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替补演员 良月十三 4983 汉字|7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2章

  短暂的会面因为靳思延的口无遮拦尤为尴尬,颜格坐在三个人面前,就像在参加面试一样,还得时不时陪笑,很不自在。

  场子散了,颜格想着早点回家休息,看着那群人边往外走边聊天,也没有理他,又不好走在他们前面,只好慢悠悠跟着,装作低头玩手机。

  “……是这样的,最近几年都一样……”

  “听说那谁谁上一个剧本又是一集砍,根本拍不出来,太严了主要是……”

  “那什么,你今天晚上是不是还约了人,那个演员?”

  “谁?”

  “忘了叫什么,叫明渊吗还是什么?”

  耳朵捕捉到熟悉的名字,颜格玩手机的手指顿了顿,悄悄抬头瞥了一眼。

  “哦,他。”靳思延恍然大悟,顺手把烟掐了,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推掉了,”说着拿手肘顶了一下李柯,“你都开了金口,我还能耽误?再说咱都多久没见了。”

  对着这人的揶揄,李柯摇了摇头,笑道,“也是,自从你离开——”

  旁边传来一声警告意味十足的轻咳。

  陈维生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李柯,像是在提醒,然后朝颜格这边使了个眼色,不言自明。

  李柯也意识到自己在外人面前差点说漏嘴,摸了摸头发,回头看了一眼颜格,只看见身后的人很是识相地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颜格,你家住哪,看看能不能顺道送你回去?”

  颜格收起手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含糊道,“我家?我家住市郊,可能不顺路,谢谢老师,不用麻烦了……”

  “市郊?”李柯想了想,果然是不顺路,转头问陈维生,“你顺路吗?我记得你好像有市郊的房子。”

  陈维生摇摇头,“今天晚上不回那儿。”

  “那……”

  “那就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打车就可以。”颜格连忙把话圆回来,拢了拢外套,低头就要侧身走出去。

  “我顺路。”

  一道声音落下,接着是横在面前的一只手,挡住他的去路。

  颜格一抬头,就看见靳思延正看着他,从口袋里拎出车钥匙。

  “我顺路。”靳思延重复。

  “你家不是在西区吗?顺的哪门子路?”李柯稍显怀疑地看着他。

  “反正顺路。”靳思延转身往外走,摆摆手示意颜格跟上,“快点。”

  “不用——”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那人大长腿几步便迈了出去,显然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

  颜格望着靳思延的背影,闭了闭眼,呼吸都沉重几分。

  拉开车门坐进去,靳思延回头看他,眉梢微抬,“坐副驾?”

  颜格一愣,望着那人稍显戏谑的神色,霎时有点无地自容,抓着安全带的手猛地松开,就要去开车门,“我去后面……”

  “咔嚓”一声,靳思延上了安全锁。

  “笑死我了你。”

  靳思延把车倒出来,看着脸色僵硬的颜格,很不给面子地大笑,看得颜格更云里雾里。

  启唐市滨海,到了晚上路边的风很大,靳思延没有开空调,只是把两边的车窗降下去,车子奔驰在环岛公路上,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今天晚上风好大,你觉得没有?”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夹杂在嘈杂的风声里,却听得格外真切,像在喃喃,又像在询问。

  颜格微微一愣,抬头看向驾驶座的方向,靳思延正好回头,目光偶然交汇。

  “嗯。”他点点头,有点恍惚。

  靳思延没有继续跟他说话,减慢了速度,靠近海边行驶,陆风吹得头发张扬地飘着,只让男人的面庞更添几分不羁的洒脱。

  颜格坐在副驾驶上,耳边是如擂的心跳。

  太像了。

  他盯着前车窗,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瞥向身边专心开车的男人,目光落到他的手臂上,落到他的手指上。

  颜格悄悄抓紧了身下的坐垫。

  太像了。这幅场景,跟那个时候太像了。

  八年前——还是十年前?颜格早就记不清了,但是此时此刻身处这样的场景,他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回想起那个久远的夏夜。

  夜风,大海,无边无际的星空。

  他坐在那艘名为“银河号”的帆船上,随着起伏不止的海水,望着站在船头的人。

  “今天晚上风好大,你觉得没有?”

  那人回过头来,海风把头发吹得乱糟糟的,模模糊糊挡住视线,他抬手,有些烦躁地把头发往后梳,抬头看着颜格,想要得到肯定的答案。

  “有点。”颜格点点头。

  “但是不冷。”那人又说。

  “但是不冷。”颜格附和。

  “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他举起手,看着手链在风里飘飘荡荡,顺着风吹的方向望过去,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样明天就能出海试船了。”

  颜格低头看着他的方向,隔着夜幕,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看见他翕动的嘴唇。

  “它叫什么名字。”那人拍了拍船身,仰头望着颜格。

  “银河号。”颜格说。

  “你呢?”他抬头,被夜风吹得微微眯起眼,“你叫什么名字?”

  浪突然大了起来,涨得船身剧烈摇晃,颜格正要开口,一个趔趄歪倒下去,险些咬到舌头。

  “小延!”

  岸边传来一声呼唤。

  “来了!”站在船头的人忙扬声应了,跌跌撞撞地往岸上走。

  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回过头来。

  “我叫靳思延。”他说着,抬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海湾,“那里有一处避风港,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他又拍了拍船身,笑了,“带上你的‘银河号’。”

  咸腥的海风窜入鼻腔,带着海盐的特有香味,让颜格突然无比怀念,有些贪婪地微阖双目,深吸一口气。

  不知不觉间,车子停了下来,颜格许久才回过神,一睁眼,车上已经空了。

  蓦地一愣,正打算喊,一偏头就看见那人正面对着夜色下的海湾,站在路边抽烟。

  路灯昏黄,还不时飞着小虫子,那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被海风盈满,微微鼓起,随着风的方向飘摇。

  靳思延好像在走神,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浅滩上,却没有焦点,指间星星点点的火光闪烁,烟雾顺着唇齿之间流出,又在瞬间消散。

  颜格隔着车窗,不远不近地看着他。

  大概过了五分钟,靳思延才熄了烟,抬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拎着T恤抖了抖,等身上的烟味散了,才往车这边走。

  颜格忙收回目光,故作镇定地玩手机。

  车门打开,车子里又有了一点亮,靳思延钻进驾驶座,看着颜格,“我以为你睡着了,就下车抽根烟。”

  “嗯。”颜格敷衍地点点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车子重新发动,飞快行驶在空荡荡的道路上,不一会儿就出了市区。

  车窗升起,车厢里充满冷气,正吹在颜格的身上,有点头昏脑胀的。

  安全带勒着,隔着衣物摩擦腰侧的伤口,颜格不动声色地扯了一把安全带,很是不自在。

  “你对安全带过敏吗?”靳思延注意到这边的异常,看了他一眼。

  “不是。”颜格不尴不尬地笑了一下,“腰上有点伤。”

  “腰上有伤?”靳思延音调渐渐变高,而后很是坦然地“恍然大悟”,“哦,腰上有伤。”

  “不是。”颜格赶忙否认,解释道,“威亚勒出来的,前几天有一场空中戏。”

  “哦。”靳思延点点头,对他的解释显然没什么兴趣,“不过绳子有时候勒出来的伤比刀子还厉害。”

  颜格“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我也有过一次,大概十七八岁的时候吧,自己背着家里人,开帆船出了一次海。不远,就是近海,但是……”

  颜格微微一愣,呼吸都霎时暂停。

  “……风很大,我都没办法控制好方向,去拉帆缭绳,结果直接把我甩出去,手套都磨穿了。”

  说着,靳思延摊开左手掌心,给颜格看,“还有疤。”

  颜格看着他的手心,的确依稀可以看清浅浅的疤痕,听他提起许多年前的事情,颜格心里总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你还有帆船啊。”颜格笑了笑,把视线转开,声音有些干。

  “不算有吧。”靳思延偏头看了一眼后视镜,打方向盘转弯,“那一艘是记在我跟我哥两个人名下的,我就自己开了那一次。”

  “你多大接触帆船的?”颜格又问,只觉得手心都在冒汗,不动声色地打量他的反应。

  靳思延微微皱眉,很是认真地思索了一会儿,“大概十六岁?”

  “你那帆船叫什么名字?”颜格屏住呼吸。

  “怎么了?”靳思延反应过来,有些迟疑地看着他,目光带上一丝审视,犹豫片刻,还是告诉了他,“叫彗星。”

  彗星号。

  还是那时候两人坐在避风港里,靳思延告诉他的名字,还说,颜格是第一个知道的。

  “怎么了?你对帆船也有兴趣啊?”靳思延问。

  他果然全都不记得了。

  颜格耸耸肩,不置可否,指了指前面一处十字路口,“我家就在前面,第二个门。”

  “行。”靳思延点点头,没再追问。

  到了地方,颜格解开安全带,从口袋里掏钥匙,一边道谢一边开车门。

  “我俩之前是不是见过?”靳思延突然问。

  拉着车门把手的手顿了顿,颜格呼吸都停滞一分,蓦地回过头去,有些错愕地看着靳思延,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又听见他问:

  “今天下午,在科蒂门口,我们是不是见过?”

  喉头一堵,颜格攥住衣袖的手慢慢松开。

  “是,见过一面。”他说。

  科蒂娱乐是他现在待的公司,明渊就是科蒂的王牌,今天下午,他的确在路边跟靳思延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短短的一眼,没想到会被靳思延记住。

  “难怪看你眼熟。”靳思延回过头去,叼着烟拧车钥匙。

  颜格见他没别的事了,就开门下车,转过身,朝着车窗微微鞠了一躬,“谢谢靳少。”

  靳思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神色有些难以捉摸,半晌,才咬着烟,潦草地摆手。

  颜格进了家门,灯都没开,跑到卧室的窗边往外看,那辆黑色的车还停在路边,显得与周围低调简朴的街道格格不入。

  自从家里出事之后,颜格就搬到偏僻的市郊,一座老房子,房东急着移民,转手的价格也不贵。

  靳思延就坐在车里,不知道在干什么,抽完一根烟,才重新将车子发动,没掉头没转弯,顺着这条路开走。

  果然是顺路,颜格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放下窗帘,拖着疲惫的身躯去浴室放水洗澡,颜格泡在水里,头都是昏的。

  今天晚上吹了太多的风,本就不健朗的身体更是虚弱。

  他从来都是这样,对外伤尤为敏感,小时候撞到船舷上擦破手臂,面积稍微大一点就会很快化脓发炎,然后就是怎么都退不下来的高热。

  一个晚上就像鬼压床一样,梦魇连连,拂晓时分,颜格甚至都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满背冷汗,清醒过来的时候还有点恍惚。

  好在今天是外景的最后一天,通告上说今天收工也很早。

  简单把自己收拾了一下,颜格一边往嘴里塞面包一边拎着钥匙往外走——虽然剧组提供早餐,但大多数情况下没人帮他拿。

  早晨的片场还很安静,偶尔在角落有一些背台词的声音,那些都是没有自己专门休息室的小演员,就像颜格一样。

  找了地方把自己的包放下,助理显然还是不见踪影,应该是被其他人使唤跑腿去了。

  虽然挂着一个“男三”的名头,但其实颜格跟那些跑龙套的待遇差不了多少,这来之不易的助理还是公司临时借给他的,就是为了到时候在媒体面前好看一点,不让别人抓住科蒂亏待演员的把柄。

  然而就这么个助理,颜格也基本没用上过,更多时候会被别人叫去使唤。

  脱下外套,正打算喝点水等化妆师有空了来给他化妆,耳边背台词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些人看见他来了,纷纷投来探究的目光。

  微微皱眉,握着水杯的手都不自在地缩了缩,颜格回过头去,只看见原本探头打量的人,匆忙收回目光,装模作样地看着手里的剧本。

  颜格觉得莫名其妙,在镜子前面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没有韭菜叶子黏在牙上,没有穿反衣服,也没有忘记洗掉的牙膏——

  那看什么看?颜格撇了撇嘴。没见过帅哥是吗?

  片场人渐渐多了起来,颜格忙拿起自己的东西,往旁边挪了挪,以免又挡了谁的路,被扔到一边。

  正往角落里走,颜格一抬头,看见场务抱着大箱子往这边走。

  “我来吧。”颜格忙上前,想帮帮忙。

  “不用不用。”年轻的小姑娘笑得有些僵硬,往一旁躲了躲,避开颜格的手,“一点小事而已,不用麻烦颜哥。”

  悬在空中的手尴尬地僵硬着,颜格也没有坚持,拍了拍衣襟,转头继续收拾自己的包。

  “你听说了没,明渊哥昨天被半路……”

  “是安盛的那个吗?我也听说了……”

  “哎,好像是他,那边那个,有人拍到他从靳少的车上下来……”

  “颜格?”

  “小点声!”

  耳边窃窃私语戛然而止,霎时又安静下去,颜格抬起头,眼前笼下一片黑影。

  “你昨天把明渊的人半路劫走了?!”

  叶兴言一张俊脸几乎要贴到颜格眼珠子上,声调高扬,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吓了颜格一跳。

  “我什么?”

  叶兴言神色暧昧,一脸八卦地看着他,抬手勾住颜格的脖颈,把人往偏僻地方带,边走还边神经兮兮地用手指戳他肩膀,“还装。这种事儿跟我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颜格被推着走了好几步,还是没明白这人在干什么。

  “快问快答。”叶兴言在他背上拍了一下,把人抵在墙边逼问,“昨天晚上去哪了,不要犹豫。”

  “就经纪人跟我说的聚餐啊。”

  “没别人?”

  “当然有别人。”

  “谁?”

  “就,一些编剧导演。”颜格狐疑地看着他,被他这一幅饿狼见了肉的表情彻底整不会了。

  “不止吧?”叶兴言抓到他话里的漏洞,抬手指着颜格鼻尖,“昨天谁送你回家的?”

  “谁告诉你的?”颜格反应过来,眼睛大睁,险些咬到舌头。

  他又不红,又不是大人物,自然不会像其他演员那样被狗仔蹲在家门口偷拍,所以昨天他才没有坚持拒绝靳思延要顺路送他回家的提议。

  谁知道今天一早,叶兴言就知道昨天有人送他回家,颜格第一次有了隐私被窥探的危机感。

  “你别管。你就说是谁吧。”

  “……”颜格没说话了。

  “你可以啊!”叶兴言很是骄傲的样子,如同欣慰的老父亲一般拍着颜格的肩膀,装作泫然欲泣地抹了把眼泪,“好孩子,终于学会为自己争取了。”

  “争什么?我什么?”颜格觉得他好像在讲外语。

  明明每一个中文字都听得懂,连在一起就成了陌生的模样。

  “没关系,有机会就好好把握。”

  “哥,把握不住。”颜格摊手,气笑了,“你到底在说什么?”

  “嗯?”叶兴言看着他茫然神色不似作伪,也渐渐回过味儿来,吸了一口气,“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昨天难道不是你半路把明渊的人劫走了吗?”

  “我什么?”颜格又听不懂了。

  “昨天晚上,你不是坐靳思延的车回家的?”

  “是啊。”提到昨天晚上的事情,颜格还是有些不自在,声音都低了一些,轻咳,“他说他顺路。”

  “可是昨天明渊——”叶兴言突然停下话头,恍然大悟似的看向颜格,“所以你是完全不知道,你俩已经被人拍下来的事情吗?”

  颜格还没来得及惊讶,叶兴言就把照片翻给他看。

  “现在圈子里所有人都在议论,你居然不知道,你都不冲浪的吗?”叶兴言怪叫着。

  颜格耸肩,没什么可说的。

  别说现在圈子里的人在议论什么,就连剧组的群都没有邀请颜格,他哪里有渠道可以知道这些东西?

  “说真的,还挺解气的,我早看明渊不爽了,一天到晚就知道颐指气使,你知道他上次叫我干什么?他叫我蹲下来给他换鞋!他妈的,我……”

  “停。”颜格连忙打断他的抱怨,定定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靳思延是因为公事才出席聚会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哪里有那个本事。”

  叶兴言也有点懵了,“不是你干的?”

  “不是。”颜格斩钉截铁。

  人家连认都不认识我呢。他在心里补了一句。

  叶兴言噤了声,还是怀疑地看着颜格,半晌,“可现在所有人都这么以为的。”

  “……”颜格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在心里念叨了一句谣言真可怕。

  “真的不是这样吗?”叶兴言眉峰微蹙,再次确认。

  “真的。”颜格解释得有些没有气力了,“他跟李柯是老朋友,这次从国外回来,就应邀聚一聚,我俩偶然碰见的,他人比较好,顺带着捎了我一程,就这样。”

  “真的?”

  “真的。”

  “没有任何任何的交易吗?”叶兴言脸色变了变,语气也收敛下去。

  “没有。”颜格长舒一口气,有点头痛。

  “那你完蛋了啊。”叶兴言说。

  “嗯?”颜格又听不懂了。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你把明渊的人撬走了,相当于在Ceria电影节的红毯上甩了明渊一耳光,他肯定会找你麻烦的。”

  “……”颜格愣住。

  “而且你说你现在根本没有靠山,那你这完全是人为刀俎你为鱼肉啊。”

  “事实又不是这样!”颜格脸上有些热,语气不善地辩解。

  “无所谓的。”叶兴言看了他一眼,轻轻耸肩,“在大家的猜测里,你已经在跟明渊对着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