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密信
窗外赤日炎炎, 屋里却似朔风卷裹,气氛凝冻如严冬一般,赵霁眼神阴鸷, 一步步走向居云岫, 周身散发着一触即发的怒意、杀意。
居云岫能听到胸腔里狂跳的心跳声,然而此刻她不能慌乱,越是危急之时,越是要沉着镇定,唯有如此,才有机会反戈一击。
居云岫怫然道:“相爷这是做什么?”
赵霁眼神更冷,手里拿着一个锦盒, 反问道:“我也想问,郡主这是做什么?”
说话间, 锦盒被他拍在案几上,居云岫低头, 看到打开的锦盒里摆着一套金镶玉头面, 而头面上, 赫然放着一只金镶琥珀耳环。
扶风看在眼里, 思及近日种种细节, 心知已中圈套, 面色不住发寒。
居云岫目光从锦盒里的耳环上撤开,这档口, 屋外再次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应该是赵霁派扈从包围了二楼。
心底的猜测逐渐被证实,居云岫撩眸, 对上赵霁锋利的双眼。
赵霁道:“回答我。”
居云岫反诘道:“相爷都做到这份上了, 还需要我的回答吗?”
赵霁目光既悲且恨:“有些伎俩用一次管用, 用第二次时,就未必了。”
居云岫抿唇,眼底凝出霜雪。
上次在马车里,他的质疑掷地有声,她能避开,靠的并不是所谓避而不答的伎俩,而是他没有证据。可是眼下,他设局擒拿,人赃并获,她又如何还能靠那些似是而非的态度、措辞全身而退?
她甚至都不清楚他设的这个局究竟有多大、有多深,究竟有没有查到乔瀛头上,有没有暴露太岁阁、苍龙军。
深吸一气后,居云岫道:“相爷棋高一着,我认输,有什么话,请问吧。”
赵霁是虚是实,眼下无从探起,这种情形里,擅自坦白极有可能再次中计,最安全的选择便是让他发问,自己暴露深浅。
赵霁越过一切细节,直切要害:“何时跟他联络上的?”
居云岫沉默少顷,回答:“奉云。”
赵霁道:“三殿下一案,是你们的手笔?”
居云岫承认:“是。”
赵霁目光里寒芒更盛,声音也随之冷峭:“为何?”
居云岫道:“彼此成全。”
赵霁嗤道:“彼此成全?”
居云岫坦然道:“居胤羞辱心月在先,欺辱恪儿在后,我们联手杀他,难道不是彼此成全?”
赵霁道:“那为何要嫁祸于我?”
居云岫道:“你误会了,没有要嫁祸于你,我们的目标是王琰。”
赵霁道:“目标是王琰,目的是我,不是吗?”
居云岫掀眼。
赵霁目光凛然,道:“王、赵两家积怨多年,陛下迁都以后,为掣肘赵氏,故意提拔王琰做吏部尚书,主管朝臣调动。短短半年,王琰假公职之便,植党营私,迅速在朝中崛起,同我分庭相抗,尽半御史上书弹劾,陛下却视若无睹,因为王琰是他亲手培植的,用来对付我的一颗棋子。
“你们知道我对王琰怀恨已久,对陛下也存有怨怼之心,于是借三殿下一案,令我蒙冤在先,再设计构陷王琰,让我以为自己是被王琰所害,想方设法趁机铲除。而陛下为稳定朝局,势必又会对王琰一再袒护,如此一来,我恨意更深,怨心更重,你们便有机会乘虚而入,来一场离间大计,让我心甘情愿地为武安侯府……哦不,应该是肃王府效忠了。”
赵霁目光攫着居云岫,森然道:“对吗?”
烈日似火,屋里却似有雪山崩塌,遍身都是凛冽寒风,扶风脸色当场惨白,按在剑上的手绷满青筋,延平跟着上前一步,将佩刀向下一压。
窗前,居云岫眉目冷凝,心知不必再瞒,良久后,道:“那,相爷意下如何呢?”
赵霁眼神既悲且恨:“做梦。”
一声甫毕,赵霁收回痛楚的目光,转身吩咐延平拿人,扶风一剑闪来,护在居云岫身前。
“相爷是准备来一场大义灭亲,向您的陛下表忠心吗?!”
居云岫的声音从后传来,稳而清冷,悲而讽刺。赵霁道:“你我情分如何,彼此心知肚明,‘灭亲’二字实乃无稽。”
居云岫道:“虽无夫妻之实,却有夫妻之名,我若有杀身灭门之祸,相爷恐怕也难辞其咎吧。”
赵霁回头。
窗前烈日灼灼,居云岫背着光袖手而立,睫羽覆压下,眼神明亮似雪。
“晋王是相爷亲手扶上皇位的人,是何脾气秉性,相爷比我清楚。居胤一案,他能为所谓朝局偏袒王琰,自然也能再为朝局打压赵家。相爷就那么有信心,此一举,可以换来圣心,而非猜忌吗?”
赵霁眉峰深压,想到如今波云诡谲的朝局,目光渐狠。
“再说回武安侯。相爷既然已经捅破天窗,窥见真相,就应该能想到,以您那位陛下多疑暴虐的脾性,是断不会容下一个联姻叛军的丞相,以及他背后的士族的。相爷今日告发我,告发肃王府,会是大功一件,但日后统筹北伐,稳坐朝堂之人,一定不会再姓赵。当然,如果相爷只是为晋王社稷,并不在意日后的前程如何,这一番话,就当我没有说过吧。”
屋里一刹间静如冰封,赵霁眸底迸红,切齿道:“这,也是你嫁给我的目的?”
居云岫不做声,而沉默已说明一切。
这一场联姻,目的不止在于利用,还在于拉他、乃至于整个赵氏下水。肃王府造反,便是他赵氏造反;居云岫不清白,便是他赵霁不清白。就算他秉公灭私、检举告发,他也要永远背负“叛军之夫”的污名、罪名,从此痛失圣心,远别朝堂。
赵霁悲极反笑,点头道:“很好。”
延平正握着刀与扶风对峙,忽闻赵霁下令:“夫人不守妇道,前往漱玉坊私会外男,押回祠堂受审。”
居云岫瞠目,扶风喝道:“谁敢!”
延平一刀劈去,便在这时,一名扈从突然冲入屋里,向赵霁禀道:“大人,门外截获一封密信,上面有太岁阁的泥封!”
众人一震。
赵霁眉头紧皱,拿过信来,背面果然盖着青龙图纹的泥封,拆开一看后,脸庞一瞬间阴云覆压,眸底闪过惊愕。
居云岫心头一动,当机立断道:“夺信。”
扶风闻声而动,震开延平直欺赵霁跟前,夺回信后,交给居云岫。
延平想要阻止,为时已晚。
居云岫展开信纸,眼睛如被点亮,再一倒信封,两支首饰落入掌心,一支是金花果如意簪,而另一支,正是那只造价不菲、失踪多时的金镶琥珀耳环。
居云岫掀眼望向赵霁,精神大振。
门扉前,赵霁巍然而立,然而整个人的气势再不如先前强盛凌人,那双箭镞一般锐利的眼睛也终于不再寒芒刺目,仅是透着震愕、悲愤、悔痛、慌张。
信上所言,正是太岁阁已找到心月。
居云岫道:“相爷还要押我回祠堂受审吗?”
赵霁眼底通红,隐忍道:“她人在哪儿?”
居云岫道:“相爷的诚意在哪儿,心月人便在哪儿。”
赵霁忍无可忍,拂袖间,门边摆放的一瓶青花瓷轰然碎裂,积水溅湿一地,花枝零落,残片狼藉。
“大人!”
眼看赵霁愤然离去,延平急忙去追。
居云岫在后道:“恭候相爷佳音!”
嘈杂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不多时,窗外传来马嘶声,一辆马车朝着赵府方向驶去。
雅间里,针落可闻,扶风惊魂甫定,转头看向居云岫手里的密信,直至此刻,才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幸好乔瀛的信来得及时,不然的话……”
思及刚才情形,扶风心有余悸,如果不是这一封信前来营救,以赵霁的雷霆手段,他们此刻必然已经成为阶下囚了。
居云岫放下手里的信,也暗暗长舒一气,这封密信的字迹潦草,跟乔瀛平日的风格不太像,想来是他也才刚刚获悉消息。
幸好,赶上了。
居云岫不敢懈怠,道:“这段时间先不要再联络乔瀛,一切事宜,等赵霁表态后再行动。”
“是。”
“去一趟白马寺。”
如果璨月顺利报信,那此刻琦夜应该带着恪儿朝白马寺方向去了,居云岫要前去确认恪儿的安全。
扶风领命。
主仆二人很快走下楼来,掌柜候在楼梯口,没看到先前一块跟上去的那名侍女,也不敢问,想着刚才赵霁愤然离去的情形,战战兢兢地把人送走了。
漱玉坊外,一辆华贵的马车靠街停着,居云岫踩上杌凳,不及掀帘,车幔里突然伸来一只大手。
居云岫一惊。
“郡主!”
扶风也一惊,正要去救,那只大手又从帘里伸出来,做了个苍龙军专用的“前行”的手势。
扶风一怔后,这才反应过来,车里藏着的竟是那人。
烈日仍旧曝晒大街,车轮碾压地砖,朝着白马寺的方向驶去,燥热的车厢里,居云岫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你为何在这儿?”
车窗前,战长林屈膝而坐,仍旧是一袭僧袍,一个斗笠,唇角挑着,笑得欠揍又恣意。
“我不在这儿,你如何回到这儿?”
居云岫一愣,旋即想到刚才那封潦草的信,恍然道:“信是你送来的?”
战长林耸眉,一脸“不然呢”。
居云岫着实意外,一时张口结舌,想训的话也没法训了。
战长林就爱看她这个表情,笑了一会儿后,忽然神秘地道:“给你看个东西。”
居云岫蹙眉,很不想看,偏生对方积极得很,根本不等她回应,话一说完后,摘了斗笠,伸脖过来。
居云岫盯着面前这个黑茸茸的毛脑袋:“……”
71、别院
车声辚辚, 阳光从窗外筛进来,一缕缕地掠过面前黑茸茸的脑袋,居云岫盯着这一头半指长的黑发,心底蹿开一股麻意。
战长林因她半晌不动, 抓起她的手, 要带着她摸一摸。
居云岫慌张地挣开。
战长林抬头。
日光里, 居云岫抿紧嘴唇,神情竟是战长林前所未见的古怪。
一个不太理想的想法在心里闪过, 战长林唰一下坐直,戴回斗笠。
“不好看?”
斗笠一压,他那双眼睛更显炯炯有神, 似有些气恼,又似有些紧张。
居云岫挪开眼, 不回答。
战长林便知道结果了,失望后, 嘁一声。
明明是她上回嫌弃光头手感不好, 他才辛辛苦苦地蓄头发, 结果头发蓄成,她又嫌弃了。
战长林越想越不高兴, 道:“以前也不知道是谁天天夸我头发好, 每次醒来都要挠我头,不给挠还要生气。”
居云岫颊上一热, 瞪回他,偏反驳不得。
她以前的确很喜欢摸战长林的头, 原因除他头发黑亮柔顺,摸起来手感确实极佳外,还因他脑袋浑圆, 头骨生得极好。
居云岫还记得第一次摸他头时是十二岁那年,他在田里抓泥鳅,头发散了,便借口手脏,硬跑来找她绾发。她半推半就地应承,结果一摸上他散开的长发,心里就怦然一动,等给他绾完发时,心也给他偷走半颗了。
战长林从她渺远的目光里看出回忆之意,闷气这才消散一些,靠在车窗上,问回正事:“赵霁倒戈了?”
居云岫敛眸:“没有。”
战长林意外,想到赵霁离开漱玉坊时怒发冲冠的模样,道:“那他撤人是什么意思?”
居云岫道:“暂时息兵。”
战长林眉头一皱。
居云岫便把漱玉坊里的情形具体地给他说了。
战长林并不知道里面情况竟会有这样惊险,听完以后,多少心有余悸,想到事情的起因,又肃然道:“他怎会知道你要来漱玉坊取耳环?”
居云岫推测道:“我身边一直有他的耳目,也许这个局,早在我进他书斋时就已布下了。”
耳环一事,看似关于心月,实则是赵霁监控、证实她是否跟太岁阁相关联的最佳契机,今日他敢带着扈从前来围捕,多半就是已经掌握她跟太岁阁联络的痕迹了。
战长林顺着居云岫所言细想,先前按下的担心又滋蔓开来,这一次,如果不是他误打误撞,假公事之名跑来找她,后果真不堪设想。
念及此,战长林盯住居云岫,诚恳地道:“还好我来了。”
居云岫便是怕他拿此事邀功,闻言又抿住唇。
战长林语气果然愈发骄傲:“你就不谢一谢,夸一夸?”
居云岫道:“扭转乾坤的只是心月的信物,你叫阁里的人送来也一样。”
换而言之,即是他根本不重要。
战长林哼道:“他们再快,也不会有想见你的我快。”
明明是一句情话,却给他讲得展耀军功似的,居云岫脸上又一热,岔开话题:“你是怎么找到心月的?”
战长林才不上她的当,跟着往下算账:“你为何不回我的信?”
居云岫:“……”
战长林目光攫着她,誓不罢休的样子。
居云岫沉吟半晌,道:“太忙。”
战长林道:“忙到写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居云岫想到今日收到的那句“负心汉”,道:“为一句无关痛痒的话叫人奔波,不值当。”
这明显是在指摘某人。
然而某人没自觉,反而故意曲解:“那也就是说,你对我是有很多句话,而且句句关乎痛痒了?”
居云岫恼火。
战长林双眉一耸,这一回,有恃无恐:“我等你回信,等你回完,我就告诉你,心月是怎么被找到的。”
※
日暮,白泉寺三里外的一处别院里,树木繁茂,环境幽深,栅栏前,一人一狗正玩得不亦乐乎。
唯独琦夜、璨月二人守在院里,忧心忡忡。
院门外,忽传来辚辚车声,二人掉头一望,一辆熟悉的马车从槐树掩映后驶来,驾车的正是扶风。
二人这才换下一脸愁容。
“郎君,快,郡主来了!”
琦夜抱走栅栏前的恪儿,跑到院外,后面紧跟着追来一只小黑狗,汪汪吠叫。
恪儿想到居云岫怕狗,趴在琦夜肩头驱赶:“小黑不要来,回去,回去!”
小黑狗收到指令,停在院门口,摇着尾巴,吐着舌头。
“吁”一声,马车应声停下,琦夜抱着恪儿赶到车前,看到掀帘出来的人后,笑容一僵。
反倒是恪儿眼睛一亮,欣喜若狂。
“战长林!”
战长林大喇喇笑,走下来,一把将他从琦夜那里捞到自己怀里,调侃道:“小哭包想我了?”
恪儿大声道:“才不是小哭包!”
声音像是在生气,可是笑容忒灿烂,双手抱着战长林的脖子,像是抱住了一个稀世宝贝般。
战长林拿脸蹭他肉嘟嘟的小脸,蹭得他歪开头,边躲边笑。
琦夜木着脸站在一边,垂眼盯着地上的草,不多时,居云岫从马车里下来,璨月上前伺候,问及漱玉坊里的情况。
琦夜心里烦闷,闷着头杵在原地,等居云岫喊了两声,才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
马车前,居云岫眼神略严厉,琦夜忙挺直身板,回道:“没有想什么。”
居云岫沉默,转头向院门口的父子二人望一眼,大概明白了。
思及缘由,心里蓦然有些五味杂陈,居云岫敛回目光,道:“这段时间,你先陪着恪儿住在这儿,如果有紧急情况,我会派人来通报。”
琦夜闻言,果然别扭:“那,他……”
居云岫道:“你要是不愿意跟他待在一起,可以跟我回赵府。”
琦夜一震,道:“没有……郎君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
照顾及保护郎君是她最大的职责,这种时候,她怎能把郎君丢开。
且还是“丢”到战长林怀里。
琦夜道:“郡主放心,奴婢一定会把郎君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居云岫看着她,到底没有苛责什么,每个人都有喜欢与讨厌的权利,她无法要求琦夜改变自己的感情。
“时辰不早,今日就在这里用晚膳吧。”
“是。”
琦夜这次很机灵,应声后,立刻到院里安排去了。
居云岫的目光顺着望到小院里玩耍的二人,眼眸一动。
战长林居然在给恪儿“展示”他那颗毛茸茸的头。
夕阳西下,脉脉余晖透过遮天的树林,铺陈在白墙灰瓦的小院里,恪儿站在栅栏前,摸着战长林这颗黑茸茸的毛脑袋,满眼惊喜。
战长林歪头蹲着,问道:“如何?”
恪儿咧着嘴笑:“我喜欢。”
战长林便也咧着嘴笑。
两个人的虎牙都映在薄暮里,亮晶晶的。
恪儿摸来摸去,仍然爱不释手,这时小黑狗摇着尾巴过来了。
恪儿便雨露均沾,先摸摸小黑狗,再来摸战长林。
战长林躲开。
恪儿:“?”
战长林交代道:“以后摸完它不许来摸我。”
恪儿困惑道:“为什么?”
战长林解释道:“狗身上有虱子,你摸它,再来摸我,我头上也长了虱子,你还喜欢吗?”
恪儿想也不想:“喜欢呀。”
战长林一怔,伸手挠头,挠完道:“可你娘就不喜欢了。”
恪儿大眼睛扑闪。
战长林到底没忍心告诉他,还是他娘的喜欢最大。
恪儿眨巴眼睛想了一会儿后,歪头道:“我阿娘也摸吗?”
他着实有点想象不出居云岫摸战长林脑袋的样子。
战长林肯定地道:“当然摸啊,可喜欢摸了。”
恪儿大吃一惊。
战长林挑眉:“你不信?”
恪儿对战长林一向是很信任的,可是这厢突然有点迷茫。
战长林小声道:“下次我让她摸给你看。”
不知道为何,恪儿心跳突然“咚”一声,怪激动的。
他也小声道:“好。”
战长林不由笑,心里美滋滋的,想到居云岫,便忍不住朝庭院角落一望,这一眼,恰巧捕捉到居云岫的目光。
战长林唇角挑得更高。
居云岫移开眼。
恪儿忽然凑到战长林耳朵边,悄声道:“我给你写的信,你有没有收到?”
战长林回头:“信?”
眼睛一下亮起来:“你给我写的信?”
恪儿认真点头,道:“是呀,今天写的,跟阿娘一起写的。”
战长林精神一下振奋起来:“她也写信?她给谁写信?”
恪儿想了想:“不知道,应该是给一个写字很丑的人吧。”
战长林:“……”
※
一群飞鸟从树林里振翼而出,天幕那头传来旷远佛声,是白马寺里的暮鼓敲响了。
别院栅栏角落,树荫浓郁,摆放着一套树桩桌凳,坐在上面展眼一望,山外云霞尽收眼底。
战长林悄无声息凑过来,道:“你给我写信了?”
居云岫欣赏着天幕美景,懒得理他。
战长林按捺着狂跳的心:“既然都写了,干什么藏着,不拿给我看?”
居云岫还是不理他。
战长林想到自己先前的态度,知道这回是要吃瘪了,低咳一声,试着商量道:“我这儿还有心月写给赵霁的一封信,内容机密,除我以外,没人看过。我跟你换,如何?”
居云岫淡淡道:“心月写给赵霁的信,跟我有什么关系?”
战长林道:“你要策反赵霁,怎能没有心月的信?”
居云岫道:“若信有用,刚才就会用上,既然不用,说明此信对策反赵霁一事无益。”
战长林咬牙。
他发现居云岫真的是越来越不好“骗”了。
“那我拿恪儿写给我的信,总可以吧?”
战长林先退一步。
居云岫由他退。
“这里没有恪儿写给你的信。”
“不可能,刚才恪儿都说了。”
“他没有署名。”
战长林受不住了,正经道:“居云岫,你不能这样欺负我。”
居云岫这才瞄向他。
“我欺负你?”
“对,欺负我,欺负我对你朝思暮想,欺负我对你牵肠挂肚。”战长林一口气说完,摊手,“给我信。”
居云岫抿着唇,没动。
“不给?”战长林道,“不给,那我可就欺负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狗:我要怎么欺负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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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亲吻
别院藏在深山里, 二进院,背靠树林,面朝远山,薄暮冥冥之时, 瑰丽的霞光铺满前院, 暮风都仿佛镀了一层金。
战长林威胁成功, 拿到两封被居云岫揣在怀里的信,先拆开恪儿的那一封, 看完后,咧嘴一笑。
居云岫想不到他真能读懂那画上的秘密,道:“画的是什么意思?”
战长林收起信, 道:“不告诉你。”
居云岫颦眉。
这一刻,竟想到了恪儿画完这封信的那副自信神色。
战长林收起恪儿的信后, 拆开居云岫的那一封,神情明显比刚刚紧张了一些。
居云岫眼眸微动, 移开目光。
战长林揣着一肚子期待, 打开信后, 发现居然有三页之多,眼睛里盛满星辉, 认真捧着信阅读起来。
然而, 越读眼里光芒越黯。
读到最后,战长林一张脸彻底拉下来, 不满道:“怎么全在给我安排事情?”
居云岫望着院外暮色,道:“哥哥久病不醒, 奚昱忙于帮你处理军务,这些事,不安排给你, 安排给谁?”
战长林百口莫辩,又不甘心被安上一桩“不作为”的罪名,反驳道:“茂县县衙救赵霁,赵府大婚杀居胤,再到万春殿外收拾梁昌进,哪一样不是我在挑大梁?照你这说法,我倒像是个吃干饭的了?”
居云岫怼不过他,解释道:“没说你吃干饭。”
战长林气咻咻地收了信,虽然相当不喜欢,可是又不舍得还给对方,反揣进怀里,道:“云老说,居松关的病情有起色,大概没多久就能醒来了。”
大军入主长安,跟洛阳决战在即,居松关作为主帅,关系着此事的最终走向,再不醒,底下保不齐又要有军变发生。
更何况,苍龙军的身份还没有公之于众,这个重大的秘密必须由居松关这个肃王之子亲自揭晓,大军才会信服,天下才会拥护,那个本该属于肃王府的皇位,也才能够得以正统的继承。
居云岫眼睫垂着,没有多言。
战长林看回她,道:“赵霁不好对付,这段时间,我就在这儿陪着你。”
这一次,居云岫没有再反对,只道:“把心月的信给我吧。”
战长林想到她刚才的论断,挑眉道:“不是瞧不上?”
居云岫不理他的揶揄,向他摊开手。
战长林把自己的手放进去,道:“说好的,等你给我回一封关乎痛痒的信,我便把那封信给你。”
居云岫蹙眉,要收回手,可指缝早已被他伸指扣住,哪里还挣得脱?
“你……”
“不过可以提前透露一下我是怎样找着心月的。”
居云岫停下挣扎,盯着他。
战长林道:“六日前,我到宫外寻个住处,路过以前给你排队买点心的糕点铺,就是桂花糕、芝麻糕、茯苓糕三家挨着的那地方,原先卖芝麻糕的那一家成了酒铺,心月就在柜前卖酒,我一眼便认出来了。”
居云岫意外道:“她在长安?”
战长林点头,道:“那夜她坠湖以后,被一个名叫秦岳的渔夫所救,二人日久生情,逃到长安,开了那一家‘秦家酒铺’,原以为长安被叛军占领,赵霁的人一定找不到他们,谁知道被我碰上了。”
心月主动藏匿,以至于一直查无音信这一点,居云岫先前已猜中,可跟被救的渔夫日久生情这件事,着实让人意想不到。
居云岫道:“赵霁可知晓这个秦岳的存在?”
战长林知道她担忧的是什么,道:“放心,不知道,要给他知道心月已琵琶别抱,咱这步棋就没法走了。”
用心月威胁赵霁倒戈,关键在于赵霁对心月存有旧情,如果心月移情别恋一事暴露,赵霁多半就不会再为她受制于人了。
这也正是战长林今日没把心月写的信拿给赵霁的原因。
“话说回来,这个心月跟你真的是……”战长林回想初次看到心月时的震惊,歪头,用目光仔仔细细地描摹居云岫五官,由衷感慨,“赵霁居然能找到这样的六个。”
“……”
“都是哪儿找来的啊。”
“……”
居云岫琢磨着他慨然的语气:“你很羡慕?”
战长林挑眉。
居云岫说破他心里的话:“想请教赵霁,都该上哪儿去寻?”
战长林道:“我可没这么讲。”
居云岫道:“嘴上是没讲,心里讲没讲,就不知道了。”
战长林探近,道:“你虽然在我心里,可也不代表能听到我心里所有的动静吧。”
居云岫又被他这酸溜溜的情话折磨出一身鸡皮疙瘩,板着脸警告道:“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战长林笑,正想说“这次怎不点名‘令人作呕’了”,忽然听到哒哒脚步声,转头一看,竟是恪儿跑过来了。
二人的手还交握在一起,居云岫忙挣开。
战长林握得更紧。
恪儿跑到木桩桌前,盯着二人十指相扣的手,看看战长林,又看看居云岫。
后二人都一声没吭。
恪儿便又垂下眼,想了想后,垫起脚。
“我也要。”
说着,小手伸到二人手上,盖住了。
※
夜幕低垂,袅袅炊烟漫上云天,夏蝉嘶鸣的前院里,摆着一桌热腾腾的饭菜。
两大一小三人坐在桌前用膳。
“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恪儿被战长林抱在怀里,指一盘雪霞羹,又指一盘间笋蒸鹅,再指一盘茭白鲊。
战长林一样样地给他夹进碗里,然后又给对面的人夹一箸,又夹一箸,再夹一箸。
居云岫要拈开,可一动箸,发现他夹来的全是她最爱吃的。
“慢些吃,别噎着,没人抢。”
战长林给自己夹菜,一边夹,一边留意恪儿用膳的情况,发现他自己吃起饭来,居然已是相当熟练了。
战长林看着看着,心里突然有点酸。
“还想吃什么?”他又问。
“不用惯着他,他想吃什么,会自己夹的。”居云岫打断他夹菜。
战长林道:“以前没惯过,就惯这一回,不坏你的规矩。”
居云岫欲言又止。
战长林给恪儿夹着菜,留心记下他的口味,居云岫道:“这处别院是我先前派人置办的,一般人查不到,这段时间,你先陪恪儿住在这儿吧。”
战长林点头,高兴的同时,也有失落:“你还是要回赵府?”
他原本以为一家人能团圆数日的。
“赵霁不拿下,洛阳没有我们栖身的地方。”
战长林没法反驳。
“有事叫扶风来找我。”
“嗯。”
战长林心情黯然,低头时,发现碗里突然多了一条香喷喷的鹅腿。
恪儿握着双箸,朝他笑。
※
山里的夜总比城里要深、要浓,亥时不到,院外静悄悄的,恪儿玩耍一整日,也比往日要疲惫得早,洗漱完后,倒头便睡下了。
居云岫从屋里出来,走到院外上车,扶风、璨月随行,刚要出发,车板一沉,有人进来了。
“送你。”
战长林就着窗边坐下。
居云岫静默少顷,没有撵他,对外道:“走吧。”
战长林推开车窗,夏夜深静,晚风沁人,树影繁茂的树林里虫鸣窸窣,有零零星星的萤火虫在夜空里飞舞。
战长林信手抓了一只,握拳伸到居云岫面前。
居云岫知道他在做什么,揶揄道:“幼稚。”
战长林不以为然:“真不想看?”
居云岫道:“车里有光,看着也无趣。”
战长林便把烛灯吹熄了。
车厢里一瞬间遁入黑暗,战长林摊开手,一只萤火虫从他掌心里飞出来,绿幽幽的荧光映在居云岫眼睛里。
“我看你刚才都没吃多少,最近食欲不好?”
黑暗里,战长林开始聊着家常。
居云岫声音不由放低:“没有。”
战长林:“还以为你怀上了。”
居云岫:“……”
战长林悄悄靠过来,声音贴在耳畔:“真没有?”
居云岫扭开头,沉声:“没有。”
战长林一半庆幸,一半也有点隐秘的失落,想到上回对她的承诺,道:“先前在长安太忙,忘了找云老配药给我,明日你让程大夫过来一趟,我跟他提一提。”
居云岫知道他是要跟程大夫要不会受孕的药,脸颊赧红,突然很庆幸他吹熄了灯。
“不必多此一举。”
“什么叫多此一举?”
“吃了也用不上。”
战长林眼神一锐,知道这话背后的意思了,声音压下来:“居云岫,我知道你那夜不痛快,所以才跟我行房,可这种事,开弓没有回头箭,你休想提了裤子不认账。”
居云岫耳朵发烫,想到上回的情形,再次申明道:“我说过,我并没有原谅你。”
战长林道:“两码事。”
居云岫不明白这怎么就是两码事。
战长林道:“你尽管不原谅,也尽管跟我恩爱,我不介意的。”
居云岫辩不赢他,又转开脸。
战长林靠近道:“你再转,脖子就要断了。”
居云岫恼得回头,脸颊贴着他唇擦过。
心里本来就蠢蠢欲动着,这一擦,似有意,也似无意,然而无意更撩人,战长林没法再忍耐,头一低,吻上去,思绪跟上来时,车厢里已发出令人心颤的呻吟声。
居云岫被抵到车壁上,承受着战长林炙热的唇。
战长林很会亲人,这也是那夜居云岫没有办法拒绝他的一点,他的亲吻,或是霸道,或是温柔,或是狂狂如骤风,或是绵绵如春雨,每一次,都会让居云岫沉沦,迷失,放弃。
以前,是放弃那些世俗的偏见。
现在,是放弃心里的不甘心。
夜径开阔,马车驶出树林,车厢里的那一只萤火虫早已不知何时飞出窗外,深浅交错的树影投映在黑暗的车厢里。
战长林唇贴着居云岫耳鬓摩挲:“什么时候再回来?”
居云岫声音已哑:“不知道。”
战长林要求:“下次留下来陪我。”
居云岫没答应。
战长林便再吻回去,要吻到她答应为止。
作者有话要说: 某狗: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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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谈判
已是夤夜, 秋水苑上房里燃着烛灯,一人坐在案前,身形颀长,眉眼阴翳, 交握在一起的手背凸着淡青色的筋。
翠晴、流霞两个丫鬟屏气噤声站在门外, 手里都捏着一层冷汗, 心悬在喉头口,直到那声“夫人回来了”传入院里。
“夫人回来了!”
流霞如蒙大赦, 拔腿跑去相迎。
居云岫领着璨月走入垂花门,裙琚飘曳间,两个丫鬟迎面赶来, 又是行礼,又是询问, 脸上全是慌张、焦灼。
居云岫眼朝上房处展,看到一排灯火通明的门窗, 大概明白翠晴、流霞为何忧心至此了。
走进上房, 赵霁果然等在里面。
他已换下今日那身官服, 一袭藏青色圆领锦袍映在烛光里,色泽黑压压的, 跟他身上敛而不发的冷气交相辉映。
这是大婚以后, 他第一次出现在这间屋子里。
居云岫抬手,示意璨月离开, 后者紧跟着屏退翠晴、流霞,关上屋门退下。
屋外夜光被门扉阻隔, 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也仿佛被尘封,烛光烨烨的屋室里,落针可闻, 阴影压地。
“相爷想明白了?”
居云岫在赵霁面前站定,袖手于前,目光清冽而沉静。
赵霁靠着椅背,交叠在一起的大拇指上下一动,第一次对这双曾令他辗转反侧的眼睛产生厌恶之情。
“告诉我她人在何处,否则,一切免谈。”
居云岫能从他语气里听出隐忍的憎恶,想到那一个叫“秦岳”的渔夫,忽然对赵霁产生一种近乎悲切的同情。
五年前,他奉赵氏家主之命前来肃王府联姻,风神潇洒,英姿翩翩,在长安、洛阳两座城的瞩目下向她求娶,结果败给一个无父无母、无家无族的草莽之辈。
今日,他稳坐相位,权倾朝野,低下头颅爱上一位酷似她的侍妾,最终,又败给一个目不识丁、卑不足道的渔夫。
居云岫既感觉可悲,也感觉可笑。
“长安。”
案前,赵霁眼神明显一阴,再问道:“为何会在长安?”
居云岫避重就轻,道:“我们既然要用她来请相爷入阵,自然会把她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
赵霁皱眉,欲言而止。
他其实想知道的是心月是如何被找到的,被找到时,是怎样的情况,身体可还康健,腹里胎儿情况可还平稳,那夜在船上,又到底发生过什么,她究竟是自己不慎坠湖,还是真的被云雀推下去的……
可是这些疑问实在太多,也太琐碎,他问,多半问不到答案,反倒显得自己太在意,太容易被对方拿捏。
“入阵不可能,我可以替你保守肃王府的秘密,也不向陛下告发居胤一案,明日,你我签下和离书,你带着你的人回长安,我派人接回心月,你我从此一刀两断。”
赵霁说出这番话时,心里还是有阵阵的钝痛,毕竟,他是真的想过要跟居云岫做夫妻。
居云岫显然也没有想到赵霁会给出这样的方案,不过转念一想,如此清醒而决绝的对策,的确是他一贯的作风。
“是我低估相爷对晋王的忠心了。”居云岫睫羽微垂,道,“只可惜肃王府为这次大婚倾尽所有,如若就此离开洛阳,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霁眼底阴影更深。
居云岫坚定道:“拿不下晋王,我是不会离开洛阳的。”
赵霁道:“你就不怕把自己折在这里面?”
居云岫道:“死得其所,不亦快哉。”
赵霁薄唇深抿,忽然道:“武安侯是谁?”
居云岫拒绝回答:“来而不往非礼也,相爷半点诚意都不肯给,我又岂能坦诚以待?”
赵霁沉默。
居云岫眼神明亮,等待他回应。
良久后,赵霁道:“飞鸟尽,弹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且不说晋王是我亲手扶上皇位,就算不是,你肃王府大业既成后,又岂会容下一个忠义全无的变节之人?”
叛军造反,两年以内分崩大齐尽半江山,晋王仓皇弃都,一面倚靠赵氏,一面又戒备赵氏,而朝堂不齐心统一,反倒党争不断。就眼下这个局面来推断,晋王的天下的确是摇摇欲坠了,居云岫今夜的话,不是不令人动心,但是赵霁也深知,肃王府如今需要他,不过是看中他权相身份,想借他更快一些地篡位夺权,他日晋王倒台,肃王上位,第一个被卸磨杀驴的必定是他。
居云岫听到这里,心知已打开他第一层心结,缓声道:“自古良禽择木而栖,晋王暴虐多疑,昏聩自大,如今山河尽失,日薄西山,相爷另择明君,乃是为天下英豪树立榜样,肃王府为何不容?”
赵霁自嘲一哂:“肃王府容,苍龙军也能容?”
居云岫望向他。
咫尺间,彼此眼底寒芒涌动,昔日那场震动寰宇的惨案也再次掠过睫端。
居云岫道:“雪岭一案,有相爷的手笔吗?”
赵霁肯定地道:“没有。”
居云岫反诘道:“那相爷怕什么?”
赵霁默然不语。
居云岫盯着他的眼睛,道:“晋王杀我父兄,灭我苍龙,是以我肃王府要反,要他晋王府血债血偿,赵家既与此案无关,相爷又何必忧心祸及自身?一旦你我结盟,共同的敌人便是昏君,共同的志向便是天下,他日四海承平,八荒匡宁,丞相一位,仍然留给洛阳的玉面公子,大齐最荣耀的士族,也不再是什么长孙氏,抑或王氏,而是洛阳赵氏。”
赵霁抿紧唇,听到最后,眼神里已有明显的松动,可是他仍然不肯表态。
居云岫微笑道:“相爷是觉得我说话没有分量吗?”
赵霁道:“不喜欢听承诺,这是你的原话。”
居云岫笑意微滞。
没错,这一句的确是当初他到奉云来接她时,她亲口对他说过的话。
居云岫唇角笑意添了几分冷峭,道:“那不如各退一步?”
赵霁蹙眉。
居云岫道:“我今日不求相爷明确表态,只跟相爷做一笔交易,交易成后,我命人把心月毫发无损地送回赵府,至于后面要如何,听凭相爷心意。”
赵霁道:“什么交易?”
居云岫道:“推迟北伐计划。”
赵霁竟没有犹豫,道:“可以。”
“还有,”居云岫眸光明锐,语气斩截,“杀掉太子。”
屋里一刹间气氛僵凝,赵霁眼底迸出寒光,良久,开口道:“这是两笔交易。”
居云岫纠正道:“是两全其美的交易。”
赵霁眯眼。
居云岫道:“王琰是太子居桁的岳父,拿掉太子,便是拿掉王琰的靠山,拿掉相爷日后最大的隐患,你我各全其美,何乐而不为?”
赵霁再次被说动,眼睛里思绪浮沉着,沉吟少顷后,道:“推迟北伐计划可以即刻执行,但是杀太子,要等一件事。”
居云岫道:“何事?”
赵霁道:“下月中旬,心月待产,待她分娩以后,大人和孩子,我要见到其中一个。”
居云岫着实没有想到他竟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由不再次感慨他的精明深沉,一默以后,道:“那,你要哪一个?”
赵霁目光凛凛,再次毫不犹豫地道:“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赵狗是真的很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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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陪伴
夜风吹过寂寥的街巷, 赵府外,一棵靠墙的梧桐树嚓嚓作响。
战长林靠在密匝匝的树叶底下,双眼鹰隼似的,盯着远处那一间灯火幽微的庭院, 眼睁睁看着那些灯火一盏盏熄灭。
黑夜彻底压下来, 偌大的赵府仅剩下朦胧的轮廓。
战长林垂着眼, 不知在想着什么。
大概一炷香后,墙那头忽传来低低咳嗽声, 战长林掀眼。
隔着墙,璨月在里面压低声道:“郡主已谈妥,请公子放心。”
战长林放下心, 又道:“赵霁人呢?”
璨月一怔后,回道:“书斋。”
战长林点头, 梧桐树上微微一震,两片树叶飘零。
璨月反应过来时, 战长林人已走了。
※
炎日曝晒着大地, 相较于城里, 山里的别院除清净以外,还多了一分清凉。
清晨起来, 练完功后, 战长林走到水缸前打水,身后突然传来熟悉的欢笑声。
恪儿追着小黑狗跑出来玩耍了。
战长林放下木桶。
琦夜追到回廊口, 没有再追,可也没有再退, 照旧守在二人三丈开外的地方,敛着眼,不吭声。
战长林在水缸前蹲下, 摸恪儿的头:“起这么早?”
恪儿喘着气,盯着战长林一头的汗水,疑惑道:“你在做什么,这么多汗?”
说着想要给他擦一擦,战长林躲开,笑道:“打了套拳。”
恪儿于是又看向他的拳,因为练功,他袖口撸到胳膊肘以下,露出来的小臂肌肉紧致,显着川泽似的青筋。
他身上还散发着腾腾的热气。
恪儿不由伸手摸了一下他的拳头,硬邦邦的,比想象中的还要充满力量。
战长林不懂他这举动的意图,以为是好奇,握紧拳由他摸。
恪儿摸到那些节骨嶙峋的轮廓,更深吸一气。
战长林顺口问:“喜欢吗?”
这一次,恪儿点头了。
战长林一愣。
恪儿认真地道:“你可以教我吗?”
战长林意外,想问他为何会突然改变主意,小黑狗走到二人身边来,绕着二人转着圈。
战长林想到什么,眸光一黯,明白了。
“当然可以,学武强身,身体强健后,居闻雁就再也不用喝苦药了。”战长林反手把恪儿握住,他的小手肉嘟嘟的,又嫩又软。
他没提居胤踩虐小黑狗的那件事,恪儿便不至于被窥破自尊心,安心一笑,点头道:“嗯!”
※
三日后,程大夫来了一趟别院。
那会儿战长林正在前院里指导恪儿扎马步,因怕他被晒,便特意捡着木桩桌旁的树荫里练。
战长林虽然平日里对恪儿很纵容,可在练武这事上格外严格,说一是一,说二一二,硬是没放过一点水,恪儿前两天险些受不住。
眼瞅着那一双小短腿又开始打颤,战长林手里树枝一点,命令道:“蹲下去。”
恪儿瘪着嘴,额头的汗淌下来,苦巴巴地望向战长林,看到的却是一张严肃的脸。
跟那个笑嘻嘻的人半点不像。
恪儿于是又瘪着嘴耷下眼皮。
便在这时候,院外传来马车声,战长林掉头一望,程大夫挎着药箱,扶着车门下来了。
后面没再下来其他人。
战长林目光一敛,看回树下,恪儿竟在偷懒,被发现后,匆匆地蹲回去,然而为时已晚。
战长林扬起树枝。
恪儿着急道:“你不可以打我,我会告诉我阿娘的!”
战长林眼睛一眯,树枝在他脑袋上轻轻一打:“偷懒就要认罚,你娘来也没用。”
恪儿缩脖子,原以为真要挨打,后来发现只是象征性地被撩一下,抿嘴一笑。
“哎哟,这是在做什么!”
程大夫挎着药箱走进院里来,看到这情形,急得叫道。
战长林用树枝在恪儿腿上一点,示意他起身:“今天先到这儿。”
程大夫走近,看到恪儿脸颊通红,汗如雨下,明显是累着了,忧心道:“公子,郎君自幼体弱,哪里受得住这个呀!”
战长林拿起木桩桌上的一碗水递给恪儿,道:“就是体弱才要多练练,难不成真要靠你那些苦巴巴的玩意儿过一辈子?”
程大夫给恪儿擦着汗,又是心疼,又是心焦:“可这个……这万一给郡主知道,唉!”
恪儿喝完一大碗水,抿唇道:“我不累的。”
战长林则道:“你回头就可以跟她说,她要不同意,赶紧来骂我。”
琦夜从回廊那头赶过来,正巧听到这一句,腹诽狡猾,板着脸道:“郎君衣服都汗湿了,我带他回屋换换。”
程大夫迭声应是,又交代用先热水擦擦背,千万别闭汗风寒。
二人走后,程大夫叹一口气,看回战长林。
“公子,咱也回屋吧。”
※
程大夫今日是来给战长林复诊的,重点在于他后背的烧伤。
应他上回所求,这段时间,程大夫一直在专心研制祛除疤痕的药膏,近日总算配制成功,特意拿来给他试用。
战长林趴在床上,上半身裸着,伤痕累累的后背袒露在程大夫眼底,尽管不是第一次看,程大夫也还是感觉触目惊心。
战长林的眉头因他的叹息声逐渐蹙紧:“到底是有多难看?”
程大夫一边擦着药,一边哄道:“不难看,公子每日早晚各擦一回,擦三个月后,保管肤如凝脂,白嫩无暇。”
战长林腹诽吹牛吹得不怕被雷劈,闷声道:“摸着不硌手就行。”
程大夫点头:“那肯定那肯定。”
擦完药后,程大夫叫战长林再趴一会儿,等药性慢慢入体,战长林便乖乖地趴着,顺便交代道:“回头你再给我配一副药。”
程大夫收拾着药箱:“什么药?”
战长林道:“行房以后不会叫女人怀孕的药。”
程大夫一怔。
战长林道:“生孩子不容易,我不想再叫岫岫遭这样的罪。”
程大夫想到居云岫当初生恪儿的凶险情形,神色一黯。
“可是公子,是药三分毒,不是我危言耸听,你身体再强健,也终究不是铜筋铁骨,上回能挺过来,一半是底子厚,一半是命大,眼下虽然看着恢复了,但根基已损,日后旧伤发作,还不知后果如何,再吃那些阴寒伤身的药,只怕……”
这件事,程大夫早就想找机会跟战长林说,他行伍出身,少年时就开始拿身体挣功名,雪岭一役虽然侥幸生还,但也遍体鳞伤,元气大损,这两年辗转四处征战,身体耗损之大,更不用多说。
透支身体这回事,就跟涸泽而渔、焚林而猎一样,每一步都覆水难收,如果战长林现在再不节制、再不休养,反而继续挥霍,日后恐怕就再难走上战场了。
程大夫唉声叹气,听得战长林想捂耳朵:“我就叫你配个不怀孕的药,又不是要服毒自尽,你至于这样恐吓我?”
程大夫就知道他不会信,苦口婆心:“公子,我真的不是在恐吓,你体贴郡主,不想再让她受生育之苦,有的是办法可行,何必非要选最伤身的一种?”
战长林听及此,眼睛微亮:“还有什么可行的办法?”
程大夫本来也只是顺口一提,听他这样问,一时愣住,所幸他平日里对孕育一事也算有所涉猎,于是俯下身,竖掌抵在唇边。
才说到一半,战长林打断道:“那样做多不痛快。”
程大夫:“……”
战长林越想越感觉那方法体验不佳,坚决道:“我不要。”
程大夫羞着一张老脸,道:“那……公子就不要在郡主容易受孕的那些日子同房,也就是癸水走后的五到十日。”
战长林眉头仍然不松:“不要,兴致来了,谁还记得是哪一日。”
程大夫哑然。
战长林道:“你就回去配副药,要是怕伤我身,就想办法配个不阴不寒的,另外,别弄成那一碗碗黏糊糊的东西,做成药丸,随时需要,随时服用。”
程大夫拗不过他,也实在不敢再听这些让人细想来羞巴巴的话,只得应下了。
※
程大夫奉居云岫之命,前来别院照看恪儿,故而给战长林擦完药后,紧跟着去给恪儿诊脉,此后便在别院里居住下来。
平日里,琦夜、姆妈负责恪儿起居,程大夫潜心研究医术,另外两个丫鬟、嬷嬷照料大伙饮食,山野日子虽然乏味,但也安稳无忧。
战长林每日陪伴恪儿,教他武功,同他玩耍,慢慢地弥补着以前的遗憾,只是想到居云岫时,心里便不能再平静。
自从那日离开后,居云岫快半个月没有现身,战长林每日除早晨教恪儿练功以外,便是去院门口坐着,望着那条林间山路,都快把自己望成了一块望妻石。
而同样对居云岫怀揣想念,也开始到院外来做石头的,还有望母亲的恪儿。
“我阿娘是不要我了吗?”
午后,树荫浓郁,战长林、恪儿二人坐在树荫底下的草地上,一个望天上的流云,一个望林前的山路。
“嗯,大概是不要了。”
望山路的那个一震,眼睛泫然湿润,望云的那一个忙来揉他头:“骗你的。”
恪儿皱眉,扭头要发脾气。
战长林耳根忽然一动,掌着恪儿的头,盯向树林道:“来了。”
风声哗然,满林绿叶沙沙而动,一辆马车从林间驶出,恪儿眼睛一亮,便要跑去相迎,却被战长林一把抱入怀里。
“想来便来,想走就走,想见面就见面,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战长林盯着那辆马车,抱着恪儿,转身走入院里。
车身颠簸,隔着一扇窗,居云岫跟战长林对视后,亲眼看到他抱着恪儿折回院里,蹙着眉,下车后,径直入院。
琦夜等人赶来相迎,居云岫无暇应对,开口便问:“他抱着恪儿去哪儿了?”
琦夜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去找恪儿。
居云岫看她这模样,便知道自己这一问是没有下文了,自己到里面寻人。
别院总共二进,前面是田园风情的栅栏院,中间建着左右两座厢房,回廊环绕,走到后院,则是一间朝南的正房,左右两间耳房。
居云岫一间间地推开门,一次次寻找无果,找到最后的正房时,一入里间便看到拉紧的床幔,以及床下一大一小的两双鞋。
居云岫:“……”
琦夜等人从后赶来,要帮忙寻找,被居云岫屏退。
屋里安静下来,居云岫走到床幔前,命令道:“出来。”
阳光从槛窗渗进来,在帐幔上铺满光箔,隐约有低低的窃笑声隔帐响起,又被捂住。
居云岫眉心一颦,伸手掀帐。
皓腕立刻被握紧,朝里一带,居云岫上身失重,整个人载进帐里。
恪儿发出胜利的欢呼声。
战长林唇角挑着,仍不解气,对恪儿道:“挠她。”
作者有话要说: 岫岫:近墨者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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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周一,有晚自习,休息一天,后天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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