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他的徒弟不在华山待着,去苗疆做什么?颜许拢了拢袖子,给他们添茶。
景道长怕是伤狠了。吴悦低头看着杯中茶叶,他云游在外,是为了找牵魂香的材料。生了心魔的人都活不了多久据我所知,送我们入万花后没几天,他就仙逝了。这个徒弟是他同门带回来的,却拜在了景行名下,随他姓,修习他留下的武学。谁知景棉翻遗物居然翻到了牵魂香哎,少年人就是倔,总以为自己师父没做成的自己一定可以,其实就是自己想出去玩,非要说是为了师父遗志。
可以,颜许问,不过牵魂香是做什么的?
吴悦答:一种牵引术法,可寻故人之魂。
有点意思。颜许继续问:陆师兄早就死了,要是已经转世?
不要紧,依然有效。
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谁要听啊,桃蛊奋力扯回歪了的话题:那小许,后来呢?你的谭雨师兄呢?你身上的猫鬼呢?
这个故事应该不会有后来了。
那时他的书已经要定稿了,谭雨倒是一直都很忙,本来就并非每日相处,但有空总是会记得给他带点山下的玩意儿,琴棋书画医工茶,他们能聊的话题还是很多的。
平静到每一天他都有种错觉,好像他已经跟师兄这样生活过许多年,如今不过是老夫老妻相处时应有的样子。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再说那天醒来后的事。
谭雨请甘元为他驱邪,但甘元瞧过后表示很无奈,并同情地拍了拍颜许的肩,问他是不是下手太重了点,这只猫鬼似乎因为生前受过颜夫人供奉,有一丝记忆在,所以才没一直攻击他。这下好了,猫鬼不显形的时候本就是藏身于人的魂魄之中,它如今受了重伤,引诱它出来是不可能了,强行逼出更不好办,怕是会伤到颜许自己的魂魄。
这事天盖寺做不成,甘元给纯阳宫那边写了一封信,嘱咐颜许回了北方后去一趟华山,那里也算人才济济,一只猫鬼想必难不倒他们。
谭雨始终都没提过自己到底是人是妖,不过颜许觉得自己心里已经有底了。他们离开蒙山前还下了一局棋,输的人要回答一个问题,结果棋子铺了满盘都没分出胜负,围观他们神仙下棋的甘元只好给他们算平局。
既然是平局,他有些遗憾,收拾好了行李就准备下山。
那天蒙山难得地没有下雨,谭雨给他扎好头发,又给他做了一盒糍粑路上吃。
临行前甘元和道长们来给他送行,塞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平安符护身符桃花符给他,谭雨还是不放心,干脆送他一直走到山下。
走在山路上,颜许捏了捏自己的手腕,问:师兄,我是不是长胖了?
谭雨帮他抱着伞和干粮,摇头:并无。
被好吃好喝养了几个月的颜许觉得他在睁眼说瞎话,又忍不住捏了捏手腕上的肉。
再过不久就是深秋。谭雨按住他快把自己捏出红印子的手,回谷路途遥远,路上记得添置几件棉衣。
颜许被他这么理所当然地一抓手腕,差点下意识反手就是个商阳指,不过他忍住了,并嘀咕了一句:知道了知道了师兄你这样好像我的故人啊。
故人?
娘和阿姐。简直完美融合了颜夫人和阿姐的所有优点。
谭雨摇摇头,轻轻笑了一声。
他笑起来真好看。颜许在心里叹气,又会做饭,脾气又好,温柔又可爱。只能相处几个月真是太匆忙了,要是这一瞬可以成为永恒该多好。
谷里的师兄师姐喜欢写乱七八糟的话本,话本里的人要在一起一辈子,总要经历各种各样的磨难和机缘才能两心知。
他和师兄这一路,没有什么刻骨铭心,也没有生死与共,说到底缘浅情浅,平淡得如同一杯茶一样,偏偏纠葛又很深,也不知道算幸运还是不幸。
快到山脚下的时候,颜许似是不经意间提起自己曾经带回谷中的优昙。
那优昙也许并非凡物,我悉心照料它九年也未曾见过它开花,倒是个有灵性的,兴许是不愿为我盛放吧。
谭雨神色不变,却是抬起手揉了揉他的头,说:世间所有盛极之物,愈盛愈短暂,它既然有灵性,想必也不想被你看到枯萎之态。
这样吗。颜许没有再问下去了,他突然想起来自己以前养花,总是等人家开了花就夸赞一番,随后愉快地趁着花朵娇嫩新鲜时摘下,用红糖入味后就
包进了面团里下锅蒸鲜花饼。
哦,好像还是当着优昙面下的锅?
非常有自知之明的颜许掩饰地咳了一声,假装没问过开花的问题,继续聊下去:就快到山下了,我自认和师兄还是很投缘的,以后还会再见面吗?
他本不是会问出这种会不会再见的无聊问题的人,但他还是问了。
本以为谭雨会敷衍地说会,谁知他老老实实地答道:办完这件事某会回青岩,若是师弟你还在谷中,自然会再见的。
那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又冒出来了,颜许把这个诡异的念头摁下去,依依不舍地跟他道别。
等事情都结束了,他有的是时间去撩师兄。
他想,好歹等师兄办完正事回谷再说吧,到时候就请其他师兄弟姐妹一起吃谭雨做的饭,不说别的,光厨艺和脸就肯定能羡慕死他们。
吃货的梦想就是这么的单纯,单纯到听众都有点恨铁不成钢,简直想把手里的瓜子壳扔他一脸,搞了半天你们都没互诉衷肠,害得他们白听了半天。
篱下和桃蛊闹着要听那种话本里曲折动人、柔肠百转、情情爱爱、快意江湖、生死相许、白首不离的故事,谁要听这种剧情乱七八糟,毫无爱情可言的写书之路啊!
吴悦和颜许没办法,干脆把景行和陆判之的故事添油加醋地又讲了一遍,强行充数。
不过吴悦到底是跟景行的徒弟接触过的人,虽然又讲了一遍仿佛在欺骗听众感情,但有他以景道长视角为故事做补充,又为故事增添了几分伤感。
虽然他总是在跑题,说着说着又提起了牵魂香,景道长可能是想用这东西找陆师兄问个明白吧,他是信任陆师兄的,所以他想问,为什么陆师兄非要用这种方式替他洗清嫌疑,一定要如此惨烈吗?
这才是大家都喜欢听的虐恋情殇话本,篱下和桃蛊深觉他说的有理,不过篱下还是问了一下:所以为什么陆师兄要那样呢?
正确答案当然是,因为陆判之是个莫得感情的万花,他连自己的死都可以利用,根本不在乎景行怎么想的。
为了通俗地解释清楚,颜许给她们讲道理:你看,如果死在追杀者手里,对方有损失吗?
篱下想了想,犹豫着答道:没有吧?
景道长的冤屈能洗白吗?
桃蛊思考了半天,苦恼地说:好像不能吧。
吴悦嗑着瓜子,在旁边抢答:但是死在景道长手里,景道长可是会非常难受的,江湖传闻他们之间有不可说的关系,这并非空穴来风。你们说,陆师兄被逼到举世皆敌的地步,真的从未恨过谁吗?赏善罚恶剑的剑主向来随心所欲,即使无人有什么好下场。他最终还是怀恨在心了,啧啧,整个江湖都不信他就算了,他们都同生共死那么多天了,景道长自始至终都只是劝他回头是岸他不屑地笑了一声,嘲弄地说,天真,判者向来没有退路,历任赏善罚恶剑的剑主,从来也只能一往无前,回头?为何要回头?
曾经再如何倾心相待,最终也不过无话可说,甚至在跳下悬崖前都不愿回头再看一眼。
吴悦又抓了一把瓜子,心痛地做总结:所以啊,这世上能善始善终的真是太少了,小许你既然已经有了喜欢的,一定要抓紧机会啊!
猝不及防又被推回话题中心的颜许总算回过味了,他抢过瓜子,强烈要求吴悦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吴悦把瓜子分给他,诚恳地表示,那是因为人家想当下一任赏善罚恶剑的剑主啊,私情是什么,不必有。
说得倒是振振有词的,鬼知道他到底咋想的。
他们四个很久未见,围着茶炉聊了一个时辰,到了傍晚又一起架了个锅,试图靠着坑蒙拐骗让颜许把野椒交出来一起涮锅。
多年后吴悦回忆起这一幕,只能感慨命运无常。
他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这样平安喜乐地胡闹下去,最难过的日子也不是没有过过,最重要的人他们也暂且已经放在心中,只等归人而已。
也许数年前的吴先生和景道长也曾这样想过。
他们回谷的日子距离新年只剩一个月,彼时江湖动荡,奇闻四起,但表面上依旧歌舞升平。
十一月初九那天,谷中已经开始准备新年的诸多事宜,吴悦和颜许去晴昼海那边给自己的花花草草浇水,篱下和桃蛊拿着焰火棒和窜天猴互相追着到处跑,其他师兄弟姐妹们也各自拿出最拿手的手艺表演,一时间其乐融融。
吴悦和颜许两个芳主弟子杵在旁边琢磨着,我们表演什么,给大家表演一个盆栽的养护须知?还是现场演示鲜花饼的九种做法?
没等他们苦恼完,旁边就传来了一阵欢呼,绚丽的烟花大片大片地升腾而起,虽然在一瞬间里燃尽了自己,却如此美丽。
不清楚其他携手赏花的师兄师姐们怎么想,反正颜许发现,吴悦嘴里从来就说不出啥好听的。
比如说在这种时候,他居然问他,你有没有觉得咱们这些人注定就像这焰火一样转瞬即逝?如果我们就像焰火,你愿意用一瞬换一生吗?
用一瞬换一生,本是几年前荻花宫沙利亚的一句话,也许是因为她的故事令人唏嘘,连带着这句话也在江湖中有所流传。
颜许不想回答吴悦这个问题,但他非常明白吴悦想说什么。
盛极而衰,万物皆如此。
盛世不能例外,青岩不能例外,此去一载,你也应该感觉到了吧,盛世将倾之象。
我在去茶馆前,其实是绕了路的。烟花五光十色的光映在颜许脸上,莫名显得诡秘而又冷漠,余半仙,你听过吗?
好巧,吴悦叹气,我也去算了一卦。
履霜,坚冰至。
不愧是一起倒霉到现在的,我的卦辞也是这句。
谁跟你一起倒霉?
你啊。这路上见闻我总觉得,天将倾。这世上美好的东西大多都像昙花一般,愈盛愈短暂,你知道我的意思。
吴先生、颜夫人、景道长、陆师兄。
他们的悲剧只是这个盛世的一处缩影,虽然只是几个人的悲剧,却足以反应出朝廷和江湖都在逐渐失去秩序。
仿佛从朝廷到江湖都失去了判断力似的,人人都沉浸在这场盛世梦中,为了心中或正或邪的执念而拼尽全力。
游将军,刘大哥,刘晴和,慕容氏残部,吐蕃。
栽赃陷害偷梁换柱,为虎作伥助纣为虐,谋财害命自甘走狗。
近年江湖上那些动乱频频的势力,天一教红衣教之类,哪个动静都比西南的大,而看似平静的西南地区,已经充斥着如此多的恩恩怨怨那其他地方呢?
他们只是出去为茶作书,以旁观的姿态看了许多别人的故事,就已经看出了这么多身处其中的人呢?他们有这种预感吗?怕是没有吧。
颜许心事重重地看着远处,从食盒里摸出两个鲜花饼,给他分了一个,一起坐在生死树下啃饼。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切黑发
虽然情和被打断骨头后颜许就把他扔在原地没管过了,不过直到第二天,周围也没传出什么震惊!陌生男子在××小区被打断骨头这类新闻。
他把封面图发给桃花蛊,又专门拎了些水果去隔壁王大妈家坐了会儿,也没从一堆大妈的八卦里听出什么端倪,倒是被关照了一波年轻人身体怎么还老是出问题,又问了他要不要明天一起去跳广场舞之类的问题,还好他溜得快,不然接下来估计又是催婚。
阔怕。
回到家,昙华已经把早饭准备好了,正在喂豆腐吃小鱼干,豆腐昨天看见他还是有多远跑多远的,这会儿居然一边瑟瑟发抖,一边凑过去吃。
颜许真的很怀疑,这货变成猫鬼后遗留下来的记忆根本不是什么善意未泯,就是单纯的,对强者的恐惧、对食物的渴望而已。
回来了?昙华把小鱼干放到豆腐碗里,自然而然地帮他把门关上。
就很自觉。不像某些猫,就算已经害怕得站都站不稳了,还要自顾自地啃小鱼干,愣是不知道给自己衣食父母卖个萌。
颜许揉了一把猫,心情有点不太好。
总之昨晚他把小蛋糕吃完了昙华都没坦白。
起码不是他想的那种坦白昙华说五行八卦和生理化有共通的原理,他因为个人兴趣以前研究过一段时间所以才看得出鬼打墙之类的玩意儿,其他的却不肯说了,什么梦境里的事儿,一个字都不提,不仅如此还超过分地跟他讲了半天的物理学和高等数学。
这不是我要听的真相啊!!!颜许当时就拎起了豆腐,问:那它是怎么回事,它是猫鬼,为什么还这么活蹦乱跳??
昙华又用看拖油瓶的眼神看了豆腐一眼,这才解释道,它不是普通的猫鬼,早在情和杠上你之前,你就有头痛的毛病了,对吧?
所以豆腐其实,很早就缠上他了。
具体原因昙华表示自己也不清楚,但看它也没敢伤人的意思,只是偶尔会害得宿主头疼,所以他求助了桃花蛊和吴悦,用一种古老的秘术把这只猫鬼给引了出来,并给它另准备了新的身躯,免得它又匿回颜许身上。
至于情和送来的猫尸,也许与豆腐根本没关系,而且猫鬼这种蛊咒之术他不太懂,问问吴悦和桃花蛊也许会好点,他们可能知道什么。
惊了,吴悦和桃花蛊还懂这些?!
颜许把吴悦桃花蛊拎到小黑屋里谈话,本来想撸起袖子质问他们懂这么多干嘛瞒着他,没成想反而被反问了一波:
吴悦:小许你傻啊,我们写小说的啥书都得看,懂这种东西很奇怪吗?
桃花蛊也嗯嗯嗯地附和:小许你忘了嘛,我家本来就是从苗疆那边的呀!我有跟你讲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