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孙老夫人甚是满意地阖眼点点头, 她不施珠钗的灰发垂下几根交错的发丝,在无风的屋内飘动了几下, 整个人都显得历经沧桑。
韩玢知暖逢意地又稍稍寒暄了几句,态度很是恭敬,与平日里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形象大相径庭,姜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和孙老夫人你来我往的打太极说聊着极其怀旧的事情, 不免很是好奇。
“你娘走后,你一直跟着你祖母, 这几年也不常回家,也不娶妻, 这可不是个办法,太尉大人没给你张罗吗?”孙老夫人忽然提及了他的终身大事。
此时此刻, 在座的两位女子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竖着耳朵仔细听着。
姜慈着实好奇他到底是谁家的儿子,之前便听孙耀提及了太尉, 现下孙老夫人也提到了太尉, 莫不是这韩玢是太尉的儿子?
苏菱着实期待他对纳妾的看法,如果真的看上自己了, 岂不是能脱离了奴籍。
哪知韩玢说道:“父亲并未给我张罗, 所以未有一妻半妾, 实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晚辈不敢自己做主。”
姜慈听在心里,叹道果然是身份不一般,之前一直没敢问他到底是哪家的公子, 一是他一直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二是她也着实没兴趣。
可是现在有兴趣了,姜慈又不由地好奇起他作为太后至宠,到底能不能娶妻生子。但听到说道不敢自己做主,姜慈没好气地从心底白了他一眼,真是个色厉内荏的人,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爬龙榻了还要装清高。
但是一听他并无一妻半妾,姜慈心里居然还有一丝窃喜,也不知这喜从何来。
姜慈满脸疑惑地发着呆,丝毫没有理睬周遭一切。
而那苏菱显然已经乐坏了,她瞧见刚才韩玢对她使的那个眼色,分明就是有意无意地打量自己、对自己有兴趣,如今得知他并无妻妾,那么等他娶了妻,是不是自己就能如愿以偿了呢?
二人皆心事满腹,唯有孙老夫人看在眼里。
她打量着韩玢,又看了看姜慈,见韩玢自打进门以来眼神就一直未离开过姜慈,蹙了蹙眉,清着嗓子道:“韩统领,今日我累了,你也先回去吧。你既来我府上寻医,那还是多休息为好,不要劳累奔波了。”
孙老夫人话中有话,她本就知道韩玢来者不善,但是碍于他的身份,不好直截了当地说。
她起了身,又道:“若是真的哪里不舒服,就告诉安大夫,人家可是个医术高明的好大夫。”
说罢,她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姜慈。
姜慈心虚地撇过脸,正撞上韩玢的目光,又急忙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韩玢起身一揖,极其认真恭敬道:“晚辈告辞。”
姜慈见状,赶忙也顺带地说道:“孙老夫人,在下也随韩大人一同回去吧,正好给师父引荐一番。”
孙老夫人闭着眼哼了一声,并不理会二人一前一后的告辞,只示意苏妈妈送二人出去,便径直往内室走,背影沧桑但脚步沉稳。
苏妈妈正要送姜慈二人出去,苏菱忙殷勤地对她说道:“阿娘还是照顾老夫人吧,我去送就好。”
她脸上微微有着笑意,双颊粉红,一口樱桃小嘴轻轻抿着,眼中尽是期待。
姜慈见她甚是殷勤,便知她心中所想,大大方方道:“那就有劳苏菱姑娘了。”
苏菱显然有些出乎意料,笑盈盈地说:“这是奴婢该做的。”
三人各怀心事地走出了孙老夫人的偏院,见外面天色已晚,姜慈随口说道:“这大晚上的,又不知要绕多少条错路才能到了。”
苏菱一听,心里乐开了花,她余光瞥了瞥韩玢,见他似乎心情还算好,便小声道:“那我送二位回住处吧。”
姜慈很满意,连连道:“甚好,甚好。”
一路上,三人一言不发。姜慈走在最后,仔细看着前面的韩玢和苏菱,这两个人如果不论身份的话,还真是挺般配的。
姜慈想着想着,嘻嘻一笑,韩玢听见了,侧头冷冷道:“你又在打什么龌龊主意?”
姜慈听他这么说道自己,很是不满,她加快了脚步追上韩玢,抬头小声道:“怎么我在韩大人心中,就是个龌龊小人?”
韩玢冷哼一声,道:“嗯。”
姜慈这爆竹脾气正欲发怒,准备瞅着了面前之人那双鹿皮镶玉的长靴狠狠踹上去,哪知苏菱忽然回过头来盈盈一笑,韩玢身形一顿,姜慈没反应过来,一脚踩空,撞上韩玢的后背,身子一斜,直直从长廊上跌了下去。
苏菱惊呼一声,面上满是惧色,吓得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姜慈重重摔在长满青苔的石阶上,胳膊肘撞到一小块碎石,锥心刺骨般的疼痛传来,瞬间额间布满细汗,脸色发白,眼中泪水满眶,姜慈痛得低哼了一声,咬着牙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韩玢闻声回头一看,脸色大变,随即赶紧上前,一把从地上将姜慈扶起,右手绕肩,将她紧紧搂在怀里,薄怒道:“走路都不会走吗?“
姜慈抱着胳膊歪歪斜斜地从他手中挣脱开,他眼神闪过些许失落和疲惫,随即冷冷道:“摔断了没?”
姜慈忍着疼痛晃了晃胳膊,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还,没,断……”
韩玢心中舒了一口气,但面上依然冰冷,他淡淡道:“没断就走吧。”
一旁的苏菱见姜慈无恙,提起来的心立刻放了下去,她安心地笑了笑:“姜小大夫没事就好,你刚才可吓死我了……”
姜慈正欲爬回长廊,却忽然注意到刚才自己摔落的地方,她又蹲下身,仔细观察着,这处地方碎石比别处都多,一直到不远处一座假山石,连着活水清潭。
姜慈跟着这碎石一路走到假山石旁,又看了看这山水之景,回头道:“苏菱姑娘,这里怎么那么多碎石?”
苏菱茫然地看了看地上的碎石,仔细想了想,道:“这处假山石,是我们大人这几天特意从姑苏运回来的。”
“那么远?运一块石头?”姜慈皱眉,眼神递给了韩玢,见他也若有所思,便心中笃定这假山石必定有些问题。
苏菱似乎是不知道有什么玄机,直接明了地说道:“我听阿娘说,这座石头,是天然形成的,长得可像一块如意坠儿。”
姜慈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我怎么没看出来哪里像如意坠儿?”
苏菱抬眼想了想,道:“你得站在它正对面就能看出来了。”
姜慈立刻绕了半圈,站在这山石潭水面前,抬目一望,果然是一块玉如意的模样。姜慈不由赞叹道:“姑苏真是人杰地灵,连块石头都长得如此不同。”
苏菱笑道:“我们大人就是喜欢这些江南之色,园林瓦砖也是从扬州搬来的。”
韩玢侧目看着她,微微勾起嘴角:“难怪你家大人穷成这样,府邸都如此拥挤,看来所有的俸禄都砸进建园子里了。”
苏菱听完,抬眼瞥见韩玢也在看自己,顿时红了脸,头沉得更低。
姜慈毫不理会二人的对话和眉目传情,只是认真地看着着如意状的假山石,说道:“这如意坠儿的形状倒是当真难得,我记得《三石三水》里有写过,如果一对男女在这如意石下相拥……”
苏菱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仔细听着,却见姜慈她声音越说越低,竟如蚊蝇不可察也,苏菱有些心急,问道:“会怎样?”
姜慈沉了口气,抬眼看着这假山石说:“那么这对男女便会相守一生,白头到老。”
苏菱双手揪着裙子,满脸娇羞,她面上红晕渐渐从淡转深,双足也不自主地蹭着地面,她轻轻软软道:“这怕不是诳语……”
姜慈转过头来,满脸也是不信,抬手一挥,摇摇头:“本来就是假的,怎么可能在一个破石头下抱两下,就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啊?”
说罢,又小声嘀咕着:“那我和翟宵儿岂不是八辈子捆一起……”
姜慈说着说着朝天丢了个白眼。从小到大,翟宵儿受了委屈就躲树丛躲假山,姜慈不知道抱着他晃了多少回……总有那么一两个石头长得像如意吧?
苏菱有些失望地抿了抿嘴。
而一旁的韩玢默默听着一言不发,嘴边扬起一丝笑,面上兴趣渐浓,他忽然开口,有些戏谑道:“是么?我倒是想试试……”
他说完看了一眼苏菱,这一眼,看得苏菱面红耳赤,如盛夏的樱桃般娇艳欲滴,她手足无措地紧紧攥着衣裙,死死咬住嘴唇,满眼尽是数不清的春色。
而姜慈并未察觉苏菱的异样,只见月色已现,长廊昏暗,便快步走来,说道:“苏菱姑娘,我们赶紧走吧,你们这本来就七拐八绕的,也不知道要走多久了。”
苏菱渐渐回过神来,轻轻道了一句“好”,便看都不敢看二人一眼,匆匆朝他们的住处而去,大气也不敢喘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