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考证
我对着一脸不解的老刀和海德解释,之前我和沈棠之之所以讨论儒释道三家的生死观,正是为了判断血玉中的文字,其所指的最重要的东西——“玄君七章”,究竟是什么。
“那你们有结论了?”老刀问。
我点头:“我们判断,这很可能是一本很古老的道家典籍,其内容,大概包括两个方面,第一是和长生不老之术有关,其次,可能还记载有封印某些‘古神’的方法。”
老刀看着我道:“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明白意思,但组合在一起,我完全不明白。”
一边的海德连连点头,表示极度赞同。
沈棠之微笑道:“吉大侦探,别卖关子了,从头解释一下吧。”
“喂,我这怎么能算是卖关子?只是正好说到我的专业上,就顺便多说了几句而已——算是免费给你们科普知识了,你们就知足吧!”
“行啊,那开讲吧。”
“那我就一句一句分析。”
此时我依然成竹在胸,自然不会心虚,开始讲述我自己的见解。
首先是“幽冥地宫,死生之门”这一句。
“幽冥地宫”这个词,我最早是在黑水镇知晓,在黑水镇的幻境之中,我好几次被幻境中的鬼怪呼唤着,让我去寻找这个“幽冥地宫”,而这一句八个字,首先便解释了幽冥地宫究竟是一处怎么样的所在。
那是“死生之门”。
是生与死的界限,亦或是充满了日常的人世间,和不可描述的幽冥灵界的交界之处。
我们经常听说过阴曹地府、或者地狱之类的传说,但生死之门也可能是另有所指,并非是通往地狱,而是类似于一道……可以理解为科幻中的“传送门”吧,能够令通过者进入另一个世界。
或许是由于这扇传送门是单向的,只能进行单向传送,而无法使已经穿越传送门的人再次返回,故而,对于那个世界究竟是何种模样,依旧不得而知,古人才沿用了“酆都”、“九幽”、“北冥”等,代指那个神秘的异界。
说道这里,我便向沈棠之请教,因为我之前对于“北冥”两字有着一些模糊的看法,它究竟是指具体的“北方的某片大海”,还是如“三界”“地府”一样,是一个泛指?
沈棠之沉思片刻,回答道:“我觉得并不是指某个具体的地点。”
她说,“北冥有鱼。”通常解释为“在遥远的北方有一处大海,海中有一条鱼”,也有人把“北冥”做“北海”来解。但这只是很单纯地从字面意思上来理解,可“北冥”或“北海”的具体地理位置在何处,自古以来都是无人可以解释。
就算以“冥”作“海”解,那也是非常有问题的,因为在《庄子》全文中,其他凡是提及海的地方都用作了“海”,而不是用“冥”。
《秋水》篇中提到海神时用的是“北海若”,庄子答惠子问时曰“夫鹓雏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鹓雏”也是类似于大鹏鸟的一种巨大禽鸟,但依旧是用“北海”,而不是用了《逍遥游》中的“北冥”、“南冥”。
“你刚才说到儒释道三家的生死观,极大的启发了我。”沈棠之道,“如果以道家的丹学理解,或许倒能解释。”
我第一次从沈棠之嘴里听到“丹学”这么玄古的名词。不由愕然:“你居然还懂得丹学?你不是法医吗?照理说,干你们这一行的人,不应该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吗?”
沈棠之斜瞥了我一眼:“我只是偶然有点兴趣,就稍微了解了一些知识,又不是去练丹术?”
我嘿然一笑,摸了摸鼻子,问道:“外丹还是内丹?”
“当然是内丹术。”
沈棠之解释道,以内丹学的修炼法来解释,“冥”更像是蕴藏了人体中的某种潜能的地方,生在其中的巨大的“鲲”,就是潜意识的象征,道家称之为“真元一性”。
鲲鱼化鹏,然后图南,其目的只有一个——南冥。
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在道家的宇宙生成观中认定,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之后,清扬之气上升为天,浊滞之气下沉为地。天池南冥即是清扬之代表,与之相对的北冥则是浊滞的象征。
从浊滞至清扬,是大鹏图南的目的,更是道家修炼中最重要的一个概念,即是明心见性。
去除掉因后天的习性而包裹在心性上的重重迷障,才能见得通往清扬之境的心识,这个过程正如大鹏“水击三千里”一样,将是一个非常漫长且艰巨的过程。
大鹏的意象,正是和内丹学修炼的“炼精化气”中的“精”相符合。
精藏于肾,逆反至先天,提升到位于头部的天池穴,然后臻达泥丸宫,完成一次周天运作,所谓“天地相距八万四千里,人之心肾相去八寸四分”,道家丹书中传授的修行法门正与庄子所提到的鹏鸟图南的故事不谋而合。
九转还丹之术同样需要借助丹法中的“六月之息”,才能冲破玄关一窍,达到莫可名状的大境界。
我起始听闻,还以为沈棠之只是借助庄子的《逍遥游》,向我解释“北冥”是一种泛指,而非真正的某个确切地点,听到一半时,我已经收了笑意,等到完全明白了沈棠之的意思,不禁是悚然而惊!
我脱口而出:“按照你的理解,庄子的《逍遥游》,竟然是一本充满了隐喻的内丹修炼术?!”
沈棠之像是早就知道我会这么问,好整以暇回道:“有何不可呢?”
她接着道:“通明三界路,照彻北冥宫。‘三界’是指天地人鬼神所在世界,这是大千世界,与之相对应的‘北冥’,难道不应该解释成人体内的灵精潜藏之地吗?这才是与之相对应的小千世界。”
我哑然无语,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按照你这个思路,确实不失为另一种理解方式。只是‘北冥’是指人体潜能所在那个神秘的小千世界,那‘幽冥地宫’,是不是也可以也做同样的解释?”
沈棠之竟然一点都不惊讶于我的反问,反而微微颔首表示同意:“你之前说是一扇传送门,这是很现代的说法,当然没错。但丹书修行中,炼精化气的下一句,就是炼气化神——那是涉及到灵魂方面的修行。幽冥地宫,死生之门——或许是指,位于幽冥地宫中的这扇传送门,只能传送灵魂,而无法传送。和灵魂一旦分离,难道不是由生入死吗?这就是为什么,后面要解释一句‘死生之门’的缘故。”
假如沈棠之是在我还没有经历过张辉和许丽卿这一段故事之时,和我说这番话,我肯定是要严正反驳的。
但是,活生生的例子就在我的面前出现了。
确实,按照许丽卿的情形来理解,她的灵魂不但离开了,而且还能够在别的身体中寄宿和转换……
这是不是说明,假如在“幽冥地宫”中真的存在这么一扇只能传送灵魂的“死生之门”,其情况岂不正是许丽卿的情形?
难道说……
“难道汤瞎子教给张辉的秘法,其实就是让许丽卿的灵魂再次通过了‘死生之门’,从冥界回到了人世?”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将之前的很多问题一下子想透彻了,“那我甚至怀疑,其实在黑水镇之中,也可能存在一座‘死生之门’——也即是幽冥地宫的某处入口!还记得黑水镇中有关‘虺纹’的传说吗?“
老刀和沈棠之都点头,海德则是一脸的大懵逼,但暂时谁也没空去跟他解释,这个故事实在是太长了一点。
我继续开始说下去,因为许久的疑惑终于被我悟彻,情绪感染之下,我的语气也振奋了起来。
“按照乔洛(也即是乔振邦)的记叙,虺纹的产生,是因为乔洛思念妻儿,利用虺纹在梦境中和他们相会。原文写的是‘来自幽冥的黑暗化身为栖息在我皮肤上的巨蛇’,这种黑暗之力,应该就是来自于幽冥地宫之中,死生之门的一端,那未知的冥界。”
“所以,当黑水镇的镇民也被拖入了乔洛的梦境中后,便产生了生者永眠的问题,那些镇民的灵魂,都被困在幽冥地宫之中!”
“那么多的鬼魂在幻境之中朝我呼喊,叫我去寻找幽冥地宫,其实是在向我呼救啊!让我找到打开幽冥地宫的方法,使这些受困的灵魂,摆脱怨念和痛苦。”
“而后,乔洛想出了办法,他为了拯救永眠的生者,制造出恐怖的‘墓鬼’,去啃噬被献祭的纯阴之女,将镇民们对死者的哀思转移到被献祭者的脑中,镇民们的痛苦也被同时转移到被献祭者的身体上,而被献祭的女子,则会在无尽的长眠中,永远梦着他人的悲伤,以达到封印幽冥地宫的目的。”
“但那些被拯救的镇民,最终还是染上了黄泉中的死亡之疫……逐渐变成了活尸。”
我们所遇到,李建国、刘艳,还有石桥铺殡仪馆停尸间内复活的那些死尸,是否也可以看做是被“死亡之疫”说感染?
那三颗幽蓝奇石一般的阴米青,就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奇物吗?
“你说,幽冥地宫有多个入口?”沈棠之眼睛一亮,“黑水镇有一个,那石桥铺殡仪馆内,难道有第二个入口?”
“我不清楚,第一颗阴米青被我的血玉吸收之后,石桥铺殡仪馆内的所有活尸就全部都变回了尸体。但是,确实所有的死尸,都是在石桥铺殡仪馆内复活的。”
“后续的调查报告出来了没有?”
“几乎是掘地三尺,整个殡仪馆被推平了。听程城说,连大型挖掘机都用上了,但依旧一无所获。”
我这么说的时候,其实是有点点心虚的,因为实际上最大的收获,便是那三颗幽蓝奇石,却已经被我的血玉全部吸收完毕,现在连一丝一毫都找寻不到了。
但沈棠之只是“嗯”了一声,表示了解,并没有多余的话。
我便继续解释那十六字的“天书”。
我说道:“《诗经·大雅·不武》中,有‘昭兹来许,绳其祖武。于万斯年,受天之祜。’的词句,这两句,大意是赞颂康王能继承祖德,上应天命,必将千秋万载,永受天赐洪福。”
“幽冥地宫,死生之门”之后的三段,“四方于缺,祖神昭兹。黄泉之钥,虺纹血籍,受天之祜,玄君七章”中,“受天之祜”还是诗经中的原意,承受天赐护佑的一丝,但‘昭兹’却不应该是‘光明显耀’的意思,而应该是‘显扬、显示’的意思,联系上下文,则应该翻译成‘苏醒’。
所以,我一句一句翻译如下:
幽冥地宫,死生之门。——隐藏着生死之门的所在,便是一处名为“幽冥地宫”的地方。
四方于缺,祖神昭兹。——天地四方的结界已经破碎,远古的神明已经开始了复苏。
黄泉之钥,虺纹血籍,——虺纹和刻着“阴冥血籍”的血玉,是进入黄泉之地的钥匙。
受天之祜,玄君七章。——(在幽冥地宫中)保存着一份名为《玄君七章》的古卷,那是应天命而生的宝物。
我最后总结道““也即是说,只有拥有了我背上的大蛇纹身,还有这块血玉,才能进入幽冥地宫,而在幽冥地宫中的某处,保存着上古奇书《玄君七章》,只有得到《玄君七章》,才能再次制止一种名为‘祖神’的存在继续苏醒,或是将之重新封印。”
沈棠之听完,便问了我两个问题。
第一,“祖神”到底是什么?
在中华古文化中,最远古的神灵,莫过于开天辟地的盘古大神,但盘古有名有号,这个“祖神”,难道是比盘古大神更为古老的存在?
这个问题我们暂时无法知晓答案,现在只能将之当做“旧日支配者”或者“上古邪神”一类的东西看待。
第二,照理说,记载着能够封印“祖神”秘法的《玄君七章》,至少也应该是和“祖神”相同级别的东西,但我们之前讨论的结果,则认为《玄君七章》应该是一种源自于道家的典籍,这是不是有待你自相矛盾?
关于这一点,我倒是有自己的理解——其实说穿了很简单,《玄君七章》并不能直接封印祖神,而是后人将封印或对抗祖神的方法进行了记载而已。
但其中最严重的一个问题是……
——我究竟要到哪里去找那个所谓的“幽冥地宫”?
时间对于我已经是一种奢侈物品,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我背上的虺纹发作的频率和程度,已经越来越强烈……
我必须尽快寻找到幽冥地宫,得到《玄君七章》,我想那上面估计也会记载有如何除去虺纹的方法。
恍然间,我忽然听到了一丝从遥远天际传来的吟唱……
未知生,焉知死?
一死生,齐彭殇。
舍此生,入六道。
【《密侣》,完。】
正文 序章之一
《罪恶连锁》
【序章之一】
走廊尽头的白炽灯忽明忽暗,转角处似乎有着一个可疑的阴影,在灯光的闪烁间歇忽隐忽现。
啪嗒啪嗒的声音传来,在这个寂静的走廊中显得格外清晰:那是高跟鞋和地板接触的声音。
高跟鞋是香艳的玫瑰红,而高跟鞋的主人则由一袭宝石蓝的紧身连衣裙包裹着,每一步,似乎都在将更美好的身体曲线尽情展露,着实称得上是摇曳生姿。
这副景象看上去很美,实则危机四伏。
灯光的明暗犹如一只未知生物在深沉地呼吸,这条走廊就像是一条进食的腔管,而茫然无知的女人,则正行走在异兽的咽喉。
要进食。
进食。
好饿——
转角处的阴影蠕动着,需要很努力才能看出这是一个人类,熟人称呼他老李,而他匍匐在这个角落已经有三个小时。
老李的双手在地面上抠抓着,浑身微微颤|抖,就像是得了帕金森症,但他没有生病,他只是觉得好饿——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在他的心中生长着,也许可以被称之为,欲望。
老李的双手上已经满是血迹,地面上被他扣抓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十片手指甲有一半因为和地面过度摩|擦而翻起,血肉模糊的手指却依然坚定地在花岗岩地面上从事着往复运动。
好难捱……
身体里的欲望像是被快速充气的气球,挤压着老李的每一根神经,甚至像是快要爆体而出。
真的……好难捱。
尤其当迎面走来的那个女人,还如此引人犯罪……
直冲脑门的紧张、瞬间充满胸膛的烦躁、要将眼眶挤爆的忧虑……统统混合在了一起,于是,一种全新的东西产生了。
老李舔了舔嘴角。
这是前所未有的感觉——
极度!极度的兴奋!
如果看着A片打手枪的兴奋点是1,那么,现在老李觉得自己的兴奋点已经超过了10000!
并且还有更为值得期待的东西在前方等候着自己,老李觉得那是一种召唤。
真是了不起啊,相比起来,以前的自己简直就像是一只生活在下水道的老鼠。
老李深深叹息着,兴奋感一阵阵袭来,让他全场战颤,似乎有些类似于爪子和牙齿的东西要从他的体表皮肤中钻出来——他觉得,自己已经不是那只肮脏的老鼠,而即将成为猎食的鬣狗。
他的身份,是这座医院的保安。
像往常一样,长夜班的最佳排解品就是A片,只不过今天的这部重口味了一点,随着屏幕中的女主角不停地嘶声尖叫,老李也急不可耐地解开了自己的裤子——
奇怪的事情就此发生,一颗种子就在此刻在老李心中深深扎根,当老李再次拉上裤子,他的双眼不再疲倦无神,他的瞳仁深处燃起了两团欲焰,他急切的望向四周,直欲择人而噬……
最终,野兽般的直觉,指引着老李潜伏在了这个角落,而现在,已经到收获的时候了。
啪嗒。
啪嗒。
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在老李的耳中犹如仙乐,一阵狂喜电流般在老李全身的每一条神经、每一道血管、每一块肌肉、每一个毛孔中飞速穿行……
对饥饿的忍耐已经抵达极限,老李的喉结耸动了一下,然后以一种非人的速度从藏身的阴影中扑出——
一声充满了惊恐的尖叫刚刚发出,便被拦腰截断——
走廊尾部的白炽灯依旧在坏与不坏之间徘徊着,偶尔的光亮闪过,便可以看见,雪白的墙壁上新出现了一块喷溅状的鲜红——新鲜到似乎还冒着热气。
那猩红的颜色就像是泼洒过多的油墨,顺着墙壁流淌。
……
而就在此时,走廊转角处的一扇防火门被打开,一个小女孩缓缓步入到这样一幅地狱般的场景中。
小女孩用左手手提着天蓝色连衣裙的一角,白色裤袜的末端是一双淡粉色的小皮鞋,她踮着脚尖,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地上的血污,站到了墙边。
老李抬头看了小女孩一眼,便觉得双目如同针刺,赶紧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女孩天使般可爱的脸上,写满了哀伤和悲郁。
“女人……坏女人。”
小女孩看着女人的高跟鞋,脸上满是嫌弃的神气,然后,她的目光落在老李的身上,脸上的神情再次发生微妙的变化,高傲地俯视——
像是看待自己的猎犬一般。
一根隐隐显出暗红色的半透明物体,被小女孩紧紧攥在右手中,那看起来像是一根锁链。
锁链的一头被小女孩握着,延长的部分变成很多分支,并逐渐雾化,其中的一头,连接在老李的胸口。
……
这里是二十层,特护病房。
咂嘴声、吞咽声。
汁水四溅……
小女孩默不作声的站在一边,小脸上露出的凝重表情,表明她的确有在认真的观看。
但她右手中的暗红色半透明锁链,似乎被扯动了一下,小女孩那秀气的眉毛向中间聚拢起来,她歪着头,像是在思索,又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好一会,小女孩的眉头舒展了开来,天真烂漫的笑容如暖阳融化冰雪般出现在她的小脸颊上。
“狗狗,我们去找妈妈喔。”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向楼下走去,身后,那长长的锁链一串串拖在地上,小女孩手中的那一截锁链暗红近似幽黑、如有实质,然后便慢慢透明、雾化,距离小女孩越远,便越接近于虚无。
似乎受到了胸口锁链的牵引,老李从一地零落的碎肢和残骸中爬了起来,他弓着身子,像是被拽紧了控制线的牵线木偶一般,跟在了小女孩的身后。
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