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下次不要再忘了。
同荣婉道别,桑萦走出茶楼,正看着陆书语的马车走过,她快步跟上。
方才荣婉同她说,这满京城的谣言多半还是宫中手笔,其实她到这陆府附近本也是心有疑虑,甚至想进将军府中,看看陆书语的情况。
依荣婉的猜测,这桩事宫中还会有后手,桑萦不知荣婉这般推测是出于她自己对京中诸般动向的敏感度,还是她背后的靖国公府在宫中也有自己的人。
她应下荣婉的请求,实则还是因为这位荣姑娘其人令她心生好感,愿意相帮,但眼下自己一人在京中,却也不能旁人说什么,自己便听之信之。
桑萦跟着陆书语,一路穿街而过,最终停在天香楼外。
陆书语踩着脚凳走下马车,快步进了天香楼大堂,熟门熟路朝着二楼的雅间走去。
二楼是一圈过道,低头便能瞧见楼下的大堂,眼见陆书语推门而入,桑萦也寻了间同侧的房间,将门栓紧。
她这房间同陆书语隔了些距离,只是这房间本身也是隔了声的,便是陆书语隔壁的房间,也是听不见什么话音的。
桑萦将紧闭的窗子打开,朝外瞧了瞧,这侧窗外边贴着城墙根,将天香楼后身这边遮掩得严严实实。
虽是桑萦心里清楚,这厢外面便是没有这般遮挡,只要不是临街,那这窗子她定是会爬一爬的。
桑萦双脚踩上窗檐木撑,双手搭上房顶的斜脊,稍稍借力,便无声无息翻了上去。
她来到陆书语房间的檐上。
“……这事真的和我半点关系没有,我们姐妹多年,我父亲也在武安侯军中效力多年,我怎么可能会害你。”
她刚依在檐顶,靠近窗边,便听到陆书语委屈的自诉。
“姐姐莫怪,是我这丫鬟口无遮拦,我是半点没有怀疑姐姐的。”吕妙清信誓旦旦安抚了陆书语,又委屈道,“眼下满京城的人都说我同那位桑萦姑娘争风吃醋,着实让我心里难受。”
“妙清妹妹如此人物,同旁人提在一处,都是抬举了那人,也不知是谁的心思这般恶毒。”陆书语忿忿道。
听这般对话,陆书语微带惶恐和愤懑的语气,八成这事同她真的没有关系,桑萦正要起身离开。
“书语姐姐,现在就你能帮我了,你可一定不能不管我。”吕妙清软着声音撒娇。
“可是……我能做的事实在有限。”
“你帮我往外面传个消息,便说当日情形纷乱,连荣婉也跟着动了手,还差点划花了我的脸。”
听见荣婉的名字,桑萦顿住,皱眉等吕妙清继续说下去。
“妙清妹妹,当日我们争执是那个野丫头挑起来的,荣婉并没有同我们一起,如此做法,会不会得罪靖国公府?”陆书语稍带迟疑。
“靖国公府已经不是当年风生水起的荣家了,他们大势已去,我们还得好好过日子呢。皇后娘娘喜欢那个荣婉,这个时候将她也扯进来,省得让她在家里瞧我们笑话,待上弦灯节皇后娘娘办宫宴,她往年都不去,届时娘娘定也会问问我,那时便由着我们说了。”吕妙清笑道。
“上弦灯节的宫宴,妹妹要带我去吗?”陆书语惊喜问道。
“当然了,姐姐若不陪我去,我一个人会紧张的。”吕妙清笑着娇声道。
桑萦不再多听,小心起身,从方才上来的檐上回到自己的那间雅间。
双脚将将踩在地上,便听见清润的男子声音从她屋中传来。
“萦萦神出鬼没,真叫我好等。”
陈颐坐在她这间房中的软垫之上,面前小几上摆着茶点,正慢条斯理地喝茶,见她瞧向自己,他一笑,拍拍自己身边,“来。”
桑萦走到他身边坐下,“殿下怎么来了?”
陈颐扬唇,拿起另一只茶盏,添茶递给她,“我想见你了,便来了。”
“殿下神机妙算,竟知我此时在天香楼的雅间客房,”桑萦打趣他一句,接过他递过来的茶盏,轻抿一口,有些惊异,“甜的?”
“你不是喜欢喝甜的?”陈颐偏头睨她笑道。
桑萦忍不住瞧他的杯盏,“殿下杯中的也是甜的?”
闻言,陈颐盯着她,一笑,将他手中黑瓷茶盏往她这边推了推,“尝尝?”
他都用过的杯盏,尝什么尝……
桑萦觉着脸热,偏过头,避开他含着笑意的眼风。
“我这可是刚从苍云山普罗顶上采下来的雪耳尖,给你混些果蜜便罢了,我自己可舍不得。”他悠悠说道,“萦萦喜欢吗?”
不说旁的,这茶汤芬馥,甜却不腻,不会盖过茶叶本身的味道,桑萦本就喜欢甜口的,自然也是喜欢这个茶的。
“喜欢。”她笑着轻声说。
“喜欢的话,多来东宫寻我,全东宫御贡的茶我都给你做成甜的。”陈颐又给她添了一杯。
“殿下又诓我,便是我去东宫,又如何能让殿下为我煮茶。”桑萦瞧他一眼,轻声道。
“我亲手煮的茶,萦萦这已是第二杯了。”陈颐淡笑着,他随意往后一靠,展臂搭在她的身后的雕木凭靠上,“萦萦晾着我一人,自己跑去听人家密谈,都听见什么了?”
桑萦倒不意外他知道,陆书语和吕妙清自以为隐秘的见面,定是瞒不过耳目众多的东宫。
“吕妙清让陆书语放消息,将荣婉姑娘也牵扯进来。”
“到时宫宴,母后问起,她再去哭一场?我这个表妹还真是,多少年了,也就只会这一手。”陈颐淡声道。
“吕妙清,是你的表妹?”桑萦放下手中的杯盏,低声问道。
“算是吧,她母亲武安侯夫人,同母后是同族姐妹,我自幼在在母后宫中长大,算起来,勉强是表妹。”陈颐无所谓地说道。
“殿下看起来,有些不大情愿,辜负美人盛情。”听出他语气中颇有几分反感,桑萦笑着说道。
“哪论出来的美人?”陈颐笑睨她一眼,“我可瞧不出来。”
“如何不美?”桑萦瞥他,慢声问道。
“萦萦喜欢她?我本来还要惩戒一下这吕妙清和陆书语,让她们以后管好自己的嘴,免得总说错话,可惜。”陈颐悠悠叹道。
他这一说,桑萦也顾不得他说起表兄妹时,自己心里的一点不舒服,低声问他:“当真是殿下让人做的?”
“她们惹我不快,我自然也不能让她们太舒服。”陈颐说得理所当然。
“分明是我让殿下不快了。”桑萦抿唇道。
宫宴那天,除了她,怕是也没旁人惹他了。
“她们惹萦萦不高兴,那我便也高兴不起来。若是萦萦脾气再大些,置气后将我打一顿,那我也要找人将她们也打一顿才行。”陈颐慢着声音说道。
这话一听便知是他又在胡诌,他打趣自己是用他排解心里的不快。
桑萦望着他,抿唇道:“我同殿下说那些话,是因为我觉得,这些想法要先同殿下说明白,免得日后……日后……”
“免得日后同我决裂,分不清责任。”
她有些说不出来,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陈颐接过她的话音,言辞间听不出喜怒。
“我没有……”
桑萦想说什么,却又被他打断:
“你其实只是不信我罢了,但我能理解,无妨,待以后时间久了,你自会知我心思。”
他说得郑重,桑萦望着他,也觉着他很是诚恳。
“好。”她小声应他。
“那先抱一下吗?”陈颐勾唇,眸中带着清亮的光。
“不抱。”桑萦瞥他一眼,抿唇低声道,“殿下这是,得寸进尺。”
她说得不大有底气,她说罢,便听陈颐低低笑出声。
“我可不是,萦萦冤枉我。”
陈颐本就同她挨得极近,这会他朝桑萦靠过来,顺势便躺倒在她的腿上。
“不让抱,那我便委屈求全一下,只靠一会。”
他躺卧在桑萦腿上,让她觉着他头似重千斤,几时辰的马步都不曾让她腿发抖,这会她反倒有些抑制不住。
“殿下……”桑萦欲言又止,她其实有心问问荣婉的事,但又觉着这会问不大妥当,且事关前朝,她不知能不能问。
“怎么?”陈颐睁开眼,定定瞧着她。
他这会的眼神太过温软,半分侵略性都没有。
瞧得桑萦心里也泛起痒。
“荣家……”她思虑片刻,仍是开了口。
“萦萦同那荣婉不过只见过两面,对她印象倒是不错。”陈颐靠在她的腿上,淡声笑道。
“荣姑娘温柔大气,我喜欢她。”她如实说道。
“荣家忠良将门,自然同那些钻营之辈不同。”
“萦萦是不是想问,母后想她进宫,同她家的军兵大权是否有关?”
陈颐阖着眼,声音显得轻飘飘的,他也没等她应声,径直说道:
“有,也没有,但母后更多还是看中她的人品,且荣家懂进退,父皇也不会疑心旁的。”
懂进退,是说连荣家最小的荣婉都知道要以自己为质来换家人太平的道理吗?
忠良之后也要有这种思量,不然天家便会不信任?
如此之道便能享百年江山了吗?
她望向窗外不言语,师父从前也时常同她说,天归剑宗的前辈们原都是心存报国之志,愿去开疆扩土的所谓忠良,只是从桑萦的师爷这一辈,便再不许剑宗的弟子入朝堂了。
这些想法却也不能同陈颐讲。
桑萦正想着心事,被陈颐牵住手,在她掌中放了个什么物事。
她接过看了眼,便认出是他那块玉佩。
当日她还给他了,眼下又被他送来。
“你那日落在我那的,下次不要再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