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婚事
天阴了很久, 终于在傍晚时分砸出了雷声,雷声翻滚,偶尔映衬几道闪电, 几乎不到半分钟, 窗外落了雨。
陈舟和坐在餐桌前, 手机页面是他和谢瑰的微信聊天框。
——我记得你们课表上写今天下午没课, 要我去接你吗?
距离这条消息发出去,已经过了两个小时整,和之前所有的消息一样, 得不到回复。
陈舟和呼出一口气,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手腕搭在桌边,清瘦的腕骨卡在衬衫袖口的边缘, 恰到好处的禁欲。
雨落得几乎看不见外景,陈舟和没开灯,桌上的饭菜冷了又热,热了又冷, 让人没有食欲。手机屏幕的光照在他脸上,映出晦暗的神色。
他往上划了划, 页面里全是绿色的聊天框——自从江逐野死后, 谢瑰再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陈舟和觉得自己跟他妈祭奠死去的爱人似的, 天天往注定得不到回应的手机里发消息。
他都觉得自己有病。
又一道惊雷落下, 门解锁的声音隐匿其中。
谢瑰的手还握在门把上,看见陈舟和的一刹那, 脸色像变戏法似的冷却下来。
他微微偏头, 似乎极其不想看见陈舟和, 从他身边错身过去。
“你站住!”陈舟和把手机甩桌上, 抓住他衣服的袖口,蹙眉问,“你淋雨了?”
外套的料子很硬挺,能湿到拧水的程度应该淋的时间不短。
“关你屁事。”谢瑰用力甩开他的手,黑眼珠带点厌倦,“别管的太多了陈舟和。”
陈舟和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他妈天天垮个批脸给谁看?”
“这不都是拜你所赐吗?”谢瑰讥讽道,“怎么,小陈总现在生意做大了,要求所有人都得笑脸相迎?可惜,我天生干不来那怕须溜马的事。”
陈舟和的胸膛上下起伏,声线稳住:“你是怪我进谢家公司的事?”
谢瑰很抵触他提起谢家的公司,更厌恶他脑子里每天都只有这些无意义的算计。他垂下眼,又宽又深的双眼皮褶皱变成浅浅一条,睫毛盖住眼珠,讥讽更甚。
“陈舟和,你还是这样,眼里只有这些,我早就说过了我不在乎谢家的家产,你想要拿去就是了,”谢瑰的声音比雨夜还冷,“但是我不会跟你结婚做你的跳板,你眼里的算计让我觉得过去的十几年都他妈让人恶心的想吐。”
陈舟和脸上的血色尽褪,大脑却异常平静,平静地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他甚至有闲心想,多亏了今天没开灯,他会看起来体面一点。
谢瑰说完,不想再和他多言一句,抬脚就要走。
“等等,我去帮你把饭热……”陈舟和的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倒了吧。”谢瑰兀自上楼。
惊雷又现,映照出陈舟和的脸色,他僵站在原地很久,一直到桌上的手机发出振动的嗡鸣。
第一条是公司带他的前辈发的语音——
小陈啊,谢总说了,昨天给你的那个策划案今天可能就要交,还有就是,你上次做的那个PPT,谢总说概念太含糊了,不能体现产品调性,让你再磨一磨。
第二条是兰秀芝发的——
安好勿念,半个月后带着谢瑰来老宅一起吃个饭,奶奶有点事给你们交代。
陈舟和先是回了前辈一个“好”,看见兰秀芝的消息,他微不可见地颤了颤眼睫。
他直接给兰秀芝打了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通:“喂,是陈陈吗?”
“是我,奶奶,”陈舟和喉头生涩,“您现在在哪呢,为什么之前不接电话,您知不知道上次要不是小姑拦着我都要报警了!”
兰秀芝笑了笑,她近两年对公司的事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说话做事越来越像一个普通的小老太:“谢谢陈陈关心奶奶啊,奶奶没事,这段时间公司的项目平稳了,我就出来溜溜风松快松快,玩儿两天就回去了。”
陈舟和漂亮的桃花眼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快了,”兰秀芝说,“奶奶不是给你发消息说了,过半个月回来了?到时候你带着谢瑰来老宅,你小姑也来,一家人聚在一起吃个饭,顺便把你和谢瑰的婚事定下来。”
婚事……陈舟和苦笑一声,谢瑰现在看都不愿意看见他,还会愿意和他结婚吗?
“奶奶,婚事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陈舟和垂下眼,指腹摩挲着桌边的棱角,“这件事得问谢瑰的意思。”
兰秀芝那头也沉默了会儿。
江逐野的死成了梗在所有人心上的一根刺,一碰就扎的流血。
“陈陈啊,你和小野都是好孩子,当年那件事不全是你的错……”兰秀芝安慰他,“以前谢瑰不是很愿意和你在一起吗,上了高中那会儿,他玩叛逆离家出走,第一个找的就是你……你在他心里是不一样的,你们只是现在有隔阂没过去,等过段时间,他想开了就好了。”
似乎怕陈舟和不愿意,兰秀芝又说:“谢家的门楣我是不指望他了,奶奶终有一天是要走的,你护了他这么多年……能不能在奶奶走之后,再护着他护着谢家?”
陈舟和记得,兰秀芝一贯很强势,从他五岁第一次到谢家,一直到高中,他都很敬畏她。
这样几乎算得上恳求的语气,陈舟和从没听过。
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
“好。”陈舟和放弃抵抗,在阴影里低垂着头,像被捕杀的野兽。
得到他的回答,兰秀芝高兴地止不住咳嗽,她在电话里又细细嘱咐了陈舟和一些琐事,大多和谢瑰有关,末了,又让他在公司不用束手束脚,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陈舟和一一应下。
窗外的雨越发大了,陈舟和挂断电话,看了一眼窗外,景观带里新栽的小树被吹得东倒西歪,看样子活不过今晚。
他叹了口气,把桌上的残羹冷炙倒进垃圾桶。
木质的楼梯传来响动,谢瑰换了身衣服,拎着手机和车钥匙,一副打算出门的样子。
“这么大的雨你去哪儿?”陈舟和皱起眉,抓住他的手臂,“你还想开车?”
车钥匙的圈扣在指节,随意地转了一圈,谢瑰仗着比他高半个头,垂着眼睨他,语气轻嘲:“怎么,和奶奶告完状找到靠山,腰杆就硬了?我是不是说过,别管我?”
“你以为我在和奶奶告你的状?”陈舟和气笑了,“你当我很闲是吗?”
“谁知道呢?”谢瑰一脸漠不关心,“毕竟你这种人。”
陈舟和连嗤笑的力气都没有,他觉得荒唐又可笑,也疲于和谢瑰继续纠缠:“我们之间,真的要一直这么说话吗,谢瑰你扪心自问一下,在你心里是真的觉得我就是那种劣迹不堪的人还是你因为江逐野……”
“哐当!”桌上还没来得及放进橱柜的碗被谢瑰猝不及防的回身碰上,碎了一地。
“江逐野”三个字是谢瑰的禁忌,他咬着后槽牙,眼神像冰原下的火山,一字一句说:“谁他妈给你的脸提起阿野?”
“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让阿野认识你。”
“陈舟和,当年去死的人,为什么不是你?”
陈舟和指尖发冷——听说,在受到刺激的时候,人体的血液会回流去保护心脏。
他现在的表情应该很冷静。
“奶奶刚刚电话里说,让你过半个月和我回一趟老宅,她有事跟你说?”
“不去。”
“你我的婚事。”陈舟和对他的拒绝置若罔闻。
空气凝滞了一瞬。
谢瑰抓着车钥匙扣在掌心,胸膛起伏两下,似乎极力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随即嗤笑一声,声音漫不经心:“陈舟和,你不是问我去哪吗?彭跃他们组了个局,叫了些漂亮的小玩意,等我过去挑呢,你不介意吧?”
谢瑰问完,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继续说道:“介意也没用,憋着吧。”
他说完,从陈舟和身边擦身而过,路过他时,还狠狠撞了他的肩。
门被摔得很响,和窗外的雨声能一较高下。
陈舟和的肩膀隐隐作痛,他伸手摸了摸,很轻地嗤了一声。
“幼稚。”
*
陈舟和在楼下客厅等到凌晨两点。他改了两个策划案,期间看了不下二十次手机。
他给谢瑰打了十几个电话,全都是“暂时无法接通”。
窗外的雨一直不停,陈舟和想起他开车出门,面上满不在乎,心里却担心得不行,等把策划案提交完,他终于忍不住,拨通了彭跃的电话。
那边接的很快,估计没看来电提醒。
“喂,哪位?!”彭跃身边的背景音嘈杂,各种喊麦唱歌唠嗑的声音混在在一起。
陈舟和皱着眉稍微把手机拿远了一点:“是我,陈舟和。”
“我草!”那边传来骚动声,彭跃也没想到这尊大佛亲自给他打电话,飞快看了眼窝在沙发里气压极低的谢瑰,指了指电话,比了个“陈舟和”的口型。
“你别急着挂电话,我就问问你,谢瑰在你那吗?今天下暴雨,他开车出门我有点不放心?”陈舟和拢了拢桌上散乱的纸张,问道。
“啊……这个谢瑰啊……”彭跃对他俩的事稍微有所了解,也不知道带着谢瑰喝花酒这种事能不能和陈舟和说。
“挂掉。”
谢瑰不耐的声音混杂在背景声中,虽然很轻,但陈舟和还是敏感地捕捉到了。
那边彭跃“哎”了一声,似乎觉得不太礼貌,和陈舟和连连告罪,胡扯一通“信号不好”的鬼话,没等陈舟和再说,挂断了电话。
呼……
算了,人没事就行。
陈舟和合上笔记本,靠着沙发坐在地上,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桌上的资料略微凌乱,他困得眼皮打架,懒得整理也懒得上楼,索性扯过沙发上的小毯子,半盖着小憩。
客厅的灯光晕黄泛棕,暖融融的色调和外面的凄风骤雨对比鲜明。大概是日有所思,陈舟和做了个梦,梦到了谢瑰。
他这个梦做的很破碎,一会儿是年幼的小谢瑰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每天都脆生生地喊“陈陈哥哥”,一会儿是谢瑰每次犟着脖子跟兰秀芝争的面红耳赤的时候,他只需要看上一眼,说一声“谢瑰”,谢瑰就像被针扎了的气球一样泄了气。
后来跳转到他上高中的时候。
陈舟和生平第一次战略性叛逆,离开了谢家,那种连空气都自由到奢侈的感觉让陈舟和近乎颤抖。
后来,因为忙着学业和打工,陈舟和连轴转,不出意外地病倒了。
再醒来的时候就是很久不见的谢瑰。
他握着陈舟和的手,坐在一条矮凳上,姿势可笑地趴在床边睡着了。
出租屋的条件很差,水管电器都很老旧,空调聊胜于无,墙边充斥着经年不散的霉味。
但是陈舟和很喜欢,他对自由有着堪称虔诚的热爱。
直到那一刻——夕阳透过防盗窗照在谢瑰脸上,他睡得很熟,嘴唇因为太冷微微泛白,浑身上下只有贴着陈舟和掌心的那只手是热的。
“算了吧。”陈舟和很轻很轻地说,话随着呵出来的白雾散开。
他一直知道兰秀芝的打算,想让他给谢瑰当一辈子的保姆,以前陈舟和觉得凭什么,那时候的陈舟和想——
算了吧,去他妈的诗和远方。
荒原的野兽在隆冬时分,心甘情愿地套上了枷锁。
窗外的风拍打着窗户,从食指大小的缝里溜进来,陈舟和感觉到冷,下巴往毯子里缩了缩。
谢瑰一进门就看见这样的一幕。
某人好好的有床不睡,可怜兮兮地窝在地毯上,北方十月份有的地方已经开始下雪了,他就裹着一条小毯子,缩的像个球。
谢瑰皱起眉,啧了一声。
陈舟和又转场,梦到了谢瑰上高中那会儿,他刚上大学,就听兰秀芝说管不住喽,小崽子离家出走了。
他还记得当时心跳得很快,担心谢瑰出事,忙给他打电话。
结果,奶奶和小姑都拨通不了的电话在他租的房子门口响起,陈舟和不可思议地快步过去开门,就见谢瑰身上脸上脏兮兮地蹲守在他家门口,慌乱地掐断电话,紧张又可怜地看着他,叫了声“哥”。
陈舟和忘了自己说了什么,但想来都不是什么好话,要不然谢瑰也不能怕的不敢进门。
和兰秀芝商量之后,为了照顾谢瑰的情绪和叛逆期,陈舟和终于松口,让谢瑰和他住在一起。大学的课程轻松,他每天下了课,就回家给谢瑰做饭,少爷嘴刁,连外卖都挑剔。
那段时间,兰秀芝就明里暗里和陈舟和说了自己的打算,以至于陈舟和每每看见谢瑰洗完澡,大咧咧地只围一条浴巾就出来,再也无法拿看弟弟的眼光看他。
偏偏谢瑰还不自觉,大型犬一样往他身上黏,嘴里黏黏糊糊地念“哥”,双手从背后环过他的肩颈,头发还在滴水,脑袋拼命往陈舟和形状好看的锁骨上蹭,蹭的他领口淌湿一片。
“陈舟和。”谢瑰觉得自己真的喝多了,要不然也不至于管陈舟和的死活。
他轻声叫了一声,见陈舟和没反应,才悄么声地走到窗边,把窗户的缝拉上。
再回头,陈舟和还是冷,薄毯在这样的天气根本聊胜于无,他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经过天人交战,终于不情不愿地挪动双腿,走到他身边蹲下。
眼前的光被人影遮挡住,陈舟和隐约感觉到有人,半睁开眼,脑子还沉浸在梦里,不知道今夕何夕。
“谢瑰?”他恍惚以为谢瑰还在上高中,伸手攥住谢瑰的手腕拍了拍,“你回来了……”
谢瑰条件反射地甩开他的手。
腕骨砸上茶几边缘,陈舟和疼的皱眉,这会儿彻底清醒了。
“你……”他惊愕地看着谢瑰,瞥向一旁的吊钟,已经凌晨五点了。
谢瑰似乎懒得搭理他,拨开一桌子散乱的文件,从茶几底下拿了个打火机,站起身兀自上楼了。
全程没看他一眼。
陈舟和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怎么在这睡着了,还做了那样的梦……
真是丢死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我终于开新的小世界啦啦啦~给自己撒花~抱歉今天的短小,前三章本来都是存稿,但是昨晚蠢作者连夜改了时间线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