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谁嫁谁?谁娶谁?(1 / 1)

男主死了很多年 南楼北望 1 万汉字|0 英文 字 27天前

第21章 谁嫁谁?谁娶谁?

  ◎【修】◎

  ——“朱雀本的《云舟帖》, 是我的东西。”

  寂静的余韵还残留在此处。

  人群的哗然已经如岩浆爆发。

  事件中心的人们,更是一片愕然,竟齐齐愣在原地。

  他们没见过嫁妆宣读引来争议吗?

  见过。

  可他们想过, 云家会遇见这事吗?

  没有,完全没有。

  怎么可能?

  连最长袖善舞、知机识变的云大夫人, 都愣神在原地。

  她抬起头,她身边的云大爷,还有今天事件的主角——云三小姐,也都愣怔地抬起头。

  谁啊?她怎么敢?她不要命了吗?

  “……真是胡说八道!!”

  云大夫人率先反应过来, 当场勃然大怒。

  她性格机敏果决, 比起先思考不速之客的身份,她的第一想法是矢口否认对方的指控。

  何况, 她也确实这么想。

  朱雀本的《云舟帖》,当然是他们云家的——只能是,必须是。

  云大夫人一开口, 她那呆愣的丈夫也终于反应过来。他是个温吞儒雅的人, 此时却也黑着脸,对自家养的家丁喝道:“去将人拿下!”

  “——慢!”

  这个“慢”字在整座城里回荡。

  因为这是徐户正说出的。

  “法”字投影还在,来自苍穹的无形之眼还在注视着此间。官府的威严重重压下,压得热血上头的云家人微微一惊。

  云大夫人心中便惊着。

  她看向徐户正,发觉这位以往圆滑和气、谁也不得罪的笑面小吏,此时神色肃穆,眼神也十分严厉。

  “云大夫人,云大爷。”

  徐户正托着“法”字, 一双眼睛冷冷地扫射在场众人, 道:“云家嫁女, 是家事。可现在有人不同意财产归属, 便是国事。”

  云三小姐猛地抬起头,一张脸涨得通红,眼中已经带了羞辱的泪。她失声喊道:“什么国事!那个、那个小人……!”

  云大夫人用力一捏她的手掌,云三小姐吃痛之下,神智才猛地回归。

  徐户正却已经不高兴了。

  “财产之争,律法所辖,如何不是国事?!”他喝道,“如果不是,本官站在这里做什么,当个摆设不成!”

  人群里响起了几声零落的、抒发紧张用的笑。

  云大夫人赶紧略略一礼,陪笑道:“徐户正说笑了。我这侄女也是心急。既然是您管辖的事,还望您替这可怜的孩子,也替我们云家问个清楚、讨个公道。”

  这话软硬皆有,令徐户正不能再追着云三的话柄发作。

  他心中嗤笑一声,往口中塞了两枚上品元灵丹,维持掌中“法”字不灭,抬起头去。

  “你是何人?”他肃声质问,“你说云家这朱雀本《云舟帖》属于你,有何依据?”

  其实他当然知道那是谁,可场面总得做一做。

  越来越多的目光向上看,去看那楼上的姑娘。

  ——那是谁?

  ——好大的胆子……

  ——看不清脸啊。

  ——声音还怪好听的……

  浣花城的民众是祖传的喜欢看戏,宗旨便是享受当下。他们现在虽然很紧张,但这紧张更像是看戏看到重大转折时的津津有味。

  毕竟不关他们事嘛。

  而在楼上,所有坐在二楼而得以直面当事人的客人们,碍于聂二公子在座,不得不做出一脸凛然。

  实则大多人都心中惊喜:这十两银子花得值!哎呀,杨柳阁演出的第一等票要五十两银子,可没这值回票价呢!

  唯有聂二公子面上飞起怒色。

  “这位姑娘,若你即刻退下,我还能与官府求个情面,不让你受太多罪!”

  他已然在心中补全了一出戏,譬如这美丽少女是敌人派来,专程给聂家搅事,所以她和自己搭话也是别有居心,并非偶然。

  饶是清雅脱俗的贵公子,此时也动了真火。

  但“法”字威严笼罩下,便是地位高贵如聂二公子,也不得擅自打断官府问话。

  云乘月站在窗边,身姿舒展笔挺,没有紧张或如临大敌,更不见任何战战兢兢。她在一心想着自己的目标时,通常会忘记紧张。

  她甚至还有余裕抬了抬幂篱。

  她没看聂二公子,只望着底下芸芸众生。

  “我姓云,叫云乘月,在这云府里行二。”

  “这朱雀本《云舟帖》,是我母亲宋幼薇的遗物。”

  “我母亲的遗物,当然是我的。”

  在旁人听来,她每一个字都清澈柔软,不高不低、不疾不徐,如花枝徐徐摇摆。

  但这一句句的信息,却像是惊雷,一声更比一声高,炸得一些人头脑嗡嗡作响。

  云二?

  云二!

  “……不可能!”

  这回矢口否认的,是云家大爷。

  他急得有些团团转:“二娘,二娘……二娘她是个傻子呀!!”

  而且二娘还丢了……这句话,云家大爷要不是被妻子狠狠拽了一把,说不得也要昏头昏脑地说出来。

  他吃痛之下一个激灵,却还是瞪大了眼,宛如见了鬼,使劲儿抬着头去看云乘月。

  这模样很有几分滑稽,可他周围的人们利益灼心,没一个笑得出来。

  一道道目光往上钉,一根根钉住云乘月。

  远方的聂七爷也面色数变。

  他双手攥得死紧,脸色青得可怕,眼中宛如烈火燃烧,说不好是震惊更多还是愤怒更多。

  愤怒是家族利益受到威胁的愤怒,也是一种自己被玩弄的羞辱式的愤怒。

  他第一反应是觉得那个女人是故意的,故意接近他,故意要让他……!

  可聂七爷到底还存了理智,知道一切都是巧合。她只见了自己那么一面,只看了他那么一眼。

  是他自己要一脚踏进那一眼里,甚至到现在,他心里再是熊熊烈火、焱焱怒气,都掩不住那么一丝隐秘的喜悦——找到她了,又见到她了,原来是她。

  竟然是她。是云二小姐……云乘月。原来她叫云乘月。

  现在要怎么办?

  这位聂家实际意义的家主,顷刻间冷静下来,将一切思绪埋藏如地底的岩浆,思考起接下来的对策来。

  不止是他们,还有很多其他人也在想:怎么办?

  二楼上,聂二公子站在一旁,呆呆地望着那身影,所有方才阴暗的揣测都烟消云散。

  云二小姐?他的未婚妻?

  他喃喃道:“云……云二小姐?”

  这几个字吐出来,不可遏制地染着歉意。这歉意一直潜藏在他心中,现在又猛烈地撞上了那点朦胧的好感,霎时便酿成了更浓郁,可他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但在云乘月心里,聂二公子约等于不存在。主要是不喜欢的人,懒得记。

  她再往前一步,让斜照来的阳光完全洒在她身上。光会带来所有的注意力,也会让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更被倾听。

  沸腾的井水街,忽然安静了片刻。

  徐户正早有准备,很是镇定,堪称刚正不阿。

  “你说你是云二小姐,有何证据?”徐户正板着脸,指了指边上一溜云家人,加重语气,“云家不认!”

  在他身边,云三小姐那满面激动的红色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一片煞白。

  她头脑里翻来覆去,全是揪心的、煎熬的惊疑不定,还有渐渐浓郁的怨恨。

  云二?那是云二的脸?

  不错,那的确是云二的脸。

  甚至更美了。

  为什么?

  凭什么?

  她摇摇欲坠,僵硬地去看楼上的聂二公子。她已经猜到了,可当她发现二公子瞬也不瞬地凝视着云二的时候,她整个人还是一个踉跄,险些软倒在地。

  众人反应各异,云乘月却很平静。

  她听见徐户正的问题,便叹了口气。

  “云家不认……大伯母,大伯父,你们不认我?”

  她看向长房夫妇,而她血缘上的长辈,也都呆呆地望着她。

  “二、二娘……”

  云大夫人喃喃出声,倏然紧紧握住丈夫的手臂,眼圈霎时红了,激动得有些失态:“大爷,大爷!那真是二娘啊!”

  云大爷本能地扶着夫人,满脸茫然和震惊,只知道点头:“是啊,我也看见了,是二娘啊!”

  徐户正面色舒展,问道:“这么说,云家认了这是云二小姐?”

  “……不!”

  云三小姐猛然扭头,小声尖叫:“不可能!二姐是个傻子呀!大伯父大伯母,你们别被骗了!”

  “那肯定是个骗子,是邪修,不知道怎么弄来一张二姐的脸!”

  她的叫声唤醒了长房夫妇的神智。

  他们听见了云三的话,脸上的激动消失,变得惊疑不定。

  是啊,一个傻子突然不傻了,还自己找回来了,这件事怎么想怎么可疑。

  “你……”

  云大夫人犹疑着,问:“我们二娘天生有些痴愚,不是姑娘这样的伶俐人。你,你怎么证明你是二娘?”

  云大爷惯来是附和夫人的,也立即点头,找回了一些理智:“正是。你可有官府盖章的身份文书?”

  “咳……”

  云乘月没回答,徐户正先开口了。

  “云大爷,是这样的。”他吃了两粒元灵丹,客客气气地说,“这姑娘若真是府上二小姐,那身份文件肯定在贵府存着,她怎么会有?”

  “若她不是,想必云二小姐一直在府里。可否唤云二小姐出来一见?”

  徐户正不紧不慢,将问题范围缩短到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上:“敢问二位,可以不可以?”

  这个简单的问题,却让长房夫妇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们对视一眼,一时陷入沉默。

  在沉默里,云大爷低下头,似乎是羞愧得无法抬脸。云大夫人却抬起头,神色复杂地望着云乘月。

  在不在?当然是不在的。

  可如果不在,他们为什么没有报官?

  他们没有报官,官府没有登记,所以这孩子艰难地自己回来了,也没办法要回自己的身份。

  因为在官府记录里,她一直在府里呀。

  没有家人出来说,这孩子不见了,求大人们帮帮忙。

  没有。

  云大夫人有些恍惚。那他们在做什么?

  是了,他们为家族利益考虑,着急忙慌地夺了她的婚事、夺了她母亲唯一留下的宝物,粉饰太平。

  她还笑得欢欢喜喜,笑得像从没有个孩子不见了。

  可,这是为了家族,是为了整个云家!她错了吗?她没错啊。

  “我,我……”

  云大夫人艰难地搜索着言辞。

  徐户正眼睛一瞪,威严道:“云二小姐何在!”

  云大夫人无法回答,只能咬紧了牙。她想要找一个两全的办法,既能漂漂亮亮地将云家脸面保住,又能漂漂亮亮地把二娘接回来。谁也不受伤害。

  可向来机灵百变的头脑,此时却像被蜘蛛丝层层粘住,什么计策都想不出来。

  想不出计策,可时间总会流逝,事情也仍然等着解决。

  她呆了半晌,总算深吸一口气。

  “我们二娘,的确丢了。”她缓慢地点了点头。

  没等人群重新炸锅,她就重又提高了声音:“可是,我们二娘天生痴愚!姑娘,如果你没法说明这一点,你——我们不敢认!”

  云三小姐一下攥住伯母的手,像找回了大半力气。她也抬头,已然一脸哀戚。

  “是啊,我可怜的二姐不见了,我们不想声张,也是为了二姐的名节!”

  她哽咽两声,又道:“你这时候冒充二姐,不怀好意坏她名节,是什么居心?”

  看似柔弱有理地给人下绊子,向来是云三小姐的得意技巧。

  可她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搭理她。

  甚至围观的人里,也没几个人理她。

  名节?笑话。

  或许在一些地方,名节是挺重要。

  可这里是浣花城,是西部三州之一的宸州。

  整个西部三州,女人们都爽快能干、绝不怕事,还出了不少有名的大修士。

  谁吃饱了撑着给女人扣名节帽子?

  家世、实力、人品、学识和心境,哪一样不比名声重要?

  ——这云三小姐怕不是离奇话本看多了,看傻了吧?

  这嘀咕传进云三的耳朵里,一下子让她的脸变得青青白白。

  而云乘月,根本没有搭理这跳梁小丑。

  她只是望着云大夫人,很有点惊讶。因为她突然发现,自己心里竟然渐渐漫出许多失望,还有许多伤心。

  这不是她的情绪……这是云二小姐的情绪。那个傻孩子,原来还一直对家人抱有期待么?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那为了过去的云二小姐,她得更认真点。

  她定定望着那明艳果决的贵妇人:“你们不敢认我,还是不想认我?”

  云大夫人嘴唇哆嗦了一下,神情却更坚定:“不敢认,除非你先证明自己的身份!”

  云大爷也支持妻子:“对,姑娘你先……先证明罢!”

  一旁的徐户正垮下一张脸,皱眉思索对策。

  局势一时僵持。

  云乘月沉默着,望着那一脸坚决的夫妇。她原本不想说很多,但过去那孩子的心情渐渐和她重合;她忽然感到,有些话她必须帮她说出来。

  “其实,”她替她说,“大伯母,如果你们不能确定我的身份,也可以先接我回去。”

  ——你们也能先将那孩子接回去。

  “失踪的亲人回来,难道不是宁可认错,也不能错过么?”

  ——如果那孩子一直都懵懵懂懂,真是撞了大运才侥幸回来呢?

  “还是说,你们宁愿我死在外面,也不想让我成为云家门楣上的污点?”

  ——污点和一个活生生的人,谁的分量更重?

  她本以为这个问题根本不用犹豫,但原来对一些人而言,这竟是个艰难的抉择。

  云乘月认为自己很平静。

  但实际上,在很多人眼里,她明明是望着那对脸色苍白的夫妇,声音却渐渐抬高,止不住地流露愤怒和伤心。

  她质问他们。

  “大伯母,大伯父,我才是那个人坐在府里,莫名被掳走的受害人。”

  “为什么现在是我来证明,而不是你们来判断?”

  “你们不问问我,这些天里都遭遇了什么吗?”

  “你们不关心,是谁将我从府里带走,是谁想要害我吗?”

  长房夫妇被她问得张口结舌。

  “我,我……”

  云大夫人紧紧揪住了精致柔软的裙摆,身体又晃了晃,显然心乱如麻。

  但是,她终究没有说出云乘月期望听到的回答。

  所以云乘月终究只能摇摇头。她对心中那个茫然的孩子说,你看,你的期待从头到尾都是空。

  那个孩子仿佛低下头,沉默地消逝在她心里;云乘月忽而也感到了一丝说不清的酸楚,却更挺直脊背。她的背本来已经挺得笔直,现在则更加坚定,因为这是两个人的份。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来着……想起来了,是身份和遗物。

  她丢开手里的幂篱,朝徐户正抱拳一礼。

  “徐大人,我听说,在官府书文的威压之下,没有人能说谎。”

  徐户正沉着点头:“正是如此。任何胆敢欺骗律法的贼人,都会被书文当场诛杀!”

  “哦?”

  云乘月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可我都说了这么多遍,我是云二小姐,这朱雀本《云舟帖》是我的东西……”

  她看向云府众人,对他们微微一笑。

  “那我怎么还没被诛杀呢?”

  她语气很平和。

  但她说出的话,也会化为一根根讽刺的针,深深扎进了云府众人的身体里、心里。

  扎得云三张口结舌,扎得云大夫人一呆,扎得云大爷茫然不知所措。

  是……是啊!

  “法”字之下,无人能说谎!

  他们怎么忘了呢?

  其实不是他们忘了。而是云家作为浣花城的顶尖家族,已经太久没有和律法打过实际交道,以至于他们下意识地将律法当成了形式、摆设。

  云家人讷讷不能应对。

  围观的人群也激动起来,就像好戏快到高潮时的期待。

  ——就是,我早就想说了!人家好端端站那儿,不就说明说的是实话吗!

  云大夫人仰着头。她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现在无法遏制地觉得脖子酸软。

  而更酸软的,是她心里百般复杂的滋味。

  “这么说,你真是……二娘?”

  ……

  人群外,聂七爷看着云家被徐户正逼问得张口结舌,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神色。

  他拿出一块通讯玉简,联络上了某个人——某个可以压下今天这场面的人。

  接着,他就用一种胸有成竹、不慌不忙的目光,欣赏地凝视着那道身影。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美丽。无关性别,无关身份。她光是站在那里,就美得惊心动魄。

  聂七爷自诩不是那些肤浅的登徒子。他不会为她失态,不会可笑地跟着她团团转。

  他只不过是要正式地、彻底地占有这份美丽。

  他心中的火仍在烧,却已经不再是纯然的怒火。另一种火焰蔓延、攀升,将他心脏烧得怦怦直跳,也像将他每一寸血液都变成了兴奋的喧嚣。

  他想起一生中每一次的征战。

  当他面临极度渴求而又难以得到的事物时,征服欲就会像这样静默爆发。

  难免是要对不起流风一些……

  聂七爷皱起眉头,眼中起了阴霾。

  不过,流风原本也不乐意娶她。

  即便乐意,又如何?

  他这辈子都为家族考虑,从没为自己想要什么。现在好不容易有一样真正想要的,他就是要,谁又能说什么?

  聂七爷想着,松开眉头,微微地笑起来。

  他再往人群另一边看一眼:应该快来了吧?

  ……

  人群焦点处,云大夫人咬着牙。

  最后,她到底吐出一口气,颓然道:“是,既然有官府书文在此,那你想必、想必就是我家二娘了。”

  云乘月很干脆地说:“我自然是。那么朱雀本?”

  云大夫人的身体又晃了晃,无比艰难地承认:“朱雀本……的确是你母亲的遗物……”

  “很好。”

  云乘月微笑起来,伸出手:“那就还给我吧。”

  ——哇!!

  在人群小小的欢呼里,云大夫人心中蓦然生出一股怨怼和怒气。

  其实她也知道,最好的办法是先让孩子回来,至于是不是,之后再辨认不就好?宁愿认错,也不能不认孩子呀。

  可她能如何!她能怎么办!

  这是什么样的场合,是云府宣读嫁妆、正式定下和聂家婚事的场合!

  这孩子上来就愣头愣脑地说朱雀本《云舟帖》是她的东西,如果他们直接认了她的身份,岂不就是坐实了她的指控?

  那云家的脸面怎么办?聂家的脸面怎么办?两家的情谊怎么办?

  她敢这时候当众认她吗?她不敢呀!

  现在二娘竟然还要当众拿走珍本……那和聂家的联姻呢?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她心里有怨,便僵立在原地,迟迟不肯开口。

  也就在这时,云府里忽然又冲出几人。

  “大嫂,千万别中了她的计!!!”

  谁又来了?

  人们不禁注目,见是两名衣着华贵的男女被簇拥着奔出来。那妇人上来便哭,一把搂过了呆呆的云三小姐。

  “——我可怜的阿容啊!”

  云三小姐猛一下颤抖起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爹,娘!”

  云三爷则昂着头,走到最前面,威严地盯着云乘月:“吵吵吵,有什么好吵!根本是毫无争议的事!”

  “你这孩子!即便你说的是真话,又如何?”他痛心疾首一般,“真话,就一定是对的吗?”

  云乘月眉头一抬:“哦?”

  她没察觉,自己这神态、语气,有几分神似某位亡灵帝王。

  而亡灵帝王本人也没察觉。

  他光顾着看戏嗤笑了。

  云三爷大义凛然,一副全无畏惧的模样:“就算你是二娘,就能证明朱雀本《云舟帖》是你的吗?”

  “不能!”

  “对,朱雀本的确是二嫂带来的东西。”

  他点点头,话锋一转,一副不屑与她计较的模样:“可二娘啊,你要知道,你二嫂早就将朱雀本给了二哥,二哥又给了家里库房。”

  “所以,这朱雀本早就是云家的财物,给谁陪嫁,都是云家的自由!”

  “这是云家的公产,哪里是你的东西!”

  云三爷顾自说完,又顾自对四周拱手,清俊的面容带上笑容。

  “诸位,实在抱歉,这是府里孩子们的一个误会。”他笑道,“今日一切如常进行……”

  ——噗嗤。

  一声轻笑。

  是谁?

  云三爷茫然着,却忽然发现大部分人都立即抬头,眼睛晶亮地去看那楼上的姑娘,没几个人听他说话了。

  ——又笑了!

  ——真好看啊!

  云三爷才明白过来,那一声笑是云二。

  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抬起头。

  然后自己也愣了一下。

  ……还真是挺好看的。

  云乘月笑过了,又沉下神色。

  “云三爷认了我的身份,很好。”她冰冷道,“可我们何必废话?难不成嘴上说说别人的东西是你的,就是你的了?”

  云三爷有些恼,想也不想:“你还不是只凭一张嘴就……”

  云乘月道:“官府文件。”

  “……什么?”

  “朱雀本的《云舟帖》在谁名下,有登记的呀,云三爷。”

  云乘月又笑了。这是无奈的笑,也是感慨于对方的愚蠢的笑。

  她对徐户正微微颔首示意,又不紧不慢道:“今日云家想将财产过户给聂家。既然要过户,云家手里、官府手里,必定都有一式两份的财产登记文书。”

  “除了财产文书,还有一式两份的婚书。”

  “一式两份,都写得明明白白。今天出嫁的本该是谁,而朱雀本又究竟是谁的财产,我们现在看一看,就一清二楚了。”

  云三爷的脸,一瞬间变得比他妻女更白。

  ……他怎么把官府文书给忘了!

  现在和徐户正商量一下,还来不来得及?

  徐户正瞥了他一眼,晃了晃头,又给自己塞了两粒元灵丹。哎,今天托着这书文之影,可费了他老大力气。可他看得真痛快,值!

  “嗯,那就看看文书是如何写的。”徐户正装模作样地挥挥手,对下属说,“翻一下,将朱雀本的财产登记文书、两家的婚书,都给找出来。”

  他又看向云家人。

  “云大夫人,”他拖长了声音提醒,“云家的文件,也拿出来看看吧?”

  云大夫人默不作声。

  好一会儿,她才微微地点头。那副苦笑的模样,俨然是已经被愧疚压垮,不得不颓然认命。

  “罢了,罢了。”她低声说,疲惫而沧桑,“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辩了。”

  云家难道还能去否定官府存的文书了?那才真是将自家名声踩在地里去。

  一时间,场上只剩窸窸窣窣翻找文书的声音。

  人们伸长了脖子,等着最终的结果宣布。

  尘埃落定。——云乘月暗中舒了口气。看来今天的计划还算顺利,到底没有用上备用的一招。虽然白做工让人失望……还是比继续浪费唇舌好。一直说话也很累的。

  她等着徐户正宣布文书结果,暗忖,这事也该暂时告一段落,等身份、财产都要回来,再将婚约作罢……或者以此为筹码,让云家去查真凶?

  这样似乎可行,那她就能轻松许多。

  云乘月有点高兴,眼巴巴看着徐户正的动作,只希望他再快一点,这样她就能早点回去躺着,忙活了大半天,真是累。

  想归想,她面上保持不动,落在旁人眼里,她的姿态便一如既往的优雅。

  这时,夕色愈浓。

  秋天是色彩缤纷的季节,连夕阳的颜色也更醉人。

  醉人的橙红镀在青瓦白墙上,也笼在少女身上。人们望着她白衣蓝裙,额头一点金色紫薇华胜,长发翩然,只觉她看向谁时,便恍如飞仙一瞥。

  聂二公子就生出了这份联想,不禁微笑起来。温润清俊的谦谦君子,现在竟笑得有几分傻气。

  他想,她要回朱雀本,必定是为了拿回婚事。

  所以,她就要嫁给他了。

  如果云乘月知道他的想法,肯定吓一跳——哪个想嫁你的人会当场闹这么难看?虽然她还没明说,但大家心里不该有点数?

  但,其他人还真没有。

  虽然云乘月计划得清清楚楚,但她到底忽略了两件事:第一,云聂两家是浣花城名门,聂二公子是无数人心中的神仙归宿,人们总觉得没人不想嫁他。

  第二么……她的表现太有条理了点。虽然她自己将云二小姐的过去分开看,更多同情唏嘘而非感同身受,可落在别人眼里,就理解为她是迫不得已、无可奈何,这才克制着百般伤心,鼓起勇气站出来。

  于是,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这么觉得:她云二小姐是为了讨回婚事才站出来的,现在她大大方方拿回身份和遗物,也就成功地讨回了神仙夫婿,真是可喜可贺。

  甚至徐户正都这么以为。他还一心想帮云乘月呢。

  这个不怎么美丽的误会,还需要过一会儿才能暴露出来。

  这时,云府门前正爆发一阵欢呼。

  ——找到了找到了!

  ——是谁的名字?赶紧看看,也让大家心里有个底!

  徐户正接过下属递来的文书,先抖开一张,白胖的脸上露出笑容。

  “浣花城云家、聂家的婚书!”

  他朗声说道。

  “立于十七年前,约定云家二小姐云乘月与聂家嫡系公子定亲,待云二小姐成年后完婚。”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心满意足的欢呼。

  也有人发牢骚:“怎么好看的人都有对象了?”

  云家人的脸色,则当场一个比一个白。

  云三小姐捂着脸,恨不得立刻昏死过去,别在这里生生受人羞辱。

  徐户正又拿来第二张文书,同样抖开。

  “这一张,朱雀本《云舟帖》的财产登记人,是……”

  “——慢着。”

  忽然。

  威严的声音,盖过了徐户正略微亢奋的朗读。

  谁?

  人群外的聂七爷微微笑起来:终于来了。

  ——哗啦!

  是什么东西被一道刚劲的力量击碎?

  徐户正脸色猛地一变!

  顷刻间,他手中托着的“法”字书文破碎,天地间笼罩的威压烟消云散。

  徐户正本人也受到冲击,“噔噔噔”连退三步,胸中气血翻腾,几欲呕血。

  怎么回事?

  云乘月原本都懒散了几分心思,此时眼神倏然一凝,立即关切地看着徐户正。看他摆手示意无事,她才略松了一口气。

  又有什么变故?其实她已经有了几分预感,但她不是很情愿相信。明明都快结束了啊……是不是有谁说过,最坏的可能一定会发生?这预言也太准了。

  也就是说,她还得再站一会儿,等“后手”出场,说不得还要再唇枪舌剑几句……

  云乘月有点失落,顾自转身,默默去喝了杯茶,且当安慰自己。她眼睛一抬,发现二楼的客人们一个个睁大眼把她瞧着,等目光一碰,又都赶紧扭头,装作看天看地。

  云乘月莫名想起了动物园,恨不得在旁边插个告示牌,写上:看一刻钟收费一两银。

  她喝了茶,就继续去栏杆边站着,等下方开始新一场演出。

  人群里很捧场地起了一阵喧嚣。

  “怎么了?”

  “好像有谁过来了。”

  “谁?”

  “呀……!”

  薛无晦仿佛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淡淡哼了一声。

  ——[又是这些伎俩。]

  他语带了然,又藏了一点鄙夷,和一丝倦怠。

  ——[帮手来了。]

  帝王懒懒地点破。

  伴随一阵喧哗,一众靛蓝短袍、手拿黑刀的军士,粗暴地驱开人群。

  在他们开出的道路中心,一顶华丽的官轿被人悠悠抬来。

  片刻后,轿子落地。

  一只手伸出,将帘帐一掀。

  一名绛色长袍、头戴官帽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他膀大腰圆,肚腹将玉腰带撑到了极致,形成一个不规则的、饱满的圆形。在那微黑的、脖子和脸浑然一体的脑袋上,偏偏又镶嵌了一双妩媚的杏眼,看人时忽闪忽闪。

  这副形貌很有点怪。

  但在场的人却都面色微凛。

  零零星星有人小声说:“州牧大人……”

  这零星的声音越来越多、越来越大。

  最后,一层层的人海成了一层层的躬身行礼。

  “见过州牧大人——”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四面八方地荡开。

  “这是在做什么?”

  州牧拖长了声音,明知故问。一股浓厚的官腔。

  “徐濯,你这是在刁难谁?”

  他点了点徐户正,慢条斯理地训斥道:“我们做官吏的,可不是来给人家百姓耍官威的啊。”

  呵。

  一两句话,就将整个事倒转了真相,还给徐户正定了个莫须有的罪名。

  真是官场老油条。

  但官大一级压死人。

  徐户正若面对县官,还能辩上一辩。但面临州牧……这是朝廷从三品的封疆大吏!

  他只能白着脸,拜道:“下官知罪!”

  “什么,下官?一个吏员,真是位低权重了!称下官,徐濯,你也配?”

  州牧笼着手,不阴不阳,似笑似怒。

  官员和吏员是两种不同的制度。他们最大的区别,是官员有品、吏员无品。

  但地方上的事务,很多都有赖于本地吏员,尤其是徐户正这种吏员世家。所以,普通官员轻易不会和吏员闹翻,平时也客气地将官吏含糊着称谓。

  可现在,州牧将这点翻出来挑明,谁也能说他说得不对?

  徐户正咬着牙,再次认错:“小人知罪!”

  云乘月听得不舒服,却暂时按捺住,只打量着看着这位大人。

  云家的嫁妆一事,居然将一州之长都给惹出来了?

  还是说……

  “……方大人怎么来了。”

  云乘月立即扭头,看向一脸惊讶的聂二公子。

  聂二公子愣了一会儿,也扭头看她。

  他突然慌了,解释道:“我不知道,不是我叫的方大人……”

  云乘月点点头,了然道:“果然是聂家的帮手。”

  不是他,那就是聂七爷了。总归都是聂家。

  云乘月往外头看了看,果不其然看见了聂七爷。

  那青年披着玄色披风,骑着马,身形笔直如一杆长枪,显眼地伫立在外头。她一看去,他就对她微微一笑,眼神灼热不减分毫。

  甚至更加炙热。

  云乘月皱了皱眉:有帮手,可把这人得意坏了吧。请动一州州牧来搅浑水,真是好大的阵仗。

  聂家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她下定结论,又冷冷睨了聂二公子一眼,随即偏过头。

  聂二公子傻傻地看着她,张口欲言,又蔫蔫地自己住口。

  “真的不是我……”

  他有点委屈地小声解释,垂头丧气,简直恨不能自己下去把方大人捂住嘴、推回去,以证清白。

  下方,州牧已经撇开徐户正,对云家几人露出个笑脸。

  “云家自家的财产处置,当然没有任何问题。文书就不必核对了,伤和气。”

  他很老道地混淆视听,又笑呵呵地话锋一转:“不过,朱雀本是你们家的,这假不了,可婚书是怎么回事儿啊?”

  啊?什么意思?

  云家人见事情陡然转了风向,虽然猜到是聂家暗中出手,却也摸不清州牧这问话的意思。

  他就不能一并把两件事都带过吗?

  还是云大夫人一个激灵,灵光一闪。

  她抬头再看一眼侄女,这回有力气看得仔细,便越发觉出她神清骨秀、眉目如画,娇艳宛如天成,更要紧是清新灵动,常人难及。

  这样的美人……是比三娘动人许多。

  刚才三娘的表现,也着实叫人失望。

  难道,聂家是想……

  云大夫人又看了一眼楼上。临窗,聂二公子站得要靠里一些,却仍能看清他面上的笑意,还有凝望二娘时晶亮的眼神。

  果然,是这么回事。

  也对,面临这样楚楚动人、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男人未免要心动。

  那就这么办吧。

  这婚事原也是二娘的。

  就是对三娘的打击可能……

  云大夫人暗中一叹,心里却已经有了决断。这决断很无情,但就像先前她对二娘无情一样,只不过现在无情的对象变了一个。

  为了家族利益,这些都是不重要的细枝末节。

  想定主意,云大夫人便微微一笑。她是个明艳动人的贵妇,往常都从容雅致,今天是难得失了方寸。

  但现在,那个八面玲珑的贵妇人又回来了。

  “方大人英明。”

  她撇开自己还茫茫然的丈夫、三叔和三弟妹,笑吟吟地先奉承了一句,才答话道:“这婚书写得万万没有错,正是我家二娘。”

  ——哇!

  ——咦?

  围观人群一个个竖起耳朵。

  云三小姐靠在自家母亲怀里。母女两人一起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大夫人。

  “大嫂……?”

  “大伯母……?”

  州牧却满意一笑,开始和云大夫人搭台唱戏:“是吗,那今天这闹剧是怎么回事?”

  云大夫人叹了口气,放任真实的羞愧流露,来做这一场虚情假意。

  “不敢瞒方大人。二十天前,我家二娘失踪,我们暗地里寻人,却一直没能找到二娘的踪迹。”

  “可婚期已经定下,不好推迟。我们便想着,叫三娘替姐姐站个场面,实则这婚事还是二娘的……”

  “……大伯母!不是……唔唔!!”

  云三小姐一声尖叫,旋即被婆子死死掐住了穴位,无法说话。连带她惶然的母亲一起,两人都被制住,不能够添乱。

  云大夫人头也没回,笑容纹丝不动。

  “哦,哦!”

  州牧连连点头,煞有介事:“原来是这么回事儿!”

  云大夫人笑道:“是,今天的嫁妆清单,原也是给二娘的,是二娘要嫁聂二公子!”

  嫁妆给云二?!他们精心备好的嫁妆——给云二?!

  这下,连云三爷都要双目滴血了。

  云大爷死死拉住他,不让这个三弟晕过去。

  “哦……”

  州牧又缓缓点头。

  其实这说辞漏洞连篇,可一个要问、一个要答,聂家自己都没吭声。

  两头情愿的事儿,其他人只能瞪着眼看。

  二楼,聂二公子听得眼睛越来越亮。

  他的委屈一扫而空,面上不禁带出了笑。他笑起来时更显温润,但往常那点清高脱俗,现下被喜意照亮,忽然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轻声唤道:“云二小姐……”

  话才出口,却听方大人慢吞吞出声,打断了这场眼看就要尘埃落定的好事。

  “你们确定——是云二小姐嫁给聂二公子吗?”

  啊?

  人人都呆了一下。

  不是云二小姐,还能是谁?

  怎么又来个峰回路转?

  这方大人到底哪一头的?

  州牧也发现这问话让人误会,立即轻咳一声,说:“我看那婚书,写的是云二小姐和聂家嫡系公子嘛!也没说是聂二公子。”

  这倒是事实。

  当初这婚事,是云二小姐的父母和聂家定下的。

  他们也知道自家女儿神智有缺,并不想耽误聂家有前途的孩子,只想给她找个后半生的依靠,所以只说是嫡系公子。

  按当初两家的想法,是从嫡系里挑一个不出众的、人品稳当的、温和的孩子,也就可以了。

  谁知道,聂二公子之后,这一辈聂家的嫡系居然都是女儿,没有儿子了。

  这才定下的聂二公子,实在是无奈之举,也才会引得聂家抱怨连连。

  云大夫人糊涂了。她隐隐有点预感,却又觉得不敢相信。

  不会吧……

  二娘这是,这是招惹了几个呀?

  她悄悄按了按干涩的喉咙,笑得有点僵硬,试探着问:“方大人是说……”

  “我是说,”州牧干脆挑明了,“既然聂家这头谁娶,本也没定好,不如本官做个媒、点个鸳鸯谱,叫云二小姐嫁了聂七爷吧!”

  他心里擦汗。哎哟哟,这都什么事,聂七爷这临时的要求来得实在太陡,他都听呆了。

  但面上,州牧还是老神在在的,笑眯眯地等着云家回话。

  云大夫人,已经目瞪口呆。

  不光是她,云家所有人、其他旁观的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

  聂七爷?

  那个聂家未来的家主、修行天赋超群、人称冷面阎王的……聂七爷?!

  楼上的聂二公子更是如遭雷击,几疑听错。

  七叔……七叔?!

  所有人心里,现在都只回荡着一个字。

  啊?

  啊?!

  甚至连云乘月也呆了好一会儿,才跟着“啊”了一声。这州牧难道……不是来给聂家撑腰的?这是干什么,说错词儿了?那个聂七爷明明看她很不顺眼,还要找她麻烦,这位州牧跑来说亲,难道其实是聂七爷的仇人?这会对她的计划产生什么影响?

  她琢磨起来,也没管耳边缥缈的一声冷笑。

  一片诡异的安静中,州牧却还在笑,甚至笑得更得意,仿佛一切成竹在胸。

  “咳,咳咳——”

  他惯例地咳嗽了几句,好叫人们更注意听他说话,慢条斯理道:“今天这事呢,要我说,的确是云家做事粗了些,叫云二小姐受了委屈,是不是?”

  云大夫人能说什么?她只能一边茫然,一边本能地尴尬赔笑:“的确,是我们做事太粗了些,也太急躁了些……”

  其实云家的决定哪里是她一个人做,只是这时候唯有她出来挨训。云家大爷在一旁唯唯诺诺,一副脊梁已软的糊涂模样。

  州牧也更喜欢跟伶俐人说话,唱戏总得有人搭台嘛。他装模作样点点头,瞟了楼上一眼,心中啧啧感叹几句,便话锋一转:“不过。好事多磨嘛!”

  州牧睁着眼说瞎话,说得面不改色:“听闻云二小姐心思纯善、人品贵重,现在又因祸得福,可见是得上苍垂爱之人。”

  “聂七爷年轻有为、名震一方,至今尚未娶妻,正是需要一位温柔娴雅的妻室。”

  “这般天作之合,世间能有几桩?”州牧吹得自己都快信了,“云大夫人,便将云二小姐嫁给聂七爷,如何?”

  云乘月回过神,简直要听得气笑了。如何个什么,要嫁你自己嫁。

  可她正想扔一句拒绝出去,却被薛无晦阻止了。

  ——[你且等等,待他们再演上几轮,闹得再热闹些。]

  “为什么?”云乘月倏然警惕,小幅动着嘴唇,“你别也打我的主意。”

  ——[……我就是打你主意,也不在这上头。云乘月,你以为我是谁?]

  他似是噎了一下。

  “那是什么?”她问。

  ——[现在群情激昂,却不在你身上。等他们闹够了,你再按着你那绣花针似的计划做戏,收效更佳。]

  他淡淡说完,到底是哼笑一声:[之所以如此麻烦,还不是因你瞻前顾后。]

  云乘月很自如地跳过了他最后一句,想了想,信服道:“说得有理。”

  她也就不急,竖着耳朵听他们的议论,寻找合适的插话时机。

  ……

  井水街上,人群的注意力完全被州牧石破天惊的提议吸引了。

  他们议论纷纷。

  云大夫人还在发呆。饶是她有所猜测,可真的听见这提议,她还是给震在原地,半天回不了神。

  围观的人们呆了片刻后,却有不少开始欢呼,报以更加热烈的掌声。

  “好!”

  “嫁!嫁!嫁!”

  “郎才女貌!美人配英雄!”

  看热闹不嫌事大,人们纷纷起哄。何况在他们想来,州牧所言不差,嫁给聂七爷——可不就是云二小姐的最好归宿么?

  有人迟疑着,小声问,这事是不是得问问云二小姐自己?立即就有人不以为然地反驳,说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以为云、聂两家是你这样的小门小户啊。

  有读书人羽扇纶巾,摇头晃脑道:“浣花州牧点鸳鸯,百年后又是一桩佳话哪!”

  人们更笑起来,欢欢喜喜地拍手:“好!!”

  这热烈的气氛,总算将云大夫人从恍惚中惊醒。她勉强维持着笑脸,却也只是喃喃地和州牧说些客套话。她的婢女匆匆捧了匣子跑回来,低声询问是否要将文书拿出来,她都呆呆摆手,没有理会。

  嫁给聂七爷啊……从没想过的事。聂七爷虽有盛名,却也凶煞得紧,不比聂二公子温润好脾气,二娘若嫁过去……她能好过么?

  云大夫人又茫然了好一会儿,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犹豫什么。她为什么会犹豫?这摆明了是对云家更有利的事。聂家表示不计前嫌,二娘得了嫁妆,又能嫁得更好……更好?是了,聂二公子再出息,也少说是十年后了,可聂七爷这两年里就会接任家主,在西部三州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他虽然手段凶狠了些,人品却不假,总会敬重妻室。这样一来,叫聂七爷来娶,也算是补偿二娘了罢?

  想到这一点,大夫人心中的茫然才忽而落地。不错,她暗暗告诉自己,这是对云聂两家、对二娘都好的事。

  有他关照,二娘百年无忧,云家也真是几十年都不必愁了。

  大夫人定了定心神,抚着胸口,长舒一口气。

  “……瞧您说的。”她笑盈盈道,“这有何不可?总归是聂家自己的决定,我们二娘有福气呢。”

  州牧笑得更和蔼三分,缓缓点着头。是个明事理、懂大局的女子啊。云大夫人不愧是女人中的榜样,这个宗妇当得好。

  一旁,云家三房夫妇已经被制住,再不能多说什么。况且事关家族未来,云三爷已经犹豫动摇了——他又不是只有三娘一个孩子,其他儿子还要前途的!

  “那么,事情便就这么定了吧。”

  州牧矜持地晃了晃脖子上的肥肉,对自己很满意,觉得自己为官真是相当有原则,收了聂家的好处,就办成了事。

  一锤定音。

  也就意味着好戏终场。

  人们看得心满意足,渐渐的,嘈杂之声都平息下来。

  恰恰就在这片刻的安静之中。

  “——我不嫁。”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根针,猛地扎进了许多自以为笃定的心脏里。

  这些心脏的主人都惊愕抬头。

  那少女握着扶手,神态平静,却又一次轻易说出了让人错愕的话。

  “我不嫁,谁也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