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69.
次日一大早沈欲就出门了。没直接去医院,而是先回了趟宿舍——这屋子已经三个多月没正经住人,肉眼可见的缺了些生活气,不提前收拾一下,沈心宴住进来恐怕要露馅。
跟傅深的这段关系绝不能让沈心宴知晓,沈欲想得周到,不仅花时间打扫了落于屋子各处的浮灰,还特意去买了些食材塞进了空空如也的冰箱。
他花了大力气把宿舍好一通折腾,该弄乱的弄乱,该弄干净的弄干净。直到自觉这屋子应该已经看不出久不住人的痕迹,而后才去了医院,有些心虚地将沈心宴接了回来。
这努力的结果倒也的确是好的,沈心宴的确没发现,只是疑惑于他一向宝贝的豆花为什么不在。但这疑惑沈欲昨晚就编好了答案,眼下甚至都不用思考:“你身体还没好全,我怕它影响你休息,早上跟行李一块儿,把它抱到朋友家去了。”
沈心宴莞尔道:“你放松点,我既然醒了就没事了,一只猫而已,哪有这么金贵?”
她半是教诲半是指责地说:“你过去借住已经是给你朋友添麻烦了,怎么还带只猫?再说豆花胆子又小,万一把你朋友抓伤了多不好,还是把它抱回来吧,我来帮你照顾,啊?”
沈欲存着暗恋的私心,不太想把豆花抱回来,视线飘忽地扯谎:“没关系,他们之前见过,相处得挺融洽的。他动物缘好,豆花不怎么怕他。”
沈心宴没被说服:“那也……”
沈欲撒娇似地唤了声姐,心虚到不敢抬眼,故作轻松地打断道:“你好好养身体,就别操心我的事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知道该怎么做。”
沈心宴拿他没办法,半晌,只好无奈嘱咐:“那你记得好好谢谢人家,有空请人家吃顿饭。”
沈欲刚打算把回来路上买的一只柚子剥了,闻言顿了顿,心说我就算真的是普通借住,以人家的经济条件估计也不太稀罕我这顿饭……
但这话没必要告诉沈心宴,所以他只是低着头,拿刀在柚子皮上划拉了两下,温驯地把这嘱咐应了下来,说:“知道了。”
沈心宴没再说话,沈欲用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确定这话题应该是结束了,瞬间就松了口气——他很少对沈心宴撒谎。
上一次对她撒谎好像还是五六年前,他还在念初中的时候,因为不想让沈心宴难过,故意装出轻松的样子,说自己在学校过得很开心。
这些年来,他跟沈心宴相依为命。沈心宴不只是他的姐姐,是他的亲人,更是他在这世上最信任最依赖的存在。要骗这样一个人,而且还是这样大的一个弥天大谎,对他来说并没有那么容易,甚至可以说是很难。
选择留在傅深身边并不是好事,等同于彻底放弃自尊。沈心宴要是再问下去,他胸腔里的愧疚之情大概能直接将他淹没,让他当场窒息而亡。
沈欲扒下最后一片柚子皮,掰了一瓣果肉递给沈心宴,有些庆幸这话题到此为止,给他留了条活路。
可谁承想,就在下一秒,柚子从他的指尖转移到沈心宴指尖的这一刻,他忽然听见沈心宴说:“昨天光顾着聊天了没问你,我在医院躺了几个月,医药费是怎么解决的?”
沈欲冷汗都快出来了:“肇事司机的赔偿金和我之前的存款……差不多刚好够……”
“你少蒙我,”沈心宴不轻不重地打了他一下,说,“赔偿金怎么可能够我在医院躺好几个月?”
沈欲垂死挣扎:“那不是还有我存的钱吗……”
沈心宴被他气笑了:“你才工作一年多,能存几个钱?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跟人借钱了,借了多少?”
跟人借钱总比出卖身体好,沈欲不挣扎了,顺着杆往下爬,嗫嚅道:“也没多少……”
眼看着沈心宴还要继续追问,他没招了,状似不耐烦地叫了声姐姐,堵住了沈心宴的嘴:“真的没多少,你不用担心这个,我还得上。”
沈心宴要是对这个弟弟再少一些信任,大概就能发现他平静表象下藏着的愧疚和心虚。可是她太信任沈欲了,哪怕看出他是有意在逃避自己的问话,能想到的也不过是这笔借款恐怕金额巨大,绝不能让沈欲独自扛下。
她看着弟弟不再稚嫩的肩,忽然就有些感慨。
当初把沈欲带出来的时候沈欲不过十三岁,一副青涩少年的模样。一晃这些年,沈欲成熟了不少,甚至个头比她都还要高。只是可能是习惯使然,直到出意外之前,她都仍然在把沈欲当小孩子看,总想力所能及地多护着他一点。而现如今,这场意外让她在医院躺了数个月,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弟弟确实是长大了。
她有点心疼:“这几个月是不是特别辛苦?”
沈欲被愧疚淹没,实在扛不住了,道了句没有就借着烧水的名义跑了。
虽说一壶水烧开用不了多久,但拿来逃避话题总归是够了。几分钟后,他拿着两杯水从厨房出来,之前的话题已经自然而然地断了。
他怕沈心宴继续刚才的话题,叫了一声姐,先发制人地问道:“我后面的工作已经定了,没办法天天过来。复健也不一定每次都能陪你去。你自己能不能行啊?”
沈心宴被他紧张兮兮的态度逗得直笑,说:“我又不是半身不遂了,为什么不行啊?你别这么紧张,有工作就去工作,不用天天过来,我没事,不用人照顾。”
沈欲踌躇了一下刚想回话,宿舍的门先被敲响了。
他起身开门,门外是三分钟前刚从微信里得知他回了宿舍的姜江。
这青年咋呼得很,上来就语气生动地对他炸连珠炮:“诶你终于回来了,这都几天了,我……”
“我”到一半就被沈欲仓皇打断:“姜江!”
其实本来不至于的,沈欲是模特,出去几天是常事,沈心宴根本不会起疑。但耐不住沈欲自己心里有鬼反应过度,听到这话被吓得一激灵,也不知道是哪来的潜力,动作比脑子快。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跟姜江面对面站在了虚虚掩上的宿舍门外。
姜江头一回遭到这种待遇,满脸呆滞地问:“你干嘛,金屋藏娇了啊你?”
与此同时,屋里的沈心宴估计是不太放心,隔着门喊了声阿欲,问了句怎么了。
沈欲两相权衡,决定先回应沈心宴。
他跟姜江道了句等一下,然后往屋里探进一个脑袋,叫了声姐姐,说道:“朋友找我,我去对门待一会儿,你有事就给我发消息,我马上回来。”
待沈心宴点了头,他关上门,故作镇定的表情瞬间就裂了。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后悔。
姜江被他这副表情搞懵了,边把他往自己宿舍带边不太确定地问:“你刚刚是叫的是姐姐吧?你姐姐出院了?”
到底是公司免费提供的宿舍,地方不大,一句话的功夫也就走到对门了。沈欲嗯了一声,换好拖鞋走进去,整个人有气无力,看起来累得不行。
姜江皱着眉给他拿了罐可乐,说:“你早上干嘛去了,怎么累成这样?”
沈欲满腹心事地接过可乐罐,支吾了一声没有回话。
姜江话多,又是他跟傅深这段关系的知情人。为了以防万一,肯定要提前给他打好预防针,叫他别当着沈心宴的面乱说话。但是这话题又实在有些难以启齿,沈欲刚撒完一连串的谎,此刻已经无比心累,一时之间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姜江等不到他的回答,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道:“不是……你干嘛?姐姐醒了不是好事吗,你这什么表情?”
半晌,沈欲暗自叹口气,总算是鼓足勇气了。认命似地说:“我姐姐会在我那儿暂住一段时间,她不知道我跟傅先生的事,你下次去找我,记得别说漏嘴。”
姜江瞬间放松:“就这个啊?我还以为什么大事……”
说完,他顿了顿,又忽然有些兴奋地接着道:“诶!你姐姐醒了,那你是不是能跟傅先生断了?”
“那不对啊,”他思绪发散地追问道,“你把宿舍让给你姐姐了,你住哪儿,住酒店啊?”
沈欲把一句回答翻来覆去地咀嚼许久,终于艰难地说出口:“……还住傅先生那里。”
姜江的嘴角往下垮了些许:“什么意思?你不打算跟傅先生断?你姐姐都出院了,为什么啊?”
为什么。
这问题的答案根本没脸说出口,沈欲只能保持沉默。
他面露难堪地抬眼,沉默了一秒、两秒、三秒,任凭屋子里的气氛逐渐变得胶着,任凭姜江嘴角的弧度彻底拉成直线,终究只能狼狈地为自己开脱:“我暂时……还不能跟傅先生断,别问了……”
70.
姜江后来又追问关心了几句,可直到最后沈欲也没有说出原因。
他回宿舍陪了沈心宴一下午,好不容易镇定情绪,可以若无其事地跟沈心宴开玩笑。到傍晚,让他破功的是一通电话。
来自傅深的电话。
傅深很少主动给沈欲打电话,几乎可以说是从不,以致于看到来电显示的时候沈欲都愣了一秒,而后才躲进卫生间把这电话接了,压着音量道:“傅先生?”
可能是他压低音量的效果太显著了,傅深明显迟疑了一下:“我打扰到你了?”
沈欲抠着洗手台的边缘,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耳尖不争气地红了:“没有,您有事找我吗?”
“没事,”傅深短促地笑了笑,道,“就是跟你说一声我今天不回去吃饭,顺便问问你今天几点回去?”
傅深不回去吃就不用急着赶回去做饭,沈欲说:“……七点之前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听惯傅深在电话里的声音,沈欲垂下眼,忽然就产生了一丝错觉。仿佛这温和又蛊惑的嗓音就响在他的耳畔,呼出的热气勾得他耳尖发痒,连带着心头的妄想都随之放大。
这嗓音在说:“好。晚饭别吃太饱,看你挺喜欢吃荟庭里的松茸南瓜羹,走的时候给你打包。”
沈欲怔住了。
荟庭里是傅深发小开的那家私人会所,他只去过国庆那一次。就那么一次,傅深就注意到了、并且记住了他的喜好。
即便明知道不会是自己痴心妄想的那样,但沈欲捏紧手机,仍然有点高兴。
他此时根本就没有想到,当天晚上,傅深会为了不让那盅南瓜羹冷掉,吃完饭后硬生生地在荟庭里耗了三十多分钟。直到手机上的智能门禁系统提醒他家里有人开门,才吩咐下去让人做了这盅打包带走的南瓜羹。并且为此还收获了发小们带着调侃意味的无数句吐嘈,和许苑憋在心里没说出口的一句卧槽——
“卧槽……真他妈玩暗恋啊?!要不要这么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