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以德服人
初一下学期,丁香和槐树争香斗艳时,闲素草班上转来一位新同学,叫刘秦宝。
他的父亲姓刘,是个富二代,母亲姓秦,是发廊的洗头小妹,两人一见钟情,不顾一切外界阻力在一起,刘秦宝是他们爱情的结晶。
刘秦宝继承了父亲的高大,和母亲漂亮的眉眼。在那个男生普遍还没女生高,大家不会打扮,五官也还没长开的年纪,刘秦宝长得太好了,想不在意他都难。
闲素草对他的印象是落难的王子,因为听说他的父亲为了爱情不惜与家人断绝了往来。他在十岁之前还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后来父亲卡里的钱花光了,生活便艰难了起来。他之所以会转学,也是因为父亲实在担负不起私人学校高昂的学费了。
才上初一的闲素草个子不高,小小的一团坐在讲台底下,吃粉笔灰。
刘秦宝一般坐在最后一排或倒数第二排,闲素草很懒,能不离开自己的座位就不动弹,两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任何交集。
直到初二的一次调座,刘秦宝的新同桌哭闹着找班主任说不想和刘秦宝同桌,班主任问谁想和他一起,没有人愿意,闲素草回头看到缩在教室角落里低着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刘秦宝,想起父母和他说,要与人为善,和班上每一位同学做好朋友,便举手说他可以。
于是身高不到一米四的“小矮人”闲素草就和一米七多的“巨人族”刘秦宝坐到了一起。
刘秦宝的性格阴郁,上课趴着睡觉,下课低头玩手机,不爱搭理人。闲素草告诫他学校不许带手机,刘秦宝甚至都不肯看他一眼。
闲素草很郁闷,他回家问父母,想和同桌做朋友,但他不想理会自己怎么办。
闲问回答:“上学时带点零食分给他吧,这是最直接表达友好的方式了。”
闲素草反驳,学校里不允许在教室内吃东西。
“只是不许在课堂上吃,没说不让带,”刘怜芳摸了摸他的头,给了他十块钱,“不要买辣条或薯片这种吃着味道很大或声音很响的,会影响别人学习和休息。”
闲问又塞给他五十:“每天坚持送,小孩子嘛,总能被零食打动的。”
闲素草牢牢记住了父母的话。
他想,刘秦宝有过富三代的生活,一般的零食肯定是无法打动他的。经过精挑细选,闲素草给他买了果粒酸奶和白巧克力,早自习时塞进刘秦宝的桌洞里。
早上刘秦宝总是最后一个到校,闲素草看到了他眼下浓重的黑眼圈,便不打扰他上课睡觉。从决定和刘秦宝做朋友的那天起,他开始认真记每一门课的笔记,然后复印好夹到刘秦宝的课本里。
他给刘秦宝带了一周的果粒酸奶和白巧克力,终于有一天,他从厕所回来时,看到刘秦宝在看他的作业本。
刘秦宝问他:“你叫什么名字,闲什么?”
闲素草的字写得很工整,看着圆圆的很清秀。但他的签名很狂野,狂野到“素草”二字看着真的像一丛草。
“闲素草。”他耐心解释,“是李白《清平乐·画堂晨起》里的素草。”
“什么?”刘秦宝没听懂,“哪两个字?”
闲素草只得换了个说法:“朴素的素,杂草的草。”
“朴素的杂草?”刘秦宝嗤笑一声,“什么样的父母才会起这么随便的名字啊,比我的都要随便。”
闲素草摇头:“不是的,素草寒生玉佩,素草是冬雪中挂了一身冰晶的花草。”
刘秦宝恍然:“哦,是我孤陋寡闻了。”
“但是素草真的好难听啊,也好难写,”刘秦宝转了转笔,把闲素草的本子还给他,“你改名叫闲冬花吧。”
闲素草听了有些生气,他回到座位上,将书本收拾好:“我觉得自己的名字还挺好听的。”
上课铃响了,两人都不再说话,刘秦宝趴下睡觉,闲素草认真听课,直到大课间大家都冲下楼自由活动时,刘秦宝又抬起头。
“闲冬花,你别讨好我了。”
闲素草翻开了《全球通史》:“我没有讨好你,我想和你做朋友。”
“那你也别和我做朋友,”刘秦宝的声音是不同于同龄人的低哑,落在闲素草的耳朵里,像是拿了根羽毛在挠他的痒痒。“会被人传闲话的。”
“不会有人说我闲话的,”闲素草不以为然,“我以德服人。”
他从书包里翻出一条红色的带子:“知道这是什么吗?”
刘秦宝偏头,“秧歌带子?”
“跆拳道二级,是极具攻击力,危险的证明。”闲素草把红带收回包里。“他们应该都怕我。”
之后两人渐渐熟络起来,闲素草成了刘秦宝唯一也是最好的朋友。
闲素草也很快知道了和刘秦宝一起玩为什么会被传闲话。他们都说刘秦宝身上有股臭味,说他不爱洗澡,又说他继承了妓女细长的眉眼,是喜欢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你闻不到我身上的味吗?”刘秦宝倒坐在椅子上晃着腿问他,“我自己都觉得难闻,但不知道为什么,每天洗两遍澡怎么搓都搓不掉。”
“我有鼻炎,闻不到。”闲素草回答,“不能太频繁搓澡,对皮肤不好。”
对于别人传刘秦宝勾引男人,他就更不能理解了:“为什么他们会觉得你一个男生喜欢勾引男人啊。”
“因为世界上有一类群体,他们喜欢同性,就是同性恋。”
“那你喜欢同性吗?”
刘秦宝沉默了,他犹豫了很久,回答不是,闲素草哦了一声,埋头继续看书。
还有五分钟上课时,刘秦宝忽然问他:“你觉得同性恋恶心吗?”
闲素草想了想,“还好吧,喜欢什么都是个人权利,我喜欢猫,你觉得我恶心吗?”
刘秦宝苦笑了一声:“你会和猫上床吗?”
“会呀,”闲素草捧着脸,一脸向往,“如果我有只猫,我肯定天天抱着它睡觉。”
刘秦宝觉得这个话题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他不能带坏闲素草这个单纯的好学生,而且出去浪的同学们也都陆陆续续回教室了,不能让别人知道闲素草和他好。
上午最后一节课临近下课时,刘秦宝给闲素草传了张字条:“闲冬花,如果我想抱着你睡觉,你会觉得恶心吗?”
下午自习前闲素草告诉了他答案:不可能。
他认为刘秦宝不会想抱着他睡觉的,因为他晚上睡觉不老实,之前和他堂哥睡一张床,睡梦中为了抢被子,直接一脚把他哥踢下了床。
两人关系越来越好。初三时,刘秦宝开始带闲素草回家玩。
刘秦宝的家境比他想象的还要困苦。一家三口生活在不到四十平的又旧又破的民宅里,进屋扑面而来的是一阵食物腐败的味道。刘父看着邋遢,没有半点当年富二代的风流,刘母倒是能从眉宇间看出几分年轻时的姿色来,确实像书中描述的狐狸精一样勾人。
他们的关系也不像闲素草最早听说的,是王子与灰姑娘的绝美爱情。两人平常谁都不搭理谁,甚至一次他们进门前,刘母正在和刘父吵架,摔碎了一个盘子。
刘秦宝说,从他出生后,他们间就没有爱情了,只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也不是他们的宝贝,而是家里的一个累赘。
他说有时爸爸生气冲着妈妈撒火,妈妈就会把火气转移到自己身上。他的妈妈打他时会嫌弃他长得丑,用装满厨余垃圾的袋子打他的头。
刘秦宝也觉得自己长得不好看,他说以后自己赚了大钱,一定要去整容,改掉从他妈妈那里遗传来的狐狸眼睛。
闲素草说不,你不需要整容,你长得很帅,至少比我帅。
刘秦宝的妈妈很喜欢闲素草,夸他长得俊,每次他来都会给他塞两颗话梅糖。
但他们从不留他吃饭。闲素草的父母都要上晚自习,他早早就学会了做饭,有时受邀到刘秦宝家写作业,还会带一份自己炖的排骨。
离中考还有三个月的一个周五,刘秦宝打电话对闲素草说,今天他妈过生日,想邀请他一起来吃晚饭。
闲素草回答好。他给闲问发了短信,闲问让他自己从他的大衣口袋里掏一百块钱给刘秦宝的妈妈买生日礼物,闲素草拿了五十,买了一对他认为很漂亮的蝴蝶发夹。
他敲开刘秦宝家的房门时,他们家的餐桌上摆了非常丰盛的一桌菜。
刘秦宝看着并不高兴,刘母低头抠着指甲,形容憔悴,倒是每次闲素草来时就躲在阳台上抽烟的刘父满脸堆笑地招呼他落座,请他喝葡萄汁,给他递鸡腿。
闲素草祝刘秦宝的妈妈生日快乐。
他们像一家人一样有说有笑地吃喝,虽然多数时候都是刘父和闲素草在带动气氛,刘母和刘秦宝都很被动。吃着吃着,闲素草觉得有些乏,他连灌了好几杯葡萄汁提神,却是越喝越困。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他听到刘秦宝对他说,闲冬花,对不起。
刘秦宝的妈妈说,要怪就都怪刘秦宝他爸脑子有病,妄想靠赌钱发家,结果欠了一屁股债。有人说可以拿小孩抵罪,她不想让刘秦宝受苦,只能委屈闲素草。
闲素草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被子很脏,昏暗的房间里充盈着令人作呕的腥膻味。
有个男人摸着黑进来,对他动手动脚的,察觉他醒了之后,说要喂他吃好吃的,摁着他的头往自己身下靠。
闲素草佯装害怕和乖巧,趁对方放松警惕时,给了他一记断子绝孙脚。
然后他不顾一切地跳窗逃跑了。
他打了辆出租逃回家里,和司机确认了自己上车的地点,一到家就打电话报了警。
他知道刘秦宝和他的父母是共犯,想要告发他们,却又不想失去刘秦宝这个朋友。
闲素草左右为难,向班主任寻求意见,哪知这件事竟在整个学校传播开来,刘秦宝成了孩子们敬而远之的绑架犯,有胆大些的,指着他的鼻子骂他又脏又坏,还有人往他脸上泼粉笔灰,有人把他堵在厕所里殴打。
刘母因良心难安自首了,还供出了策划行动的刘父。
在父母双双入狱后,刘秦宝恨透闲素草了。
他们绝交了,班上也开始出现新的风言风语,说闲素草不干净。
周二闲素草值日,放学后刘秦宝也没有立即离开,他拿走了储藏室里盛粉笔末和水果核的桶,等班上其他人都走光后,他提着一桶涮拖把的脏水回到了教室。
刘秦宝顶着课桌,将闲素草堵在角落里,捏着他的脸颊迫使他张嘴,把脏水全都灌进了他的嘴巴和鼻孔里。
“闲素草,你知道马上就要中考了吗?”
刘秦宝不顾他痛苦挣扎,也看不到他眼里的哀求,恶狠狠地说。
“亏我他x的还把你当朋友,我还喜欢你,你是想毁了我一辈子,是吗?”
“我从未见过像你这么虚伪恶心的人,毕业后别再让我见到你,不然别怪我撕烂你的嘴。”
好恶心。
太臭了,真的好恶心。
从那个男人家里逃出来后,闲素草就觉得自己的鼻炎好了大半。现在被刘秦宝这么一刺激,他彻底好全了。
他闻到了很浓郁的臭味,那是从刘秦宝身上发出来的。
是腐烂的蔬菜叶子和臭水沟里的鱼的味道。
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闲素草难受得直掉眼泪,他从睡梦中惊醒,醒来时四下一片漆黑,而自己躺在一张完全陌生的床上,闲素草很慌,下意识地想要逃跑,一抬脚就踢到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寒玄冬被他踹醒了。
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睡眼惺忪地抬起头来,看了眼手机,小声嘟囔:“才三点啊…又做梦练跆拳道?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闲素草:“……”
他冷静下来了,他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二十岁了,正因食物中毒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陪护的人叫寒玄冬。
等等,寒玄冬刚刚为什么要说“又”?
闲素草等寒玄冬的呼吸又恢复了平稳,才悄咪咪往下滑,用被子遮住了自己的脸。
自己不会真的做梦练蹬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