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她应如鸿鹄云鹰,自不会有……
桑萦欲将陈颐牵住自己的手挣开,可他握得很紧。
“松开。”她没瞧他,只低声道。
“礼部那边耽搁了会,萦萦是不是等急了?”陈颐恍若未闻。
“江成。”他扬声唤了声。
暖阁外江成应声而进,他双手横托递过来一把剑,对着桑萦恭声道:“桑萦姑娘的剑,殿下特意吩咐,让给您一并拿过来。”
桑萦将自己的软剑接过,却仍不同他说话。
陈颐只笑着问她,“谁惹你不高兴了,同我说说。”
他在桑萦面前,连自称都没有,只毫不避讳地笑着轻声哄她。
殿中这些人,何时见过这样的太子殿下,吕妙清怔怔瞧着陈颐同桑萦交握的手,好半天说不出话。
桑萦并未答陈颐的话,她望着吕妙清和陆书语二人,眸中冷意毫不遮掩。
“吕姑娘,陆姑娘,你们所图的东西却并不是我来京中所追求的,旁得我都不在意,但若再让我听到一句辱及我亲长师门的话,到时候必不会如今日这般简单了事,望你二人好自为之。”
“桑萦姑娘怎能凭空……”
跪在地上的吕妙清泫然欲泣犹在说些什么,桑萦却已经转身望向陈颐。
“殿下,我今日还有别的事情,便不奉陪了,告辞。”
她这会看见陈颐,便会想到他不久后便要有一位侧妃一位正妃,待日后他继位,还会有三宫六院满后宫的妃嫔姬妾,一想到这些,心中便烦闷至极。
桑萦以内力将他紧握着自己的手震开,什么也没说,只越过陈颐,出了暖阁朝宫外走去。
“萦萦,我送你。”
陈颐跟在她身后,出了暖阁,吩咐身后的江成。
“这边的事你问清楚,回报给我。”
从暖阁出来,陈颐静静跟在她的身后,他这人存在感极强,便是一声不吭,也难以让人忽视他。
桑萦想了想,脚步稍缓,等他跟上来。
“还未恭贺殿下,”待陈颐走到她身侧,她轻声开口,“今日是殿下的生辰,愿殿下心想事成。”
“有你相伴,自是心想事成。今日可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听出她的语气不似方才在暖阁中那般生硬,陈颐牵住她的手,缓声问她。
桑萦任他牵着,望着眼前轻掩在疏疏雪色之下的肃穆宫室,满腹心事却不知如何说出口。
同旁人又有什么关系呢,说到底,还是她自己的问题。
“没有,殿下多虑了。”她低声道。
正进弯折游廊的小亭,陈颐站住,将她也带得驻足于此。
“晏清此生尚从未对旁人动过心思,萦萦当知我心意。”
他知晓父皇母后欲为他纳妃。
母妃过世已久,是皇后娘娘将他带大,从未因他的血脉而有过半分怠慢,平素对他的教导和照料都极为用心。
幼时他的身体不好,性情也不好,是母后日日悉心陪伴。
如今为他挑选太子妃和太子侧妃,也不过是一片好意。
但他本就无意纳娶,原想着待母后对他提起的时候,再同母后说清楚。
“殿下如今无意纳妃,我信殿下,”桑萦面上一派平静,话也说得极为坦然,只还未待陈颐松缓心神,她复又说道,“但殿下是太子,更是未来的天子,不可能永远都没有妃嫔妻妾的。”
不待陈颐说什么,桑萦将心底的话平静道出。
“殿下,皇后娘娘宫中很大,也很漂亮,可再漂亮的宫室,我也不愿一辈子守在这里。”
“我志不在此,且师父苦心抚养教导,大抵也不会希望我守在宫中荒废武艺,此生再不入江湖。”
她说完,望向陈颐,不再言语。
陈颐眼盯着她,也默不作声。
太长时间了,自浣溪山庄后,一直到如今,这么久了,她一直都是那般软糯好欺的样子,没脾气的羔羊般,无论他说什么,都是眸光殷殷切切地应他,半点心思都藏不住。
她太乖了,让他几乎忘了,眼前这个尚未及笄的貌美少女,原是雄震一方的江湖宗门中,最为出色的后辈,同那些京中千娇百宠娇养出来的金丝雀本就是不同的。
她应如鸿鹄云鹰,自不会有同金丝雀一样的向往。
是自己大意了,差点也被她那副软糯皮子欺骗了过去。
陈颐顺手抄起一旁石桌上的备下的雕花酒器,自斟一盏端起,冽冽酒香沁人,是宫中御呈的秋露白,这酒入口甘辣,半盏便能醉人,后劲极大,滋味难言,却是他最爱的酒,皇后娘娘宫中便时常备着。
“所以,萦萦是后悔了?”他眼中锐利之色一掠而过。
“当日同殿下那般,确是我想得不周,反倒是轻慢了殿下。”桑萦紧抿的唇缓缓松开,望着他温润的眉眼轻声道。
她竟觉着是她轻薄了自己,话说得又有几分负心薄幸的意味来。
陈颐几欲被她气笑,许久,他的视线从覆雪的湖心亭中移开,眸光轻缓又专注,他低声叹道。
“嗯,萦萦如今后悔,来日天高路远,好不快活,可我待萦萦也是一片赤诚之心,这段时日应算是晏清此生最开怀的日子了。”
陈颐一番话说得桑萦心里一软。
他语气诚恳,言辞间的失落更不似作伪,令她也觉着心底隐被刺痛。
瞧着他颇有几分沉重的神色,桑萦朝他走近了几步,踮起脚去亲吻他冰凉的颊边。
一触即离,却在本应同他拉开距离的时候被一双手臂紧紧箍在怀中。
桑萦全无防备,只能紧紧贴在陈颐胸口,他眼眸中尽是她看不懂的情绪,还未待她说什么,他声音便沉沉刺过来。
“方才还说后悔,眼下这又算什么?”
“萦萦如此反复,莫非江湖中人连感情也能收放自如?”
她也没恼,只稍动了动,调整了下在陈颐怀中的姿势,在地上站稳,伸出手来环住他的腰身,同他贴得更近也更紧了。
“殿下可是喜欢我?”她正色认真道。
“我心如何,萦萦明知故问。”陈颐轻讽。
桑萦一怔,他鲜少同她用这般语气说话, 奇 书 网 w w w . qi s u w a n g . c o m 但这会她倒是也并未挑他,只当他因自己方才那番话而心有不豫。
“我也喜欢殿下,若殿下也待我是一样的心思,那便是我不入宫也是一样的。”
她刚说完,陈颐将她偏向一旁的头转过朝向自己,迫她同他对视。
“此言何意?”
“殿下,我不懂宫里的许多规定,可今日我在皇后娘娘殿中,却也并非白来一趟,能嫁给您做太子妃的,无一不是家中门第极其显赫的。”
桑萦声音轻缓,有些娓娓道来的意味,但说出的话却并不如何客气。
“今日受邀的这些京中姑娘,家门最差也都是书香门第,可皇后娘娘仍有瞧不上的,甚至有些姑娘自己心里都明白,一整日拼了命讨好那些身份更加贵重的姑娘,希望以后能为自己的婚事谋个好去处。”
“我虽从未觉着我比之她们如何卑微,可大抵上便是我想进宫,也是极难的,我既志不在此,也不想难为殿下。”
陈颐听出她言外之意,言至此刻他方知她心里到底想得是什么。
她竟只想要一夕之欢,待日后情淡,便诸般过往情意抛诸脑后。
她倒是真敢说!
饶是他知道自己不该动怒,可他怒意上涌,只几息之间,喉间便有腥甜血气。
便如他早知自己不该动情,却早在自以为能掌控局面之时,便已经趋于失控。
“萦萦,你告诉我,”陈颐唇边弧度勾起,语气凉凉问道,“在你心里,究竟将我当成什么,又将你自己当做什么?”
桑萦听出他的讽嘲,缓缓将环着他的手松开,只一双清凌凌的眼怔怔盯着陈颐。
他的臂弯仍圈拢在她的腰身,可他面上神情冷凝,眸光沉怒。
“殿下不愿意。”她语气肯定,并非是问他。
“是我待你有所轻慢?”陈颐皱眉问她。
“我不会入宫,既不能,也不想。”
她将他的手推开,从他怀中退出来,软着声音同他解释说。
“一辈子守在宫中,同那些贵女唤姐姐妹妹,数着日子等殿下来陪我?我做不到。”
“我不会有旁人。”陈颐温声同她道。
“我信殿下此刻是当真这样想的,可若是未来殿下娶妃纳妾,难道我还能同殿下说理吗?”桑萦理所当然地说道。
“殿下,我们就如现在这般,若未来殿下有了旁人,那我也会有旁人,也不会来纠缠,这样不是很好吗?”
“不好。”
陈颐被她一番自洽的歪理说得又气又怒,可又压着情绪想同她好好说。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女儿家重视的东西,她全然不在意,旁人都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也就她,敢同他说什么,你找旁人,我也找旁人。
“那便罢了。”
她有些失落,也有些难过,抿唇低声同他说。
“殿下,我来京中并非是为殿下而来的,待事情办完便也要走了。这段时日对殿下有许多冒犯之处,便敬殿下一杯,望殿下莫要怪罪。”
桑萦走到桌边,持酒壶将酒盏盈满,自己端起,将他的那只酒盏也递给他。
她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酒过喉间,直直烧进腹中,方才见陈颐喝时面色如常,如饮茶般平静,根本不知竟是如此的烈酒。
陈颐从善如流,一盏饮罢,指关捏着酒盏,眼中一瞬不落紧盯着桑萦,“这杯酒,作何名目?”
桑萦正暗悔方才未来得及护住五脏六腑,这会体内正被那杯烈酒搅地内息紊乱,血气翻涌。
听见他问自己,堪堪回神,她捏紧酒盏,低声道:“以酒会友,权当日后是君子之交吧。”
陈颐似是觉着有理,点头应是,他朝她逼近一步。
“既是君子之交,孤自是信萦萦的眼光,今日萦萦也见了许多人,你觉着何人堪配做孤的太子妃?”
他的太子妃?
桑萦手指渐渐攥紧,此时此刻,她只想想会有旁的女子同他那般亲密,心尖便泛着疼。
可陈颐气势迫人,便是明知他是有意这样说,想激自己留在他身边,心中却仍觉着愤懑。
“荣婉姑娘大气温婉,吕妙清姑娘活泼可人,想必殿下都会喜欢。”桑萦避开他的目光,慢着声音,一口气将皇后娘娘看好的两个姑娘都说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