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钥匙与魔鬼
伯爵问他威廉是否发现他的秘密时,格蕾丝一开始敢说“没有”,依据的不是他那晚混乱的记忆。
他是凭借后来的推理。他觉得,如果哥哥发现了,不管当时是否觉得恶心,过后都一定会关心地问自己。
但那件事发生以后,威廉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给他写过一封信。这时格蕾丝的乐观又开始起作用了,他认为哥哥一定是还没有发现,那他就还有机会——他永远都会记得威廉火热的亲吻和抚摸,那种战栗的渴求,他体会过一次就懂了。
谁都不会想到的,当格蕾丝发现自己缺陷的身体竟也可以被“使用”时,他有多高兴!
他积极地学习如何用身体去取悦男人,他学东西一向快,这个世界上最冷淡的男人都为他的身体着迷了,趴在他身上喘起粗气、流出汗。
那时候格蕾丝想,他可以等威廉回家了。
然而这些都是他看到那几行字以前的想法。现在他知道他永远都没有机会了。
“大人,圣经真的都是上帝说过的话吗?”
阿伦德尔伯爵正在写一封信,被他打断了,抬起头后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但格蕾丝已经沉不住气了,他手里的圣经还是那一页,被他抓得紧紧的,“人们在抄写的时候会不会把一些地方不小心抄错了?会不会有些人故意篡改一些地方?”
“人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人们为什么这么做?格蕾丝再度陷入无望的迷茫中,“如果圣经真的全是上帝的话,那为什么有的人严格按照圣经的训诫行事,上帝却让她一辈子受苦?而有的人犯着圣经上的罪,如果没有人去惩罚他,他就能一直逍遥法外,继续享受靠犯罪得到的乐趣?”
“因为上帝对好人的许诺是死后的乐园。犯罪的人以为自己活着享乐,但他们死后会进到比他能想象的可怕许多的地狱。”
“那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些坏人送进地狱,为什么还要留他们在世上作恶,让他们给别的好人造成痛苦?”
“因为如果恶刚一发生,上帝就立刻审判,那所有人早就该下地狱了。”
格蕾丝忽然想到,是的,他应当感谢上帝的宽容。他的存在就是恶,他的想念也是恶,如果上帝一见到恶就惩罚,那他早就该下地狱去了。
可凭什么他就是个比别人更有罪的罪人?为什么上帝没让他生成一个婚生子,不让他成长为一个健全的男子,然后顺利地爱上一个女孩子?如果说他的欲望有罪、他的渴求有罪,那也是上帝先容忍它们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我不明白!人类的祖先因为偷食禁果而有了欲望,于是我们所有人都有了原罪,但上帝为什么不把这欲望拿走?它不是全能的吗? 还是说它不想?可上帝不是最仁慈的吗?
“格蕾丝。”伯爵打断他的话,起身绕过桌子来到格蕾丝面前,从他手里将按本圣经抽走,在打开的那页上浏览起来。
他读起拉丁语来比格蕾丝快多了,很快就弄明白为什么格蕾丝本来已经平静了,又忽然这样激动起来。
“圣经告诉人们,不要擅自揣度神的意图,保持敬畏是最大的智慧。”
“哈!我知道那句!‘我们要专心仰赖上帝,不能倚靠自己的聪明。’所以神说什么我们都得信,它说好人死后能去那个乐园,尽管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过那个乐园,我们也得把那个乐园当做这辈子最重要的目标!”
格蕾丝显得怒气冲冲,他与其说是怀疑和争辩,不如说是失望。他没想到伯爵也只会用圣经上的话来回答他。
“还有那个地狱!人人都害怕它,它有多可怕呢,会比我们现在这个世界更可怕吗?苏菲做了一辈子好人,她死后肯定是要进天堂的,可是苏菲的家人全是混蛋,她也没有朋友,唯一的朋友早就死了——也就是我的妈妈,她和奥丽莎犯过同样的罪,她们估计都是去地狱了。就苏菲一个人在天堂里,那有什么意思?连我都是要下地狱的,我倒也不怕,我去了地狱以后就去找妈妈和奥丽莎——”
“好了格蕾丝。”伯爵竟然容忍他说了这么多才打断他,“就算是发牢骚也别这么说自己,‘地狱’毕竟是个可怕的词。”
格蕾丝眼里的怒火迅速熄灭了,逐渐变为另一种光芒:“大人,您、您……”他有些害怕这个叛逆的问题,但还是忍不住问出来:“您信上帝吗?”
“如果有人这么问你,你要回答他‘是的’。如果有人问你之前的那些问题,你就用我刚才的话回答他。如果他还要与你辩论,你就请他自己去查阅圣奥古斯丁关于‘全善’的解释。不过我认为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想这么多的,你刚才的那些问题,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去想它。”
“关于圣经,你也要记住,它是我们一切的教育:所有的神父要仰赖圣经来教育他们的教众,所有的父母要仰赖圣经来教育他们的子女,所有的教师要仰赖圣经来教育他们的学生,所有的庄园主要仰赖圣经来教育他们的仆人,所有国王要仰赖圣经来教育他们的臣民。”
“这个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害怕做出选择,或者不能做出选择,就需要一少部分人通过这本神圣的书来帮助他们,帮他们找到能使他们心情平静的道路。”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需要这本书。”伯爵将那本展开的圣经放到格蕾丝的手中,“如果你认为你能自己做出选择,你就可以选择——”
他的两只手完全包住格蕾丝因为兴奋而指尖发凉的手,然后一起往上抬。
极缓慢的,那本圣经在他们两人的眼前合上了。
“——把它合上,它就‘仅是’一本书而已了。”
格蕾丝的身体都颤抖起来。
伯爵拉着他手让他坐到椅子上。格蕾丝坐下后才觉出自己浑身发软,两只膝盖都没有力气了。全身的热气都跑进胸膛里,手和脚却激动得冰凉,只有心脏“砰砰”跳得极为激烈。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危险的话,令他恐惧,同时又深深地着迷,战栗着,又情不自禁地靠近,一如阿伦伯爵这个人带给他的感受。
阿伦德尔伯爵知道他受了不小的震动,怜爱地用手搔了搔他的下巴。他站着,格蕾丝坐着,这个动作就像在安抚一只小猫。
格蕾丝在他的搔弄下不由自主地抬起头,仰视着他:“大人,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
“说。”
“如果说圣经是一切的教育,那为什么远东的中国人不读圣经,却能创造出最好的社会?”
伯爵失笑,“你听谁说的中国人创造了最好的社会?”
格蕾丝被他笑得不自信了,刚刚因为惊吓而稍微苍白了一些的脸颊渐渐变得红润,“不是吗……我听说中国有着最道德的人民,最开明的君主,最公正的官员选拔制度……”
伯爵明白了,这其实是个显而易见的答案,是威廉.斯顿。
他年轻时曾出于“了解敌人”的目的去阅读那几个法国大暴动的罪魁祸首,对伏尔泰的一些言论还有印象。除去那些不切实际的政治主张,这位伟大的哲学家与教会斗争的热情亦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阿伦德尔伯爵认为这其实是有些荒谬的,一个崇拜伏尔泰的年轻人,竟会反复翻阅圣经,主动将自己的精神和思想放到烈火上炙烤。
他此时就站在这间书房,很容易就能想象那个画面:威廉.斯顿曾无数次地坐在格蕾丝此刻坐的位置上,就像那些古代的苦行僧一样用荆条惩罚自己的欲望。只不过那些苦行僧鞭笞的是自己的肉体,而威廉.斯顿鞭笞的是自己的灵魂。
他对威廉.斯顿的怀疑其实远比今天要早,因为这个年轻人在军队中勇敢的好名声,他还一度担心这个兄长会是一个阻碍。但现在他不用担心了,因为兄长和弟弟一样,都不过是不敢直面内心欲望的懦夫。
“怎么了,大人……”格蕾丝见阿伦德尔伯爵一直不说话,不由有些心慌了,“是因为我刚才说的话……”
伯爵的手指还停在他的下颌,他一说话,那手指便微微动了动,抚摸上他的脸。
格蕾丝真是个漂亮的孩子,脸颊洁白而小巧,阿伦德尔伯爵将手指展开,便将他的整片脸颊都覆住了。
“格蕾丝,我想,你可能把一些事弄错了。”
那双猫一样晶莹的绿眼儿轻巧地睁大了,“什么事?”
“虽然我不轻视你对威廉的情意,但我认为,那不是爱情。你把爱情和崇拜弄混了。”
格蕾丝在这一瞬间是有些愤怒的,但伯爵的手那样温暖地覆在他的脸上,抚平了他心中的怒火。
伯爵弯下腰来,一只手捧在格蕾丝的颊边,另一只手撑住桌子,将格蕾丝完全罩在自己的气息里。
“好孩子,在你听到威廉要搬走的消息之前,你并没有想过去亲吻他,是不是?你只是怕失去他,就像一个孩子怕失去他的双亲,一个学生怕失去他的老师,一个孩子怕失去他唯一的朋友——而这正是威廉在你此前的生活中所起到的作用。”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是’一个男孩子,而‘不是’一个女孩子,当你听说他要结婚、要搬去首都后,你还会像那天一样吗?”
格蕾丝愣住了。如果他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孩儿,他一定不会去亲威廉.斯顿的嘴唇。
“我想,你会和他一起入伍,努力进入首都护卫队,即使威廉结婚了,你们依然可以是最好的兄弟,你们在军中相见的时间会比他的妻子还要多。”
他太残忍了,让格蕾丝瞬间崩溃。他在向伯爵讲述那件事时都只是微微红了眼圈,此时却痛苦出声,喘不过气来。
他一边痛哭着,一边断断续续地艰难求助:“大人……是我选错了吗?”他是不是应该做一个男孩子?他已经长大了,没有人能再轻易拿走他的性命。他此刻已经完全忘了伯爵曾用小贩杰瑞的案子委婉地威胁他了,他只能想到因为他的一个错误,让威廉.斯顿再也不肯回家。
“后悔了吗格蕾丝?后悔让自己成为了一个女孩儿?”
格蕾丝顶着通红的鼻尖可怜地看着他,又有两大颗眼泪从眼眶里冒出来,格蕾丝忙低头用手去擦,被伯爵握住手腕,从口袋里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在格蕾丝的脸上轻轻地拭了两下。
格蕾丝难过地用额头去凑伯爵的手背,这是他脸上唯一没有被弄湿的皮肤,在伯爵的手背上蹭了蹭,“大人,我要是现在选择变回男孩儿,还有机会吗?”
伯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意外,“你不想做女孩儿了?”
“我讨厌做女孩儿。”
“为什么?”
“我讨厌穿衬裙和袜子,讨厌女人的衣服总是要系这么多带子,讨厌女人的裙子下面不能穿裤子,总要担心被人把裙摆撩起来!”
“我讨厌人们拿两种标准要求男人和女人,男人因为感觉自己受到冒犯要和人决斗就是勇敢,女人因为被人撩了裙子用铲子敲那男人的头就是有暴力倾向……”
“等等,格蕾丝,这是怎么回事?”
格蕾丝吸了下鼻子,“是后院的安娜告诉我的。她不小心在那位警长面前透露出我力气比别的女仆大,那名警长就问我是否有暴力倾向——不过您别担心,安娜只是看起来不聪明,她当时没有告诉那位先生我曾经用铲子敲过马夫的头,那位警长也丝毫没有怀疑。男人总是觉得对面这个女人比他傻,这让他自己变成最大的傻瓜。”
伯爵忍不住笑出声,“格蕾丝,你还真是——”
他说到一半就不说了,格蕾丝有些害羞了,问道:“大人想说我是什么?”
伯爵又搔起他的下巴,格蕾丝觉得痒了,肩膀往上抬,脖子都缩起来,他听见伯爵说:“带刺的玫瑰。”
伯爵扶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看自己:“格蕾丝,你自己都没发现吗?其实你已经知道做女孩儿的好处了。”
伯爵不禁感慨起天性的坚固。格蕾丝曾经拥有的一切几乎都是威廉.斯顿赋予他的,但幸好格蕾丝没被威廉.斯顿变成和他一样愚蠢的理想主义者。
但格蕾丝还不明白。
“今天下午那位雷蒙德先生送给你一件什么礼物?”
格蕾丝忙慌乱地解释说不是什么礼物,只是一张名片而已。
“那张名片代表一种许诺,是最好的礼物,只有女人才能从男人那里拿到这种礼物。你说的人们用两种标准要求男人和女人,这句话是正确的,但你只理解了其中一半的含义。”
格蕾丝有些迷糊,这一晚对他来说太长了。
伯爵也不勉强他,只对他说道:“格蕾丝,你这样聪明、这样有雄心、又这样漂亮,如果只做一个私生子就太可惜了。一个社会最底层的男人能做什么呢,即使有钱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成就,除非和一名有贵族头衔的女人结婚。即使是最不看出身的军队,从报名军校那一步起,以你的身份也要被拒之门外的。”
格蕾丝感到惭愧了,他明白这些道理,刚才只是故意忽视了。
如果他穿上系很多扣子的上衣和裤子,他将是男人里最瘦弱的那个。没有良好的出身、又没受过系统的教育,他连正经工作都找不到,更不可能有女人能看上他。
“请继续刚才的话题吧,你还讨厌什么?”
格蕾丝尚在惭愧中,将裙子下的双腿并得紧紧的,似乎这样就使让他忘记自己腿间的缺陷,“我还讨厌……裙撑,坐着很不舒服。”
伯爵朗声笑起来,“还是有些孩子气呢!”
他竟然把格蕾丝翻过来,让他背对着自己,然后将他腰后的结都解开了,一个接一个,外裙、衬裙、衬裙、还有一条衬裙。
“确实是有些麻烦。”伯爵将格蕾丝一层层地剥开。他如今只是表面看起来穿得体面,内里依然偷工减料。伯爵揭开外面最后一层,格蕾丝的下身就只剩一只快到膝盖的鸟笼和里面刚盖过屁股的衬衣下摆了。而他的上身还穿得很整齐。
格蕾丝觉得很害臊,也许是这间书房太过庄严,让他觉得自己此时的样子十分淫荡。他想用手遮挡自己的那个部位,但是被鸟笼挡住了,就只好紧紧夹住双腿。
“放松,格蕾丝,把腿分开。”伯爵命令道,“你的身体很美。”
格蕾丝闭着眼睛,颤抖地微微分开双腿。
他忽然被抱起来了!格蕾丝吓得忙睁开眼,伯爵竟然将他从“鸟笼”里抱出来,把他放到书桌上坐着!
“我……”他吓得想跳下桌,被伯爵两手按住大腿,然后缓缓地分开,柔软的衬裙被撩上去了,他腿间的秘密被暴露出来。
他硬了,却只有小小的一个,他羞愧地用双手捂住脸,已经哭过一次的眼睛格外容易湿第二次,他的指缝里溢出些泪水。
伯爵隔着他的手安抚地吻他,“格蕾丝,你还不明白吗?你就是最好的。漂亮但不脆弱,看似无知无害却又不乏味,放荡但不下贱,聪慧却不让人感到受到威胁。男人和女人最大的优点都在你身上,你为什么还要哭呢?”
格蕾丝悄悄把手放下来一些,露出一点纯绿色的眼珠,水润地望着阿伦德尔伯爵。
伯爵离他非常近,问他:“希望我吻你的嘴唇吗?”
格蕾丝的脸轰然一热,慢慢地将遮在脸上的手往下放,他眼珠乱转,看到桌上的圣经,吓得轻轻尖叫了一声。
伯爵将那本圣经拂到地上,硬质的封面砸到地上发生闷响,格蕾丝惊得浑身一颤。伯爵扯下他挡住半边脸的手,将他的双唇含进嘴里。
格蕾丝忽然想起来,他是做过类似的梦的。他梦到威廉.斯顿将他放到那张小餐桌上,完成他那晚没有完成的事。
在梦里面,威廉.斯顿就像现在这样,解开他上衣的绑带,将他的衣襟向两边分开。那时候他还不喜欢穿衬衣,所以没有多余的这一步,脱下上衣后他的上身就赤裸了,然后威廉.斯顿像他曾经隔着衣服做的那样,动情地亲吻他的胸脯。
他还梦到威廉.斯顿这样分开他的双腿,用自己的下身紧紧贴着他的下身。但是他那会儿还不知道这硬邦邦硌着他的东西是什么,只是循着本能,让梦里的威廉.斯顿隔着衣裤一下一下地顶在他的腿间。
就是那天夜里,格蕾丝在梦里惊醒,摸到自己腿间湿乎乎的东西。
这就是威廉.斯顿无法原谅自己的地方。
尽管是格蕾丝先吻的他,但格蕾丝的一切都是他教的,如果格蕾丝犯错,那也是他的错。而他最大的错就是对格蕾丝产生了情欲,他竟然那样亲吻自己的亲妹妹,用最邪淫的手段抚摸自己妹妹的身体。
正如他所担心的,他在格蕾丝的心中打开了一只潘多拉的盒子,是他将情欲魔鬼带到格蕾丝面前。
但他弄错了一件事,他以为自己是那盒子里的魔鬼,以为只要自己远离了格蕾丝,格蕾丝就安全了。但其实他是那个盒子的钥匙。
因为他不知道这些,于是也就不知道格蕾丝与魔鬼做的那些交易,更无法知道在那些渴求的梦里,那个能亲吻格蕾丝的,渐渐就成了别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