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再遇温世良
宜州河畔,风陵渡口,余淮中特意安排了船只,小舟细长,如同秋天的苇叶,根本载不了几个人。
因此,苏清朗他们三个,外加上那些个负责护送的兵将,总共叫了六七条船,朝着江水的对岸行去。
此时,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去,笼罩在江面上如同乳白色的轻纱,水流湍急,因有暗石,在江水中间打了好几个旋涡,小船逆风行走其中,摇摇晃晃,有好几次苏清朗都感觉像是要被掀翻一样,他倚身坐在船中,手指紧扣船板,生怕一不小心摔下去。
摇着船桨的艄公倒是一脸淡定,毕竟见惯了这种事,还在颇为节奏的唱着民歌。
他摇了一会儿,转头向船内的梅柳生道:“这位公子,逆风实在不好走,看你身强体壮,是个有力气的,不知可否帮帮老夫?”
梅柳生本想拒绝,但见这人已经年近古稀,瘦成一根竹竿,却要在逆风中带着他们三个人,看看其他船上,那些个兵将也都起身帮艄公划船了,再看看他们,除了他,其他两个一对书生,手无缚鸡之力,无可奈何,没说什么,只得站起身来帮他划船。
想到梅柳生的伤势,苏清朗本想把他叫住,抬头却见孙子仲面色惨白,酝酿了一会儿,连忙转身趴在船边,对着江水呕吐起来。
一时间,酒臭带着酸腐的气息,弥漫在四周,苏清朗皱了皱眉,连忙捂住了口鼻,自己也差点吐了出来。
他爬过去,蹲在孙子仲的旁边,轻轻拍打他的背道:“子仲,你行不行?”
孙子仲面色发青,没有回声,片刻后,又哇的一声吐了起来,苏清朗无法,只得摸起旁边的水囊,递给他道:“你先漱漱口,到了岸上,我们便找个地方住下来,可不能再赶路了。”
孙子仲又趴了一会儿,这才接过水囊,将胃中的东西吐干净,又漱了口,这才感觉好受许多,病恹恹的躺下来,看似已经虚脱。
一旁划船的梅柳生,看了孙子仲一眼,有些担心:“孙兄没事吧?”
苏清朗伸手摸了摸孙子仲的额头,皱起了眉:“起烧了,得赶紧找个大夫来看看。”
顿了顿,又叹气道:“早知道就不急着离开了,都怪我,太大意了!”
见他自责,梅柳生安慰道:“等上了岸,找个地方住下来就没事了,你先别着急,照看好孙兄。”
苏清朗嗯了一声,挨着孙子仲坐下来,小心翼翼的给他喂了些水,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沾着河水洗了洗,给孙子仲擦了擦脸,想了想,又翻开自己的包袱,拿了一件外袍围在孙子仲的身上。
行了许久,忽然向梅柳生问:“梅兄,你说在水里游的会是什么?”
梅柳生没好气的道:“在水里游的,当然是鱼,不然还能有什么?”
“可是……”苏清朗指着远处的几个黑影道:“你看,那前面的是什么?”
话音刚落,便听见遥远的呼救声,行至跟前,才发现那些黑影是人,而且还是他们的熟人。
其他船上的兵将,纷纷伸手将自己附近的人救上去,苏清朗从船上站起,居高临下的望着水中的温世良道:“温大人,以你的行程,我还以为你们早就已经回去了,现在看来……啧啧,从长安放一个乌龟爬回宣国,都没你那么慢。”
温世良已经五十多岁,毕竟属于老年人,比不得他们这些小年轻。
而且又在水中游了许久,体力早就不支,如今被苏清朗取笑,气得咬牙切齿,灌了一口河水,差点扑通扑通的沉下去。
以苏清朗那小肚鸡肠的性情,让他伸手拉温世良上来,显然根本不可能。
而且梅柳生也担心,以他那个小身板,别温世良没拉上来,自己倒是一头栽进河里去了。
于是,放开手中的船桨,走过去将温世良拉进船中,又见苏清朗幸灾乐祸的抱臂观望着,在一旁冷嘲热讽道:“怎么,温大人如此做,可是你们宣国的皇帝节省过了头,让你们连回去的盘缠都没有了,还是觉着天气炎热,所以带着属下们,下河消消暑?”
温世良被他气得翻白眼,又因刚才呛了水,一口气险些没上来,重重地咳嗽了几声。
他一身狼狈,跟个落汤鸡似的,在船上冻得瑟瑟发抖,连话都说不出来。
梅柳生见此,虽然不情愿,但考虑到他若是死在这里,难免宣国会有说辞,于是将自己的外袍拿出来一件,递给了温世良。
出于求生的本能,温世良刚看到衣服,便一把扯过来裹在自己身上,好一会儿,才恢复过来,勉强抬起头,看向梅柳生道:“多……多谢梅大人救命之恩……”
梅柳生微微一笑,宛如春风和煦,回答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倒是温大人,怎会落到此处?”
温世良一阵迟疑,然而望了梅柳生片刻,只觉此人温柔可亲,比苏清朗纯良了不知多少倍,于是便向他说了自己的遭遇。
从长安离开以后,温大人便十分的倒霉,这种倒霉,堪比出门踩了狗屎,滑了一跤,还摔坏了头。
原本他是乘马车回去的,走着走着,马车的两个轮子忽然掉了一对,害得他被马拉着差点冲下悬崖摔死,无可奈何,只好换成马匹。
不料在酒楼吃饭时,他们的马匹拴在外面,不知道被谁放跑了干净,而且他们的钱袋文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偷了。
没有钱袋,顶多没有饭吃,但若没有文书,连自己的身份都证明不了,求助当地的官员时,还被人当成骗子关进了大牢。
从大牢出来,一路骑着毛驴,赶着牛车,最后终于到达宜州,觉察到这一路上有人在针对自己,温世良提出坐船绕道,从小路回到宣国。
但是万万没想到,那边刚出了火坑,这边又钻进了狼窝,划船的那些人是伙强盗,把他们载到河中间,举着大刀说要打劫,见他们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便将他们一个个的扔下去。就这样,温大人带着属下,干巴巴的游了半天的水。
听温世良说完,苏清朗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温世良见此,立即看向他,冷哼道:“苏大人,贵国治安如此混乱,我若是你,早该羞愧到投江自刎,而不是在这里取笑我们。”
苏清朗很是无辜,摊手道:“可是,我们这一路上风平浪静,并未遇到温大人这样的事情啊?”
他说着,顿了顿,又打量了温世良几眼,意有所指的道:“连贵国的马车,宁愿自毁双轮,都不愿意载你,温大人就没想过,是你自己的原因?”
他盘腿坐在船上,不待温世良回答,又道:“我知道了,肯定是温大人坐在车上,怪那马车又破又旧,坐着不舒服,骑马时,嫌我们南唐的马不如你们宣国的好,所以马儿生气了,不愿意载你们自己跑了。
对了,温大人刚才坐船时,是不是怪这江水的风浪太急,我们南唐的船又小又挤,所以人家看不顺眼,才冒充强盗,把你们丢下去的?”
温世良气得眼前发黑,指着他,手抖了半晌,咬牙道:“一派胡言!”
他将衣服往身上裹了裹,若不是落成这副模样,早就扑上去与苏清朗对骂起来。
愤愤道:“宣国使臣,来到你们南唐,竟受到这番待遇,若让我们国君知道,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闻言,苏清朗扬了扬眉,笑道:“好啊,最好事无巨细,全都交代清楚,让你们国君知道,温大人是多么能耐的人,让你出使南唐,就跟西天取经的一样,历经九九八十一难,一路骑着毛驴,坐着牛车,终于回到了宣国。”
他顿了顿,又道:“最好让你们宣国的能人编成戏曲,早中晚三场,在你们皇城的街头唱唱,也好让父老乡民们乐呵乐呵。”
温世良闻言,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心里虽气,但苏清朗说得却是实情。
此番回到宣国后,别说跟他们的皇帝告状了,为了不让自己沦为笑柄,只怕他还要想办法瞒过此事。
又听苏清朗道:“温大人,有一句话,你虽不喜,我却仍要说说。十年前,便是你以使臣的身份来到宣国。十年后,又是你干着这种跑腿的事儿,你们宣国的国君究竟待你如何,温大人,还是自己想想清楚。”
温世良面色不善,冷哼道:“皇上英明神武,待我不薄,苏大人,这种事,不必你来提醒。”
苏清朗挑眉哦了一声,意味深长的道:“真是如此么……”
他冷哼着笑了几声,盘腿坐着,悠然自得的挥着折扇,看向了别处的风景。
梅柳生坐在一旁,想到自己曾经下的命令,原本只是想教训温世良一顿,没想到底下的人如此「尽责」,把他害到如此田地。
他握拳轻咳了一声,道:“温大人,正好我们此行要往边城去,你若不介意,便和我们同行吧。”
温世良自然求之不得,很是感激,向他拱手道:“多谢梅大人。”
看着他那刚从难民堆出来的悲惨样子,梅柳生将视线移向别处,不是滋味的道:“大家相识一场,应该的,温大人不必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