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兄长还是弟弟
伯爵一回来,夫人的头痛病便发作了,需要待在卧室休息,连晚餐时间都不肯下楼。伯爵很体贴地让仆人将晚餐给夫人端上楼,然后命格蕾丝坐在原属于伯爵夫人的座位上。
头盘是道汤,本该服侍夫人用餐的侍女将汤盅重重地撂在格蕾丝面前,把里面的汤震得剧烈晃动起来。格蕾丝担心地望着,很怕这浓汤会洒出来把桌布弄脏。桌布比窗帘更难洗,因为它必须得洗到完全洁白。
“向格蕾丝小姐道歉。”
格蕾丝抬起头惊讶地看了伯爵一眼,又看向那女仆,对方已经因这羞辱而涨红了脸。
这女仆太不了解伯爵,以为他这样低声说话,便是没有生气,竟然拒绝了,自以为替女主人挽回了脸面,昂首挺胸地离开了。
伯爵摇摇头,“虽说是乡野别墅,可也太没规矩了。”
夫人的座位让格蕾丝十分拘束,他喝得很慢,见阿伦德尔伯爵喝完以后在等他,就不敢再动勺子了。威尔士先生指挥男仆将两人的汤盅撤下,端上主菜,是份羊排。
格蕾丝一闻见那香味就开始吞口水,心想幸好自己身体强壮,而且没有穿束胸衣,不然一定会像那些贵族小姐一样激动地晕过去。
“不合胃口?”阿伦德尔伯爵忽然问他。
格蕾丝正谨慎地切割着羊肉,闻言忙道:“很好吃!”但他依然吃得很慢,生怕餐刀划在盘子上,也害怕餐刀和餐叉碰到一起发出声响,还时刻提醒自己要坐直,不要因为羊排的香味而失去理智,让身体离盘子越来越近。
阿伦德尔伯爵不满地看着他僵硬的后背,又想起他今天迎接自己时奇怪的走路姿势,转头看向威尔士先生:“怎么回事?”
威尔士先生很是惶恐地道歉,但不明白伯爵是为何生气。格蕾丝也不敢吃饭了,小心地放下刀叉,“大人……威尔士先生都教给我了,是我自己太笨,学不好……但我会继续练习的。”
“他怎么教你?是在椅背上插把刀子那套吗?”
格蕾丝说:“没有。”
威尔士先生说:“抱歉,大人,我没有领会您的吩咐。”
阿伦德尔伯爵没有计较格蕾丝撒谎,他对威尔士先生说:“我让你带格蕾丝了解那些礼仪,并没有让你把她也变成那个样子。她本来的样子不好吗?自由的野性是格蕾丝独一无二的优点,你如果把她变成那些在圣经和流行小说里寻找行为准则的贵小姐们,还有什么意义?”
威尔士先生恍然大悟,而格蕾丝则已经感动得要哭出来。
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让自己冷静下来,话不由自主地多起来,还带上放肆意味。虽然他见过的夫人小姐有限,却不耽误他嘲笑她们:
“她们动不动就晕倒,难怪报纸上说市里的警察上街巡逻都要随身带着嗅瓶。您说那些警察回到警署后会不会向自己的同事炫耀:‘我今天又唤醒了十位贵妇人!’”
“她们上半身好像缺少一些关节,下半身倒可能很灵活,反正我们看不到!”
他还抱怨那些得体的衣裳穿起来太麻烦,“一层又一层,全靠带子系着,光系带子就要化掉我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以前的裙子都是用大头针固定,这样一别,一下子就好了!”
伯爵失笑:“大头针不要再用了,容易扎到手。”
格蕾丝瞟了伯爵的手一眼,那双手用餐时不用带手套。格蕾丝的脸上微微有些红了,之后再说话时,总算不再像刚才那样过于活泼。
他还向伯爵抱怨本国语言的复杂,“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和‘您’后面的动词要不一样?我认为动词就保持一个状态也完全没有任何问题,谁都听得懂。”
他们已经进行到饭后饮茶这一步,伯爵抿了口茶,笑道:“正确的语法还是要学的, 要学会用‘您’。”
格蕾丝怕伯爵误会自己笨,忙说:“其实我都会,但是下人们都那么说话,我也就说习惯了……我很快就能改过来的!”他在伯爵面前腼腆地炫耀自己:“大人,我认为自己是有语言天赋的,我连拉丁语都会读一些!”
伯爵和威尔士先生的脸上都显出惊异。
伯爵问他:“是圣经吗?”
“是的大人,不过我学得不多……”格蕾丝感觉出惭愧了,他已经决心要更虔诚一些,忙向阿伦德尔伯爵保证:“我一定会把整本拉丁语的圣经都背完的!”
“那倒不必,贵族里能真正用拉丁语背出圣经的人也没几个……不过我们的贵客倒是很精通拉丁语的,如果你有机会和他交流,我相信他会欣赏你的。”显然伯爵本人亦很欣赏格蕾丝的拉丁语才能。
“贵客?”
伯爵转头看向威尔士先生:“你没有告诉过她?”
就在刚刚听到伯爵说“贵客”两个字时,威尔士先生的脸上就显出惊讶了,他完全没料到伯爵就这样说了出来。
不过他向来勇于承担责任,微微欠了欠身,道:“抱歉,大人,我以为您已经和格蕾丝小姐说过了。”
“山庄里要来客人了吗?难怪大人把山庄变得这么漂亮!”格蕾丝和其他仆人一样喜欢陌生人。
伯爵微笑颔首:“是的,是位极尊贵的客人。”
“多尊贵?和大人您一样尊贵吗?”
伯爵笑得很含蓄,“比我更尊贵,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
格蕾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是……皇宫里的国王陛下吗?就是那个喜欢把人们的钱和地收走的人?”
“格蕾丝,不能说这样的话!”
他突然严厉起来,格蕾丝立刻不敢吱声了。
阿伦德尔伯爵缓了缓脸色,耐心道:“加重税收不是陛下本人的意思,他本想采取别的办法,但总有人阻挠他。这对你来说可能很难理解,但是这个国家的很多事情并不是国王陛下一个人说了算。”
格蕾丝不关心那些税到底是谁的主意,他花钱的地方不多,他只关心另外一件事:“那陛下说不想打仗了,能算数吗?我听雷蒙德先生……就是市里的书商,他说陛下打算求和!”
“那也不是陛下的意思……这也是我和艾伦想请陛下来山庄做客的原因之一,陛下需要新的朋友和助手了。”
还有艾伦.斯顿的事儿。
格蕾丝忽然明白了,是呀,哥哥在给艾伦.斯顿的信里提过的,阿伦德尔伯爵是积极的主战派,如今艾伦.斯顿也借由伯爵继子的身份在首都护卫队里走红,雷蒙德先生送来的报刊里隔三差五就有艾伦.斯顿的轶事与小像。
有才能的男人总是充满远大抱负的,阿伦德尔伯爵,艾伦.斯顿,还有威廉.斯顿,他们想的都是一回事。但是格蕾丝想的是另一回事,他只希望威廉.斯顿能早点儿回家。
“还有问题吗?”
格蕾丝摇摇头。房间里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伯爵忽然问道:“格蕾丝,是谁教给你拉丁语?”
格蕾丝端着茶杯愣住了。
伯爵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又拿起餐巾轻拭了拭唇,似是给格蕾丝一个反应的时间。
但是格蕾丝已经丧失思考能力,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伯爵只好继续问道:“是兄弟俩中的一个吗?是兄长还是弟弟?……我想应该是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