,下意识地用手抽了下眼镜。

“廖琳,胡小月;外科。”说话间,廖琳和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站了起来。

“你们就跟着郑大夫去吧。”王歧州看了郑之桐一眼接着说:“之桐,小廖是医专的优秀毕业生,老家也是我们坪山县的,小胡是护理专业的,你可要好好帮助它们哪!”

“王院长,您放心,我知道了。”郑之桐向廖琳和胡小月微笑点了点头。

“请郑大夫以后多帮助我们!”胡小月笑嘻嘻的说。

“不客气,只要你们肯学,我一定尽力。”郑之桐说完,依旧微笑看着廖琳和胡小月。

廖琳耳根一热,两片红晕又飞上了面颊,只是低头不语。

这一切却没有逃过李艳红的眼睛。

走在回外科办公室的杨腊树大道上,两个年青的女孩就紧紧跟在郑之桐身后。走了没一段,就听后面的胡小月叫道:“哎呀,郑大夫,你走那么快,[奇+書网-QISuu.cOm]我们都跟不上了,等一等嘛!”

郑之桐连忙停下脚步,回头歉意的一笑。

“啊,对不起,平时走路都习惯了也没感觉到快,我等你们,等你们!”

“这才象个绅士嘛!”胡小月一嘟嘴,又笑嘻嘻地拉上廖琳一路小跑追了上来。

“对了,刚才听王院长好象说你是坪山人?”郑之桐侧脸微笑着问一直没有讲话的廖琳。

“是的。”廖琳此时已没有了刚才的拘谨。

“哦,那你家里人也都在坪山了?”郑之桐接着问。

“不,我父亲过世很多年了,母亲倒一直在宾州农场接受劳动改造。”说到这廖琳的眼圈不禁有些泛红。

“哦,是吗,那你还有什么亲人没有?”

“除了母亲,这几年我都一直寄住在宾州的一位表姐家。”

想到自己现在也是孑然一身漂浮在坪山这个偏远的小城,郑之桐不禁有些感慨,想到这里,他再望望这个气质淡雅恬静的女孩,心底不禁涌起了一缕唏嘘。

“嗳,据说这里有座廖家大院,它的主人在解放前可是显赫一时大商人,只是听说文革初期被打倒了 ,此后就没了他家后人的音讯。你也姓廖,莫不是那尤抱琵琶半遮面的廖氏后人吧!?”郑之桐半是好奇,半是开玩笑的问。

却看见廖琳已转过头望着路两边高大的杨腊树上未落尽的枯叶没回答。

郑之桐看出了廖琳似乎是有心回避这个话题,心里便已明白了八、九分。对于这种因涉及到家庭历史背景问题而导致的沉重和尴尬,他是深有体会的。

他于是理解性地一笑,转而问胡小月:“小胡,你又是哪里的人啊?”

“我是宾州人。”胡小月灿然一笑。

“噢,宾州,那就是州府的了。”

说话间,他们已来到了在住院部二楼的外科医生办公室。

郑之桐于是开始给它们介绍起了外科的一些基本情况和医院现实的医疗条件和水平等。两个女孩子都听得很仔细,不时还会停下来对一些感兴趣和不太清楚的问题向郑之桐发出疑问。郑之桐被它们的好学勤问所感染,则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随后,郑之桐抬腕一看表,对两个兴奋的年青人说:“走吧,正巧赶上查房时间,我带你们一起去查查病房,顺便让你们实际接触了解一下病人。”

“那太好了!”女孩们几乎异口同声地欢呼了起来。

三人刚走到门口,就遇到正要进门的李艳红。

看到李艳红,郑之桐停住了脚步。并向两个女孩子介绍说。

“呵,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医院的麻醉医生李艳红大夫。”

廖琳和胡小月连忙一欠身微笑着向李艳红打招呼道:“李大夫,您好!”

李艳红展开一脸笑容,露出一口洁白的细牙,向廖琳和胡小月伸出右手爽朗地道:“你们好,再次欢迎你们来到外科工作学习。你们能跟着郑大夫算是你们的福气了,[奇q i sh u 9 9.com书]要知道郑大夫可是我们坪山最好的外科医生,这回可够你们学的喽!”

她一翻话听得两个女孩连连点头,不禁把郑之桐又仔细打量了一遍。这一来倒让他显得不好意思了起来。连忙摆手说:“李大夫,你可别给她们瞎吹了,我可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又转而对廖琳和胡小月说:“你们可千万别信,她说的言过其实了。”

谁知李艳红杏眼一瞪,装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说:“我向毛主席保证,我没瞎说,不信,等时间长了你们两慢慢就知道了。”

再看廖琳和胡小月倒是一脸将信将疑的表情看着自己。郑之桐已不想再就这话题继续下去了,便问李艳红:“李大夫,你找我有事?”

“对啊,我听说前天晚上做完阑尾切除术的病人家属说病人的创口一直疼痛。我就想过来喊你一起去看看情况。”李艳红说。

“正好,我刚打算带小廖她们一起去查房,那我们一块过去吧!”说到病人和手术,郑之桐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冷峻了起来。

他们一行快步走出了医生办公室,又到护士站叫上了值班护士便一块挨间查问起了病人的治疗和各种术后护理、恢复情况。

在307病房2床上此时正呈约45°躺着一个约莫四十多岁年纪,形容消瘦,脸色腊黄的男病号。只见他双目微闭,眉头紧蹙;头顶斜前方挂着消炎和补充体能的葡萄糖吊瓶,床脚挂着他的病历牌。

“李长贵,感觉好些了吗?”郑之桐喊着病人的名字走到了床前。

叫李长贵的病人正是前天深夜郑之桐刚刚为其做了急性阑尾切除术的患者。李长贵听到声音,睁开了双眼,向郑之桐勉强挤出了一丝艰涩的笑容。”是郑医生啊!”并意欲坐靠起来,直慌得在床边陪护的他媳妇连忙要去拉扶他。

“别动,别动,千万别动,你就这样躺好,我给你检查一下。”郑之桐连连摆手示意他躺好。

他先仔细查看了床脚的记录表格,并向值班护士问着一些情况和数据,接着掀开被子,撩起李长贵的衣角。并回头招呼廖琳和胡小月一起过来观察。也许是从来没真正接触过成年男性裸露的下体,她们两才慌张地瞟了一眼就有些不知所措地涨红着脸退了一步。李艳红看在眼里,不禁有些哑然失笑。而郑之桐一回头,则明显的对她们的表现有些不满意。不禁沉声道:“怎么回事,请别忘了你们现在可是医生。”说毕竟直转过身给李长贵检查起伤口的愈合情况。

李艳红也示意和鼓励廖琳她们走近一些,廖琳此时对知识的探求欲已迅速超过了她天然的害羞心理,便走向前站在了郑之桐身旁。李长贵右侧腹股沟上一条长约4CM的手术创口并未显出发炎或其它的异常。

“创口愈合情况还不错,你觉得有什么不适吗?”郑之桐城市查看完后抬头问李长贵。

“我感觉伤口有时候疼得厉害。”李长贵回答。

“是啊,医生,尤其是昨天,他一直说伤口疼,我也担心得一宿没睡好。”李长贵那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媳妇也在一旁局促发说。

“哦,那是因为麻药消退了的原因。而且,他的体质不太好,才导致疼痛感有所明显,而且……”郑之桐试着向他解释这术后的疼痛是正常过程。

“而且,由于手术切开皮肤后,会对皮肤表层及软组织的神经末梢造成一定的破坏,而在这些神经末梢完全恢复之前,是会产生疼痛感的,这属于正常现象,只要伤口不发炎感染就不必担心。”廖琳此时接着郑之桐的话转头向李长贵和他的老婆做出了解释。”不过……”她停下来征询地望了郑之桐一眼。郑之桐这会已没了刚才的不满之情,而是面带微笑地用眼神鼓励她说下去,廖琳得到了他的默许便接着说道”不过,要想恢复得好些,最好能加强营养补充,这样能使伤口愈合的更好,以后也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这一番话直听得李长贵夫妻连连点头,心底不由得对这个女孩子生出了几分朴素的敬畏。

郑之桐又安慰了李长贵了几句然后才走开到其他病床。

转身离开病房时,廖琳听到李长贵媳妇说:“他爹,我今晚就回去把那只下蛋老母鸡给你炖了补身子啊!你可是咱家的主心骨哇。”

李长贵无奈的”唉”了一声。”那就听刚才那女医生的吧,别忘了给孩子和你自己多留一些,孩子在长身体,可是好久都没吃肉了……。”

听着这对平实夫妻的对话,廖琳不禁低下头抿嘴露出了一抹浅笑。

在查房回来的路上,李艳红突然问道:“郑大夫过两天就是元旦了,又赶上周末,咱们一块去西山赏梅花吧!”

郑之桐没有回答,只是抬了下眼镜。

“哎呀!好啊、好啊!我早就听说坪山的梅花最美了,我们也要一块去。”胡小月一听李艳红的话反倒一下子高兴雀跃起来。”廖琳你说好不好啊?”胡小月一把挽着廖琳的胳膊。

看看郑之桐的沉默和李艳红有些尴尬的表情,廖琳忽然有种想为李艳红解围的想法,便说:“好啊,只是不知郑大夫和李大夫要不要带上我们去呢?”

听到这话,李艳红也接着说:“哪能呢,那咱们就一块去吧,郑大夫!?”

三个女孩同时都停下了脚步望着郑之桐。

郑之桐略一沉吟,转身露出一脸笑容道”那好吧,咱们就去作一趟”踏雪寻梅”之旅吧。”

三个女孩也都展颜道”那就说定了。”

“哟,看不出,我们英俊潇洒的李大夫还会作诗呢?!”胡小月此时又”扑哧”一笑打趣起了郑之桐。

郑之桐宽容地一笑,犹如父兄般伸出食指在胡小月头上轻轻敲了个爆栗子”你这小鬼头!”吓得胡小月一吐舌头,尖叫着躲到了廖琳身后。

“嘘!”廖琳伸出手指连忙制止了胡小月”这还在病区呢!

胡小月连忙闭上嘴做了个鬼脸快步跟上郑之桐走出了住院楼。一到院子里空气变的清新多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梅花香,一览无际的朗朗碧空中太阳滤过高大的树枝,将班驳而温暖的阳光洒了一地,院子里到处是三三两两的病患和医护人员交错往来的身影。

四、休息日

冬天在这个南方小城并算太冷,当1976年的第一缕阳光撕裂晨幕,披洒在山野大地时,人们身上总能泛起一层慵懒的暖流。

一大早胡小月便兴高采烈地催着廖琳快些梳洗,准备去野足了。

大约九点钟,她们住的宿舍楼下已响起了单车铃声和李艳红的喊声。

“小廖,小胡,好了吗?咱们该出发了。”

“哎,来了,红姐。”胡小月倒不生分,下了班时都管李艳红叫红姐,李艳红也从心底喜欢这个调皮聪慧的丫头,便也一口应承了下来。

说话间,胡小月和廖琳已快步跑下了木板楼梯。

“哟,今天我们的两个小丫头可真漂亮,都快赶上那电影演员了。”李艳红笑盈盈地开口说。

今天她穿了一件米黄格子的短大衣,深色的裤子,脚上也换了一双网球鞋,一袭长发束成了马尾辫垂在脑后,手边推了一辆女式的凤凰牌黑色自行车,显得青春大方。

而廖琳则仍是里边那件高领的黑色毛衣,外面则穿了一件酱红色的厚灯草绒外衣,烟灰色的长裤,脚上却仍是那双绊扣的黑布面塑料底鞋,两条垂肩小辨上用同是酱红色的丝带各扎了一个蝴蝶结。弯嘴一笑露出了一排银白的糯米牙。

胡小月则是一身草黄色军装,里面倒翻出一片碎花衣领子,一头齐耳运动短发,肩上还鼓鼓囊囊背了一个军用挎包。

听到李艳红的夸赞,廖琳显出了些羞涩。”哪啊,你才是真漂亮,看着就象仙女似的,我听好多人背后都夸你呢!”

李艳红笑道:“是吗!?”

胡小月已抢着道:“是啊,是啊,呵呵,我也要能象红姐一样漂亮就好喽!”

李艳红故意一瞪眼说:“行了,你这小丫头,别再拍我马屁了啊。对了,你包里都背了些什么?”

胡小月一嘟嘴笑道:“不告诉你,待会你就知道了。”

三个年青的女孩们于是一路欢闹着走远了,只在身后抛洒下了一串串银玲般的笑声。

在医院大门口,她们汇合了早已等候的郑之桐。他身边还停放了两辆永久牌自行车。看见李艳红她们三人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郑之桐抽了下眼镜,现出了满脸的笑容。

“不好意思,我只借到了一辆自行车。本来内科的张大夫说好让我一早过去推的,可临了,今天他媳妇要带儿子回娘家,就......”郑之桐略显歉意的说。”要不这样,廖琳和小胡你们一个还是骑车,另一个我来带。”

“那你们谁来骑车?”李艳红扶着自己的自行车问。

“随便吧!”廖琳说,又侧头望着郑之桐。

“我可不想让人带,自己骑才有意思。廖琳,你就让给我骑吧,噢!”胡小月拉着廖琳的胳膊撒起了娇来。

“ 那就这样吧,廖琳,你就坐我后面,我带你,你看行吧!?”郑之桐问廖琳,但语气中已是透着不容置疑的安排了。

“那好吧。”廖琳倒没什么意见,况且她技术一向不娴熟,也乐得不用出力,就很愉快的答应了。

一行四人于是骑上自行车,一溜烟碾过老县城的柏油路,不一会便转上了通向城根脚下的青石路面,路上四人有说有笑。转过一道弯,眼前豁然出现了一座宏伟的老式大宅,门前一对一人多高的大石狮子尤其让这座老宅显得威严。

“你们看,前边就是廖家大院了。”李艳红转头和后面的胡小月说,转而又向并排的郑之桐和廖琳接着说道:“可惜,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这廖家老宅也就给公社用作办公地了,据说这廖家的后人也不知到哪去了。”她正说着,忽然发现坐在郑之桐后座的廖琳脸色有些苍白,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不禁有些奇怪。而郑之桐此时也明显感觉到廖琳扶着他腰的手忽然用力收紧了,他正想示意李艳红叉开话题时,又听见李艳红关切地问道

“廖琳,你不舒服吗?脸色怎么有点不对。”

廖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没,没什么,可能刚才盯这路面看,忽然感觉有些头晕。”

郑之桐此时已减慢了车速道:“你不要紧吧,要不咱们先停下来歇会儿再走?”

“不,不,我现在没事了,咱们还是快走吧。”廖琳的口气反而显得坚决而急促。

于是他们又加快了速度从廖家老宅前冲了过去。

就在经过大门口时,一块挂在门侧的大木牌上一行黑漆大字映入了廖琳的眼帘”坪山县城关人民公社”看着棕红色的大门,廖琳忽然浑身泛起了一阵寒意,十年前一直深藏在她心底那惊心动魄一幕此刻又浮了上来。

第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