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替补演员 良月十三 4662 汉字|2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章

  在医院打针到半夜,病是好了一点,身体却并不舒服,颜格裹着单薄外套,穿行在启唐市繁华的夜色中,呼吸都是颤抖的。

  身边人来人往,商业区的最中心,永远不乏灯光和荼蘼。

  数不胜数的人流、金钱、酒色在此处聚散,仓促间,好像又什么都没有留下。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颜格微微怔愣,而后回过神来,吸了吸鼻子,摸出手机,是提前设定的闹钟响了。

  红红的数字在屏幕上窜动,颜格漫不经心扫了一眼,眼神霎时凝固住,有些僵硬。

  又到了七月中。他轻轻叹了口气。

  明天,是可以去看母亲的日子。

  摸黑回到家里,开门之前,颜格想起什么,转到门廊下,不死心地按了两下开关,头顶的廊灯没有反应。

  坏了很久了,一直没修。白天还好,晚上就很不方便,尤其是那种没有月色,漆黑一片的夜晚。

  老旧的花园房处处都年久失修,巴掌大小的花园也是杂草丛生,颜格从来都无心收拣打理。

  刚进门,还没来得及换鞋,导演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跟明渊商量了一下戏份吗?”

  还没等颜格开口,导演便先发制人,语速很快,不想耽误时间。

  “嗯。”颜格没有否认,顺势肯定下来。

  丢了就丢了吧,反正也只有一句台词,反正自己明天也没空。

  “那你明天不用过来了。”导演说。

  “好……”

  得到肯定的答复,导演争分夺秒地挂断电话,没有继续听下去。

  颜格听着对面忙音,长舒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胀痛的睛明穴。

  次日清晨,颜格早早醒过来,抓过手机一看,时间才刚过五点。

  但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颜格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翻身下床洗漱。

  昨天睡得并不好,梦魇如同纠缠不散的魅魔,笼罩了整个晚上,清醒过来的时候,颜格浑身都是冷汗。

  收拾好一切,颜格趴在地上,从衣柜最底下一层拿出那个旧布包,轻轻抖落上面的灰尘。

  慢条斯理熬了一罐骨汤,颜格尝了尝,觉得差不多了,就盛了几勺,放进保温桶里,提着布包出了门。

  青山监狱在城市的最西边,甚至离郊区都有一段距离,坐公交到最底站,还要上一条长得望不见尽头的台阶。

  探视的时间很短,一如既往地,狱警要检查颜格带过来的食物和日用品,小房间里,只有一张很是朴素的桌子,对面坐着母亲,颜格坐在这边。

  母亲沉默不语地喝完自己煮的汤,定定地坐在对面,也不看他,眼神像是失了焦点,只落在面前的一块地板砖上。

  一时没有人说话,直到狱警提醒探监的时间已经到了,母亲才像回过神来,终于抬头看了颜格一眼。

  “还有多久?”她问。

  “三年两个月。”颜格答。

  母亲点了点头,起身跟着狱警离开,如同以往那样,没有多的话语。

  从监狱出来,门口停着一辆车,颜格扫了两眼,下意识绕开,没成想车子缓缓挪动,又挡到面前。

  车窗放下,里面坐着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颜格步伐顿了顿,有些迟疑。

  “颜先生?”女人微微偏头,确认了一下。

  颜格点点头。

  “请上车吧。”她颔首,示意司机下车开门,见颜格有点犹豫,补了一句,“靳少让我来接你。”

  听见这句话,颜格下意识四处看了看,有些不自在,面前车门已经开了,人高马大的司机站在门边等他进去。

  坐进后座,颜格轻咳两声,车内香水的味道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女人坐在旁边,懒散地支颐望向窗外,没有要跟他交流的意思。

  车子走了一会儿,颜格在膝盖上擦了擦掌心,“我们去哪?”

  “港口。”女人礼貌地笑了笑,转过头来应他的话。

  “找我有什么事?”颜格试探询问。

  “不清楚。”

  “……”颜格被忤得没话说,“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有办法。”

  “……”

  颜格没再问了,反正肯定也问不出什么。

  车子驶出城区,进了环岛公路,港口已经隐隐可见,近海上停泊几只帆船,随着浪潮起伏摇晃,海盐味扑面而来,颜格深呼吸一下,回过头去。

  “能不能不要跟他说我今天去了那里。”

  “当然,这是你的隐私。”女人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听见他说话也只是客气地回头看他,半晌,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他不问的话。”

  颜格讪笑,嘴唇有些干,“他问的话,就不是隐私了吗?”

  “他没问,就是你的隐私;他问了,就是我的工作。”女人耸肩,“除非你能给我开更高的工资。”

  颜格一时失语,“那他会问吗?”

  “不清楚。”

  “……”

  下了车,港口显然没什么人,女人领他到一旁的休息室,找了个安静点的单间,一进门,颜格就有些愣。

  休息室里有一张小巧的白橡木圆桌,两把椅子,还有一张床。

  “这……”

  女人正在发信息,听见他说话抬起头来,看见颜格脸上神色有些僵硬,稍微反应了一下,才恍然大悟,“哦,不是的。”

  “……?”

  女人抬手,指尖虚虚在空中划了一圈,“据我所知他一般不在这里。”

  “在这里什么?”颜格下意识反问,隐隐猜到一星半点,脸上有些僵。

  女人收起手机,给他倒了杯水,抬眼扫他,像是在斟酌他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半晌才一字一顿,缓缓解释,“跟人上床。”

  直白话语,毫不遮掩,反倒显得颜格难堪了。

  把空调打开,让他随便坐,女人确认了一下日程表,“靳少昨天晚上出海去了雅湾,待会儿就回来,你稍等一下。”

  颜格站起身来,微微鞠了一躬,“麻烦你了。”

  女人离开之后,颜格才放松下来,四处看了看,找了个椅子坐下。

  这个休息室看上去靳思延常用,桌上的杯子是专门放在这儿,而不是休息区统一的玻璃杯。

  想起刚刚女人说的话,颜格摸出手机,点开地图搜了一下“雅湾”。

  自从家里出事以后,银河号就被卖掉抵债,好几年没有再碰过帆船,也就没再关注这方面的信息,连这座城市有哪些港湾,颜格都不知道了。

  雅湾是西边的一处避风港,昨天晚上若是出海玩,无需人为操纵,帆船顺风航行半小时就能到,水下环境很好,没什么礁石。

  想来昨天他应该是去玩了,雅湾也的确是休闲放松的好地方。

  吸了吸鼻子,颜格觉得有点冷,把空调调高了几度。

  房间里氤氲着浅浅的香味,并不浓烈,甚至刚进来的时候颜格还没有闻出来,现在在里面呆了一会儿,才注意到。

  跟靳思延身上的气味有点像,很难说是一种什么香水,倒有些像酒,带着点水果和木质的香味,如同沉淀很久,悠长而富有层次感。

  深呼吸一下,鼻尖满是熟悉的气息,让颜格想起靳思延送他回家的那个晚上,一路上都是这样的感觉。

  拉开窗帘,从这里可以看见上午阳光正好的海滩,颜格眯了眯眼,远处粼粼波光晃得眼睛有点疼。

  稍微低头,就能看见桌上靳思延专用的杯子。

  与外表很不符地,靳思延意外地有些懒,懒到喝水都不愿意仰头,所以特地买了带吸管的杯子,高中就是如此,如今仍然。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人倒一点都没变过。

  颜格看着玻璃杯上面零散的涂鸦,也稍微觉得有点可爱,不由自主地勾唇笑了笑。

  门外响起由远及近的交谈声,在休息室外驻足,颜格一顿,忙放下手里的杯子,转头对着玻璃窗理了理头发,草草将外套抻整齐。

  靳思延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靳思延看见站在房间里的人,稍微颔首示意,又偏头去跟身后的人说话,“晚上雅湾风特别小,很适合新手去玩。”

  年轻男人点头表示同意,顺嘴奉承了一句,“你是专家。”

  靳思延手里拿着一摞纸,毫不犹豫抽过去,听见痛呼才轻哼一声,让人赶紧离开。

  男人抬起双手,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稍显尴尬的颜格,面色无辜,“行,不打扰你约会了。”

  “……”颜格站在原地,闻言有些不自在地瞥了靳思延一眼,后者却面色如常,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男人离开休息室,靳思延才转过身来,倒了一杯水。

  也许是刚刚下船就回来的缘故,靳思延身上仍然穿着防晒的风衣,藏青色的外套,袖子上有“长风帆船俱乐部”的印花袖章。

  脱下外套,靳思延喝了半杯水,低头翻阅桌上的一摞文件,跟没看见颜格似的,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看着颜格,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人还站着,“你请坐。”

  “你找我有什么事?”颜格没坐,开口反问。

  靳思延没搭理他,只一边喝水一边把手里的纸张翻得沙沙作响。

  没得到回应,颜格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掌心无意识蹭在衣角上,想着这人可能太专注了没听见,过了一会儿,再次开口,“你有什么……”

  “请、坐。”靳思延重复,声音大了一点,带着隐隐可察的不悦。

  颜格脸色微僵,没再说话,顺着他的意思坐下。

  靳思延草草看完,合上文件,扔到一边,在颜格对面坐下,摸出一支烟点上,瞥了一眼有些正襟危坐的人,“拍过爱情片没?”

  颜格微微一顿,点头,“拍过。”

  银灰色的烟雾从男人指缝中流窜而出,如同流香一般,转瞬消散,看得颜格不由自主地抿了抿唇。

  “比如说?”

  颜格想了一会,答道,“亡鹿。”

  《亡鹿》是颜格刚出道的时候,第一个出演主角的作品,虽然是同性题材,但好歹也算是爱情片的一种。

  靳思延看着他,目光像在打量,没说话。

  颜格以为他不知道,忙开口解释,“是一个三集的迷你剧,讲的是……”

  “不用你介绍,我看过。”靳思延抬手打断他。

  “你看过?”颜格有点诧异。

  “那当然。”

  “噢。”

  “你管这叫爱情片?”靳思延皱眉,显然有些难以置信。

  “啊?不是吗……”颜格被他反问住了。

  靳思延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眼神有些复杂。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颜格被那双眼睛盯得有点不自在。

  靳思延似笑非笑,看着他的眼神也带上一丝玩味,“宝贝儿,据我所知,这片子讲的是非法囚禁和骗取器官。”

  “……”

  “这可不叫爱情片。”

  “但……”

  “男主角为了自己已故的盲人爱人,把现任男朋友骗到城郊杀害,然后取出眼角膜,哪里有爱情?——对了,你是演杀人的那个还是被杀的那个?有点记不清了。”

  “……杀人的那个。”

  “看。这也能叫爱情片?”

  “……”

  “这叫悬疑惊悚犯罪片。”

  “……好吧。”颜格耸肩,还是不甘心,“但是感情线描写得也不错。”

  “什么感情线?哪里有感情线?”靳思延追问,连珠炮似的反驳,“是那精神病男主跟恋尸一样保存着自己爱人的遗体,还是他为了一个根本用不上的眼角膜去囚禁虐待另一个无辜的人?这叫感情线?你口味不轻。”

  “……”

  “有其他的吗?正常一点的恋爱剧。有吗?”

  颜格绞尽脑汁,搜索自己不多的作品,最终还是认命一般摇摇头。

  “没。”

  “真可怜。”靳思延笑了笑,长叹一声,“本来打算让你发两部作品给我的,谁知道你拿都拿不出来。”

  “为什么?”颜格不明白。

  “送给导演啊。”靳思延偏头,云淡风轻地看着他,“你不是说上次我让你丢了好多戏份,我现在找资源补给你不行吗?”

  理所当然的语气,让颜格倒是有些没想到,只轻轻耸肩,“谢了。”

  靳思延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才没辙了似的,“啧,算了算了,就《亡鹿》吧,总比没有强,说不定导演就喜欢这种重口味的感情戏呢。”

  颜格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

  “对了,你什么时候有空?”靳思延突然想起什么,“李柯要你去试镜。”

  “这么快?”颜格吓了一跳,“李老师的剧本不是说要等到下半年吗?”

  “现在就是下半年。”

  “……我的意思是八九月份。”

  “八月中旬开机,现在当然要开始选角。”

  颜格倒吸一口气,仔细看了看《而终》的通告安排,自从明渊把本该属于自己的台词拿走之后,后面的戏份基本都没有了,都得划给明渊。

  “我这个月底过了随时都有空。”颜格说。

  “好。”靳思延比了个OK的手势,“那你晚点也发几个作品给我吧,最好是有代表性的,风格越不同越好——扫我。”靳思延递出微信二维码。

  颜格自然是没有拒绝,利落掏出手机扫了加上。

  “呃。”靳思延突然抬头,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怎么了?”

  “你叫什么来着?”

  颜格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颜格。颜色的……”

  “算了,你来打吧。”靳思延没有等他说完,径直把手机塞给他,“待会儿你是要自己回去还是让林欣送你?”

  林欣指的大概就是刚刚接他的女人了。

  “自己走。”颜格有点不想再跟她打照面,毕竟这人能随随便便知道自己的行踪,跟她同处一室太没安全感。

  “路上小心。”

  恰巧手机响了,靳思延朝颜格点点头,也没有客气,走到阳台接电话。

  海风正盛,吹得靳思延白色的上衣微微鼓起,玻璃那侧,说话的声音听不真切,只看得见一张一翕的嘴唇,颜格看着他的侧影,抬手揉了一下眼睛。

  离开的时候港湾仍旧人烟稀少,只有几个帆船运动爱好者在遮阳伞下面休息,喝着冰镇啤酒,讨论着最近极好的天气。

  太阳晃得颜格睁不开眼,恍惚中,余光蓦然瞥见一抹熟悉的影子,定睛一看,港湾处,一艘帆船停泊在此。

  流畅的船身,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坚固的桅杆,船舷的金属质感仍然明亮,颜格微微怔忡,心跳都加快许多。

  鬼使神差地靠近了些,颜格呼吸都停滞本分,目光在看见船身上的文字时,骤然震颤。

  银河号。

  船身上面隐约写着银河号三个字,在漫长的光阴中,被海水和日晒浸润得有些模糊,但颜格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颜格错愕不已。

  当年为了抵债,颜格不得不把自己的帆船低价转手,怎么时隔多年,银河号居然出现在离家千里的启唐海港?

  颜格缓缓走进,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由自主地抬手,掌心摩挲在阔别已久的船身。

  “先生?”身后传来一声询问。

  颜格吓了一跳,一转身,眼前是一个年轻的陌生男人。

  其实算不上陌生,半小时之前,他们还在靳思延的休息室遇见过。

  “这是你的……船?”颜格试探着询问,声音有些干涩。

  “算是吧。”男人笑了笑,偏头望向停泊在面前的船只,眼睛里满是喜爱的光亮,“它叫银河号。”

  “我知道。”颜格开口,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些突兀了,轻咳一声,指了指船身,“这里写了。”

  “靳少给取的名字,挺好听的。”男人又说。

  颜格霎时愣住,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船是他……”

  “买的。”男人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猜测。

  “噢。”颜格草草应了,转身想要走。

  “等一下。”男人却叫住他,“你是刚刚在靳少休息室的那个吗?”

  步伐一顿,颜格只觉得喉咙有些干。

  “我说怎么这么眼熟。”身后的人轻轻一笑,声音明朗,语调微扬,“你是颜格?”

  没等颜格说什么,那人又补一句,“挺厉害的,敢截明渊哥的胡。”

  语气平静,听不出褒贬,却让颜格脊背都有些发冷。

  想起之前闹得满城风雨的荒谬谣言,颜格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不尴不尬地笑了两声,“我跟他只是朋友。”

  男人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状似无所谓地挑眉,“我倒不是很关心你们是什么关系。不过,看样子你是一点也没想起我来。”

  这下轮到颜格一脸懵了。

  “不是吧。”男人突然笑了,“你把我在地下室关了三个月,还挖了我的视网膜,现在居然不记得我?”

  颜格一顿,看着男人的眼睛,霎时恍然大悟。

  这人不就是——几年前跟他一起出演《亡鹿》的另一个男主角——那个被杀了的倒霉蛋——叫什么来着……原、原……

  “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