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不也是吗◎
“没考上吧?”
非常别具一格的清晨问候。
如果不听内容,只看表情,大概没人会猜到她讲的这个意思。
可她又实在不像是有什么坏心眼的样子。
面对她这个坦诚的眼神,盛誉发觉,自己的耐心都比往常好了那么几分。
“奥赛班怎么了?”
“没怎么。”
“那我怎么觉得,你希望我考不上?”
冬宁点点头:“是的。”
果然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
盛誉闭了闭眼,才说:“能问问为什么吗?”
冬宁道:“文老师是不是没有提前跟你说过呀,奥赛班不是免费的,两千五,每个学期都要交一次。”
盛誉没说话。
这样挑明了讲,冬宁也不是很好受,声音低了许多:“像这种班,只上一学期也没什么用,肯定不够水平去参加竞赛,所以我感觉,其实上课认真听也差不多,相当于省了一大笔补课的费用。”
盛誉没有自恋的毛病,也没那么迟钝。
这两天下来,他看出这个热心的同学,确实只是在方方面面为他考虑省钱。
没有别的意思。
还挺有意思的。
他甚至没有问原因。
“你说得对。”
冬宁刚松一口气,盛誉又说:“但我还挺想参加竞赛的。”
他保持着平淡的语调道:“走保送会轻松很多,你说呢?”
冬宁嗫喏了个“是”。
盛誉等着她的“可是”,可惜她什么都没再说。
冬宁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有点多管闲事。
现在再去替人家考虑没钱的事,真的管的太宽了。
她帮不了,还招人嫌。
况且,归根结底,上奥赛班,其实是一件好事。
周六晚上,不用上晚自习。
五点半放学以后,学生和教师就都可以回家了。
冬宁和林佳乐一路,半路上,林佳乐拽拽冬宁的衣袖。
“你看,前面是不是盛誉?”
距离挺远的,只能看到男孩儿个子挺高的,因为瘦,所以穿的白T感觉有点空荡。
走近几步,看清楚他后脑短短的发茬,林佳乐低声道:“真是他。”
“他怎么往这边走,难道跟我们一条路?冬宁,你争点气,在学校多说说话,熟了以后,说不定还能一起回家呢。”
最近几天,因为盛誉,其他班女生有多躁动,林佳乐再清楚不过,要是可以顺路回家,该说不说的,总觉得挺有面子的。
“好。”
“你怎么不奇怪啊?”
“他家应该住这边。”冬宁感觉这个没什么不能说的,“早上遇见过几次。”
只不过林佳乐听完,又激动了好一会儿。
没想到,浑身名牌的人,也会住这一区的老房子。
两个人边走边说,林佳乐想起来,那边小吃摊还挺多的。
周六下午时间多,也不着急回家。
她索性多跟冬宁走了一段,买了冰粉、糍粑和麻辣烫,坐在冰粉的摊位边吃。
冬宁说自己什么都不喜欢,只打包了一份糍粑,带回去给李淑琴。
钥匙拧了好几圈,打开反锁得严严实实的门,李淑琴坐在一地狼藉的中间。
早晨冬宁出门前帮她梳好的头发散着,眼下潮湿,见到冬宁,马上又流出眼泪来。
冬宁放下书包,顺手再次将门反锁,把李淑琴扶起来,一边带她到窗边的塑料凳子上坐下,一边轻声哄她:“菜掉到地上了是不是?肯定饿坏了,没事啊,我重新做,马上就好,你先吃好吃的,没事啊。”
李淑琴气得不轻,还在抽噎。
不过,等冬宁把装糍粑的一次性饭盒打开,她就忘了流眼泪,眼睛只记得盯着冬宁的手看。
冬宁先去拿了双筷子,才和餐盒一起放进她手里。
“水在这里,慢慢吃,小心烫。”
“宁宁吃一个。”
“好。”冬宁说,“给我吃哪个?”
一共五个,李淑琴选了好一会儿,把第二大的那个给了冬宁。
“谢谢妈妈。”
“没关系。”
李淑琴被安抚好了,认认真真地吃起来。
冬宁问:“今天的药吃掉没有?”
李淑琴道:“吃掉了。”
冬宁道:“真的吗?”
李淑琴张大嘴给她看:“咽下去了,妈不骗人。”
“好,我知道。”
冬宁先把被她生起气来推倒的桌椅扶起来摆好,然后收拾倒了一地的芹菜炒肉。
旁边好几个油腻的脚印,是李淑琴在上面乱七八糟地踩过。
完全吃不了了。
买来一斤肉吃了一周还多,最后剩的一点都炒了这份菜,都是瘦肉。
倒进垃圾袋的时候,冬宁就算习惯,也心痛得有点想像李淑琴一样哭鼻子。
晚餐吃炒小白菜和紫菜鸡蛋汤。
用猪油渣炒的小白菜很香,蛋汤出锅后,还加了两滴香油,放了一小撮虾米,李淑琴吃了一大碗饭。
没有肉,换做平时,李淑琴肯定不高兴。
但今天冬宁买了糍粑回来,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被冬宁带出去散步。
“今天吃不吃雪糕?”
“吃。”
“那我们出去妈妈怎么做?”
“和宁宁牵手走,不乱跑。”
“乖的。”
冬宁重新帮她梳好头发,擦了脸和手,最后抹一点润肤露。
李淑琴笑着说:“香啊,妈妈喜欢香香的。”
冬宁就握着她的手,往自己的脸上也贴了两下。
“宁宁也香。”李淑琴说。
可能要下雨了,气温有点低,还刮着风,冬宁又找了件薄的碎花衬衣给她穿上。
两个人贴着马路边走了一段,折回来的时候,冬宁惯例在家附近的杂货店给李淑琴买雪糕。
她趴在透明盖的冰箱上挑选,杂货店的老板娘跟站在一边的冬宁搭话。
“带妈妈出来散步啊?”
搬来十多天了,冬宁家的情况特殊,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带一个没什么自理能力的妈,这种消息传得最快,周围的邻居大多都了解了。
“嗯,她自己待一天太无聊,出来转转,对身体和情绪都好。”
“是这样。哎,宁宁,你过来。”
经过两三分钟的挑选,李淑琴万年不变地拿了小布丁。
冬宁拿出一块现金去柜台付钱,老板娘从柜子底下提起来两桶色拉油。
“你不要着急,先听我说啊,这是昨天我们点货点出来的,剩下一个多月过期,里面是没问题的,但不好再卖给顾客。”
“而且,只有这两桶,退给厂家也太麻烦,所以你拿回去,能用多少用多少,到过期那天扔了就行。”
李淑琴跟着冬宁不停地说“谢谢”,脸上也兴高采烈的,出杂货店门的时候,就说了好几遍要吃炸薯条。
平时冬宁不同意炸薯条给她吃,就是因为舍不得油,李淑琴知道。
店里还有客人,冬宁带着李淑琴走远了,叹气道:“造孽呀,这么小的孩子,就要撑起一个家,真是,苦命人哪里都有。”
老板娘也说:“是啊,刚搬来那天,也是小姑娘带她妈过来买雪糕,我看当大人的模样长得挺周正的嘛,穿衣服什么的也都干干净净的,根本没看出来这里有问题。”
她指指脑袋。
“非要买两个,小姑娘不同意,我还当是母女两个开玩笑,对女儿撒娇呢。”
“他们住老刘的房子?”
“嗯,就对面那间,最便宜。厨房什么的都没有,支个锅灶做饭,老刘老婆来买菜时说过,她妈睡一间,小姑娘就支一张床睡外面。”
“哎……”
“长那么个好模样,脸蛋白白净净,眼睛大,牙齿白,嘴巴小,头发油亮,光看长相,真是个娇生惯养的样子,你别笑话我,昨天还跟我们家那口子说,要是我的女儿多好啊,现在这样,真是太受罪了。”
顾客再叹一口气。
买完雪糕,也该回家了。
冬宁拎着两桶油,没空手去牵李淑琴,其实心里很没底。
好在李淑琴满心记挂着炸薯条,非常老实,跟在冬宁身边,亦步亦趋,甚至催着她快点走。
家里没有交有线电视费,也没接无线网。
冬宁做家务的时候,就给李淑琴放影碟看。
影碟机是很多年前就有的,搬了好多次家,每次都带着。
乱七八糟的盗版光碟有一个小鞋盒那么多,内容量惊人,李淑琴又从来不嫌弃看重复的东西。
实际上,她不只是不嫌弃,还挺喜欢看重复的东西。
最近几个月,就一直在看还珠格格。
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冬宁说给她换个情深深雨蒙蒙,她不愿意。
李淑琴捧着塑料盘子,边吃薯条边看电视。
刚才说要番茄酱,冬宁哪有番茄酱,捏了一点颜色偏红的花椒粉撒上去。
李淑琴倒也没有闹。
冬宁洗锅、擦桌子,扫地、拖地,在卫生间洗这两天换下来的衣服,最后把她和李淑琴的两双外穿的鞋和拖鞋刷干净。
一直没歇过,就这样,时间还是很快就到了十一点。
李淑琴该睡了。
星期天不上课,也是冬宁唯一可以睡懒觉的日子。
她先没上床,从米袋里掏出这个月的生活费点了点。
九月刚过半,加上盛誉给的那六十,生活费只剩下不到三百块。
李淑琴还得去复查一次,最重要的是,她吃的药也该买了。
星期一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