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入了春,颜格跟华音的合同也落实了下来。
望着身形瘦削的男人抱着箱子走进华音大楼,前台接待从手机里抬起头瞥了一眼,又低下头去,而后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再次猛地抬头,盯着颜格的背影走进电梯。
“他怎么来了?”女人拿手肘撞了撞身旁戴眼镜、倚着桌沿的男人。
瞥了缓缓关上的电梯门一眼,男人撇嘴,低头掐手机,漫不经心,“前两天靳总的助理给华音打了电话,剩下的都懂。”
女人对着镜子拨了拨刘海,随口问道,“哪个靳总?”
男人笑了一下,声音带着意味不明的隐晦,“安盛有几个靳总?”
“倒也是,剩下的那个也……”女人涂完睫毛膏,随口应和,一抬眼,就看见从楼梯上走下来的男人,霎时噤了声,忙朝身边还在叽叽喳喳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男人没领会到,仍旧自顾自地阴阳怪气,“有些人就是命好,随便抱个大腿就能飞黄腾达,脱个衣服上个床能换下半生衣食无忧,买卖可真好做。”
女人脸色渐渐僵硬,见他还说个不停,望着愈走愈近的男人,蹭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靳少。”
靳思延冷着脸颔首,站在前台桌边,唇角抿着,眸光深邃地看着吓了一跳的男人。
“……靳、靳少。”男人猛地转身,肩膀都狠狠颤了一下,嘴唇发抖,干笑着半天没说出话来。
靳思延盯着他,眼神尖锐得像刀子,半晌,才在畏惧又懊悔的目光里微微点头,“嗯。”
当做没听见刚刚两人的碎语,靳思延将手里牛皮袋放到大理石台面上,推到前台女招待眼前,“转交给颜格。”
低头看了一眼纸袋上写着的名字,女招待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指着电梯提醒,“颜先生刚刚上……”
“转交给他。”靳思延一字一顿地重复,目光冷冽,不起波澜,温淡音线,却听得人脊背发凉。
“……好的靳少。”女招待伸手,正打算抓过文件袋,却扑了个空。
靳思延捏着文件袋的一角,扔到男人身上,没看他,却是对他说话,“你去。”
男人始料不及,忙伸手接住,咽了咽口水,没敢多犹豫,转身往楼上走。
“顺便,”靳思延低头,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看见男人立刻驻足,才缓缓抬头,微微笑了一下,语气平淡,“是不是该跟他道个歉?嘴这么碎,不大好吧?”
男人胡乱点了头,抱了东西电梯都不等了,飞快地冲上楼梯。
看着男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靳思延也不走,转头看向女招待。
女人本松了一口气,见他深邃不可测的目光,心里升起一阵恶寒,“靳少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没有,就是有个问题。”靳思延面带好奇,谦逊地望着她,语气有点意味深长,“我想知道,剩下的那个……怎么了呢?”
·
颜格最近发现,到了新公司,自己的待遇提升了不少,助理也跟着从科蒂被挖过来,继续照顾颜格的生活起居。
本以为华音这样的大公司,就算是靳之安出面了,也不会明面上与科蒂不虞,签了他做个顺水人情,顶多偶尔接一些小广告,就这么不温不火地,也不会捧他。
不然人从科蒂一走,华音就提供那么多资源,怎么说都让科蒂面上不好看,没准还会被媒体猜测是不是两家公司在搞竞争。
华音这种经了大风大浪的公司,孰轻孰重还是明白的。
原本就不抱希望,甚至只要自己的过去不会对靳思延产生什么影响,颜格就心满意足了,可刚到华音没多久,新经纪人就告诉他,公司的剧会请他出演男二。
不是什么很热的ip,跟流水线生产的网剧别无二致,可华音的招牌在那,就算再糊,对颜格来说也很不可思议了。
新经纪人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衣柜里像是有一千套一模一样的职业装似的,走路带风,话不多,办事老练,面上看着不好打交道,相处几次下来,颜格也觉得还可以。
只是经纪人手底下艺人太多,分不了他多少时间,偶尔派助手跟他联系,颜格也没什么意见。
没有看剧本,颜格一口应下,连连道谢,客套话说了一堆,谢谢经纪人能抽时间跟他联系之类,发出去对面只回了个“嗯”,就再没音信。
这第一部剧,颜格无论如何都只能接受,不然显得自己耍大牌,靳思延面子上也过不去。
一切都忙完了,才有空看看剧本,只看了两页颜格就昏昏欲睡,职业操守又告诉他不可浑水摸鱼,哪怕再无聊,也只能强撑着看下去。
网剧拍摄时间很短,追求效益,好在并不难,导演似乎也不太追求质量,颇有一种看得过去就行的意思。
好在敷衍的剧本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必打磨细节,每天按时开工,按时收工,有时候收工早,颜格还能去片场周边转转。
剧组的生活格外无聊,跟盒饭一样平淡,外景地在离市区不远的地方,旁边有个湖,偶尔有早早北归的鸟儿降落。
初春的启唐泛着淡淡的暖意,颜格穿着外套,手揣在口袋里,沿着湖畔走,斜阳落在湖面上,反射粼粼波光。
再过几天剧组就要杀青了,到时候打算去国外玩几天,顺便把最后一点景取了收个尾,导演和制片约了几个主演,自然也包括颜格。
妥帖应下,心里却是有些犹豫。
其他主演虽然也不怎么有名气,但起码都是稳扎稳打好好发展的,公司培养着,助理翻译一个也不少,颜格只有一个助理,真要去了国外,连个翻译都没有。
不说交流的问题,就是看着也觉得比别人低一头,硬凑过去反而显得有些尴尬。
可剧组邀请,他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只能含糊应下。
叹了一口气,颜格低头,踢开足边的小石子,看着它轱辘轱辘在地上飞滚了一会儿,落进湖中,激起细小涟漪。
正走着神,突然听见不远处停车区传来一声尖锐的碰撞声。
抬头,正看见一辆黑色福特探险者从树缝间驶出,而后停下,车门打开,驾驶座下来一个人。
看了一眼,颜格顿在原地,猛然反应过来,想也没想,抬腿疾步走过去。
靳思延下车,望着车灯旁一道长长的划痕,丑陋而尖锐,霎时火气直冲脑子,眉峰紧蹙,游目四顾,正打算开口质问,只看见旁边歪歪停着一辆破旧的三轮车。
地上还有一个竹编的篮子,装着青菜和红薯,一旁碎着一些鸡蛋,蛋清蛋黄搅在一起,肮脏不堪。
三轮车后,一个老太太蹲在地上,伸手把地上的蛋壳捧起来,塞进口袋里摸出的纸袋里。
许是感受到了身后站了个人,老太太颤颤巍巍从地上站起来,拘谨又难堪,操这一口不甚流利、夹杂着方言的普通话,声音颤抖,“我没注意把你车划了……”
说着指了指自己的三轮车,一边在厚重素净的围裙上擦去手上的蛋清,身躯佝偻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沓钱,也没数,小心翼翼地递给他,擦了擦脸,脸上讨好地笑,“我、我刚光顾着看鸡蛋囖,没看见你的车子,真的好对不起,这钱你拿去补、补你的车子……”
望着老太太皲裂的手里攥着的钱,最大的是一百,大概两三张,五十的二十的都有,皱巴巴的,看上去攒了很久的样子,陈旧而卷皱,靳思延一下就愣了。
看着三轮车的位置,想着老太太刚把三轮停在他车旁边,打算推出来,没想到车里有人正开车,没注意剐蹭了一下。
本来打算索赔,见状,靳思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
车门刮了漆这点钱其实补不了什么,但这可能是老太太全部身家,一点点卖菜攒下来的。靳思延一肚子话憋下,硬是没说出口。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一道声音插进来,温和而平静,带着点令人安心的感觉。
“老婆婆,这钱您拿回去,不用您赔。”颜格微微俯身,将钱塞回老太太口袋里,扶着她的手,温声细语地给尚且茫然的老人解释,“我们知道您不是故意的,这些钱您留着自己用吧。”
微微愣了一下,靳思延望着男人温和面庞,怔怔地看了会儿才猛然反应过来,紧蹙的眉峰松了一些,恰时开口,“是,您把钱收好,不用您赔。”
老太太怔怔地望着他俩,朦胧老态的眼里微微闪着光,声音哽塞着道谢,“谢谢你们哦,我今天真的是昏了头,看不到路……”
“没事没事。”颜格看了一眼靳思延的脸色,低声安抚,“您别自责,车都有保险,补个漆不要多少钱,您没事就行。”
老太太转身,从竹篮里把新鲜的菜都抱出来,又把所有完好的蛋都装在一起,说什么都要塞进颜格怀里,要他收下,“这菜我要拖到街上卖的,都是好菜,蛋都是我家的鸡下的,你们拿回去吃。”
不好再拒绝伤了老人一片好心,颜格点了点头,尽数收下。
看着老人费力蹬着三轮车离开,颜格轻轻叹了口气,转头看靳思延。
“别看我。”靳思延目光稍敛,“我也第一次遇这种事。”
要是个一米八的粗糙大汉蹭了他的车,依靳思延今天的心情,必要他赔,可蹭车的是个老太太,又是不小心的,怪可怜,靳思延怎么也狠不下心。
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颜格有些担心自己今天自作主张让靳思延又多花一笔钱。
可看着面对老人的愧疚,靳思延半天说不出话来,颜格想他应该也是不忍心收老人的钱,没多想就上来了。
“没办法了。”靳思延耸耸肩,“改天看看能不能碰个贵人,给我把车修了。”
“贵人?”颜格不解。
“加塞追尾的呗。”靳思延理所应当,“看看能不能遇个加塞的,一脚油门踩下去,下车报警,让那混蛋出钱给我修车。”
颜格:“……你还挺劫富济贫。”
“谁让有些人就爱加塞?”靳思延笑了笑,眉眼间都是微微的得逞的愉悦,“为缩小社会贫富差距做出贡献,有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