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回到祭庙,便去了宁折的房间。
房间里罗幕重重,阴森无光,和宁折来时一样,连桌案上茶具摆放的位置都没变过。
就仿佛宁折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般。
蔺非霜在榻边发现了一截雪白的绸布,上面沾染着大片殷红干涸的血迹,如同绣了一朵妖艳入骨的彼岸荼蘼。
这血迹立刻就让蔺非霜想起宁折忍痛割开自己手腕,为他取血的场景来。
他想那少年大概是很怕痛的。
只不过在他面前,一直都咬着牙,把痛哼往自己肚子里咽罢了。
轻絮跟在他身后,垂下眼,遮去了眼里的伤感,低低道:“大人,小公子真的......很喜欢您。您不来这里的时候,小公子就常常坐在门口,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院门等着您。那几天还大冷着,小公子就只穿了件里衣,也没什么合身的斗篷,奴婢有时候看了,都觉得心酸。”
蔺非霜指间摩挲着手里的雪绸巾,没什么情绪地勾了勾唇,“果然是个傻子。”
他转身出了房门,“吩咐下去,全城搜索宁折踪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夜风微凉,穿堂而过。
宁折嘴巴一张,眼睛一闭,突然就打了个喷嚏,鼻涕都掉了下来。
霍忱搂了搂他身上的斗篷,偏头问:“冷?”
“不冷。”宁折摇了摇头,鼻涕随着他动作一摇一摇的。
霍忱低低笑了一声,用干净的锦帕替他擦去了。
长街上行人接踵,热闹至极。
红袖纷飞,青衫飘飘,貌美如画的闺阁女子们言笑晏晏,眉宇飞扬的年轻公子哥大马穿街而过,顽劣的孩童在人群里嬉笑着跑来跑去。
人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精美耀眼的花灯。
“今夜似乎是天祁王朝的花灯盛节。”霍忱抱着宁折暗巷口,看着行人来来往往。
宁折轻轻“嗯”了一声,眼睛直直盯着对面一个孩童手里的兔子花灯。
霍忱突然转过头来,脸上带着笑:“皇上也想去玩么?”
“朕不想。”宁折面无表情,冷漠地拒绝。
霍忱却看见他的视线仍旧落在那花灯,没有收回来。
霍忱将斗篷的帽子提起来,盖在宁折脸上。
雪白的狐毛将他整张脸都严严实实盖住了,只留下一双漆黑安静的眸子。
宁折转头,直直盯着霍忱,仿佛在问:“做什么?”
霍忱却没回应,自顾带着他走出暗巷。
经过那孩童身旁时,宁折漆黑的眼珠动了动,视线几乎黏在了兔子花灯上。
“臣记得大越也有自己的花灯节,宁堰没带皇上出来玩过么?”
霍忱突然开口问他。
宁折平静地收回视线,“玩物丧志,朕不喜欢这些东西。”
霍忱眼底浮出笑意,“是,臣多嘴了。”
他握住宁折的手,将一杆手柄递进他手心,“皇上不喜欢这些小玩意儿,臣却很感兴趣,皇上便陪臣一起看看罢。”
宁折一低眼,就看见了手里的小老虎花灯,刻工活灵活现,明亮火焰在薄纱罩子里一闪一闪的,异常精巧美观。
他愣了下。
霍忱却已经抱着他涌入人流,随着众人一起去了河边。
黑暗中,宁折听见他笑了一声,低醇沉厚的嗓音,“在臣眼里,比起软弱的兔子,还是这小凶兽与皇上更相配。在皇上身边,只要稍不注意,便会被撕咬下一块肉来。”
宁折怔了一会,头埋进他肩窝里,闷声闷气道:“你又知道些什么。”
霍忱笑而不语。
天祁护城河平日里寂寥无人,今夜却人满为患。
人们在花灯中放入信笺,寄注美好的愿望,将花灯放入水中随波而去。
一时间护城河里灯火无数,遥遥接天,比得天上星光夜幕更为璀璨。
霍忱将宁折放了下来,摸摸他的脸,“皇上也去罢。”
宁折紧绷着一张小脸,后退一步,浑身僵硬,“朕不要。”
霍忱看了眼四周喧闹的人群,知他不喜人多,便牵着他的手带他走远几步,找了个僻静的地方。
宁折仍旧摇头,握着小老虎花灯不松手,盯着霍忱道:“这是我的。”
霍忱眼神微动,揉了揉他发顶,耐心道:“皇上,花灯就是用来祈愿的,祈愿幸福安康、权力财势,甚至是姻缘也可以。你看他们,是不是都这样?”
霍忱指了指不远处在河边放花灯的年轻公子小姐们。
宁折没去看,眼神都没动一下。
他将花灯背在身后,后退了一步,仍是面无表情道:“他们是他们,朕是朕,朕的花灯,谁也不给!”
霍忱心底有些微讶,这是他第一次发现小皇帝倔强的一面。
他以前一直以为小皇帝什么都不在乎,却没想到一个小小的花灯也能让他如此在意。
“你说过给朕的。”宁折看着他的眼,坚持道。
霍忱看他片刻,忽而叹了一声,上前一步,摸了摸他的脸,“就这么喜欢?”
宁折垂下眼,没有吭声,握着花灯木柄的手指却微微泛了白。
“那就留着吧。”
过了半晌,霍忱突然开了口,声音里带笑意。
宁折愣了下,抬起头看他。
霍忱伸手将他脸颊边散落的一缕鸦色鬓发勾到他耳后,声音淡淡:“臣说过的,皇上想做什么都行。”
宁折低下头,绞着手指,低低“嗯”了一声,闷闷道:“谢谢......将军。”
霍忱唇角一勾,将他重新抱起来,轻轻松松裹进怀里,“皇上在皇宫这么些年,没有出过宫么?”
宁折头抵在他肩上,不声不响地摇了摇头,“宫里的教习师傅总布置许多作业让朕写,朕都不会,朕还要批改奏折……没有时间。”
他说着垂下眼帘,闷声道:“皇叔也不让朕出宫。”
听见“皇叔”两个字,霍忱眯了眯眼,眸里闪过一抹极深的寒光。
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很快就敛了情绪,伸手捏捏宁折软软的的脸颊,转了话题,笑道:“既如此,今天皇上便陪臣玩一玩罢,就当做是皇上的谢礼了。”
霍忱笑了笑,搂了搂宁折的帽子,带他离开了河边。
......
不远处,一处华美恢宏的阁楼上。
二楼一间半掩的雕花沉木窗户上,映出一个黑色高大的身影。
“他是谁?”
身后暗卫上前一步,仔细瞧了瞧,恭敬回道:“回殿下,是大越的霍忱霍将军。”
“孤知道。”青鸾眉眼微沉,“孤问的是,他怀里那个人是谁?”
暗卫顿了下,跪在地上,“属下不知。”
青鸾转过头来,墨绿色的鹰眸冷酷无情,看着暗卫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孤不是让你们一直盯着霍忱动作么?你们盯到哪里去了?”
暗卫额上沁出一滴冷汗,立刻道:“回殿下,霍忱武功太过高强,属下等人总是被他甩脱,故而具体情况不知。只知道这人是霍忱从巫神祭庙里带出来的。”
“巫神祭庙?”
青鸾皱起眉,突然想到了那天在祭坛上看见的那个形似阿奴的少年。
霍忱怎么会和他在一起?而且看模样,他们还很熟悉。
青鸾心里想到了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