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断命
众人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角落处躺着一个道士,疯癫邋遢,敲着一只脚正在喝酒。
说着,他直起身来,打量着苏清朗道:“你说他以后升官发财,长命百岁,我却偏偏说他以后活不长久,不知阁下相信谁的?”
苏清朗并未生气,只是慢悠悠摇着折扇,回答道:“一个吉言,一个噩耗,你说我相信谁的?”
疯道士闻言,又问道:“那阁下真的相信所谓面相占卜之术么?”
苏清朗唇角露出笑意:“不相信……”
顿了顿,又道:“我只知道,一个人的命途,终究掌握在自己手中,求神拜佛,不如相信自己。”
疯道士哈哈大笑了几声,赞叹道:“小公子性情疏朗,倒也爽快,是个难得一见的秒人,今日老道士便为你看一看面相吧。”
他起身走到苏清朗的面前,接着道:“所谓面相,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法术,不过察言观色,正如公子你,谈吐不凡,颇有贵气,稍微有点眼色的人都知道,公子是个出身不一般的人,此为察言,仅是比较初级的面相。”
说着,瞥了旁边的老者一眼,又道:“很多人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便自以为窥探天机,不过说些好话,骗些钱财罢了,毕竟以公子的出身和背景,若是不出意外,升官发财,娶妻生子,是理所当然的事,十有八九不会错的。”
苏清朗哦了一声,似乎很有兴致:“既是如此,道长为何说出那番话来,非要断定我此生命不长久?”
“这便是我所说的观色了……”
疯道士一转身,一屁股坐到陆逊的身边,陆小哥被他身上的味道熏得皱了皱眉,赶紧挪动位置,跑去和孙子仲坐在一起。
只见疯道士抬起手,给自己斟了杯茶,说道:“公子可知,咱们道家分为天宗和气宗两派?”
苏清朗点点头,道:“略有耳闻。”
又听疯道士道:“天宗观内,气宗观外,老道士正是气宗出身,从来不像天宗的那些人,自命清高,说起话来故弄玄虚,跟个半仙似的,实际一点根据都没有,我说公子没有升官发财的命,更没有长命百岁的机会,便是从公子周身的「气」中感知到的。”
“公子聪颖过人,性情豁达爽朗,本该霁月清风,自由自在,奈何豁达爽朗中,却有一丝哀情在,周身的气质,沉圧郁积,似有牵绊在身,公子,若我所猜不错的话,你从前应是遭遇过变故,而且因此受过重创吧?”
苏清朗原本还在悠然自得的摇着扇子,然而听到他的话,却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他望着疯道士,怔了片刻,又缓缓地点了点头。
“公子应是远道而来,又走了些山路,刚才你们进来的时候,我便已注意到了,其他的人,并无异常,只有公子你,气息紊乱,脚步轻浮,虽是刻意掩饰,却仍让人感觉出劳累和疲惫,一般的年轻人,如公子这个年龄的,应不至于如此……
公子身体已经虚脱至此,外表是个漂漂亮亮的花架子,内里却是空的,本该好生静养才是,何以风尘仆仆,赶如此远的路?”
孙子仲闻言皱了皱眉,他有些厌恶的看了看疯道士。然而,又有些担忧的看向了苏清朗。
起初,他以为这老道士故意诅咒苏清朗,原本是想反驳回去的,可是没想到,接着听下来,又觉着有些道理。
于是,便干巴巴的坐着,隐忍着心中的不痛快,听到了现在。
他不满沉声道:“清……既然累了,方才为何不说,在路上歇歇也是好的,勉强自己做什么?”
苏清朗很是无辜,摊手道:“这一路上,只顾观赏风光,倒也未觉着累。况且,我们现在不正歇着呢么?”
一旁的梅柳生,看了看他,没有接话。
又见苏清朗展开笑颜,向疯道士拱手举杯道:“道长好眼力,前段时间,在下确实受了些伤,精神一直不大好,等办完了事,回头好生补补,应该就没事了。”
疯道士唇角动了动,本想说些什么,然而对上苏清朗的目光,又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
坐在座位上,抬手喝了杯茶水,陆逊见自己的杯子被他端起,刚想阻止,晚了一步,只能闷闷不乐的放弃。
又见疯道士放下杯子,沉默片刻,开口道:“公子,你我难得一见,也算有缘,有句话,老道还是不得不说与你听。”
苏清朗微微颔首:“道长但说无妨。”
只听疯道士接声道:“所谓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公子,灵气太盛总归不是一件好事,有的人,前半生活得轰轰烈烈,后半生总要有所偿还。
若是此时学会放手,或许还能留得长久,可若一直如此,公子就要想想,你自己究竟是否承受得住。”
苏清朗点点头,淡然一笑:“多谢道长提醒。”
却听孙子仲皱眉道:“什么慧极必伤,简直一派胡言,你这老道,分明装神弄鬼,故意唬人。”
疯道士看向他,却也不恼,仅是笑了笑:“这位公子看着温雅,脾气倒是不小。不过,越是这样的人,便越是重情重义,能够与你成为朋友,想来也是人生中的一件幸事。”
“那我呢,那我呢?”陆逊闻言,登时来了精神,满脸期待的望着他。
“你么……”
疯道士斜眼看向了他,摸着胡须道:“老道行走江湖几十年,却还从未见过,如公子般奇怪的面相,嗯……心地澄明,气数也不差,应能有所作为,而且以公子的性情,即便将来会遇到什么祸事,想来也能逢凶化吉,因祸得福,倒也是公子的福气。”
苏清朗挥着折扇,淡然接声道:“道长只说,他傻人有傻福,不就行了么?”
亭中的人听此,均是哈哈大笑了起来,陆逊的脸憋得通红,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又听疯道士看向梅柳生道:“至于这位公子……”
他细细打量着梅柳生,片刻后,原本浑浊困倦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之后,又收敛神色,颇为赞许道:“这位公子贵气内敛,周身有龙腾虎跃之势,将来定会披荆斩棘,有一番作为。”
梅柳生正襟坐着,没有给出一丝的反应,疯道士见此,又看了他几眼,随后转向苏清朗道:“这位公子气运极盛,与公子你的相辅相成,若是将来,能够从旁辅助拉你一把,或许公子你的命数,将会有所不同。”
见他说得神乎其神,愈加虚幻缥缈,苏清朗扬了扬唇,转头看向梅柳生,半开玩笑的道:“那我以后,就有劳梅兄照顾了。”
梅柳生看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苏兄方才还说不信,现在又来取笑我了?”
苏清朗赶忙道:“岂敢岂敢,只是这位道长说得十分在理,令人不信也不行。”
随后,再次向疯道士举杯道:“来,我再敬道长一杯,多谢道长指点迷津。”
虽说感谢,却是取笑居多,疯道士见此冷笑道:“公子这时不觉着什么,只怕将来,还要哭着回来求我。”
苏清朗哦了一声,又听他道:“罢了,这水有什么好喝的,老道还是去城里讨些酒水罢,你们的卦钱且记在账上,以后长安城中,咱们自有相会之期。”说着,拎起自己的酒葫芦,踉踉跄跄的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陆逊忍不住道:“他怎么知道我们……”
见到亭中的其他人,咽了咽,又将话埋下去了。
老者见那道士走远,想到自己被人当众反驳,失了面子,还差点得罪了贵人。
于是对着那道士的背影呸了一声,骂道:“臭道士,疯道士,净会说些丧气话吓唬人,还真以为自己是神仙了?”
陆逊不服气的道:“可是,我觉着他说的挺在理的,你若是不服,刚才怎么不说?”
老者被他噎了一下,立即做出苦瓜脸,解释道:“哎呦这位公子,老儿只是走江湖讨生活的人,能糊口饭吃就不错了,哪个跟他那种疯子计较,偷鸡不成蚀把米,没逮着狐狸还惹得一身骚,以后遇到这样的人,能躲则躲,千万不要跟他废话。”
苏清朗轻轻一笑,意味深长的道:“这世上总是说假话的人多,说真话的人少,就像我,从前爱说真话的时候,人不爱听。
从此以后,便只会说些假话哄人高兴,只是这真似假时假亦真,假似真时真亦假,真真假假,又有谁能够分得清楚?”
“就好比这世上之事,有人一腔热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有人却误将他们当成不怀好意的恶贼,有人处心积虑,媚上瞒下背主欺君,却偏偏有人承了他的情。
不过饭后谈资,徒增笑料罢了,笑过骂过之后,一置哂之,又有谁会在意,又有谁会将他们真正放在心上?”
他单手托着下颌,望着疯道士离开的方向,又淡淡道:“所以说,有些话,听过笑过便算了,真要放在心上,你就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