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回去
格蕾丝在睡梦中感到有人靠近,瞬间就惊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是一个眼生的女仆,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像是看到令她感到害怕和不解的东西。
眼生的女仆见他醒了,有些胆怯地伸出手,指着他,“你的头发……”
格蕾丝摸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摸到一手血。他昨晚洗头导致伤口裂开了。
因为夫人正病着,山庄里有现成的医生。医生在给格蕾丝重新缝合伤口时,那名女仆就站在旁边看着。她似乎很害怕血,但又不肯离开,担心格蕾丝需要她的帮助。
她让格蕾丝想起安娜。
格蕾丝不知道伊娃和安娜如何了,还有孩子们。他现在已经记起来,在他“发疯”的时候,是伊娃帮他换的衣服,而安娜哭得那么伤心。他希望阿伦德尔伯爵已经帮她们藏好了。
“你不觉得……”像安娜的女仆终于忍不住问格蕾丝。
“什么?”
“你不感到疼吗?”
格蕾丝瞬间感到脑袋像被劈开那样痛。之后缝合的那几针就是在这种剧痛中完成的,强烈的痛苦从头部传达进胸腔里,又蔓延至身体的每个角落。
处理完伤口,格蕾丝依旧在发抖,浑身都湿透了。
那名女仆端来热水,帮他洗头发和脖子上的血。她很细心,不会像格蕾丝给自己洗头那样导致伤口开裂。
她完全不知道格蕾丝是谁,把他当成主人的一个有些奇怪的亲戚,一边给他洗着头发,一边说起最近发生的混乱的事。
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太可怕了!”
“艾伦少爷前一刻还是军官,下一刻就成了罪犯……夫人太可怜了,她那么疼爱艾伦少爷……她的身体看起来很糟糕,因为新的法律,她已近给自己写好了遗嘱。仆人们都说夫人要把自己的财产都留给艾伦少爷,一分不给伯爵……伯爵从来没有回来探望过夫人,夫人也不关心伯爵的事业,他们似乎关系不好……你是不是不喜欢听我说这些?”女仆停住口。
格蕾丝问她洗完没有。女仆说还要擦干,不然会生病,然后就拿起干燥柔软的毛巾仔细地给他擦头发。
这种平静的生活简直让人不可思议。
她终于对格蕾丝的头发满意了,允许他站起来。
格蕾丝问她:“希林先生呢?”
女仆说可能在艾伦少爷的卧室。
格蕾丝点了下头,向门外走去。那女仆又喊住他,对他说:“你头发的颜色这么漂亮,应该留长一些。”
这样平静而日常的对话传进格蕾丝的耳朵,变成另外一句话:“威廉死了。”
威廉死了。这几个字重重地砸进格蕾丝的脑袋里,他闭了下眼睛,捂着额头出去了。
约翰逊.希林在艾伦的房间里点了盆火,正在焚烧一些纸。
格蕾丝走过去,蹲在他旁边,看到他烧的是艾伦的手稿。他拿起一张,看到上面写着艾伦对于英国代议制的看法,再拿起一张,上面写着对拿破仑作战风格的分析。
“他让你烧的吗?”他问希林。
“是,他说烧了稳妥。”
格蕾丝又从纸的深处拿出一张,因为这张的字迹非常潦草,和其他的手稿都不一样,引起他的注意。
这张纸上写着:“……又梦见她,这一次进入到她的身体里……美妙,恐怖……想吻她,想咬她……想像梦里那样……疯了……魔女……睡不着。”
格蕾丝将这张纸叠起来,放进衣服的兜里。
“你之前说,艾伦在监狱里受到袭击?”他问约翰逊.希林。
希林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你当时听见了?我还以为……”
“我只是刚想起来。他目前安全吗?”
“暂时应该是安全了,阿伦德尔伯爵在为他辩护。”
“监狱的袭击是怎么回事?”
约翰逊.希林沉默了一瞬,说:“是市民们……边境线上的外国军队让他们恐惧。不仅哈布斯王朝,沙皇也参与进来。有流言说这些外国军队会攻进首都,释放监狱里的贵族。人们害怕革命的胜利会被摧毁……他们害怕贵族的报复,所以就先动手……不止那一个监狱,有好几个监狱遭到攻击,死了两千多人……”他变得略微有些激动,“其中有一千多人都是刚刚被关进去的!还没有经过审判,只因为是贵族、是不肯背叛天主的教士,就被说成是反对革命的罪人……只有极个别的犯人因为成功抵住了自己牢房的门,没有被杀死,艾伦就是其中一个幸运儿……幸好他没有受重伤。”
“他受伤了?”
“受了点儿轻伤……因为他不肯投降。”
格蕾丝低头想了一会儿,问他:“俄国也向我们宣战了吗?”
“你不知道吗?哦对了……”希林想起王后也曾经被关起来,“不止俄国,欧洲其他国家的君主都对这场革命感到恐慌,君主们在共和面前总是团结的。”
“共和?全民会议用这个词了?”
“是。”
两人一起沉默了一会儿。格蕾丝说:“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都告诉我。”
约翰逊.希林告诉他,在国王的最终审判之前,首都还发生了一场血腥事件。要求废除君主的市民们在皇冠广场抗议,与国民卫队发生冲突,死了很多人,“因为国王,代表们分裂成矛盾尖锐的两派,国民卫队也因此分裂……”
格蕾丝想起通过牢房的窗户听到的,低声道:“所以人们那么愤怒,一定要杀死国王。他们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克里斯头上……”他想了一会儿,忽然说:“阿伦德尔伯爵要失势了。”
约翰逊.希林为他的判断感到惊奇,“怎么会?阿伦德尔伯爵是最受欢迎的平民代表之一——”
“他是贵族。”格蕾丝打断他,“他已经在国王的审判中输了。在要求判国王有罪的人里,最强硬的是谁?”
“……很多人,很多外省的平民代表,比如卢比斯,哦对了,也有一些平民出身的神父,比如贝纳尔——”
格蕾丝高声问:“我要知道谁是最强硬的那个!”
他的眼睛瞪起来,瞳孔也比正常时候大,显得眼睛亮得惊人,让希林以为他又疯了。
“是……一个名字有些拗口的家伙,叫乔治.康斯坦提诺斯。”希林谨慎地回答。他发现格蕾丝确实在听他说话,才放心地继续说下去:“他是最极端那派的领袖,出身低,但极擅长演讲,口才好得惊人……这人来历有些不明。他号称自己曾在新大陆的殖民地做律师,但艾伦认为他在撒谎。艾伦从这人的思维能力判断出他根本没有从事过律师行业。”
格蕾丝催促他再多说一些,把他知道的全告诉自己。
“还有人听见过他与密友用南方省的方言交谈。你知道南方省一直暴乱,那里的‘爱国者’与敌国交往甚密。首都发生了那么多本不该发生的暴力事件,穷人凭空有了那么多武器,很多人推测那些‘爱国者’于此有关。而在康斯坦提诺斯与密友的交谈中,他的朋友总是叫错他的名字,即使他极力纠正,他的朋友还是喜欢称呼他为——”
“杰瑞。”
希林惊讶地问他:“你怎么知道?”
格蕾丝的眼里跳动着火焰,对希林说:“我要回去。”
“回哪儿?”
“首都。政治的中心。”
“可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阿伦德尔伯爵说——”
“阿伦德尔无法为艾伦辩护,他自身难保了。”
约翰逊.希林愣住。
格蕾丝从那些纸里翻找了一会儿,又找出几张字迹潦草的。他看到其中一张,忍不住笑起来,因为那是写在一张手绘的火炮机械图纸上,是艾伦在学习时走神了,他写:“我恨她吗?还是爱她?这就是爱情吗?如此痛苦……而我的爱情要比别人更痛苦许多……”
格蕾丝把这些纸折叠整齐,收进衣兜里,站起身,对希林说:“我要把他救出来。”
希林已经懵了,问:“谁?”
“艾伦。”
在他们动身的那天早上,斯顿夫人去世了。她在临死前有过短暂的回光返照的时刻,格蕾丝在那会儿告诉她:“我会救艾伦出来。”
斯顿夫人问他:“你能做到吗?”
格蕾丝说:“你忘了吗,我是王后。我能从女仆成为王后,我就能把艾伦从牢里平安救出来。”
就像来时那样,格蕾丝坐着约翰逊.希林驾驶的马车原路返回。这时格蕾丝看清了他们经过的道路。曾经禁止伐木的公共森林被砍伐干净,泥石从山坡上滑下来,滚进河里,阻塞了河道,河水又带着泥石冲向农田和道路,目之所及一片狼藉。
农民们在打死流浪汉时,喊:“以国家的名义!”他们认为国家已经废除了封建制度,所以他们烧毁了领主的城堡和封建文件。他们害怕会遭到贵族的报复,所以杀死所有看起来可疑的人。
枫叶林山庄也被烧毁了,但奥多尔先生还在首都做着平民代表,因为阿伦德尔伯爵是在首都被选为的代表,本地的名额就空缺了出来。受艾伦资助的贝纳尔神父是代表。骗子杰瑞也是代表。
他们费劲心力重启了全国会议,如今被称为全民议会,三百个平民代表席位被加倍,一共有六百人。这六百人都代表了谁?
格蕾丝习惯性地想到这些,又戛然而止,因为他听到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轰隆隆地响起:“威廉死了。”
格蕾丝抬头看天,地上满是泥石和浑水,但天空依旧蔚蓝。格蕾丝望着天,对威廉说:“哥哥,这就是你用生命去守护的国家和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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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说一下,这里的杰瑞,或者说乔治,虽然借鉴了一点点罗伯斯比尔的身份,但并不能说是以罗伯斯比尔为原型的。罗伯斯比尔比他高尚,他比罗伯斯比尔邪恶。即使罗伯斯比尔做过很多有争议的事,但很确定的一点,他绝不可能像杰瑞这样卖国。
“爱国者”的原型是荷兰国内的“爱国者”,本身是由法国资助,用来对抗荷兰政府的。但后来法国破产,停止资助,很多荷兰的“爱国者”涌入法国,在大革命初期的暴力事件中起到作用。
之所以会做这样的改动,是因为在古今中外的历史中,一个国家内部的动乱总少不了国外势力的参与。
*和文无关的题外话,很不好意思打断大家看文的情绪……上一本书《打真军》出实体书了,正在预售中,有老读者感兴趣的话,可以去作者微博找详情看~这是作者的第一本实体,希望一切顺利,希望山庄也能有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