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乌鸦反哺
他们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可却又让他们如何解释。
“我没有骗你。”
这是他们的解释，也是最最苍白无力的解释，因为他们实在找不出其他更好的理由去对他解释。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们没有骗我，那就吸食我的阳气，我要看看我会不会死！”
“假如我没有死，那你们就没有骗我。”
小张天大哭着高声尖叫，喝问着对方，他的神情疯狂，如同痴人。
依依的手明显抖了一抖，她的目中泛起了泪光。
“小天……我……”
小张天一把将依依推开，傻傻地笑着：“妈妈，你敢不敢？”
依依不答，张有生也不答。
小张天的话如同一击怒捶，狠狠地砸在了他们的心窝。
他们的心在颤抖，他们不知如何回答。
这，根本是一道无解的问题！
怎么回答？
回答他可以，那便是要让依依吞食他的阳气，她怎么忍心？
回答他不可以，那就是在说他们在欺骗他，这让他如何接受？
这般幼小而又天真无邪的孩子，给了他们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哈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你们……在骗我，爸爸妈妈，在骗我！”
小张天哭了，彻底的哭开了。
稚嫩的话语，却透露出深深的绝望，以及失落。
失落于自己的至亲欺骗自己。
绝望于自己的至亲竟是杀人凶手。
那是他的至亲啊，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依靠。
可他们，居然是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
是的，他们是杀人凶手……
他们是坏蛋。
我是坏蛋的孩子，
我为什么会是坏蛋的孩子。
小张天哭的越来越凶，一声声啼哭让张有生夫妇二人在不知所措的同时，更是心伤不已。
小张天内心深处的痛苦，他们不比他少，甚至还要更多。
自己的孩子，为了自己而哭，为了自己而感到绝望和伤心，他们的心如何能够不痛。
他们，比他还要痛上万倍！
“小天，妈妈真的没有骗你，他不会死，他会在天亮前醒来。”
依依颤抖着身子，想要将小张天搂到怀里。
却被小张天推开了。
小张天抬着头，目中噙着泪，倔强地说道：“妈妈，你曾教过我，实践是唯一的真理，你吸我一口阳气，假如我没有死，我就相信你。”
“傻孩子……妈妈怎么下的去手……”依依哭了，梨花带雨，目中饱含着痛苦和心伤。
一旁的张有生实在忍不住了，走到小张天的近前，蹲下了身子，对着小张天认真说道：“假如爸爸告诉你，妈妈如果不吸人阳气便会死去，这样你能理解吗？”
“有生！”依依拉扯着张有生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可是张有生却是不管不顾。
“如果在妈妈和其他人之间，让你选谁活着，你怎么选？”
“我……”小张天的脸上露出震惊，而后沉默了起来。
过了一会，他抬起头，用他那天真无邪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妈妈，轻轻地说道：“我当然想妈妈活着，可是，其他人也不应该为了妈妈而死，他们也有孩子，如同我一样，不希望自己的爸爸妈妈离他们而去。”
“可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小天，你还小，你还不懂。”张有生摸了摸小张天的脑袋，目光中露出温柔，“而且，他们真的没有死，妈妈并没有杀害他们。”
“他们究竟有没有死，我不知道。”小张天低下了头。
“妈妈，你可以不用死，他们也可以不用死。”小张天抬起了头，稚嫩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你可以吸我的阳气。”
“如果我没有死，那我就相信妈妈。”
“从今往后，妈妈就可以天天吸我的阳气，我就可以照顾妈妈了。”
“我的妈妈，不需要别人来照顾。”
“我的妈妈，我的好妈妈，答应我好不好，让我来照顾你，让我来反哺你，让我来成为你生命的延续。”
四野寂静了下来。
春风拂面，发出呜呜的低吟。
张有生夫妇二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情绪，嚎啕大哭了起来。
有感动，有欣慰。
更多的则是心痛。
还有那如同江河奔腾一样无尽的泪水。
他们不知是喜还是悲，又或者两者皆有。
还有那深深的无奈。
终究是犟不过自己的孩子，
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他掐住了她的软肋，让她无助而又彷徨。
…………
“妈妈，我相信你了。”
“妈妈，你没有骗我。”
“妈妈，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我是你的小天呀，你这个傻妈妈，你哭什么，我不许你哭。”
…………
画面远去。
一幅又一幅画面又重新涌了上来。
这些涌上来的画面，不再是连续的，而是断断续续。
记录着张天的成长，也记录着他定期反哺母亲的经历。
小张天开始慢慢长大，他开始变得帅气而又俊朗。
可到后来，他的个子却始终长不太高，他的肤色也越来也白，他的身子也越来越瘦。
他开始上学。
小学、中学、高中、大学。
他越来越沉默寡言。
他似乎与世隔离。
他似乎断了世间的一切交际。
他的中心，他的幸福，他的全部一切，渐渐地全部转移到了那个女人身上。
那是他的妈妈。
他喂养母亲阳气，让他妈妈可以得活，同时他也不允许他的妈妈出去害人。
当他知道，阳气的补充可以让他妈妈身体复活之时，他开心的笑了，他开始加快频率，让母亲吸食自己。
他的执念越来越深，他的行动和频率也越来越疯狂。
依依终究不愿看到自己的孩子一天天消瘦、虚弱下去，她开始反抗。
可他却以死相逼，依如当年的那一幕，她最终只能妥协。
为了减少吸食张天阳气的频率，她只能趁着张天不注意时偶尔去到村头，吸食他人的阳气。
可这种频率不能过高，否则便会引起张天的注意。
直至张天上了大学，留宿学校之后，这样的频率才慢了下来，但张天依然会每周回家一次。
他放心不下他的妈妈。
她成了他的执念。
也成为了他的梦魇。
复活妈妈的梦想，更是他毕生为之疯狂为之倾尽所有，想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乌鸦尚会反哺，何况是人呢？
第131、132章 疯狂（4000字）
“我是你的小天呀，你这个傻妈妈，你哭什么，我不许你哭。”
稚嫩而又天真，甚至让人心疼的说话声犹在耳边，画面却已渐渐远去。
至此，关于张天的一生，周昊看完了。
从死尸中出生，却为了那一具死尸甘愿与世界隔离，为了她的复活，甘愿奉献自己的一生。
这一种孝，感天动地，却又让周昊唏嘘而又心疼。
人缘，指的是张天，其对于母亲的爱，早已化作了根深蒂固的执念，他的一生都在为她而活。
鬼缘，指的是依依，其对于孩子的不舍，导致了她执念的产生，让她魂儿不散，她化作了鬼，她想永远陪伴在他的身边。
孝顺与母爱，本为天地伦常，乃是最伟大的一种爱。
但他们都是为了执念而生！
在孝顺与爱的过程之中，他们是痛苦的。
张天为了复活母亲，同时也为了母亲不去伤害别人，三天两头逼迫自己的母亲吞食他的阳气，导致了他与世隔离，身体更是日渐虚弱，甚至随时都可能死去。
依依为了不让张天心伤，为了不让张天做出傻事，只能忍着心痛去做那本不该母亲该做的事，每一次在自己状态越来越好的同时，她眼瞧着自己的孩子却越来越虚弱，她的心都会滴血。
她不忍，她不愿，可却没有办法。
为什么叫孽缘。
这一刻，周昊懂了。
“鬼有执念，人亦有执念，人缘鬼缘，因执念而生，便是孽缘。”周昊喃喃自语，他忽然想到了s掌机上的这一段话。
“是啊，这确实是一段孽缘，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化身成鬼。”依依在他脑海里轻叹。
周昊：“当时的你也无法做出选择。”
依依沉默了一会，反问道：“那你做出选择了吗？”
周昊严肃地说道：“我帮你。”
“你可想好了，小天怕是会恨你一辈子。”
“你是希望他恨我，还是希望他死？”周昊大笑了起来。
“我明白了，谢谢你。”
“恨便恨吧，能够救他，就让他一直这么恨下去好了，何况他现在也恨我入骨，他都恨的想要杀了我。”
“他没有想过要杀你，否则你活不到现在。”依依的声音顿了一顿，又继续在周昊脑海里回荡了起来，“他让你永远躺着的意思，也不是囚禁你。而是真就让你这么躺着，然后我们一家三口搬去其他地方。”
“小天的心思很单纯，他真的很善良。”
“我知道。”
是啊，张天连陌生人都不愿伤害，宁可让母亲吸食自己的阳气，这样的人又怎会真的下的去手，去杀自己同窗四年的同学？
刚刚周昊说的也是气话。
“希望你不要去介怀，他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嗯。”周昊幻想着自己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的身体还很虚弱，但你的身体素质很强，我便度你一口气，让你恢复部分体力。”
“我因与尸体牵扯过深，导致我的魂比较特殊，所以我的这一口气，你能吸收。”
话刚说完，周昊就察觉到有一股阴冷的气息进入了他的体内。
这气息很冷，可却很快便被他给吸收了。
他觉得他的身体部分的感官正在渐渐复苏。
“待会，我便施展障眼法，迷惑他们的感知。你便趁此机会去将木棺打开。”
“我的力量快要用完了，所以障眼法可能存有瑕疵，而且这也是我能够施展的最后一次障眼法了，机会只有一次，你且把握好，拜托了。”
话音刚落，依依正要从周昊脑海退出，这时，周昊终于忍不住问了起来。
“你不怕死吗？”
依依闻言一愣，随后却是笑道：“怕啊，当然怕，世上何人不怕死？”
“我是鬼，我也怕啊。”
“但，那又如何？”
“我因他而生，自然愿意为他而死。”
“别了，小兄弟，请你一定要把握好这次机会。”
周昊闻言笑道：“阿姨，您这么叫我，这辈分可就乱了。”
随后，他严肃了起来：“您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望。”
“你啊，终于肯叫我一声阿姨了。”依依闻言笑道：“再见了，希望你与张天一切都好……”
至此，依依从他的脑海里彻底退了出去。
周昊心道：“那么，便让我来化解这一段孽缘吧。”
这一刻，周昊的意识也从脑海里退了出来。
他依旧躺在地上，可他的拳却渐渐紧握在了一起。
“妈妈，已经过去很久了。”不远处传来张天急促的声音。
“小天……”依依轻叹了一声，语重心长道：“终究是犟不过你，这一次依你便是，答应我下一次不要再逼妈妈了，好吗？”
“好。”张天很爽快的答应了，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可他的目光里却隐藏着一丝的狡黠。
对于自己的孩子，依依自然是极为了解的。
他目光中隐晦的那一抹狡黠的光亮，她自然能够看的见。
轻叹了声气，依依来到了张天的近前，将他搂在了怀里。
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拥抱他吧。
我的儿，永别了。
有生，今有今生，此生无悔。
下一辈子，如果有下一辈子，你还是我的丈夫，你还是我的小天。
多么希望啊……
不知为何，许是某种情绪的滋生感染了张有生。
张有生也忍不住走了过来，与他们抱在了一起。
这一次，也许便是他们一家三口最后的一次拥抱。
也是他们分离的开始。
张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他又想不出是哪里。
要说区别在于，这一次他母亲拥抱他的时间比平时长了不少。
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安，可瞧了一眼地上依旧紧闭着双眼的周昊，并没有发觉什么异常。
他开始忍不住催促道：“妈，赶紧吧，晚点还要搬家呢。”
“好。”依依重重地点了点头。
“傻孩子，妈妈只是想多抱你一会。”她在心底说道。
她深深地看了一眼张有生，而后将张有生推开。
按照惯例，每一次吸食张天阳气的时候，她都会让张天转过身去。
因为她在面对张天的那一张脸时，作为母亲的她实在是下不去手。
可这一次，她并没有这样做。
她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想要将他的模样刻在脑子里，刻在那灵魂的深处。
“别了，我的儿……”这是她在心底说的。
“开始了。”这是她对张有生、对张天说的，也是对周昊说的。
张天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可他的四周却瞬间模糊了起来！
他还在这一片地方，可他的眼中的世界却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
“为什么？”
“为什么！”
他凄厉地嘶吼，状若痴狂。
他的母亲还在他的眼前，她平静而又温柔地看着他，却并没有回答他。
不远处的张有生愣愣地站在原地，对于周围环境的突然变化感到惊讶至极。
可当他听到脚步声时，他的脸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他没有走动，张天也没有走动，那脚步声是从哪里而来，是发自谁。
他的心中立刻有了答案。
“为什么？”他的目中泛起了泪光，这一刻他什么都懂了。
他的心在颤抖，同时他更是在质问自己的妻子。
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抛弃他们，
为什么？
依依牵着张天的手，来到了张有生的身边，她平静地看着他，随后噗嗤一笑，依如当年的模样。
“有生，你真舍得小天为我而死吗？所以，请你不要怪我。”
张有生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然后，他的眼泪如同黄河决堤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昔日压抑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了。
依依，你知道吗？
我不愿小天为你而死，可我也不愿你离我而去啊。
我，一直夹在中间。
我，一直两难抉择。
我，一直难受的想要哭啊！
多想，被你吸食阳气的人是我。
可是，小天他不同意。
你也不同意。
难道要我和小天一样，用生命逼迫着你？
那样，你会心伤。
而我，不愿见到你心伤。
多想，那个人是我。
多想，多想，我是多么想和你和小天永远在一起。
“小天，妈妈也舍不得你，但妈妈更不愿意见到你死，所以，不要怪妈妈好不好？”
张天噙着泪，依如小时候在见到自己的母亲吸食他人阳气的那个时候，绝望而又无助。
不同的是，
当时的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妈妈是杀人凶手，是一只恶灵。
此刻的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母亲即将与他永远分离。
那是永别，他不愿意，他舍不得！
“妈妈，我不怪你。”
“但是妈妈，我不允许你死。”张天温柔地看着自己的母亲，轻声说道。
依依的脸上露出欣喜，这是宽慰的笑容。
依如当年的那一刻，有开心也有心痛。
开心于自己的孩子终于学会了体谅自己，心痛于即将和他永远分离。
可谁曾想，张天突然扯开了依依的手，话锋一转，对着空气嚷道：
“周昊，你停下来啊！”
“只要你停下来，你和我便还是好兄弟！”
“我张天便欠你一次天大的恩情，此后半生愿为你做牛做马！”
幻境外的周昊不答，他此时已经来到了木棺之前。
他就站在张天的不远处，可张天却看不见他。
由于依依的障眼法存在破绽，导致幻境内的张有生父子可以听到他的脚步声，所幸的是由于幻境的影响，导致他的脚步声在真实的距离上可能存在差异，让张天发现不了他。
幻境外的周昊自然能听见张天的嘶吼声。
他面前的张天，神情疯狂而又狰狞，甚至还有一丝哀求的成分包含在里面。
张天的模样以及他的话，让周昊在这一刻产生了犹豫。
他的心中忽然滋生了那么一丝的不忍。
张有生一家子的对话，周昊听在心里，也让他的心情越来越沉重。
生生拆散他们一家人，这一瞬间的他忽然开始怀疑了起来，他所做的是对还是错。
他的手已经搭在了木棺之上，可却没有推动下去。
“周昊，为什么你不说话！”
“周昊，你回答我，你回答我啊！”
张天依旧在疯狂，在大声的怒声嘶吼。
“小天，别这样，不要这样好不好？”依依盯着如同疯子一样的张天，心如刀绞。
张天不管不顾，依旧扯着嗓子在重复着那几句话。
“有生，你劝劝他。”依依只能将求助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丈夫身上。
“你知道的，我劝不住的。而且……”张有生深深地吸了口气，意味深长道：“你可以不死的，只要小天不再逼你吸收他的阳气，你便可以不死，小天，你说爸爸说的对不对？”
“对！”张天重重地点了点头，这一刻他妥协了。
“有生啊有生，你还不明白么？”依依叹了口气，“小天现在同意，以后呢？”
“妈妈，我绝对不会再逼你了。你想吞谁的阳气就吞谁的，我再也不会拦你阻你了。我求求你，你让周昊停下来，好不好？”张天哀求道。
“小傻瓜，到时候的你呀，依旧不会开心的。你会变成你讨厌的模样，妈妈不想看到那样的你。”
“小天，我是你快乐的源泉，也是你一切烦恼一切不开心的根源，有我在的一天，你便会永远这样痛苦。”
“妈妈希望你能快乐，所以……妈妈必须死……”
“依依，你这又是何苦……”张有生颤抖了。
他明白了依依赴死的决心。
张天也明白了。
可他不能接受。
他的双拳紧握，整个人已经快要失去理智。
依依不再去看他的孩子、丈夫，而是将头转向了一边，对着周昊笑道：“你动手吧，不要再犹豫了，不要让我失望。”
“好！”周昊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的一双手开始发起了力。
木棺轻微移动的声音传来。
另一边，依依回过了头，对着自己的孩子轻喃道：“不要怪你朋友。”
可随即，她忽然一愣。
但见张天的脸上浮现出了狰狞，他龇牙咧嘴，却又尽显温柔地回应着自己的母亲，“妈妈，我不怪他。但是他活着，便会对你产生威胁，我不放心，所以，我要杀了他，这样，你便不会死了，你便会永远陪在我的身边了！”
张天不再去看自己的母亲，而是朝着他母亲刚刚看去的那处方位迅速跑了过去！
他知道，周昊就在那里。
他，疯狂了起来！
张有生，也疯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