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婴(8)(1 / 1)

沉浸式抓鬼 今菜百 3211 汉字|33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0章 婴(8)

  瞿亦柏才意识到手中的剑,他猛地松开,剑“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他慌张道:“我、我不知道……”

  叶思泷低低地吐出几口血沫,“回头,再跟你算账。”接着便不再理他。

  瞿亦柏抿抿嘴,抱着箱子,沉默地走远几步,背影有几分委屈。

  叶思泷:“……”是我太凶了嘛?

  凶灵被捆得个五花大绑地躺在地上,此时的他早已没有了刚刚的摄人气势,他眼睁睁地看着瞿亦柏打开箱子,里面是一些女子的饰品。

  “……你不会有女装癖好吧!”Tammy捂着嘴说到。

  凶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叶思泷掀起他的床帘,床尾处,挂着一张女子画像,女子头戴水钻头面,两条细细的柳叶眉下是一双上挑的眼睛,眼角处兜出一模亮红,她的嘴唇饱满,像两片向下的弯月,微微笑着。

  画轴的左下角处写着:思。

  叶思泷伸出手,把卷轴取下。

  “别碰。”凶灵低声说了句。

  “他是谁?”叶思泷蹲在凶灵面前。

  Jack从外面走进来,“鬼差将军快到了,到时候他们会善后的,我们先休息一下吧。”

  凶灵听到后,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他像是老了十岁的样子,“是我师妹。”

  叶思泷没说话,瞿亦柏看着他也不敢出声。

  过了一会儿,洞口传来声响,应该是鬼差将军到了。

  凶灵似乎有点急了,开口道:“能把卷轴给我吗?”

  Tony大叫道:“不要理他,谁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

  “那你帮我烧了吧。”凶灵又说,他看着叶思泷的眼睛,“我……只想让她陪着我而已。”

  叶思泷沉思了一会儿,燃起火焰,对准了卷轴。

  师妹的画像化成了灰烬,传来一股淡淡的脂粉味,凶灵微微一怔,他仿佛感觉到,师妹回来了。

  “自幼儿在乡间无人仰望,为学戏直闹得名誉溢洋——”

  “实不料——那贼人前来寻我。”

  ……

  “师妹,今天你唱得真好。”李安嘴笨,说不出好听的话,只呆呆看着陈思思那张脂粉敷得妥当均匀的脸。

  陈思思伸出那一把春葱似的雪白手指,翘着尾尖点了点李安的手臂,“师兄,你可别打趣我了,你演的武生那才叫精彩。”

  李安默默后脑勺,“嘻嘻。”

  “你们俩在干嘛呢?”班主严肃的声音响起,“有空在这闲聊,还不快去排《是安》?”

  陈思思低下了头,欠了欠身,“是。”

  李安想跟上,班主叫住了他,“你留下。”

  “是的。”

  班主四十有一,脸颊的法令纹特深,他每次开口,李安都会被他的皱纹吸走了目光。

  “李安,我们梨园的传统规矩,武生和花旦是不得苟且的。花旦的爱慕者众多,其中不乏权贵显赫,如果你不听,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杀身之祸,别怪我没提醒你。”

  “是。”李安低头恭敬地回答,“我先去练习了。”

  “嗯,去吧。”

  《是安》是福禄寿今年的重头戏,他们的戏班子,唱遍大江南北,风头一时无两,他们功底扎实,扮相端庄,人人都说,福禄寿的武生英俊潇洒,花旦沉鱼落雁。

  于是,便有了《是安》这出戏,武生和花旦的戏份很重,他们演得是一双爱而不得,最后悲惨分离的恋人,他们日夜辛勤排练,每次排练时,班主都在一旁盯着,生怕他们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其实不怪班主谨慎,李安和陈思思都是乡下的孩子,被人贩子一起卖到了城中的戏班里来,认识的时候不过五六岁,说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青春欉、谁人爱,变成落叶相思栽——”

  今夜广州的这出《是安》可真叫人叹为观止,饰演武生的李安动作干净利落,一个跟斗一个转身无比飒爽;饰演花旦的陈思思的哭腔更为一绝,那如黄莺一般的声音,道出了忧愁,道出了离殇,听得人心都搅在了一起。

  那年春夜,人人都说,福禄寿的《是安》真的格外惊艳绝伦。

  李安下台后,快速用皂角温水把脸清洗干净,趁着班主不在意,一溜烟地跑了出去,他记得师妹爱吃街尾那家的热白薯,每来一次广州,师妹总是要吃的。

  可今夜时间很赶,他们马上就要启程了,他只能在这个空当里偷溜出来。

  “你蒜好彩啦,我都尊被收档啦,姐两果给你啦,唔收钱!”老伯伯正准备收摊,见李安来了,便把剩下最后的两个白薯送给了他。

  “多谢阿伯。”李安把两个热白薯放在口袋里捂着,狂奔回去戏楼。

  他把白薯递给陈思思身边的丫鬟,“拿给思思,不要被班主发现了。”

  可最后陈思思也没能吃上那热乎的白薯,因为在刚刚的演出里,她被广州一当地纨绔看上了。

  班主高兴得不行,纨绔当场就出了大价钱,要把陈思思买回去。

  李安知道后,顺起一把长柄武器,就要往厅堂里走,班主好像早有防备,竟派来五六个大汉拦着他。

  他和陈思思的最后一面,就在广州的宝墨园戏楼里。

  李安那段时间简直生不如死,他吃不下饭、喝不下水,班主每天都逼着把米粥灌进他嘴里,“思思难道能唱一辈子戏吗?她现在是年轻,可是老了怎么办?”

  李安就像条僵尸一样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三月,每天都担心师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欺负,陈思思后来遣身边的丫鬟给李安送上一方黑乌鸦丝绸,彻底让李安断了心思。

  班主告诉他,思思在那家人里面过得不错,嫁过去时还在陶陶居大摆酒席,纨绔子弟对她很是疼爱,如此听说,师兄虽心中郁结,但也逐渐好了起来,他变得沉默寡言,此生再无娶妻的念头。

  可好景不长,纨绔子弟因参与了当时轰动全城的高官瞿家谋杀案,很快就吃枪子了,纨绔的家里人想把思思抓去陪葬,可此时思思却消失不见了。

  纨绔的家人以为是福禄寿戏班把她藏起来了,上门寻人几次无果后,便在深夜里一把火把福禄寿戏班烧了个干干净净,这场灾祸里,无人生还。

  李安的执念太深,他放不下情同手足的兄弟,更放不下师妹。于是他始终徘徊在人间不肯离去,他想继续唱戏,想找到师妹,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吃得饱不饱。

  苟延残喘的李安找到了一个老人,用老人教给他的一个法子,如果想让他们继续在人间游荡,只需找到一个愿意过继生命给他们的凡人,再带上特殊的面具,和他们同台表演七日便可。

  可哪儿有人那么傻,会平白无奇地把自己的寿命过继给亡灵呢?

  有,那就是为了换命的人,老人教给李安的那一项绝活,能叫人以命换命,有些人活不长了,在师兄的帮助下夺取他人性命,同时凡人作为媒介,把其中二十、三十年的寿命分给戏班子里的人。

  作为唱戏人,他们也要付出代价,只能唱鬼戏。

  李安成了班主,他把烧得焦黑的尸体一一复活,叫他们换上戏服,带上面具遮住被大火烧毁的面容,继续登台唱戏。

  除此之外,李安还在头上带了一张黑乌鸦丝绸。

  他们每年到处唱戏,以此吸引师妹的目光,让师妹回来。其实戏班子里的人是百般不愿的,无奈李安的力量太大,他们无法反抗。

  他们一边唱着鬼戏,李安一边找凡人做交易。

  约莫过了十年,李安碰上一名赶路人。

  “凡事都有缘起缘灭,强求不得,放下吧。”

  李安不听,没想到那不是一名普通的赶路人,他用李安头上的丝绸作为载物,把李安收进去整整五十年,戏班子的其他人同时沉睡起来。

  而到了前些日子,福禄寿戏班才堪堪复醒,靠夺取张嫂的那四十年寿命苟延残喘。

  “其实,有人告诫过我。”李安望着瞿亦柏的脸,眼里有些许激动,更多的是自责、内疚与后悔,他悲戚地道:“可惜,我没听。”

  鬼差将军已经赶到,他走在最前,快速瞄了瞿亦柏一眼,而他身后则熙熙攘攘地跟着十来个亡灵,身上俱为飘逸的戏服,脸上都戴着白面具。

  瞿亦柏被叶思泷无视了有点久,他闷闷不乐地走到叶思泷旁边,没话找话:“这是怎么了?”

  叶思泷甩给他一个“你还装,明知故问”的眼神,瞿亦柏耳朵顿时充血,一片红。

  “嗯?是你们?”Tammy指着其中几个正浑身散发着绿光,是说要去赏月的演员。

  “正是在下。”其中一名演员道,开口都是一股戏腔味。

  “费了一番小心思,把各位引到此处,得罪了。”其中一个身着红绣衫的亡灵出列,对着他们微微欠身。

  一道强悍的、关公一样的声音响起:“让开、让开!”亡灵纷纷往两侧走,给中间留下一条过道。

  竟是一名鬼将军把货车开进来了……

  “亡灵太多,没办法啊。”

  “叶老弟,你看这天时地利人和,帮个忙吧。”其中一位将军道。

  瞿亦柏快速反应过来,以为又是什么搬搬抬抬的事情,“他受伤了,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

  Tony赶紧走到瞿亦柏身边,“瞿公子,你和我到一边歇着吧。”

  瞿亦柏暗暗不爽,我在你们心目中,就是一个绣花枕头吗?!

  叶思泷看了瞿亦柏一眼,对将军道:“什么事?”

  这时一众亡灵对着叶思泷欠身,齐声道:“麻烦巫相大人为我们超度。”

  哦,就这点小事情。

  叶思泷点点头,一个一个轮流着,为他们虔诚地念上了一段经文。

  轮回不断,生生不息。

  JTT三鬼组手上的生死簿开始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名字,红色的、亮堂堂的,而等他们每接到一个亡灵后,那亡灵的名字又变成黑色的了。

  “卧槽,怎么还有……?”Tammy看着一个红色的名字又浮现出来,不对啊,这里十二个人,恰好每人负责四个。

  “请问,王思懿是?”名字还拗口的,在场的亡灵没有一个应他的话,纷纷茫然地看着他。

  叶思泷脑海里飞快闪过一道清秀的字迹,那是他在狗蛋作业本上看到的。

  王思懿——狗蛋!

  角落!张嫂和鬼婴早就没了身影,叶思泷一个回头,那眼神比刀子还锋利。

  “我完蛋了!”JTT心中大喊。

  叶思泷着急地冲向洞口,边跑边问:“还有多久,鬼蜮才能破?”

  瞿亦柏跟上他的脚步,犹豫了一下便抓着他的胳膊道:“冷静点,现在着急解决不了问题。”

  叶思泷气汹汹地插腰立在洞口,脚上不停在一个小圈里踱来踱去。

  约莫过了一刻钟,“好了,我们上路了。”货车坐满了人,唯独没有李安,他罪孽太过深厚,阴曹地府都不收他。

  所有人都被送了出去,鬼蜮逐渐消散,叶思泷带着瞿亦柏赶往狗蛋家。

  没有人知道,身体渐渐枯化的李安此刻躺在地上,嘴里一字一句地艰难唱着:“青……春欉,谁人……爱,变成,落叶,相,思,栽……”

  思思,师兄嘴笨,唱得没你好听。

  难怪那年人人都说,福禄寿的《是安》真的格外惊艳绝伦——

  作者有话要说:

  青春欉、谁人爱,变成落叶相思栽出自——白先勇先生的《台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