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无果·终 [vip](1 / 1)

锦衣褪尽 云胡子 3998 汉字|3 英文 字 2个月前

第74章 无果·终 [vip]

养心殿里。

首辅魏銮、刑部尚书黄廷如正与太子一道商谈着朝廷之事。如今景王败局已定, 朝中人人自危, 生怕再出什么什么乱子来, 而通政司陆经历一家之死更是牵动了群臣的目光, 且血祭邪术之说在民间大为流传, 搞得民心惶惶。

再有一事,便是蒲风昨夜在殿前小敛礼上闹的那一出……太子命黄廷如连夜召来了当时为正朔帝换服入殓的礼官, 那数人说, 圣上的龙体之上的确是有细小的红斑, 但数量极少。而太医院的院首亦是可以证明这些红点在圣上仙去之前便隐隐出现了一些, 究其原因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的。

太子大腹便便坐于上首,端着茶盏沉默不语, 便听着魏銮沉吟道:“若是卢大人说不出,便叫刘院判过来吧。”

“下官不敢欺瞒, 圣上久服丹药, 的确是会出现这种症状的……只不过圣上坚信此道, 下官实在是劝说无法……”卢院首老泪纵横。

黄廷如摇头道:“所以若是生了那所谓的红斑又会如何呢?”

“回大人, 圣上病体沉疴日久, 本是回天乏术了。只不过这丹药含了大量金石之物,冲撞了龙体的气血,这邪气发表于外,这才出了红斑的……不能算作中毒, 就像是滋补过多就会鼻中出血。”

太子缓缓点了点头, 叹气道:“卢太医的话自然也有些道理。吉祥,你去找来冯显手底下的人核实了此事。”

卢院首一听这话轻轻舒了口气, 这红斑与丹药之间的关系本是他胡乱推断的,只有这么说,他才能守住这位子还有腔子上的脑袋。

可吉祥还没出了门去,李归尘竟是带着冯显曾经的两个随从跨进了殿门来,与长子殿下行了礼恭谨道:“臣已经将人带来了。”他的面色不大好,眸子黯淡无光,眉宇间还带着些忧心忡忡的神色,实在是难得一见。

可太子只是舒展了眉头应了声“好”,魏銮望着李归尘不动声色,而刑部的黄廷如却是攥紧了扶手,无言扫着太子的神色动作,显然是有些紧张。

那跪着的二人皆是在御前经年伺候的人,便一五一十地说着蓝道人如何把灵药进献给了圣上,而圣上曾将这丹药赏赐给了何人,又是如何每日吞食大量丹药……所有人都极为清楚地记得,蒲风昨夜大闹殿前凭借的正是‘圣上和冯公公与陆经历所中同毒’之说,是以这两人说完了话,卢院首的面色便是灰白得不能再难看了——圣上中了毒,他作为一个太医院院首竟是没能看出来,实在是掉脑袋的罪。

魏銮以指节轻轻敲击着扶手道:“也就是说,冯公公和陆经历尸身上的红斑也是因为服食了丹药?这二人身死的案子先不论,龙体出现红斑之事倒是该了结了。凡进献丹药之人殿下都应该好好追究的,尤其是蓝道人此人。卢正监管太医院不力,当按律惩处。再者蒲风身为大理寺少卿,不曾理清事实便贸然当众怀疑大行皇帝的仙去之因,且是藐视皇家威仪……”

蒲风为何要大闹丧仪,谁心里还没个明镜儿?在场众人已经猜到了魏銮要说什么,可他还是面色不改道:“殿下若是不责罚其罪,怕是要担上不孝之名啊。”

李归尘眉头一沉,而太子爷有些为难地想出言驳斥什么,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李归尘见到这其中的君臣角力,便是明白了魏銮此人在两党之争中为何会如此沉默——只因着此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若是景王得位,魏只需带头服从景王,必然会稳稳保住自己的首辅之位;然而若是太子继承大统,因着太子柔弱的性子,魏更是可以大施拳脚。且相较于景王,太子的确是魏更中意的新帝人选,如此看来此人已立于一种不败之地了。

黄廷如又道:“魏大人此言不错,只是本官听说,这冯公公和卢大人的死因,也并非是中了毒这一条,东厂的苏锦公公奉命查办了此案,还烦请殿下听听这百家之词。”

苏锦便是也要来凑热闹了吗?李归尘垂眸一抿唇角,只是太子爷刚才已经扬手示意他先按兵不动的。

太子他一早就想到了景王现在必然会借着任何机会也想翻身的,然而现在只有这个案子摆在台面上没有个明确的说法儿。

正是个好契机。

太子颔首默认了黄廷如的话,而在殿外候了良久的苏锦便小步匆匆地进到了殿里来,一见太子当即便跪下了,行了礼涕泪俱下道:“奴才在殿外边候着,是因为奴才刚奉了皇后娘娘的旨意给景王殿下去送饭……见王爷整日以泪洗面,意欲自裁数次都被人拦下来了。殿下啊,只怕是这里面出了什么误会,要挑拨殿下和王爷之间的关系,借您的手除了王爷的……”

魏銮一挑眉,而太子轻叹了口气让他继续说下去。

“昨夜的禅位之礼……那纸假冒的诏书是苏敬忠伙同太常寺卿拿出来的,王爷自然是不信的,这才避让了多次……”

魏銮点了点头,“此事不假,不过你这话未免牵强。”

苏锦装作委屈地缩了缩脖子道:“这话不是奴才说的,苏敬忠和太常寺卿都招了,是冯显意欲偷梁换柱的……奴才要是早知道冯公公让奴才去要御马监的兵符是为了这个,可是打死也不敢从了的。”

都招了?那这苏锦的势力或许可以和张全冉一搏的,李归尘不动声色,便听着黄廷如微怒道:“越说越乱,你且将这事从头到尾给殿下复述一遍,再说旁的。”

太子没说话,便算是又默许了,倒要看看他怎么自圆其说。

“陆经历的死,是因为他受了冯显指使,将地方呈上来的关于殿下行程的帖子都拦了下来,造成了您一直没动身的假象……所以后来他才被冯显杀了灭口的。此案并未掩人耳目还有意张扬,更是做成了茅山术的假状,其实是为了让大人们分心到这杀人的形式上。”

黄廷如摇头道:“你可还想得起来,这冯显一早就死了。”

“奴才知道。那日陆经历的尸体被发现后,冯公公便将自己的牙牌给了我,让我去要兵符。奴才只当是张公公病重,便没多想。苏敬忠说,那日晚上他和冯显商讨此事的时候便谈不拢了,苏公公便是将计就计以暗通消息为名将冯显骗到朝阳门杀了,用的手法和陆经历的案子如出一辙。奴才是真不知道干爹竟是这样的人。而后苏敬忠手握冯显的权利代替他主导了这场阴谋,正是诸位大人们所能见到的。”

冯显自怀中掏出了两份画押好了的供词,还有牙牌和兵符,又恭敬道:“这便是从苏敬忠身上搜出来的。”

太子略扫了一眼那些东西,倒也不怎么动气。若非是他一路上遇到了无数人的截杀,甚至不少人还操着一口浓重的西北口音,他便是要信了苏锦这一番貌似有理有据的话。

苏敬忠追随西景王十数年,而苏锦又是苏敬忠的干儿,这事能和景王和苏锦没半点干系?也亏得他说得出口。

魏銮听了这一番话一言不发,而黄廷如一直捋着胡子也没敢轻易吭声。

太子念着西景王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弟弟,且其生母乃是昭皇后,不日自己登基之后,无论如何也是要尊她为太后的。若是杀了景王或是贬其为庶民,只怕是如魏首辅所言,倒叫天下人说自己不孝不悌。是以太子自打一开始就没打算过要严惩景王,本来也打算找个由头将景王赶回封地,让他当个富贵王爷永不入京算了。

太子的这一番心思魏銮大抵是猜到了五六分;黄廷如只觉得苏锦的这一番话在外臣百姓看来实在是没什么破绽,只担心殿下信不信;而李归尘的眸色越发深沉复杂,他看太子的表现便知道这件事多半要以苏敬忠意图谋反盖棺定论了,忽然觉得胸中有什么沉闷的东西在时时拍击心房。

因着与陆行有关的全部书稿信函全不可知了,那日冯显去见陆经历所为何事的确是没有人能知道的。冯显和陆经历赴死不惧,苏锦假造了冯显的牙牌……这些推断甚至都不如苏锦拿出来的那两份胡说八道的供词来得有用。

此案中陆经历和冯显的死看起来太像是西景王造成的,他要堵住太子和京城的联络,还要除掉太子-党最为强大的靠山。

太子又怎么会在这箭在弦上之时自断臂膀呢?

然而除掉此二人的想法,似乎早在之前便有了,所以才有丹药这么一档子事。

因为单单一颗丹药直接吃下去其实是不能让人生出红斑来,但要搭配一件东西就可以了——酒。这也就是圣上天天服食丹药仍只出现了一点点血斑的原因。

若是李归尘没有猜错的话,那日冯显出宫奔赴的酒桌上,凶手也去了。

他同时意识到,那红斑的出现意味着身体出血之时,血液不能凝固在伤口附近,这才导致了死者周围会有那么多血。不伤要害,倒红染料的意义都在于一件事——强调出血,借‘血祭’造势。这法子听着奇怪,然而效果是很明显的,非但是民间,即便是文武百官亦是不停地在私下里讨论此事。

张扬作案除了因为以杀人为乐外,便是有所预谋,以此为□□的。

也正是因为此点,让李归尘感觉格外地难以置信,甚至是无法将这事实说出口——谋划此凶案之人绝对是想嫁祸景王的,但因着太子顺利入京而作罢了。也就是说,杀人者本是他们的自己人。

那个残杀了对太子最衷心耿耿的陆经历、甚至屠戮了他全家抛尸檐上的人,同时孤注一掷地设计害死了冯公公,毫无一丝留恋不忍。

这个人算计着太子一旦入不了京而景王又得势的话,便要将此案揭出来,以正君位。当然这一切得有个前提——太子被谋害在赴顺天府途中了。

此事换在别人身上,或是没有了那个前提都是万万不能成的。

因为此人自一开始打算的,便不是在景王和太子间选择一个投奔。他有这个资格,也有这个能力,自立为君。

这到底要李归尘如何相信,又如何当着众人的面将此案的真相吐露出来。

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但事实已经摆在他面前了。

自打此案一开始,蓝道人现身告诉蒲风这是血祭之法,一切一切都已经谋划好了。更为难得的是,在所有人看来,他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稚嫩样子,即便是景王也对他丝毫不设防的。

且此前水女案的十数名□□与陆家满门乃是被同一路人杀害的,若是他真的盘算了这么久的话,那景王林篆之流,皆是远远败在他下风了……正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李归尘见识过不少的糊涂案子,却没有哪一件令他如此心寒。

此案草草终了之时,苏敬忠已经死在了狱里。原本一个瓜蔓抄下来要死几万人的案子,竟是以苏敬忠和太常寺卿身死,十数人革职流放为结果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自始至终,李归尘也没能将心中的推断说与任何人。

原本料想的风平浪静,现在看来却又是遥不可及了。

太子登基大典是在五日后,定国号为“流徽”,自明年启用,而今年依旧是正朔三十八年。

因着西景王的发落问题,太子,也就是原来的长孙殿下朱伯鉴与流徽帝产生了很大分歧。朱伯鉴主张即便是不将西景王贬为庶人,也该将他圈禁于宫中别院,直至终此一生。但流徽帝考虑到当年明英宗和景泰帝之间的事,坚决否定了太子的想法——不管怎么样,西景王至少也是他的弟弟。

为此,太子与圣上便生了嫌隙。又因为流徽帝深知谪居南京的羞辱痛苦,便不打算送太子出京了。

或许多年后,史书上大概会留下这么几行话:明流徽帝温仁恭俭,孝悌有加,着景王自即日起入山东宣平府就藩,免去其“西景王”的尊号,世人只称景王。景王在属地张扬跋扈,服制仪仗多有僭越之举,私造银炉,豢养府兵。

早晚又是一劫。

而流徽初年,皇帝勤政爱民,平反了昭宗年间的诸多冤假错案,复聘程渡自野归内阁,代魏銮即任首辅;封原北镇抚司镇抚使杨焰升任锦衣卫指挥使,官居正三品,赐蟒服,恢复杨家声誉,追封杨夫人李氏为二品诰命夫人。苏锦暴毙后,返还杨焰幼妹的清白身家。

这三品指挥使获赐蟒服的,自永乐年起就他这独一份,一时间是恩宠铺天而来。可他身处其间却是觉得有些怅然若失,那些埋在旧年的真相到底还是随风化尽了吗?纵然还他身份,却没能让他释然。

转眼间,又是暮春的海棠花季,纷纷扬扬的灿烂花雨中,他一身锦衣地自大内回到了旧宅里,被明媚的骄阳晃了眼。

海棠树下,身穿素白袄裙的蒲风正追着应儿要抹她一脸梳头油,笑声响彻在院子里。

锦衣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