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铮铮柔情
时值虽已进入三月,只还是会有些微凉意,元蓁一直泡在冰凉池水里,暖阳当空亦是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已是渐始瑟瑟发抖,身子发冷加之心下焦急慌乱,小脸苍白,全然无措,她思索良久仍是不知晓该如何是好,想走出池子却又不知晓哪里有可以让她躲避的地方,来时有见着一座楼阁,但那座楼阁距离不算近。
且,只怕陆曣这会已是领着人往这边而来。
她如今若是还不明了是怎么回事,便太过蠢笨。只是,她想不明白,陆曣是如何确保她会抽到那支签的呢?所有人抽的罚签都能找了物件儿回去,偏生她的那支找不着......
经了一寒冬的荷花池,枯败腐脏,只如今正是荷叶苞蕾萌发之时,应是有正在清理,却终究是气味难闻,葱绿苞蕾一丛丛挺立着,却无法给她遮掩。
忽地,元蓁听到了脚步声!
侧后方的方向,沉稳而迅疾,是男子的脚步声!
心中一慌,倏然回眸。
楚巽只要想到她正泡在池子里,便是焦心如焚,偏又不能从前头来,担心恰好撞上陆曣一行人,只得从侧面绕了道一路施展轻功迅疾往荷花池赶。
眼见那一行姑娘还未赶到,心下松了口气,怕突然出现吓到他,这才改而疾步朝她走去。
是楚巽!
元蓁怔愣着,但在见到是他的那一刻,不知为何,心中竟是舒了口气。
粲然金光下,朝她疾步而来的,是一袭玄色衣袍的英挺男子。
他拥有仿佛精雕细琢般的俊容,斜飞入鬓的眉,高挺英气的鼻,引人瞩目的剔透的墨色瞳眸宛若最明净的黑曜石,绯薄唇角紧抿,不怒而威的气势,此时此刻,犹似天神一般降在濒临绝望的她身边。
她听了太多人对他的溢美之词,不论是才干亦或是相貌、家世,实则她并无太多观感,只如今,她看着那人面上不容错辨的心焦之色,纵然心知她这一切的遭遇是因着他的缘故,即便心中在前一刻仍是有气的,可心尖处首先感受到的却是......满腔的委屈和感激。
这一幕,这一刻,乃至很多年后,元蓁仍能够清晰的记得,记得他急切的步伐,记得他紧抿的薄唇,记得他焦急的神色。
只现下,元蓁眼见着他竟就要径直步入池子里来,忙就出言阻了他。
“你干什么?!”他在想什么呢,若是连他身上都脏污了,一会儿他们要如何离开?
元蓁泡在了池子里太久,她只想先渡过这难关,先前已是想了许多要如何离开的方法,如今好不容易来的是还算可靠的他,他若是也跳下池子里来,算怎么回事?
楚巽在干什么?往常头脑时刻都保持冷静的楚将军在见着她的这一刻,在不期然对上她薄染了脆弱委屈的水润明眸这一刻,脑子一热,什么皆已来不及思考,只想快些再快些将她从池子里抱上岸。
亲眼见着她浑身狼狈地泡在腐烂脏污的池子里也不知多久了,他心中喷薄的怒意若不是因还谨记着要以她为先,差点就要失控。
“你别觉着别扭,我先帮你上来。”女孩的阻拦不在他意料之内,楚巽以为她是顾念着男女之别。
元蓁瞪了眼他,收回适才还觉得他可靠的话,道:“我自己能上去。”说着就不客气地指了他身上的玄色外袍道:“把衣裳脱了,背过身去。”
她今日穿着粉色衣裙,泡了水......哪能让他见着,况且,若是连他的衣裳都脏了,她要穿什么蔽体?
只要能离了这池子,元蓁已顾不得太多其余的事,而她也不想对他客气,她会落得这境地,说到底还不是因他这男颜祸水之故。
楚巽被她这一娇声指使的话震得愣了下,生平第一次只怕也会是唯一一次被女子命令着脱......衣裳,哑然失笑的同时却又不禁放下了心来,他果然还是较为爱看她有活力的样子,自是明白她的意思,当下毫不迟疑,照着她的话背过身去,便将价值不菲的绣着金丝暗纹的玄色锦衣外袍脱了下来朝后递过去。
元蓁左右看看,确定无人,这才艰难地往岸上走,脚下的淤泥极是黏腻,每走一步都要使力拔脚。
楚巽能听得到后面的动静,只耐心等她上岸,可往这边逼近的陆曣一行人却没给他们太多时间,凭着过人的耳力,楚巽已是听到了姑娘们凌杂的脚步声和细语声。
不及深思,楚巽回身迅疾便将正撑着岸边欲要往上爬的她一把抱了出来,长袍一裹抱起便往一旁跃去!
元蓁脑子还懵着,待反应过来之时,愣愣环顾了下四周,四周皆是枝叶,忽觉脚下传来飘忽之感......
目光往下一看,不由晕眩,她脚下如今踩着的竟是不算粗壮的枝干,距了地面约莫有两个成年男子的高度!
心慌惊吓之下旋即却是怒意陡生,思及那罪魁祸首,偏转过头杏眸便是凶巴巴地一瞪,嫣唇微张想说什么却被似是早有预料的男子大掌捂住。
楚巽不着痕迹地揽住她,稳稳当当立在枝干之上,黑眸极快地漾过一抹笑意,挨近她沉声“嘘”了一声,偏头示意她往外看。
元蓁狐疑扫他一眼,扳下他大掌,透过繁茂的枝叶朝外看去,只见花道小径上,陆曣、薛雪宁和姚倩芬领头,领着一群姑娘正往先前她所在的荷花池所去。
思绪立即便转移到了陆曣一行人身上,杏眸罕见地泛了冷,果真来了!
“公主对楚将军当真是情深意厚。”
这是在宫中,宴席乃是陆曣一手安排,余兴节目亦是她所提,她的遭遇不是陆曣所为,只怕都没人会相信。
元蓁思前想后,陆曣要对付她最有可能的因由便是楚巽主动求娶她之事,此事比之那些只是姑娘们单方面的爱慕楚巽更为令陆曣觉得她才是威胁。
那样天姿国色的容貌,却竟有这般残忍可怕的心思。
若是她衣不蔽体的狼狈样被传出去,往后她哪还有脸面出入各府间?更甚者,若是有男子前来,看见她那模样,等待着她的不是青灯古佛一生便是以死证清白一途。
楚巽掌下感受到她颤抖的身躯,心知她这不是冷的缘故,眸色沉晦,只抿唇不语。
......
下方不远处,陆曣一行人已是望见了那荷花池,步伐迈得更加地急切。紧跟在陆曣身后的竟还有适才跟随元蓁到园子里的宫婢,方才就是这宫婢慌慌张张地来禀报说元蓁为了捡被风吹到了荷花池上的丝帕不小心掉进了池子里。
薛雪宁瞧着面带丝丝得意之色的陆曣,就掩唇笑道:“元三姑娘也真是不小心,幸而公主只领了我们姑娘过来,不然被那些男子们瞧见,元三姑娘可如何是好?”
一群姑娘深有同感,姑娘家清誉最是重要,若是被男子瞧见......
顾斯礼在后面听着,气得已是捏紧了拳头,什么叫幸好陆曣只领了她们过来?别说男子,她们这些不相干的本也不该过来才是!带这么多人过来,不就是为的看笑话,进而好将元蓁落水之事传出去么。
顾斯礼又是生气又是心急忧虑,这整一出就是陆曣的诡计,元蓁必是真的落到了池子里去了,接下来,她们该要如何做?
悠悠众口该要如何才能堵得住?
众位姑娘满怀好奇期待地来到了荷花池前,只是,令众人奇怪的是,一眼望尽的荷花池平静无澜,池面上灰黑枯枝腐叶飘零,新生葱绿苞蕾傲挺,却并无人影。
没有本该在池子里的元蓁!
薛雪宁、姚倩芬皆不禁蹙了眉,其他姑娘也好奇着,人呢?
陆曣本幸灾乐祸得意着的心瞬时沉了下来,厉目望向那个宫婢,道:“元三姑娘呢?”
不是将人推落荷花池了吗,为何人却不见了!?
没有办好公主交代的事儿,还不知公主会如何处罚她,宫婢惶恐至极,当即“砰”地一声跪下,急声道:“公主,奴婢当真是瞧见三姑娘不小心掉了下去,还挣扎来着,只是,奴婢也不知为何元三姑娘会不见了去......”
陆曣再次环顾了一圈荷花池,阴沉了面色,“你倒是告诉本宫,池子里哪里来的人!?”
宫婢惶恐一昧磕头,她亦是莫名,明明当真是亲手将元三姑娘推了下去,也是亲眼瞧着元三姑娘在池子里挣扎,这才往回走回到半道上等公主过来的。
不同于陆曣和其他姑娘的惊怒、疑惑和失望,顾斯礼、楚锦妍、顾斯芙等人却是相视而松了口气,楚锦妍正想开口斥责那宫婢胡言乱语,顾斯礼忙拉了她手,示意她不要冲动,如今她们并不明了元蓁是何境况,贸然开口不好。
陆曣怎会甘心就此离开放过元蓁,环视了一圈周围,心下琢磨开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
适才公主那样子,可不像是担心元三姑娘的样子,好些姑娘这会已是瞧出了点门道,相互拉着手退开了点,唯恐搅和进公主和元三姑娘的恩怨之中,只是又不禁觉着奇怪,公主与元三姑娘究竟有何龃龉?
众人一时便就僵持在了荷花池边。
就在此时,一道清淡的细嫩嗓音突兀响起,道:“我三姐姐应是当真掉进过荷花池。”
却是元妊!如今她正垂首站在荷花池前好像在观察着什么,略显凌厉的凤眸展露出不符年龄的认真专注和沉思,说着亦是缓慢细细地环视了一圈周边。
众位姑娘闻言,顿时瞧着她的神色都变了一变,心中各有想法。
陆曣瞧是她,心中一时不虞,原来是这个在除夕宫宴上公然向表哥表明心意觊觎着表哥的,只这会,她却是挑了挑眉,同一府的姑娘,却竟帮着她找人,也是有趣,便顺着问道:“元六姑娘何出此言?”
既元蓁掉进了荷花池,为何如今却不见了她的人?
元妊意味不明瞧了眼陆曣,道:“公主请看,荷花池岸边的这手印,显然是有人爬上岸边时所留下的印记,是以,我三姐姐应是在附近。”
虽不知公主为何要对付元蓁,但她乐意看元蓁出丑。
顾斯礼狠狠怔了下,元妊为何要指出这点来?元蓁的闺誉有损,于她又有何益处,同为奉恩公府的姑娘,何以这般做来?难道只是因为楚巽求娶元蓁吗?
可是,这消息她应是还不知晓才对呀。
经元妊这么一提,众人也看见了荷花池边那手印,小巧纤秀,显然是女子的手印,可不就是如她所说的那般吗?
陆曣深深瞧她一眼,当即招了宫婢到附近寻找。
......
枝干上的元蓁心下一片冰凉,无意再瞧下去,只低声问着旁边的人,道:“楚将军,我们该要如何离开?”
陆曣已派了人到附近寻找,也不知会不会就找了过来。
楚巽目光却冷冷望向那个指出荷花池边手印的约莫只有十一二岁的姑娘,手上却暗中用了巧劲扶稳了她,轻声道:“别担心,自会有人来帮我们。”
元蓁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也相信他说的,便就只等着。
闲着也是闲着,元蓁又低声道:“我只想不明白,她是如何让我抽中了那支签的?”其他少爷姑娘所抽的签皆能找到东西回去,偏生她抽中的那支找不着,且还那么凑巧地是有池子的方向。
楚巽瞧了眼她沉静的侧颜,道:“只怕那木箱里有蹊跷......”低声与她解说了一番。
他曾听说有不少江湖术士专门就用此种箱子行骗,箱子内里实则还巧设有另一层,正常放置的是没问题的签,另一层夹板不动时便是紧贴在箱子其中一面上,使用之时只要把有问题的签事先放置在那层间隙间,待若要人抽时,只要轻微抠动暗扣,夹板掉落,覆在了没问题的签上,抽签之人抽到的自是有问题的签。
元蓁自是未听说过的,只淡声道:“公主当真是煞费苦心。”仍显苍白的小脸上淡淡的嘲讽。
她除了气楚巽,又怎会不气那坑害她之人。
只是,这个哑巴亏,她是吃定了。
她现下这模样,闹开只会于她不利,她又有何证据证明是陆曣所为,虽然这宴席是她所办,且她若是闹开,指不定陆曣只要推出一个宫婢编造个似是而非要对付她的理由,她自己便可以摘清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