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初雪天
初雪的这一天, 云丹终于如愿以偿地给一身凤冠霞帔配上了一对水蓝蓝的耳坠。
云丹看着铜镜中自己的模样,用手拨弄了一下右耳边垂落下的一串珠子,满意道:“嫁衣色若烈火, 配上水蓝的琉璃玉翠, 果真好看。”
“公主殿下国色天香,自然是戴什么都好看。”甘棠在一旁笑嘻嘻地端详着她。
云丹表示自己很受用,点着头大言不惭道:“本公主可是楚国第一美人。”
想了想, 她又纠正道:“不对, 应该是楚国第一美的姑娘。”
甘露闻言像是听出了些什么言外之意,有点忍俊不禁:“那公主觉得这楚国第一美人是哪位小公子?”
云丹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道白衣身影, 不由得露出心驰神往的眼神:“还用说, 那当然是喻——”
【啧啧啧。】
脑海中传来“果真如此”的声音。
话才出口一半,被玛卡巴卡揶揄的声音打断,云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当即悬崖勒马,硬生生地转而道:“......那当然是遇、可遇不可求的了!”
甘露见她突然一副慌张之态, 并不感到如何惊诧, 也不揭穿, 只是了然地一笑,为她最后正了正头上的花钗。
【唉。】玛卡巴卡见状却突然叹息一声, 【宝贝,你的一片色心, 已经到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地步了吗?你看, 甘露都无语了。】
【什么明目张胆?什么无语不无语的?】云丹立刻反驳,【什么一片色心?你听听,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玛卡巴卡不服气道:【还问我说的是什么话呢, 你也不回想一下十几天前, 你自己在议政处都做了些什么?】
往事不堪回首,云丹一想到那天议政处里上至皇亲国戚,下至百官大臣,众人如遭雷击的表情,就捂住了脸:【别说了,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好了。】玛卡巴卡见她一脸痛苦,又转而安慰道,【没事,当时你当着所有人的面亲了喻珏一口,还扬言已经跟他私定终身,大家都已经知道了。这过去十几天了,想必他们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云丹越听越觉得脸颊有点发热:【我、我、我那也是万不得已嘛!】
接着,她又小声嘀咕道:【谁让皇叔非要说什么我手上的丹书铁券是皇亲国戚才能用的......】
【天意如此。】玛卡巴卡感叹道,【宝贝,你总算是得逞了,开心吗?】
【......】云丹有点心累,懒得再跟玛卡巴卡斗嘴,【......不想跟你聊天。】
不再理会玛卡巴卡,云丹自己把红盖头往头上一盖,再撩起前面不让其遮挡视线,便在遥遥传来的敲锣打鼓声中,走到了门边,踮起脚尖往远处望去。
点点细碎的雪花在阳光下飞舞,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再缓缓化开,洇染出浅淡的湿意。
一阵夹杂着小雪的寒风吹来,耳边的珠子彼此碰撞,发出轻脆的叮当声。云丹听见响动,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腰间那一枚荔枝白色的玉佩。
十几日前在议政处,喻珏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拿出她的银环铃铛之后,还将自己身上的双玉佩解下一枚,递给了她。
云丹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凉意,心里浮起“定情信物”四个字,顿时便觉得那玉佩烫得吓人,连忙又松了手。
玉佩脱了力,倏然便要往下一坠,云丹当即又将它慌乱地重新捧起,再小心翼翼地放了下去,让它顺着系带缓缓垂下。
做完这一切,云丹才松了口气,闭了闭眼睛,伸出手接了一朵雪花,呆呆地看着它在自己的掌心里化开之后,就抬步迈过了门槛,往枕玉阁外走去。
*
“多谢小侯爷!”
楚云苏捧着沉甸甸的红喜袋,一脸幸福地将它在手中掂了掂。
楚天澜在一旁笑着纠正道:“二姐该叫驸马爷了。”
“多谢驸马爷!”楚云苏十分上道地又对喻珏说了一回,“今日皇姐与小、驸马爷成婚,苏苏沾了好多喜气。”
喻珏只是笑道:“不客气。”
“真没想到皇妹竟然是第一个成婚的。”楚天宁的语气莫名有点伤感,“唉,感觉有点舍不得。”
楚云清像个小尾巴一样贴在楚天澜旁边,数着指头道:“一、二、三......不知不觉皇姐及笄也有好几年了。”
楚天锦闻言则是一副难过的样子,奶声奶气道:“皇姐今后就不能与我们一起了么?”
云丹摸了摸他的脑袋:“没有,虽说成婚应当搬到宫外去,但公主府尚未修缮好,这一年来还是居住在枕玉阁。”
云丹看他们也没什么别的事了,当即便要关上这两仪宫后/庭的大门,准备赶人:“行了行了,这天色也不早了,又下着雪,你们没事就都回去吧,仔细别着了凉。”
这一路十里红妆的一场喜事办下来,又是繁复冗杂的仪式,又要应付一众皇亲国戚和百官大臣,云丹只觉得自己人都快累傻了,现在只想赶紧下逐客令。
楚帝还是没有出现,香妃又不在了,现在一路跟着闹过来的至亲也就只有她的皇兄弟妹们了。
想到这里,云丹不由得有些恍惚,心神一晃手上的力道就松了些,刚要掩上的门便又被扒拉了开去。
只见楚云苏委委屈屈地道:“皇姐,苏苏不想这么早回去嘛。”
楚天锦也跟着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云丹:“皇姐,我们再多留一会儿,好不好?”
“不好,不好。”
云丹还没开口,楚天宁竟是先替她拒绝了。他模仿着先前在两仪宫前云丹和喻珏立下的誓词,回忆着当时的场景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①”
接着,他又深不可测地点了点头,了然于胸道:“今晚乃是夫妻之间的洞房花烛夜,少儿不宜,少儿不宜!”
云丹:“......”
楚天澜还在后边掩着嘴偷笑!她都看见了!
下一刻,她就再也忍不了了,加大了手上的力道,立即便要把门合上,眼不见为净。
“哦——”楚云苏像是悟了,立即又想到了些什么,坚持不懈地凑上来对喻珏大声喊道,“小侯爷,不,驸马爷,不是还应该有闹洞房这个环节么?”
接着,她就伸出一根手指来,郑重其事地讨价还价道:“再给苏苏一份红喜袋,小侯爷想怎么洞房都行,苏苏绝不阻拦。”
喻珏哭笑不得,正要再递过去一个之时,却被云丹拦住了。
云丹听了楚云苏这番话,当即额间青筋直跳:“再见!”
话音刚落,她就在楚云苏万般挽留的“皇姐”声中,“嘭”的一声将大门重重关上。
世界顿时清净了不少,云丹总算是把他们都打发走,终于松了一口气,转头去看喻珏:“呃......小侯爷......”
夫君这个词,她真的说不出口。
喻珏好似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也没来一声娘子,而是真诚道:“多谢公主殿下相救之恩。”
“小侯爷没事就好。”云丹忙道,随之看向喻珏。
喻珏今日的打扮很不同,一身驸马喜服,赫然便是个红通通的小公子。
云丹觉得有趣,便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接着,她便拉过他的衣袖,要把人往屋里带。
屋里布置得喜庆暧昧。绕过屏风,便可见一张轻纱软幔的床榻,房梁上绑着大红色的花带,周边点了暖融融的柔和烛光,桌上还摆着一壶酒和两只成对的龙凤杯盏。
云丹只觉得心跳加速,喃喃自语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再去看喻珏,他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先是一愣,接着整张脸和脖子便和身上的喜服红成了一个颜色。
云丹看他如此愕然,才猛然清醒自己说了些什么虎狼之词,连忙咳嗽两声欲盖弥彰道:“啊,我是说,今日天气不错,待会一起去散散步也不是不可以......小侯爷意下如何?”
喻珏有点迷惘地看了看窗外纷纷扬扬的绵绵细雪,红着脸“扑哧”一声笑了:“殿下说得是,喻珏自当奉陪。”
“我去取把伞来!”云丹不敢去看他,撂下一句话便一溜烟地跑了。
没想到还未来得及跑出几步,衣袖便被从后边拉住了。
身后随之传来喻珏的声音:“殿下三年前借给过喻珏一把伞,殿下还记得么?”
“三年前?”
云丹疑惑地转过身去,在脑海中努力搜寻一番,不确定道:“是不是一把绘制着卷云纹的石榴红色油纸伞?”
“嗯。”喻珏点了点头,走出屋外到檐下的角落拿起了一把伞,示意给她看。
云丹也踏过门槛走到檐下,看着那伞惊讶道:“我早都忘了,原来小侯爷一直留着......”
说着,她又想起了什么:“......还有我的银环铃铛......”
喻珏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看着地面小声道:“喻珏那时想着以后大约要离京好一阵子,就、就......没舍得还给殿下......”
说完,他就从怀里取出了那银环铃铛,要一并与那油纸伞还给云丹:“殿下,抱歉。”
云丹哭笑不得道:“不用不用,小侯爷留着吧,这样以后皇叔要再问起什么定情信物,我们也都好有个交代。”
喻珏原本正垂着眸,闻言立即抬起头看,不可置信道:“真......真的可以么?”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云丹笑盈盈地看着他,“完全可以,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一连听到了这么多个“可以”,喻珏的双眼亮晶晶的,痴痴地盯着云丹看了好半天,才醒悟过来要将银环铃铛重新收好。
“不是说散散步么?”云丹借着他的手打开了那把绘制了卷云纹的石榴红色油纸伞,将其撑起,扯了扯喻珏的衣袖,笑道,“走。”
喻珏的脸在伞面下被映照得更红,不知所措地踉跄了一步之后便被云丹拉了出去。
庭院中的花草树木都凋谢了,被轻柔的细雪落在枝头,又很快化开。
“公主殿下。”喻珏接过云丹手中的伞,犹豫半晌才道,“喻珏明日便要离开洛阳了。”
云丹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因着她那日拿出丹书铁券,最终总算是免去了喻珏的罪罚。但端王以视察其与突厥关系为名,要求他重回西北驻守,十年内不得回京,并令数十名御林骑随行,对他的一举一动都要记录下来,每月定期向朝廷汇报。
云丹看着远处黯淡下来的天色,小声道:“小侯爷,离了京城,可别被人欺负了。”
喻珏看向她:“殿下......”
云丹也停下脚步,看着喻珏,觉得眼眶有点泛酸:“小侯爷,旁人总是要欺负你,没有我在,你可怎么办?”
喻珏轻轻拉了她的手,道:“没人能欺负喻珏。”
“你胡说。”云丹攥紧了他的手,声音里带了点哭腔,“他们每回要打你,你都不还手。骂你,你也不骂回去,只是呆呆地站着任他们说!”
“殿下......”喻珏叹了口气,“是喻珏做了对不住他们的事,他们动怒也是应当。”
云丹急道:“可是有好多都是喻九留下来的烂摊子!就算后来的一部分是你所为,也是被迫的,这不是你的错啊!”
“我......我不擅长与人相争。”喻珏垂下眸子,“我父母从前时常在家中吵架,动辄大打出手。”
云丹听他突然说起自己以前的事,不由一怔,原本紧紧握住喻珏的手也下意识稍微放松了些许。
喻珏在这个世界应当是从未见过生身父母的。他说的,应该是来这里之前......更久远,更久远的时候......
喻珏的声音很小,在一片小雪轻飘的静谧中却能让人听得真切:“我小时候很害怕他们争吵,每回一有要吵起来的迹象,我就悄悄躲到柜子里去。但尽管捂住耳朵,还是能听见摔东西的声音。”
云丹愣愣地听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喉咙动了动:“喻珏......”
说着,她就用力地握住了喻珏的手,把另一只手也覆在上面,倏地鼻子一酸。
一滴泪珠坠到刚飘落在地的一朵雪花上,与其一同化开,消失不见。
“殿下不必难过,那些都是从前的事了。”
喻珏看向她,一双桃花眼中映照着纷飞的细雪和眼前的人,柔柔的波光千迴百转。
“殿下请放心。”他为云丹拢了拢外袍,眉目间带了点笑意,“无论天涯海角,只要有公主殿下一片心意,喻珏都一定好好的。”
作者有话说:
①:“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和“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两句都出自《留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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