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1 / 1)

属下不敢 茶榷 3730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101章

  可是“燕元白”被划入名单一事不能和汴清予细说,甚至连提都不能提,否则,孟扶渊怕是要从一开始他不准许霍一出庄说起,才能和汴清予解释清楚。

  更何况霍一的身份,孟扶渊一时间不想透露给他人,包括众影卫,因为影卫其间还有一个叛徒,敌我难分。

  因此霍一是“燕元白”一事,是能暂时烂在孟扶渊心底,如此一来,当下想要去找霍一,就只能他独自行动,亲力亲为。

  孟扶渊又想到,以霍一的性子,倘若他彼时在竹林小筑,听到风声,必然是会去正厅听自己吩咐,深夜召集本就意味着事态有变,江湖狂风骤雨一时未歇,瞬息万变,霍一不会不管不顾,要说唯一的顾忌,可能也只能是“燕元白”这个外人的身份,可是上回孟扶渊话已经说的明白,霍一也看破不说破,两人只差一层窗户纸,就能坦诚相待。

  由此可知,霍一当时必然在竹林小筑外。

  思及此,孟扶渊当即将名单贴身收好,起身离去。

  可是霍一又能去哪儿?

  弯月眬明,湛湛长空黑,不见万里星河,唯有凝结的夜色与凛冬的碎风缠缠绵绵,织成一张巨网,浮动在黯然失色的天际,笼罩着迷惘无知的人们,伺机而动,或许下一刻就会劈头盖脸砸下来,无人幸免,尽数落入网中。

  天色已晚,明日还要踏上路途,他堂堂一庄之主当真要现在不管不顾出去寻人吗?暂且不说两个时辰内能不能顺利找到,汴清予怕是也会生疑。

  边走,孟扶渊边思来想去盘算这些,须臾后,孟扶渊恍然惊觉,原来他早已不知不觉间步行至影壁处,影壁在浸在霜华中,带来无名阴森寒意,投下的虚影黑压压一片,随着月亮的行踪从足底缓缓转一圈,孟扶渊忽而停下脚步,视线所及处,大门正紧紧闭合,风雨不动安如山,伫立前方。

  要不要去?

  还没等孟扶渊纠结上一时半会,大门忽然被推开了——

  是霍一!

  只见对方一身黑衣和一头乌发尽数没入夜色里,他的身形依旧挺拔,无伤无病,突然间,孟扶渊觉得周遭的凛冽的夜风都散了许多,孟扶渊不自禁松一口气,至少霍一没有遭遇不测,但是很快,胸口又被另一股无名火气堵上去,方才的舒坦之感短暂的像是错觉,虽然连他本人都不知自己这口气从何而来,但此刻孟扶渊懒得细究,他仰头,冷声问:“你去哪儿了?”

  孟扶渊鲜少直来直去地盘问旁人,他向来秉持,倘若对方不愿说,直问也是无用功的准则,唯有在心情极度不佳的情况下,才会开门见山地询问,因为那时的孟扶渊失去了婉转周旋的耐心。

  “庄主……”对方喃喃回应道。

  霍一无故晚归,似乎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今日影卫外出,是得到他的准许的,寻常时候,孟扶渊甚至都不会起寻人的念头,但今夜特殊就特殊在,外出是试探叛徒重要的一环,叛徒是潜在的危险,是梗在孟扶渊心头的一根刺,再加上不知踪影的陆九,这两者,几乎耗尽孟扶渊今日所有的好心情。

  迁怒的本性终于突破理智的枷锁,袒露无疑,孟扶渊也不能免俗,霍一无故晚归,确实让他心头一窒,加之两人曾在不久前争吵,而后不了了之,徒留尚未解开的心结,孟扶渊唯觉自己在平静与恼怒的情绪中反复转换,几乎在失控的边沿。

  “我……我去买了些芝麻栗子饼……”大概感知到对方莫名的态度,和藏在字句之间的情绪,霍一稍显无措,他愣愣地将提布包袱的右手手肘曲起,往前伸了伸,似乎是想让对方注意到。

  包袱还是热的,在凛冬能有这样的温度,实在难得,或许是店家近,又或许买者快马加鞭赶回来的,板栗的香味从粗布缝隙中钻出,幽幽飘散,叫人恍惚觉得,周围流动的气息都沾染几分温热和几分清甜。

  “很晚了。”孟扶渊却不为所动,他垂眸,视线落到那只手上,冷淡地说道。

  “晚上人多,我排队排了许久。”霍一有些结结巴巴,前言不搭后语,“我,我想庄主喜欢,我就,就买来给庄主赔礼道歉。”

  孟扶渊抬眸,视线轻飘飘地落回对方的脸上,他疑惑地问道:“道什么歉?你做错了什么吗?”霍一张了张唇,一时间竟然又变回哑巴。

  又是这样,不出所料。

  孟扶渊轻嗤一声,他放缓语速,将每个字都咬得清楚,“你没做错,你也不用道歉。”语气是平静的,像是毫不在乎,但细听之下,又像是风雨欲来,盛怒的前兆。

  难得一连撞上好些不顺心的事情,孟扶渊这回真是不愿意照顾面前人的心情,他只知道这次自己要是再心软,再迁就眼前这块木头,五年后自己命丧天涯,那也是被霍一活活气死的,孟扶渊在心底咬牙切齿,霍一一日和他打马虎眼,那他就一日朝对方摆臭脸色,不就是看谁能熬吗?谁怕谁?

  因时常游走于江湖尔虞我诈之中,而快要被抹灭的,骨子里的那几分少年意气和胜负欲,不合时宜地复萌,孟扶渊抚开霍一的手臂,如此一来眼不见心不烦,“我不要,你给别人去。”

  霍一神色一黯,他呆呆地问道:“我……给谁?”

  “爱给谁给谁,别给我就行。”

  “我以为……我以为庄主会喜欢。”

  听上去,好像还挺委屈?

  孟扶渊脸色愈发难看,长长一段话就这样劈头盖脸地,气势汹汹地朝对方砸过去,“你不用给我买什么,横竖你懒得同我亲近,你就应该躲得远远的,你也没必要假意讨好我,表面功夫省省,你轻松了,我也免去不少事,省得我还要忙里偷闲去猜你那个捉摸不透的心思,揣摩你那个忽近忽远的态度,我是真的厌烦了,燕元白!”

  孟扶渊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气,语气里满是疲惫,“我这几日真的累了,别来烦我,你不愿意,我不勉强,那就好聚好散吧。”

  这大概是孟扶渊当庄主以来,对霍一说过的最重的话了。

  要问后不后悔,孟扶渊自己也不知道,但是,这似乎也不重要,至少在当下,孟扶渊是如此想的,一堆棘手事压身,这种时候他还照顾霍一的心情,那他孟扶渊真是圣人再世。

  自嘲地笑了笑,孟扶渊转身,抬脚就要离去,忽然间被人握住了手腕——

  “有容!”

  孟扶渊脚步一滞。

  这短短两字像是在喉咙里牙关下斗争许久,才终于突破重重阻碍,得以重现天日,霍一沉声道:“我……”

  孟扶渊回头,看向霍一的双眸。

  霍一双唇翕动,挣扎的神色反复浮现在深沉一片的双瞳中,最后消失不见,他似乎这回终于下定决心,霍一嗓音喑哑地,沉声唤出对方的名字,“孟有容,我——”

  “咚——”

  下一瞬,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孟扶渊的视线追寻动静而去,只见大门外立四人,踹门的是路十,在最前面,身后傅八和杨七一人架陆九一条胳膊,陆九一脸醺红,喝的酩酊大醉,嘴里不知在咕哝什么。

  路十朗声说道:“庄主,我们把九哥给带回来了!”

  这一声,没叫醒酩酊大醉的陆九,反倒像是一声提醒,于是霍一一如摸到烫手山芋般,匆忙收回握住孟扶渊手腕的那只手。

  陆九摇晃脑袋,嘴里还念念有词,“我……我今日……我要忘却一切……我要忘了……他……忘了那个……呕……”

  陡然,陆九俯下身吐了一地。

  一旁的仆人见状,立即上前清扫。

  孟扶渊的双眉陡然紧蹙,他静静地等仆人清扫完毕,才缓缓走上前,抬起对方的下巴,让陆九的双眸对上自己审视的目光,“陆亭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其余三人闻言霎时心头一跳,庄主连真名都搬出来,看样子是真动气了。

  傅八和路十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始祈祷,希望陆九这时就算不清醒,可别再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胡话了,两人心有灵犀地屏住呼吸,心惊肉跳地等陆九的下文——

  “杨……何……薛……老子……最吼……一次……因你……醉……咳咳……酒!”谁想陆九却“变本加厉”,愈发的口齿不清,边说边手舞足蹈,惹得他身边两人几乎都快要招架不住,只得配合他的动作移步,免得陆九下一瞬直接从两人肩上摔下来。

  话音刚落的刹那,万籁俱寂,落针可闻,路十心头一滞,过一会才敢壮着胆子偷偷瞥一眼孟扶渊,只一眼,路十觉得夜色黑漆漆的,庄主的脸色也是黑漆漆的。

  别的听不懂,“老子”两个字还是听的明白,在这种情景下,总不会是在歌颂李先生对道家的卓越贡献吧?

  路十看向傅八,后者也是一脸欲哭无泪。

  孟扶渊收回手沉声道,“让后厨的人熬些醒酒汤喂下,等他什么时候知道自己是谁了,让他立刻前来见我。”

  杨七,傅八和路十异口同声,“是,属下遵命。”

  第二日午时,陆九头脑昏沉地醒来。

  一旁的傅八和路十终于守到陆九醒来,心底高悬的石头终于能落下,只不过还没沾到地,又被迫重新吊上去,因为他们意识到,陆九还有一场“硬仗”要打,那就是庄主面对面的责难。

  不等陆九问,傅八和陆九两个已经主动请缨,你唱我和地大致说清楚昨晚发生的事情。

  两人每多少一句,陆九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强装镇定自若地听完傅八和路十的叙述,加上自己零碎的记忆,陆九终于理清前因后果。

  傅八一脸痛色,“小九啊,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陆九:“……”

  陆九不耐烦,“快说!”

  傅八脸上痛惜之色更加浓烈,“小九啊,因为你,无为山庄去琼光谷的行程延迟了一天。而且这次,庄主命令禁止,无命令,影卫不得外出。”

  路十就在一旁又是叹气,又是摇头,拍拍呆愣地坐在榻上的陆九的肩膀,“祝你平安!”

  刹那后,陆九手忙脚乱地披上衣服,掀开衾被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傅八和路十两人眺望陆九消失的方向,一齐摆首。

  书房的地面透心的凉,陆九是单膝跪在底下的。

  “清醒了?”孟扶渊坐在正上方中间那把官帽椅上,平静地似乎在问一件家常事。

  “醒了!醒透了!醒得不能再醒了!”陆九勉强笑笑,语罢,他偷偷瞥一眼坐在上方的孟扶渊神色,见对方仍然面无表情,更别说像之前几次被自己逗笑,陆九也清楚,这下是犯了大错逃不掉了。

  “是不是,我平日里待你们太好了,以至于让你们没了规矩?”孟扶渊忽而轻叹一声。

  这一叹,陆九心头又是一跳,他干脆两条腿都跪下去,“是属下不知好歹,任凭庄主处置。”

  孟扶渊忽然沉声道:“收收你脸上的假笑,这种时候,我不想见你嬉皮笑脸的。”

  陆九立即收敛脸上的笑意,他瞬间觉得自己脸上的肌肉僵成一块,像是不受自己控制,陆九拜下去,额头离地面只有一拳之隔,维持这样的姿势,他郑重道:“属下任凭庄主处置。”

  “处置是必然要处置的,你不用担心。”孟扶渊指尖敲了敲木把手,“不过在这之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你——”孟扶渊没等陆九回答是与否,话锋一转,“你昨晚去哪儿了?”

  陆九一时犹豫不决,似乎在想个能讲出口的说辞。

  “陆九,你要明白,我不是在同你商量。”孟扶渊出声提醒,语气平淡地,不像是在催促,却不怒自威,“你没有避而不答的余地。”

  陆九咬咬牙,“南,南风馆。”说出来,陆九唯觉脸上有些烧,这下是连头也不敢抬。

  孟扶渊依然神色平常,他又问:“你为何要去?”

  “我……”陆九支支吾吾地说道,“我就是想尝一尝情事滋味……”

  “哦,是吗?”孟扶渊继续问道,“尝到了么?”

  陆九摇头,“没。”

  孟扶渊步步紧逼,“那为何又喝的烂醉呢?”

  陆九硬着头皮答:“喝酒……能壮胆……能助兴……”

  “哦,这样。”孟扶渊颔首。

  眼皮底下,陆九的身形瞬间就放松了,孟扶渊意料之中地捕捉到这一细微变化,他忽而站起身,下台阶,踱步至陆九身旁,他的影子正巧投在对方跪的那一块地方,孟扶渊垂首,冷冷道:“助兴,也要喝成那样么?看你昨夜那个样子,下肚的酒量,少说也有一整壶,那可远远超过助兴的酒量。你可别说,用一壶酒助兴,是南风馆的人教你的,你敢说,我也敢现在就派人去南风馆问。”

  孟扶渊缓缓蹲下来,“抬起头,看着我。”

  陆九只能依言照做。

  视线相撞的一瞬,孟扶渊冷冷道:“陆九,你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