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1 / 1)

白日提灯 黎青燃 2000 汉字|0 英文 字 2个月前

套出点儿把柄来。

想来世间便是连绵不断火坑,哪里有桃源。

他独自一人回府脱了轻甲,把出血几处伤口再次包扎好,便换上柔软圆领袍走上街头。他在往来人群之中走过,抚摸着手里剑,微微□□,再合上。

他刚刚在大营中跪拜行礼,如今迈步走在街上,全是凭借着身体习惯。只有看到自己四肢做出了相应动作时,他才能相信他确成功控制着他身体。

如果他此刻拔剑出鞘与人相斗,仅凭着这种身体惯性,胜算几何呢?

失去感觉就像他五岁时掉进地洞一样,漆黑一片无处下手,他严厉父亲站在洞口对他说——我不会救你,你要自己爬上来。

他从白天哭到晚上,最终真自己爬上来了。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祈求过别人拯救,他想没人会救他,父亲不会神明也不会 ,唯有他自己爬出来。

那种幼稚倔强,最终在天知晓救了他,因为他父亲真没有来救他。他不知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段胥举起手放在头顶,阳光渗过他手指在他眼睛上落下阴影,他透过指缝看着热烈阳光。

这是他手,可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他引以为傲,这个让他生存下来最机敏强大身体,如果有一天也不复强大,他能相信还有什么呢?

“将军!”

一个熟悉声音将他唤醒,段胥放下手,便看见孟晚一脸菜色地向他跑过来,她说道:“舜息,你这位朋友是怎么回事?从街上一路走过来什么都要摸,弄坏了不知道多少东西了。”

她隐晦地表达了“这未免太没见过世面”意思。

段胥抬眸望去,便看见贺思慕换上了现在姑娘时兴浅粉色褙子罗裙,拿着一个风车站在街边小摊边。她伸出手径直去捏摊子上面人脸,那刚刚做好尚且柔软面人瞬间给她捏下去一个凹陷。

她继续捏来捏去,直到把那面人捏得面目全非,满眼新奇。

老板哎呦哎呦地叫着,贺思慕面不改色地转头冲孟晚喊道:“孟校尉,付钱!”

孟晚气得跺脚。

贺思慕悠然地用手划过一个个摊铺桌子,一边笑着一边向他们走来。

她左手风车开始飞快转动,阳光中和煦春风自南方而来,掠过关河汹涌河面,穿过亭台楼阁,经过这条宽阔街,拂过她发梢间隙,推动她手里彩色小风车,发出呼啦呼啦微弱声响。

贺思慕张开了手臂,抬起头闭上眼睛,阳光熠熠生辉地洒在她身上,风从她背后吹得衣袂飞扬。

段胥怔了怔。

他突然想起来,在他杀死十五那个时刻。十五那句你永远是怪物诅咒回荡在他精疲力竭,疯狂而荒芜脑海里,那种邪恶兴奋和绝望攀附而上扼住他喉咙。

然后这个姑娘走向他,她拍拍他脸,对他说——“醒醒。”

这是这么多年里除了他自己之外,第一个,唯一一个,对他说“醒醒”姑娘。

如今她被这光明春天推着走向他,仿佛在这个世间获得了无上幸福。

段胥定定地看着贺思慕,他突然笑起来,笑得胸膛颤抖,眉眼弯弯:“这个世间真有这么可爱吗?孟晚你看她,她怎么笑得这么傻呀。”

孟晚有些怔忡地看着段胥。

风把他发带吹起,他笑颜明媚,如同春日里南都海棠花开成海。

段胥一向是很喜欢笑,遇到好事也笑,遇到坏事也笑,很多时候孟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否是真开心。

可是她遍寻自己记忆,也找不出一个同段胥此刻一般,真心实意快乐笑容。

孟晚怔怔道:“舜息……你……”

她还没问出那个问题时,贺思慕就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她对孟晚悠然道:“孟校尉,你怎么还愣在这里呀,店家可是要钱呢。”

孟晚尚未反应过来,段胥便把自己钱袋拿出来递给孟晚,嘱咐她今天要赔钱都从他这里出。

孟晚问道:“舜息……这位姑娘是谁啊?”

还不等段胥回答,贺思慕便替他回答了:“不是说了么?我叫十七,叫我十七就行。”

段胥沉默一瞬,笑道:“十七?”

“哎。”

孟晚看了看这两人,便叹息一声转过身去付账了。

贺思慕丝毫没有欠钱负罪感,她拿着风车在原地转了两圈,道:“这就是风!”

她显然还没能适应这具有感觉,凡人一般身体,转了两圈而已就被路上石头绊得踉跄两下。

段胥立刻扶住她手,而贺思慕泛红手指于他指缝间收紧,一根根手指交错,与他十指相扣。

她似乎有了一个鲜活身体,或许她手现在是温暖,不再像从前那样冰冷如寒风——她温暖是从他身体中而来。

贺思慕则望着他们十指相扣手,轻笑道:“我听说十指连心。”

“嗯?”

“那我是不是握住了你心脏?”

我是不是握住了你心脏。

她说得很轻巧,段胥知道她只是完全好奇而已。

他们手指严丝合缝地交缠,他分明完全感觉不到,却又不是完全感觉不到。

手一无所觉,然而震颤于心。

那自她说出“疼”时刺在他心里冰碴子终于融化,融入他血液,成为他正在进行中生命一部分。

段胥低眸一瞬,然后抬眼笑起来,明亮眼睛含着一层光芒,他说道:“是啊。”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你便握住了,我心脏。

贺思慕太过开心以至于没有察觉少年望着她专注眼神,她松开了段胥手,环顾着四周这个人声鼎沸世间。

四百年岁月间种种如潮水般从她眼前流过,她低低地说:“原来你们真没骗我,这个世间这么美,不枉我……这几百年……”

几百年里,费心费力地保护这个世界。

父亲,母亲,姨母,姨夫。

贺思慕在心里把他们名字喊了一遍,她想说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风和阳光,就像他们描述那样温柔,令人幸福。

她没有辜负他们,他们也不曾欺骗她。

但他们如今又在何处。

贺思慕眼神颤了颤,喜悦至极心情突然像是蒙了一层雾一般,恍惚起来。

湛蓝无云天空显得很高,仿佛永远也无法探到尽头,一行大雁以整齐人字形遥远地飞来,慢慢消失于碧空之中。贺思慕望着那一碧如洗晴空,目光又落在熙熙攘攘街上,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

天地辽阔,众生苍苍,唯我独行。

平生喜悲,无人可言。

这天晚上,恶鬼贺思慕四百年来第一次做了梦。因为她是个没见识,没做过人恶鬼,自然也不可能做过梦,于是一开始她还以为那是真。

梦里她年轻母亲拉着她手,她父亲在夕阳余晖里,一片明亮白色里吹笛子给她们听。

她问她母亲,这笛子有什么好听,她完全听不出来曲调。

母亲说,其实她父亲现在也听不出来,只是通晓技法罢了。

她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