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3章 木头人

　　今日村里面有喜事。

　　今日村里面有丧事。

　　办喜事的队伍一早就从新房出发, 四个精壮汉子抬着花轿走在最前方，接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新娘，吹唢呐的跟在后边, 一路上披红挂彩, 喧喧嚷嚷, 热闹非凡。

　　办丧事的队伍也一早从灵堂出发, 人人披麻戴孝，簇拥着一口漆黑棺木，花圈挽联紧随其后, 唢呐手凄凄惨惨吹着哀乐，肃穆阴郁, 沿途撒了一路白花花的纸钱。

　　身披红色喜服的新娘被裹得严严实实，殷红的盖头垂落下来, 遮住她整张脸。她不知为何一直不言不语，端坐在花轿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死者被套上寿衣，安详地躺在棺材里, 棺材盖早已被钉死，被人摇摇晃晃地抬起, 准备送往李家祖祖辈辈的墓地。

　　红色和白色, 热闹和哀切, 欢笑和恸哭……本是截然不同的婚礼和葬礼, 却在同一天内，在村里的同一户人家中发生。

　　等到两支队伍在半路上相遇, 竟然毫无隔阂地融入其中, 一起并肩而行, 向着村中央缓缓走去。

　　村民们身上服饰的颜色对比更加鲜明, 一红一白，看起来极为刺眼。

　　伊祁站在婚礼和葬礼的队伍之外，凝望着眼前的一切，只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荒诞感。

　　而本应是今日主角的小李，此时竟然又跑过来，脸上带着无所事事的笑容，在伊祁身边欢呼雀跃道：“你果然来了，今天热闹好看吗？”

　　伊祁难以言喻地看向他：“你为什么在这里？无论是葬礼还是婚礼，你应该都去看顾一下。”

　　小李无所谓的耸耸肩：“没什么关系，反正有我没我都一样……到关键时刻，我去露个脸就行。”

　　明明死的人是他父亲，新娘也将嫁给他，可听他的口吻，却好像完全事不关己一般。

　　事情变得越发诡异起来。

　　眼见伊祁半晌不再说话，小李又忍不住搭讪，开始没话找话：“我听说，村长已经决定把祭神典仪提前举办。”

　　“所以，等你今天参加完婚礼和葬礼后，明天就能去参观我们村里的祭神大典，开不开心？有这么多东西可以拍摄直播！”

　　他用一种近乎嘚瑟的语气，十分开心地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果然，伊祁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来：“明天？之前不是说祭神大典在几日之后，为什么时间突然提前到明天？”

　　此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插进两人之间的谈话：“当然是为了欢迎你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

　　伊祁循声望去，就见老村长背着手，脸上挂着慈祥和蔼的笑容，慢吞吞地走过来。

　　村长来到两人身前，咳嗽一声，闷声道：“反正祭神大典已经筹备许久，也不差这一天两天，提前举行……就当是提前了却心愿。”

　　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村长的脸上一直挂着和善的笑意，就像一个普通的老人，在慈爱地上下打量眼前的晚辈。

　　可伊祁却注意到，那片慈爱的笑意却远未触及眼底。

　　村长的眼底深处，是浑浊的、是疑虑的、是戒备的。

　　村长又清了清嗓子，状似无意地问道：“说起来，怎么没看到另外两个年轻人呢？你的朋友今天没和你一起来直播？”

　　今天一早，袁林林和李国强就再次出门探勘村庄。两人互换位置，袁林林去了北边的悬崖，李国强去了李家墓地。

　　但这些话肯定不能直说。

　　他面上不动声色：“网络直播时需要多角度的镜头，他们两人去了别处拍摄，自然不能时时和我黏在一起。”

　　“哦，原来是这样……”村长似笑非笑地说道，也不知是否相信这套说辞。

　　显然，昨晚李家宗族墓地莫名被烧，到底还是让人老精明的村长起了疑心。

　　虽然他今天并没有直接询问墓地的事情，但肯定再次怀疑起他们三人的主播身份。

　　也许怕他们三个会造成阻碍，所以村里面连祭神大典都提前到明日，以防发生任何意外。

　　村长的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就这样站在原地打量伊祁许久，才呵呵一笑：“你看，婚礼和葬礼的队伍已经走远，我们快点跟过去看看！”

　　除了婚礼和葬礼同时举行外，在小李村，还有一个不同于别处的奇特习俗。

　　无论是新人嫁娶还是逝者下葬，丧事队伍和喜事队伍都要先去村子中央，绕着老槐树的树身，来回绕上三圈。

　　据村民们说，这颗老槐树是庇护村落的神树，无论是新人嫁入还是死者离开，都需要给老槐树看一看。

　　于是等到伊祁等人赶过去时，红白丧喜事两支队伍，已经开始环绕着粗大的树身行走。

　　老槐树的树冠笼罩在众人头顶，枝叶又浓又密，几乎遮挡住所有的阳光，连一丝光线都无法透过来。

　　身处在这种浓绿色的树荫中，却没有任何凉爽舒心，反而让人有一种莫名的窒息的憋屈感。

　　树荫下，人们吃力地抬着花轿和棺材，一圈又一圈绕树而行。

　　无论是花轿还是棺材都一颤一颤地抖动着，木制的轿杆和麻制的棺绳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一秒、两秒、三秒……伊祁远远望着两支队伍，面无表情地在内心读秒。

　　时间到。

　　就在下一刻，异变突生！

　　花轿底下粗笨沉重的轿杆突然发出一声脆响，直接断裂开来。

　　抬轿子的小伙子接连发出惊呼，身上重量不稳，脚下一个踏错，肩上的轿子便倾斜过去，“砰”的一声狠狠撞在旁边的棺材上。

　　而用来悬吊棺木的麻绳，也在同一时间，嘣的一下断裂。

　　整具棺木陡然倾翻过来，与斜过来的花轿猛烈地撞击在一处。

　　在众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披着嫁衣的新娘从花轿里跌落出来，而本该钉死的棺材盖，竟然只磕碰一下就裂开，穿着寿衣的死者同样从棺材里滚落出来。

　　伊祁站在远处，冷眼旁观着一切。

　　想要避开村民的耳目，悄悄在轿杆和棺材上做手脚，以确保这两者在今天同一时间发生事故，可是不太容易。

　　他昨晚耗费了不少功夫。

　　可现在，眼前所发生的一幕，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想。

　　新娘今天一直都很安静，仿佛是一个哑巴。可眼下她从花轿里狼狈跌落，身上的嫁衣沾满泥土，却依旧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就算是哑巴都能叫唤几声！

　　而随着她跌落的动作，一直罩在她头上的红盖头，也随之飘落。

　　红盖头下的脸庞，并没有眉眼五官，甚至连属于人类的皮肤血肉都没有，只有一张粗糙的树皮脸庞。

　　轿子里所谓的“新娘”，竟然是一个雕刻而成的木头人！

　　而从棺材里滚落出的死者，则更是令伊祁惊讶。

　　他昨晚见过死者老李，虽然是一具早已死去多年却仍保存完好的尸体，但毕竟还是有着属于人类的血肉。

　　可是今天……老李从棺材里滚落出来，寿衣下的躯体变得无比僵硬，四肢僵直不能弯曲，原本透着青白的脸色变得枯黄粗糙，也变得像一张树皮。

　　在他的树皮脸庞上，甚至已经长出一些细小的枝条，枝条末端生出绿色的嫩芽。

　　死者的尸体已然变为彻彻底底的木头人！

　　物种的基因突变，不禁让伊祁一愣神。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李国强通过通讯器，突然悄悄联系他。

　　前往李家墓地的李国强，传来的声音略显疲惫。

　　“伊先生，正如您之前设想……我以男性的身份进入墓地调查，并没有遭遇任何危险和攻击，也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可是我为了调查，不得不挖掘开一座墓穴，试图从骸骨上寻找线索……”

　　说到这里，李国强的声音不禁颤抖起来：“您猜我看到了什么？”

　　“尸骨……李家坟地的墓穴下面并没有任何腐尸和骸骨，只有一具具……木头人！”

　　“这些被埋葬的尸体，身上所有人体组织和肌肉纤维，已经全部发生变异，逐渐变化成植物的构造。此外，土壤里还有数不清的大小树木根须，蔓延到这些木头尸骸上，将它们层层包裹。”

　　“现在还无法确定树根的来源。”

　　听完李国强颤抖地汇报，还不等伊祁出言安抚他，又一条讯息又传送过来。

　　袁林林的声音传来，没有李国强隐含的惊恐，她的语气中却带着一种掩藏不住的震惊。

　　“伊先生。”她喃喃道，“我…看到她了……”

　　“不！是我听到她们了。”

　　……

　　小李村的最北边，深不见底的悬崖边。

　　袁林林站在峭壁边缘，一边拿着通讯器，一边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悬崖下方，无数黑色的人形阴影蠕动着，从见不到底的深处爬出，攀爬在悬崖陡峭的崖壁上，慢慢向上挣扎。

　　无数只伤痕累累的手掌，向上扬起，仿佛在渴望永远也触不到的太阳。

　　有一个身材干瘦的女人，正坐在崖边，双腿从悬崖边垂落下来，纤细的足踝慢悠悠地晃荡。

　　袁林林认出了女人干裂的嘴唇边缘上，那一圈针线留下的伤痕。

　　这个女人……好像就是当初渡他们过河的船夫？

　　就在她惊疑不定的时候，一直像个哑巴似的女人，却陡然昂起头，泛着血丝的眼眸中燃烧着狠戾的怒火。

　　女人张开伤痕累累的嘴巴，声音嘶哑，字字泣血：

　　【野河水凉好个秋，】

　　【山沟沟里都是愁。】

　　【白天叫夜里哭日日不休，】

　　【死不死活不活有谁能救？】

　　【可怜人惶惶然无路可走，】

　　【上看看下看看摸不到头。】

　　【这悬崖百丈深一团烂肉，】

　　【天光光夜未明烛火难凑。】

　　【乌云深卷土来全是恶臭，】

　　【终一日，要报这——血海怨仇！！！】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