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六分钟◎
因为要配合盛誉的时间,里昂这边即使也受到了大罢工的影响,但还是从早上八点钟就开始了。
大会议室里坐了三十来号人,紧锣密鼓地开了两个小时的会。
会议议程过半时,等技术部门发言完毕,坐在主位的盛誉微微抬手,示意会议暂停,时刻注意着他的秘书随即起身,告诉大家休息二十分钟后再开始。
后勤推门进来,开始分发咖啡和其他饮品,并示意需要点心的话,可以到茶水间去。
走动的人多了起来,但总体保持着安静,只有放轻的脚步声,和翻动纸页的声响。
相对来说,比较轻松的是发言过的部门,会凑到茶水间讨论今天的马卡龙不是很甜。
还没轮到的,表情大都比较严肃,基本坐在原位一遍遍润色自己负责的部分,也有人到台上调试keynote讲演。
会议刚暂停,盛誉就离开了会议室,到休息室去。
助理先给他倒水、拿热毛巾,盛誉坐在休息室的黑色皮质沙发上,仰头松了松领带,然后接过私人手机。
上面有两个未接来电,一个是盛仙云打的,另一个是周骏儒。
这种情况不多见,所以盛誉一时之间没能想出会是什么事。
他家里没有把孩子卷到父母矛盾中的习惯,盛仙云跟周骏儒离婚的那些年,会忍不住对着盛誉吐槽周骏儒的行事作风,但涉及到他们两个人实打实的争执,从没有对着盛誉仔细讲过。
盛誉先给盛仙云回了电话。
那边接得很快。
听动静,像是正在吃饭,杯盘相碰,还有盛染哈哈大笑的声音,一派和谐。
“儿子!生日快乐!”
盛誉垂眼看记事本上的日期,11月20号。
“谢谢妈,今天回家这么早?”
国内这会儿是下午四点多,盛仙云道:“你爸做了一大桌菜,小纪也带女朋友来家里了,他还帮妈妈去接了染染,虽然你不在家里,但是生日还是要过。妈给你发了生日蛋糕的照片,你是不是也没看?”
盛誉昨晚是在分公司睡的,总共也没睡几个小时,跟在他身边的人睡得更少,安排他的时间都紧凑得厉害,几乎是以十分钟为单位规划的。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私人手机。
盛誉打开免提,同时点开了微信。
消息很多,他先找到盛仙云的对话框,她卡着零点给他发了生日祝福,转了52000,转账说明是“妈妈爱你”。
半小时之前,她又发来三张照片,其中一张是专门拍的蛋糕,剩下两张都是周骏儒今天的手艺。
确实是一大桌菜,非常丰盛。
“看到了。”
“快把钱收了。”盛仙云道,“今天忙不忙?刚才我跟你爸打电话,你都没接,估计是忙,但饭是要吃的吧,忙完请……请同事吃顿饭,热闹热闹,你今年25了,也算个整生日,别不当成一回事。”
盛誉不觉得25整在哪里,但“嗯”了声,盛仙云就当自己的嘱咐生了效,道:“妈知道你忙,不跟你啰嗦了,再跟你爸说两句。”
盛仙云的手机转到了周骏儒的手里,盛誉叫了声:“爸。”
“嗯,还得在那边待多久?”
想了想,盛誉道:“说不好,还要去一趟法兰克福。”
周骏儒念叨了句:“那么远……”
听那边的背景音越来越低,是周骏儒拿着手机走远了点。
等他关上厨房门,才又开口:“工作归工作,身体是最重要的,盛染回来以后说,你忙得脚不沾地,饭都顾不上吃,你妈嘴上不说,但这段时间都睡不好,又念叨不想继续管厂子和公司,想跟着给你做饭去,我就跟她说,你跟在儿子身边,是真给儿子做饭,还是儿子照顾你?这人就生了气了,一直不搭理我,前两天才忘了这茬。”
盛誉答应了一声,说:“她就是气性大,一会儿一个主意,别跟她较真。”
周骏儒道:“我们俩都多少年了,这个不用你说,可我想问问,你到底怎么样了?年年去巴黎,年年一个人回来。我就两个孩子,染染说不愿意嫁人,这辈子靠爸妈养,要是你也准备打光棍,就提前给我透个风声,我也好有心理准备。”
周骏儒在官场浸淫了一辈子,坐到现在这个位子上,盛誉就从没见过他跟谁生气。
无论是下属、朋友,亦或是家里的保姆、司机,包括至亲至疏的妻子盛仙云,不管她对他怎么尖酸刻薄、无理取闹、反复无常,他都是那副温声和气的样子。
这恰恰是盛仙云最厌恶周骏儒的一点,常常红口白牙地骂他伪君子、面具戴久了自己都摘不下来。
盛誉以前对此无感,但今天没什么耐心跟他迂回拉扯。
“这跟您没关系,就更谈不上做什么心理准备,您跟我妈结了离,离了结,也从没问过我跟盛染的意见,我的事儿,您就别操心了。”
周骏儒顿了顿,道:“你那个朋友,我不是……”
“阮如玉不是我的朋友,以您的神通广大,估计已经把我们之间的那点事都了解得门儿清了,怎么还能给自己惹火上身?”
盛誉捏了捏眉心,道:“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别人我管不着,更不想管,但是冬宁,您离她远点。”
“我没……”
“我前几天跟吉尔伯特吃过饭,他说的chou先生是不是您?”
吉尔伯特是冬宁的博导,周骏儒讪笑了声:“染染说她还是过得不好,好像经济上很紧张,我就想跟她老师从侧面了解一下……”
盛誉道:“用不着。”
周骏儒顿了顿,才又笑了下:“怎么跟你爸说话呢?就算是当了大老板,也没你这样的。我没有别的意思,宁宁的事,你不让我管,我再不管了。就说阮如玉,最开始,我也是听别人说,你跟一个女孩儿走得近,我还以为是你终于有了动静,才忍不住担心,毕竟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人,我们想了解了解,也没大错吧?”
“了解得怎么样?”
周骏儒毕竟年纪大了,要面子,刚才盛誉说他“惹祸上身”,他就当没听见,这会儿,也不去细想盛誉话里那点儿讽刺,只用很恳切的语气说:“小誉,爸真没有别的意思,也真的没做什么,就让秘书室的小刘问了问有没有认识她家里人的,为人处事怎么样,家风怎么样,毕竟你上一次被伤的……知道你跟她不是谈恋爱以后,爸就没再打听了。这都过去两三年了。”
盛誉没再多说,周骏儒又说了些吃穿住行的事,嘱咐得比盛仙云更细致。
论纸上谈兵,他比盛仙云娴熟。
挂了电话没一会儿,他又给盛誉发来了未来一周法兰克福的天气预报。
盛誉将手机倒扣在身侧,把上身向后仰,闭着眼靠在皮沙发的背上,又抬起手,继续松了松领带。
助理专门把休息室的灯光调得很柔和,几乎算是昏暗。
闭着眼的时候,感受不到多少光线。
助理轻轻敲门,问盛誉要不要继续会议时,他以为自己睡了一会儿,但实际上,距离挂电话只过了两分钟。
在里昂的行程安排得非常紧凑,本来,他是第二天晚上飞法兰克福,但开完会以后,盛誉先回了巴黎。
到巴黎的时候,时间是下午六点半。
四个小时的车程,他看了两个小时各部门提交上来的报告,因为他不讲法语,所以都被秘书提前翻成了英语或是中文——工程太大,只能机翻第一遍,人工润色第二遍。
剩下的两个小时,注意到盛誉没再看文件以后,司机打开了《玫瑰人生》。
等到了巴黎,助理小心翼翼地叫盛誉到酒店房间去睡时,盛誉才发现自己这回是真睡着了,还睡得特别沉。
他梦到了自己第一次来巴黎的情景。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跟现在一样,也是初冬。
那会儿,冬宁读完了语言班,刚搬进crous没多久。
盛誉在巴黎待了一周,住在她宿舍附近的酒店,有时跟着她去二手店,看她千挑万选买回一条毛毯,有时一整天都待在图书馆。
冬宁的学校的图书馆不需要学生证,谁想进去看书都行,盛誉在最冷门的宗教学区域找了本书坐下。
他对法语的了解聊胜于无,本科时计划出国,但只学了几天基础发音,就没再继续上课,拿着这种专业词奇多的书,二十分钟只翻了四五页。
倒是被人要了两次联系方式,但只距离他五六张桌子远的冬宁看书很投入,从始至终没注意到他。
他回国以后,过了一个多月,盛仙云才小心翼翼地旁敲侧击,问他是不是没跟冬宁好好道歉。
他们不知道冬宁和盛誉分手的细节,只从表面上看,应该是盛誉做了错事。
他当时没否认,只在夜里十一点多的时候,给冬宁打了一个电话。
他没换号,冬宁也没接。
后来,他去巴黎的次数规律性增加,都是公事,盛仙云一开始还有点期盼,但期盼次次成空,再后来就不问了。
周骏儒调查阮如玉背景的事,也是盛仙云不小心说漏了嘴。
她当时只从周骏儒那里听了个名字,以周骏儒做事密不透风的习惯来看,足以让盛仙云以为盛誉终于从初恋里走了出来,并准备开始新的感情。
她没多想,就非常热情地让他带阮如玉回家来做客,盛誉才知道这回事。
但说到底,这也没什么,他根本没当成一回事,等到周骏儒发现,盛誉只是通过她给冬宁送点东西,她做不出声的传递者,盛誉付出一点钱,完全是单纯的雇佣关系,周骏儒自己觉得没意思了,也就停手了。
但不知道周骏儒的手下到底是怎么操作的,都过了两年多了,突然被阮如玉的家里人听到了风声。
大概姓阮的全家都没搭上过周骏儒这种级别的领导,又知道周骏儒恢复了单身,竟然以为是周骏儒对阮如玉有些意思,但又没那么多的意思,于是想尽办法让人在市政大厅给阮如玉搞出一个萝卜坑来,逼她赶快回国,到周骏儒眼皮子底下去。
阮如玉当然不愿意——周骏儒都这个年纪了,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愿意。
可她胳膊拧不过大腿,自己的亲妹妹还在人家手里,一时间没了办法,突发奇想,卷了一笔钱回国,说自己在巴黎交到了富豪男朋友。
法国男友在国内的势力肯定比不上周骏儒,但她如果真能嫁给他,钱多得几辈子都花不完。
这谎撒得离谱,在短时间内却很能唬人。
毕竟,她家里的钱,从没往她身上多流过半分。
送她出国镀金,也是为了学历好听,过几年到了适婚年龄,包装一下,能找个好亲家。
至于多余的消费,眼下是不可能有的。
可回国的阮如玉不光随身携带名牌包,出手也相当阔绰,真像是傍上了大款。
最近,冬宁在巴黎到处安抚阮如玉的债务人,她家里人对她的话处于半信半疑的状态,但已经给她妹妹销了病假,重新回去上学了。
这些事,都是前两天盛染告诉盛誉的。
比起久居高位的周骏儒,竟然是十八岁的高中生盛染的情报工作做得更严丝合缝。
盛誉在车上清醒了两分钟,让司机和助理先走,他自己开车,没什么目的地七拐八绕,就到了冬宁的楼下。
他没什么别的事,就多停了会儿,看见卓成云上了楼,过了四十六分钟才下来。
四十六分钟,他有什么可说的?
下楼的卓成云脸上挂着笑,上车前,还流里流气地吹了声口哨,腿那么短,上他那辆路虎就有些费劲。
盛誉把没熄火的车往前开了一小段,关门锁车,两步一个台阶上了冬宁那栋楼里狭窄的楼梯。
听见门铃响的时候,冬宁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她看了眼表,这会儿都夜里十一点多了,在她这区,还在外面路上的就没有好人。
她想关灯,但又怕欲盖弥彰,只好连呼吸都放轻,假装屋里没人,捧着红酒杯的手都在发抖。
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
半晌,门又被砰砰敲了两下,传进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是我。”
“……”
冬宁去开门时,肩头还披着毯子,但还是被盛誉身上的冷意冻出个哆嗦:“这么晚了,你从哪来?怎么……”
盛誉一言不发地往她房间里进,冬宁拦了一下没拦住,就给他坐到了那把并不符合他腿长的椅子上。
表情拽得二五八万,好像冬宁欠了他多少钱,嘴里说:“饿了,给我煮碗面。”
“还没吃饭?”
“你问哪顿?”
“一天都没吃?”
盛誉露出个不太耐烦的表情:“煮不煮?”
太冷了,冬宁先关上门,小声说:“这会儿太晚了吧,跟着你的人呢?没人管你?”
盛誉不说话,冬宁没办法,只好把红酒壶拿走,支了个小锅煮面。
锅小,水很快就沸了,冬宁往里下面,随口说:“家里没有面粉,没法做长寿面了,将就着吃一口吧。”
“什么长寿面?”
顿了顿,冬宁的声音小了很多,说:“今天是你生日,你忘了?”
“是吗。”
盛誉起身脱大衣,冬宁急忙道:“房间里不热,肯定是你刚坐下的缘故,一会儿就……”
地方太小了,她一转身,不小心碰到了盛誉脱衣服时展开手臂伸过来的手,被冰得狠狠一哆嗦。
“怎么这么冷,你到底从哪来的?”
盛誉把大衣披在她身上——披着毯子煮面不方便,冬宁刚才就把毯子放下了。
他坐回去,半晌,道:“里昂。”
冬宁往窗外看了一眼,问:“楼下那车是你的?”
盛誉不说话。
七点多那会儿,卓成云从她家离开,没两分钟,就打电话问她认不认识楼下那辆车的主人,停得特别寸,刚好别着他的车倒不出去。
冬宁从窗户探出头一看,劳斯莱斯,她怎么会认识。
后来,卓成云大概挪了半个多小时,才绕出去。
——他打过报警电话,不过,等他自己绕出去,警察还没来。
冬宁也没再说话,今天他过生日,她更不想和他发生什么不愉快。
只希望他吃完赶快回酒店去。
她在房间里都冷得受不了,他在楼道里待了三四个小时,明天准要感冒。
盛誉捧着空碗,只听了冬宁的半句话,就很不满意地皱起眉头——这是他进门以后幅度最大的一个表情:“我只待了二十分钟。”
作者有话说:
今天没写到想写的地方,但实在是太累了,所以晚安,明天见!
感谢ran宝贝的5瓶营养液;感谢吃饱了吃麦麦宝宝的3瓶营养液;感谢张弋弋宝贝的1瓶营养液,挨个亲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