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长公主的失势倒台, 并未引起多大的波澜,因为此时毕竟是在天宝康湖行宫, 并不是在皇宫的后宫。纵使这个消息传到了皇宫中,皇宫里的人基本上也是当一个笑话般当过眼云烟罢了。
没有人会在意曾经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做出什么样不合规矩、万分出格的事情。他们只在乎自己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在意自己的月俸,在意自己还有没有命的活到明天。
新的一殿试被选择在七日之后进行, 小皇上亲自监考,也就是说, 他们还要在这天宝康湖待上半个月,等待着殿试结束。
自那日在嵩鄢殿上闹出侯兕污蔑太后一事, 曹倞便让出了六部中的三部之权,这几日也老实本分了许多, 关门谢客,闭而不出,又遣散了一些门生。
而朝中一些本来就举棋不定的大臣们, 见曹倞忽然一夜之间不复从前, 不动声色地撇清了关系。
而与此同时,皇上忽然大改以前本性, 虽然太后依然垂帘听政, 但他于朝堂之上不再抱着个蛐蛐罐, 每日都正襟危坐颇为认真地听着奏本, 俨然一副帝王之相、一丝不苟,甚至还能一眼看出某个奏本里的细小纰漏之处,再大声呵斥一番。
这日, 姜慈一个人坐在宝雨馆的一栏秋千上晃晃悠悠,沐浴秋日阳光,迎着习习凉风,仿佛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都恍然如梦一般。
这时,只听见翟宵儿说说笑笑地走了过来,姜慈抬眼一看,他身边赫然跟着耿禄,二人皆面露喜色,颇为开颜。
姜慈从秋千上跳了下来,走上前去,还未说话,却见耿禄立刻行礼,恭恭敬敬道:“见过姜女官。”
姜慈摆了摆手,”都是老相识,何必这么见外呢?”她歪着头看着耿禄,问道:“你们韩大人呢?怎么这几日都不曾过来?”
耿禄看了一眼翟宵儿,而翟宵儿则偷偷摸摸的捂嘴一笑。姜慈有些疑惑,故作不满意地对他们二人说:“耿禄,你若是不说的话,我就把翟宵儿软禁起来,这辈子你都别想再看见他了。”
翟宵儿一听,赶忙说道:“别啊老大,你这不是在恐吓耿侍卫吗?”
姜慈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就是在恐吓他呀,难道你听不出来吗?你心疼啊?”
耿禄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粗狂的声音也收敛了三分,他恭恭敬敬地回答道说:“我们韩大人这几日都在准备聘礼呢。”
姜慈愣了愣,大惊说道:“聘礼?聘谁呀?”
翟宵儿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止不住地颤抖着,整个人不自觉地往耿禄的身后一躲而耿禄面上波澜不惊,他拱手一揖,大声说道;“自然是聘你!”
姜慈瞪大的眼睛,“聘我?聘我还需要准备这么久吗?”
耿禄还未回话,却见晋灵汲汲皇皇从门外跑了进来。她一见翟宵儿和耿禄站在那,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尴尬,随即无奈地笑了笑,“原来耿侍卫也在呀!是来找翟宵儿?”
翟宵儿摇了摇头,“是我带耿侍卫来的,韩大人无空来看我们老大,便让耿侍卫来一趟,要给我们老大带样东西呢。”
姜慈一听翟宵儿说耿禄给自己带了东西,连忙笑着问道:“哎哟,耿侍卫,你们韩大人让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啊?藏着掖着也不给我看一眼。”
说罢,姜慈伸长了脑袋,就朝耿禄背在身后的手看去。耿璐红了红脸,将手伸了出来。
一个很是精致的黑檀小木盒。
可是这包装,好像有点眼熟?
他将木盒放在了姜慈的手中,低沉着声音说道:“大人说这个东西姜女官肯定喜欢,而且牢牢记在心里,所以这才托卑职带了来。”
姜慈好奇地打开了手中的黑檀木盒,映入帘眼帘的居然是在九和镇的时候,罗春绛胭脂铺里的那一瓶桂花头油。
依稀记得当时自己预买下这瓶头油,却被郝掌柜转手就赠给了韩玢,没成想他居然一直收着这瓶头油,直到今日才给自己。
翟宵儿一见,眼睛亮如鼬鼠,大呼道:“耿禄,难怪你刚才不告诉我这是什么,原来竟是那瓶罗春绛的头油啊!看来咱们韩大人,还是个有心的主,一直守着这头油。”
耿禄这等八尺男儿自然是对这头油好不感冒,再加上翟宵儿也不爱捯饬这些,他丝毫不懂姜慈和翟宵儿见了这头油怎么那么喜形于色。
他将头油给了姜慈,鼓了鼓腮帮子,直言道:“东西送到了,卑职告退了。”
说罢,他转身就要走,翟宵儿拱手贴了笑脸说:“老大我去送送耿侍卫。”
姜慈白了他一眼,“快去快回。”
翟宵儿点点头,赶忙跟在耿禄身边。走到半路上还回头对姜慈一笑。
姜慈摇了摇头,对于翟宵儿和耿禄,当真也是无奈了。
这时,姜慈忽然注意到先前惶急而来的晋灵,见她脸色有些急促,急忙问道:“可是太后那边有什么事情吗?”
晋灵摇了摇头,“刚才早朝,我听侍奉的宫女说,皇上在早朝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您的身份,封了汉乐长公主。”
姜慈忽然愣神,怎么这么突然就封了公主?现在可是在天宝康湖行宫,并没有回宫啊!
晋灵小声说道:“皇上就是要趁这个时候,趁热打铁。因为毕竟您和固和长公主滴血验亲就在前几日的殿试之上。一众亲眼所见的贡士考生们都还住在这天宝康湖不远的紫康宫,有这些贡士们作证,又有皇上力保,恢复您的身份自然是水到渠成了。”
姜慈僵僵地笑着,事情来的太突然,让她从一个后宫中小小的女官,变成万人瞩目、皇上的同胞姐姐,还真是让她沉重得喘不过气来。
她对汉乐长公主这个身份并不感冒毕竟固和长公主的样子,让她心有余悸。站得太高了,就会太冷;拥有的越多,便会失去的越多。可是如今,骑虎难下。
况且,她深知,小皇上利用这次机会立威于朝堂,让众臣刮目相看,也是他的一步棋了。既然要保太后,那她就必须应下这公主的身份。
姜慈眉头紧蹙,忽然,几日未见的朱云缓步而来,姜慈遥遥一见,赶忙迎了上去,习惯性地福了福身,“朱云姑姑来了,可是太后有什么要事吗?”
朱云赶忙行了大礼,“公主切不可乱了规矩啊!”
姜慈还未反应过来,她有些尴尬地看着朱云,想着此时,怕是整个天宝康湖都知道了她公主的身份吧,没多久,皇宫也会知道。
姜慈尽量如往常一般,娇气歪着头,“朱云姑姑何需多见外,我是您看着长大的,自然您的身份与别人不一样。”
朱云犹豫了片刻,嘴角微微一颤,不动声色的说:“太后请公主过去呢!”
姜慈点了点头,“那劳请朱云姑姑带路了。”
待来到太后所居住的麟津松堂,只见太后一个人坐在一张琴后,不饰珠钗,慵懒席地。右手指尖拂过琴弦,左手按徽,勾挑自如,一首高山流水倾泻而出。
姜慈恍了恍神,似乎从小到大,都未见太后,如此这般,竟似谪仙一般,飘飘欲仙,望尘莫及。
姜慈恭敬地行礼,见殿中无人,便轻轻开口道说:“娘亲。”
太后并未看姜慈一眼,只是自顾自地抚着琴。须臾,她缓缓开口道:“慈儿来了,来娘身边坐着吧。”
姜慈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太后的身边,她仔细观察着太后的手。见她为了抚琴,竟将左手的指甲剪去。
姜慈歪着头颇为疑惑,“我竟不知娘亲居然会抚琴。之前曾听青姑姑说您擅琵琶。”
太后默默地弹着琴,朱唇轻启,零星的几个字从嘴中跳出汇集成只言片语,”琴是他教的。”
姜慈惶然一惊,心乱如麻,如脱兔般班跳弹不已。
太后口中的那个他,指的到底是谁?曾经她以为,是太后在在宫外那个良人。可是如今,她竟然已经无法确定,太后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一曲终,太后将双手按在琴弦上,霎时停了音,她微微抬眼看着姜慈,眼底尽是疼爱,“慈儿啊!你觉得哀家弹得如何呀?”
姜慈小心谨慎地看着太后那双浮在琴弦上白皙的手,这双手依然如十几岁少女般柔嫩。姜慈笑了笑说道:“袅袅余音,不绝于耳。”
太后盯着姜慈,忽然“噗嗤”一笑,伸手点了点姜慈的额头,“你这丫头,惯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也不知青河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就知道讨好哀家。”
姜慈吐了吐舌头,“这天底下哪有不讨好自己娘亲的女儿。”
太好听了,渐渐隐去了笑容,凝重的说道::这几日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哀家?”
姜慈想了想,默默说道:“慈儿并没有话要问太后,如果太后想说,那慈儿便恭敬地听着,也绝不多问,如果太后不想说,那慈儿一辈子都不会问的。”
太后点了点头,轻轻道:“你是不是想问,你的生父到底是谁?”
姜慈猛地抬头看着太后。
那日嵩鄢殿上与长公主滴血验亲,除了近身之人,都并不曾看到安平继手中动作。
既然长公主知晓安平继并未来得及做手脚,两滴血便相融了,那太后和小皇上也不会不知,只消绑了安平继一问便知。
忽然想到那日嵩鄢殿上,太后的沉着冷静……
太后笑了笑,道:“你猜的没错,那个安平继并没有在水里做手脚,不用哀家说,你也知道你的生父是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