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月华裙
云丹眨了眨双眼。
从未出鞘, 这个说法也不太对。
只是她没有亲眼见过喻珏使用它而已,至多只能算是从来没有在她面前出鞘过。
桂花蜜酒润着唇边,云丹有点出神地想着。
“长公主殿下。”
听到有人叫自己, 云丹回过神来, 才发现原来是楚帝的贴身太监——柳公公正从楚天宁前面往自己这边走来。
只见柳公公佝偻着腰立于长桌正对着她的另一侧,怀中有一拂尘,此刻正用双手捧着一个瓷碟中足有三个巴掌大、上刻“团圆”二字的五仁月饼, 恭敬地将其呈递到她的面前。
“柳公公。”
云丹朝他点了点头, 继而从那已经有了一个不大缺口的月饼中切下一小块,再将其放到嘴里, 甜腻的薄皮入口即化, 杏仁、桃仁、橄榄仁、芝麻仁和瓜子仁的香味便当即在口中散溢开来。
“祝公主殿下万事顺意,平安康乐。”
柳公公又恭谨地祝福一句之后,将那瓷碟往回收了收,端放在自己的身前。
云丹遂也礼貌地回了一句:“柳公公,中秋快乐。”
她本以为柳公公这就要端着月饼继续往排第三的楚云苏那边去了, 没想到他竟是迟迟没有迈出步子, 而是伫立在原地, 垂眉敛目道:“殿下对今日这夜宴可还满意?”
云丹警觉地看了他一眼。
这柳公公无论是在原书《万般荣宠太子妃》里、还是在之前的权谋斗争中,都没有表露过自己对太后和首辅两派的态度, 是以她也一直琢磨不透他的立场。
不过也对,若他真的被认为是支持某一边的, 又怎么可能以贴身太监的身份被楚帝留到现在?
她谨慎地想了想, 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问题又抛了回去:“柳公公又以为如何呢?”
“咱家以为尚可。”柳公公笑了笑, 仍是低着头, “咱家见识浅薄, 今夜宴席之丰盛实在是让咱家十分惊喜,说是大开眼界也不为过。”
云丹闻言,当即一愣。
这话说的......是在讽刺的意思么?
玛卡巴卡看她颇有些迟钝的模样,在脑海中急道:【宝贝,怎么不说话了?你说话呀!】
【我说什么啊说?】云丹也急道,【要是说错话怎么办?】
玛卡巴卡:【可是不说话也显得有点心虚......】
云丹只好模棱两可地说:“柳公公喜欢便好......”
柳公公见她不欲多言,便也不强求,而是对着她又行了个礼,接着就往一旁的楚云苏那边去了。
等楚云苏跟他互道贺语、再伸出手去之时,云丹看了看她手里那一小块五仁月饼,突然心里冒出一个不妙的猜想,后知后觉地在脑海中道:【哎,玛卡巴卡,你说这月饼......不会有毒吧?】
【什么?!】玛卡巴卡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有毒?!】
云丹忙道:【我随口说的,就、就是感觉柳公公好像知道点什么的样子,他又捧着月饼,总觉得要发生点什么......】
其实按理来说,别说这种献给皇室的月饼了,整个宴席都是御膳房亲自做的,而且还经由各种严格把关和试吃,确认没问题才能被呈到他们的面前。
但现在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要做点手脚虽然难,但也并非不可能。
玛卡巴卡闻言,顿时也警惕起来:【......宝贝,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啊......】云丹仔细地感受了一下,【这倒没有。】
【头疼?头昏?腹涨?胸闷?气短?肩颈酸痛?腰肌劳损?头皮发痒?小腿发麻?真的什么都没有?】玛卡巴卡紧张地问了一连串。
【没有,真没有。】云丹有点哭笑不得,【再说了,就算月饼里真的有毒,应该也不会这么快发作吧?而且我吃都吃了......】
玛卡巴卡问道:【那......宝贝你要不要阻止一下楚云苏他们吃?】
【可是这样说不过去。】云丹看着正将那一小块月饼叉起的楚云苏,皱了皱眉,【除非,除非......】
玛卡巴卡:【除非什么?】
云丹认真道:【除非它能自己掉到地上。】
玛卡巴卡:【......】
就在云丹苦思冥想之时,只见和楚云苏隔了一个位置的楚天澜突然对着她的方向柔声道:“二皇姐,您方才从湖边回来之后,似乎忘记盥手了。”
楚云苏当即有些迷茫地一愣。
楚天澜的神情没有半点不自然,甚至还微微带着笑意,好像是真的在提醒她要在宴席前洗手一般。
而一直关注着那边方向的云丹察觉到,楚天澜虽然是在看着楚云苏说话,但袖边却貌似在不经意间刮到了身侧楚天策的手臂。
楚天策微微皱眉,接着竟是直接抬起了手往楚云苏的方向飞快地一拍——
下一瞬,她手中的那块月饼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楚云苏:“???”
楚天策对她投来的震惊表情视而不见,而是兀自一脸嫌弃地用桌上的手帕将那块月饼拾起,不忘沉着脸催促:“还不快去?”
楚天澜则是提议道:“柳公公能去帮忙拿个盥匜来么?”
“当然,当然。”柳公公连忙点头哈腰。
楚天澜闻言,满意地笑了笑:“那就有劳柳公公了。”
琵琶弦动,琴瑟和鸣,水袖翻飞,伶人们演绎着戏曲,一派歌舞升平之态,似乎没多少人注意到了这边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云丹在心里“扑哧”一声笑了,同时努力抑制住自己那想要上扬的嘴角,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在心里将楚天澜赞美了一番。
将楚云苏的月饼人为强行掉落在地这件事情,也就只有楚天策做出来不会有太多违和感。
且不洗手这个借口真的很合理,很、很......很楚天策。
而既然楚天澜和楚天策察觉到了她的担忧,接下来他们肯定会想办法的。
接着,只见柳公公将月饼暂时放在了楚云苏的桌上,接着便转身离开,依言亲自去取盥匜了。
楚天策和楚天澜二人都没再去捧那一大个五仁月饼,甚至没有再分给它多一分的注意力,估计是将那一小块先前掉落至地的月饼悄悄揣在了衣袖里,打算用随身携带的银针来试毒。
等柳公公捧着装着大半清水的盥匜回来之时,楚云苏也乖乖地将双手放进去浸泡。
这一回,楚天策和楚天澜没再阻拦楚云苏吃月饼。
在余光中看着这一切的云丹心下了然,看来这月饼并没有什么问题。
云丹遂完全放下心来,重新心不在焉地看起了空地中央的歌舞来。
只见此时嫦娥奔月的戏曲刚刚告一段落,伶人们躬身下了场,取而代之的是十几个身着月华裙、臂间挽着飘带、素娥髻上别着桂花的舞姬,正款款走上前来。
看着她们这一身打扮,云丹突然想到了香妃娘娘的那一件绢纱金丝月华裙。
春水般质感的绢面,比蚕丝更加纤细的滚金边,轻盈的绸缎披帛,薄如蝉翼的轻纱覆于其上,在月华下宛若流光。
虽然云丹未曾亲眼所见,但也早有耳闻——
十八年前的那一场中秋夜宴上,初至碧玉芳华、刚刚进入东宫的香妃正是头挽双环望仙髻、身着月华裙、鬓边别着桂花,为当时还是太子的楚帝献上了一支霓裳羽衣舞。
美人倾国,衣诀飘飘,羽毛扇轻摇,芍药香盈袖,一舞动京城。
也正是因为这一支舞,楚帝惊鸿一瞥,香妃不仅被直接从品阶最低的奉仪提拔至当时东宫中唯一的侧妃,得以封号为“香”,可谓是一夜之间飞上枝头成了凤凰,也从此奠定了在东宫乃至于日后的楚帝后宫里难以动摇的地位,到现在荣宠虽不及当年,其身份之尊贵却至今未衰。
至于香妃那一贯目中无人的高傲性子,也与那一支舞脱不开干系。
而她十分宝贝的那一件绢纱金丝月华裙,就是在那支霓裳羽衣舞后太子亲赐的。
可以说,这绢纱金丝月华裙,不仅仅是作为后宫女子的至上恩宠和荣耀,更是香妃最美丽、最动人、最肆意张扬的一段绝代风华。
香妃那段长达数年的风光无两,同时也是她玩弄权势、陷害打压其余东宫女子最为狠戾的一段日子。
......这样的事情在宫中根本算不得什么新鲜事,香妃在此之前也吃过不少因其他人下黑手导致的苦头。
其实当年的很多恩怨,云丹都只是听香妃随意地略略提起过一些,很多实情并不完全了解,因而也不好做太多评判。
而从此以后的中秋夜宴上,歌姬们争相模仿她的打扮,就都是后话了。
此刻云丹看着正舞《寄明月》的歌姬们,又看了看身穿滚金石榴裙、风韵犹存的香妃,突然很想回到十八年前,听一曲霓裳羽衣。
不知是不是和云丹想到一块儿去了,坐在前方正位之上、原本正看着歌姬舞蹈的楚帝也将视线往香妃的方向投去。
正饮着桂花蜜酒的香妃几乎是在瞬间便察觉到了楚帝的目光,却并未放下杯盏,而只是回以浅浅一笑,一双杏眼好像会说话,其中波光回转,三分情意,三分慵懒,四分倨傲,十分勾人。
只是一瞥,香妃便又垂下眸去,继续喝她的酒。
看到她这样的反应,楚帝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快,而是剑眉轻挑,眼神熠熠,唇边也泛起了一抹笑容。
一曲《寄明月》终了,众人只见许久未发话的楚帝指尖微叩龙椅扶手,出了声。
“香妃,朕也有许久未见你的霓裳羽衣舞,倒是有些想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