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滔天(2)(1 / 1)

男主死了很多年 南楼北望 5994 汉字|0 英文 字 29天前

第155章 滔天(2)

  ◎鲤龙◎

  当罗城风雨交加、晦暗惨淡之时, 明光书院正是夕阳西下。

  在这里,夏天正常地来临,日夜也正常地轮转。草木都恣肆得挥霍着绿意, 甜蜜的野果落在地上,因为无人采食。

  后山倒是永夜, 可也不乏青青翠木。之前被傅眉毁坏的山头,早已恢复为生机盎然、野趣丛生的模样。

  在朴素的小屋前,傅眉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单手撑着脸。她现在眼前同时呈现着两幅景象, 一幅是这里, 一幅是罗城海上的风云。但她处理得轻而易举。

  “王夫子,您还要破解多久?‘绝地天通’有那么难?”傅眉淡淡道, “学生万一死了怎么办。”

  “呵呵呵……老夫还以为,傅小猴子已经很久不会在意别人的生死了。”

  “都说了不要叫我小猴子……我确实不在乎,可我更讨厌罗城海里的那东西。与其让云乘月被它杀了, 还不如被我杀了, 也算死得其所。”

  “老夫以为这也不能叫死得其所。”

  王夫子的声音总是宽厚平稳,如一条风平浪静的大河。此时,这位老人正站在一面竖立的光幕前。

  这片光幕几乎占据了整个山头,又高得难以望到顶。它由无数文字组成。这些文字字体不同、大小不同,而且相互交叠。

  一眼看去,只觉文字密密麻麻、变化莫测;巨大的信息量冲击而来,普通修士多看一眼恐怕都会神魂受损。

  可王夫子站在这光墙前,却已经仔仔细细看了好几个时辰。他面色如常, 神态甚至很轻松, 还时不时捋一捋自己雪白的胡须。

  这面光幕, 就是老人所复原的“绝地天通”禁令的本质。所谓“绝地天通”, 其实也是一种特殊的阵法。它分布于各地,核心则藏于白玉京,由那位陛下直接掌控。

  这么多年里,王夫子花了不少时间提取、分析信息,才终于在今天,彻底破解出这法阵的全貌。

  因为这么多年以来,这是第一次,那个人终于下令打开“绝地天通”,老人也终于有机会抓取那最后一点信息。

  ——拼图找到最后一块。

  傅眉最不擅长法阵,也不是很明白“破解绝地天通全貌”这件事有多么了不起、多么惊世骇俗。那是如果让白玉京知道,很可能立刻不管不顾,势要踏平明光书院,只为了保护这核心机密不被泄露的恐怖之事。

  她不知道,无知者无畏,所以她只是百无聊赖地坐在一边,还偷偷在心里抱怨,觉得王夫子是不是真的太老了,怎么到现在都还没破解完“绝地天通”——不就是区区一个法阵嘛。她心想,幸好还有罗城海面的战斗给她解闷,要不然她真要无聊死了。

  她不是那种会担心学生有危险、好着急啊怎么办的人。她就是个冷酷的杀剑修士。

  “王夫子——”

  只是因为无聊,她才会拖长声音开口:“您怎么还笑眯眯的,是不是没有专心破解?云乘月那边,情况可不是太好。陆莹快赢了,可就算赢了,她也不能杀死张星官,可自己会失去战斗力。诸葛聪已经不能再战。云乘月还未突破。可张星官仍有方法杀死他们。这样一算,还是死局。”

  “王夫子您再慢悠悠的,学生们真的会死……哎哟!”

  一根小树枝跌落在地,而傅眉揉着被砸痛的眉心。如今,也只有这位王夫子才能这么轻易地扔一根树枝砸到她。傅眉不生气,反而有点怀念。

  “小猴子,做事不能急。着急容易出错。要做的事情越多、牵扯的局面越广,就越不能错。毫厘之差,就可能满盘皆输。”

  王夫子慢悠悠地说。他的眼睛仍然盯着光幕,双手时不时伸出去碰一碰哪个文字,而那个文字会剥离出来,整个光幕的组成也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傅眉托腮看着。她看不懂法阵,却能感受到王夫子举动中那玄奥的韵律——那是大道真意的一丝外露。

  她深知,面前这位千年鬼仙,恐怕是世界上最接近大道的人。然而,他同时也是最不可能真正抵达大道的人。因为……

  “……死人是无法真正进步的。” 人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了。留下的执念只是执念,再也不是原本的那个人。

  傅眉叹了一口气,望向天上那虚幻的、永夜的星空。

  “真不想死啊,王夫子。”她发出了梦呓似的声音。

  老人没有回答。

  他仍旧慢悠悠地、以自己的节奏,去开解“绝地天通”大阵。他微微地笑着,没有丝毫慌乱着急,也没有任何遗憾黯然。

  一片寂静,唯有永夜之风吹拂。

  鬼仙衣袂飘然、虚幻若梦,恍如古之真仙,恍如那位真正的……明光书院王道恒。

  ……

  战况胶着。

  云乘月的判断是对的,张星官被海底的东西牵制了很大一部分实力,又因为怪鱼被打散而受了伤。

  陆莹虽然是新进阶的第三境修士,可有傅眉的力量加持,她和张星官一时还是打得不分上下。她用弓,虽还没能悟出血脉书文,却已经有了一点古之射击的影子,而且她不打近战,很聪明地拉远距离、四处游走,只通过弓箭来对抗。

  云乘月正打座,全神贯注望着陆莹的身影。她刚才把自己的“怒”字放到了陆莹身上,好保护她不被麟粉感染。

  现在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她命令自己不要太焦虑,要沉下心来,将能做的事情做到最好。

  诸葛聪坐在一旁休息,盯紧了战场,又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云乘月。他要负责给她喂药,不让她因为灵力消耗而分心。

  拂晓现在成了驾驶员。它站立起来,两只前爪抱住操纵杆,小心翼翼地调整飞舟的位置,因为四周的空间乱流越来越多,只有它才能看见这些乱流,也只有它才能保护飞舟不被卷入乱流。小麒麟深感压力。可麒麟不可以不弘毅,因为任重而道远。

  忽然,云乘月猛地站起。

  “陆莹……!”

  不光是她,诸葛聪也一跃而起:“陆师妹!”

  两人一起张开了手臂。

  恰在此时,陆莹倒飞过来,重重砸进他们联手的怀抱里。三人滚作一团。

  “陆师妹你怎么样了!”

  诸葛聪自己还没爬起来,就急着去关心妹妹。云乘月一声不发,手里已经把丹药塞进陆莹口中。

  陆莹面色不佳,脸颊还有伤口,嘴边更是溢出一缕鲜血。她右肩上有一处贯穿伤,浑身还有多处割伤。她衣裳上处处鲜血,触目惊心。

  诸葛聪看得差点眼泪掉下。

  陆莹却还处于恶战的兴奋中。她忍痛忍得表情扭曲,那股子冷意又如刀射出,恶狠狠刺向前方。

  “痛死我了……但是,他也别想好过!”

  前方,海浪滔滔。浪头涌动又低落,上头的张星官单膝跪下,捂着左边胸口。那里插着一支箭。

  云乘月盯着那一幕:“看位置,应该射中了心脏,陆莹好样的!他……死了吗?”

  张星官的动作回答了她的问题。他艰难地站了起来,一把捏碎了胸前的箭矢。那本是书文之力凝成,一碎便化为纷纷光点。

  “咳……”

  陆莹也受了影响,当即咳出一口鲜血。她顾不得自己,只惊道:“这都能站起来?!怎么他难道是个怪物,心脏被射穿都没事?这……咳咳……”

  “别说话了,先调息。”

  云乘月揽着她,用灵力帮她梳理混乱的气息。她修为被封,但灵力中依旧浸润了生机之力,对受伤的人很管用。

  陆莹懊恼地捶了一下地板,却到底再提不起力气,只得颓然靠进云乘月怀里。那口激战的气一松,她的气势也陡然回落,苍白的面上没了那股狠和冷,浑身是伤的凄惨就凸显出来。

  “你已经表现得很厉害了。姓张的显然受了重伤。”云乘月摸摸她的头发,认真说,“如果我处在你的位置,不一定能把那一箭射进他心口。”

  陆莹嘀咕:“可也没能杀死他……”

  “已经很好了。”云乘月再次肯定了一句。

  陆莹不再说话,只是面上露出一点满足的笑,像个被夸奖了的别扭孩子。

  诸葛聪见陆莹无事,心中安稳了不少,便低声道:“云师姐,劳你看看那姓张的在做什么?”

  云乘月点头。她一直都紧紧盯着张星官的一举一动。

  半轮月亮挂在东边的天空,正从张星官那一头照来。那月亮呈现出蒙蒙的昏黄,没了冰清玉润的仙气,反而森森然的。

  张星官刚才捏碎胸口箭矢,便站住不动了。

  在云乘月的神识范围内,她却能看见他身下有无数涌动的暗影。它们一直沉入海水中,一直沉下去,延伸到某个未知的地方。云乘月有预感,张星官在做什么,而她最好能够阻止,可怎么阻止?她没有头绪。

  她只能注视着。

  那些涌动的暗影是某种力量。有些像薛无晦的死气,却又是不同的东西。还有些……熟悉?

  她思忖着。确实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可又不常见,就好像打过一两次交道的陌生人……对了。

  “陆莹,你还记不记得鲤江水府?”云乘月忽然开口,“我们在水府经历了幻境,见到了千年前的世界。”

  “鲤江水府?当然记得。”陆莹睁开眼,心想她怎么可能忘,“你具体是指什么?”

  “神鬼。”

  “神鬼……”

  陆莹表情一凝,看向海面:“你是说,张星官背后可能是神鬼?可……怎么可能?”

  诸葛聪听见两人的对话,插话道:“你们在说神鬼?”

  “诸葛师弟也听说过?”

  青年点点头:“我虽不了解那什么鲤江水府,却知道神鬼是什么东西。我在古籍上见过,还专门搜集过这方面的资料。”

  所谓神鬼,是对千年前一种生物的统称。据说,它们从天外而来、降落在大地上,四处征战、为祸世界,偏偏又格外强大。

  最开始,人类很弱小,无力反抗。他们畏惧那些生物,也崇拜它们;他们反抗它们,却也祭祀它们。他们同时赋予了它们“神”和“鬼”的称号,因此它们被称为“神鬼”。

  神鬼曾经是这个世界的统治者。可弱小的人类是善于学习的种族。

  人类有了图画,图画又变成了文字。有了文字,就有了信息的记录和传递。祖先们从神鬼身上学到了法术,学到了领悟大道的方法……于是修士出现了。

  修士的出现,不能改变人类生来的弱小,却将人类的上限拔高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他们凝聚在一起,获得了抵抗神鬼的力量。

  应该是经过了战争。之所以是“应该”,是因为记录全都湮灭在历史中,连历史本身也散碎得难以看清全貌。可推测下来,应该是经过了一场浩大的战争,否则神鬼为何消失?

  总之,神鬼退出了这个世界,退出了人类的记忆。人类做主的历史拉开帷幕。

  奇怪的是,后来的朝代虽然有些记录,可资料都散碎,也不清楚它们具体是怎么更迭的。战争?灾祸?一无所知。明明不少世家绵延几百年,家中藏书万卷,史书理应占据不少的地方,可怪就怪在——起码诸葛聪知道自家没有多少史书。他这些知识都是辛辛苦苦搜集野史、传说、地方记录,自己拼凑出的猜想。

  “……原来如此,我们大概了解了,多谢诸葛师弟答疑解惑。”眼见诸葛聪有念叨得越来越远的趋势,云乘月赶紧止住他的话头。

  诸葛聪也意识到了,有些不好意思:“惭愧,我自幼喜欢这些,一说起来就容易没个边际……我只是想说,如果海底真有神鬼,那只可能是千年前留下来的。”

  “这么说,罗城大阵应该是在镇压神鬼?”陆莹问。

  “很有可能。也就是说,当年有一位姓薛的大贵族、大修士,言出法随,将一只……或者很多只神鬼,镇压在此处。也只有神鬼那恐怖的力量,才配得上这种规模的镇压。”

  诸葛聪的语气竟然有点兴奋。大约任何热爱挖掘历史的人,发现自己有机会亲眼目睹历史上的传说事物,无论那是好是坏,他都会感到兴奋。

  陆莹与云乘月对视一眼,却都心中冰凉。

  她们在乐陶的幻境中亲身经历过神鬼的强大。所以她们也都知道,神鬼虽然强横,但也是集体作战,和人类的军队差不多。

  因此,普通的神鬼不至于强大到需要一整座城市来镇压。

  云乘月更是知道,那个“姓薛的大贵族”多半就是薛无晦。能够让他亲自出手,布下庞大阵法镇压在此的神鬼……

  她简直要胃疼了。

  假如有可能,她真想立即联络上薛无晦,告诉他“快来,你当年镇压的东西要活了,不过常言道有一就有二,就麻烦你再镇压它一次”——假如有可能。

  “云师姐,我们怎么办?”

  “云乘月,怎么办?”

  另两人一致将目光对准了她。他们虽然知道云乘月现在修为被封,却还是下意识将她当成了主心骨,在这样一筹莫展之际,他们第一反应就是问她。

  云乘月紧抿着嘴。

  她先是看向小气泡,也就是傅眉的一缕神识。后者正坐在小麒麟脑袋上,几乎完全成了透明,也蔫巴巴的不怎么说话。

  “傅眉,你现在如何?”

  ——“一看就知道,不如何。我这缕神识只剩最后一分力量,不能轻易动用。等会儿如果姓张的动手,我尚能试着保你们一命,再多没有。”

  傅眉声音响起。她语气淡淡,仿佛在谈论今晚吃什么。这当然有些冷酷,不过在风雨飘摇的此刻,她这稳定的冷酷反而像锚,能安定人心。

  云乘月就愈发安定下来。知道不能依靠他人,她反而更加沉着。

  “王夫子还需要多久?”

  ——“我帮你问问。嗯……他说快了,不到一个时辰。奇怪了,王夫子,怎么我问您就不回答,云乘月问,您就回答?这岂非偏心……”

  她声音渐远,看来是专心和那头说话去了。

  一个时辰……

  除非那张星官突发奇想,要直愣愣伫那儿什么都不做,否则一个时辰后,书院只能来给他们收尸。指不定尸体都收不了。

  云乘月沉着脸。不知不觉,她的手指已经深深嵌入掌心。

  修为,她需要修为——现在只有她什么伤都没受,她理应是最重要的战斗力,她应该保护陆莹和诸葛聪!

  她视察体内,竭力想搜寻出突破的迹象。丹田?丹田干涸。灵力?少得可怜。识海?隐约能感觉到书文的存在,可只有一个“怒”字能清楚看见,其他书文无论如何都联系不少。

  早知道,当时察觉能恢复修为的时候,就不搞什么“再等一等、再试一试”了……

  早知道,舒锦潜心感悟、观想书文时,她也应该试试闭关。她能教出舒锦,怎么就不能突破自己?

  四周海风渐渐猛烈,还有无数看不见的空间乱流。它们气势汹汹,撞击着飞舟,撞得他们摇摇晃晃,撞得掌舵的小麒麟紧张万分,连尾巴尖都在发抖。

  ——砰!

  云乘月用力捶了一下地板。这恐怕是她最需要修为的时候,所以她的修为为什么还没恢复?如果她的瓶颈是“不明烟火气”、“不懂人生的切肤之痛”,那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她已经悔过了,她真的需要修为来对抗敌人,来保护她的朋友!

  所以——

  “为什么我还是第一境的修为?”

  望着前方那越来越浓的暗影,望着那显然将要成型的什么东西,云乘月心中的不甘越来越浓烈。她感觉到了瓶颈的松动,她感觉到自己正在接近“突破”的那个点!

  可还是差一点……怎么还是差一点?差的到底是什么?

  “云乘月……喂,云乘月!”

  陆莹突然抓住她的手:“你快把自己掐出血了!”

  血?云乘月有些茫然地看她一眼,又顺着她的目光低下头,才发现自己手掌已经破了皮,隐见血痕。

  “又不是你的错,你掐自己干什么。”

  除开骗子的伪装,真正的陆莹一直是个刻薄脾气,急了还容易骂粗话。可现在危险关头,她一身的伤,却显得异常冷静,甚至面上还有一点宽容的微笑。

  “看来你也没办法了……也对,你也不是仙人,也会有束手无策的时候。知道这一点,我反而有点安心,不然我以前一直迟疑……不,没什么。”

  陆莹勉强挣脱她的手臂,喘了口气,拿出自己的空间锦囊。她摸索了片刻,翻找出一只朱砂红的瓷瓶。打开瓷瓶,里面有两粒橘红色的丹药。

  云乘月不认识这丹药,诸葛聪却神情大变。

  “碎玉丹!你从哪里来的这种丹药!”

  陆莹瞥他一眼,淡淡道:“书院里买来的。又不是什么违禁药,你那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你你……不行!”诸葛聪气急,一边咳一边想去抓那药。

  可陆莹躲过了。他没成功,就催云乘月:“云师姐你别光看着她吃啊!这是碎玉丹,吃了之后可以让伤势痊愈、修为恢复成巅峰,代价却是要短寿至少十年——至少十年!”

  云乘月嘴唇动了动,才涩然一句:“陆莹,你带这个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在绝境中断臂求生,喏,这不就用上了?我这样的亡命徒、骗子,可不会放过这种好东西。”

  陆莹对她笑笑,又冷冷看向诸葛聪。

  “诸葛师兄别拦着我。吃了药,我还有一战之力,无非就是少活十几二十年。可不吃,我们现在就死,连一天都别想多活。”

  诸葛聪咬牙切齿:“总有办法!”

  “什么办法,说来听听?”

  “这……”

  诸葛聪心一横,伸出手:“我来吃!我修为比你高,身体底子比你好,我吃比你合适!”

  陆莹想了想,转头看了一眼海面,迟疑道:“可我看那风浪太过不祥……或许,我们应该一人一粒。”

  诸葛聪沉默着,更加咬紧了牙关。他真是不想让妹妹冒险——他在心里已经认定了她是他失而复得的妹妹。她已经吃了很多苦,为什么还要再遭遇这种事?他要是能更强大一些就好了,要是家里能更强大一些就好了……

  这一瞬,诸葛聪想起了很多事,黯然不已。

  可下一刻,他就深吸一口气,凝声道:“好,我们一人一粒。我们是兄妹,也无妨同甘共苦!”

  他拿过了一粒橘红色丹药,塞进嘴里。

  “我可不曾与你同甘。”陆莹无所谓地说了一句,也将丹药送进嘴里。

  诸葛聪听了更难过,他嘴里丹药本就苦涩异常,这药液落到心头,便更苦了十分。他哽了一瞬,才低声说:“若是今天能活下来,我发下道心誓,我必定将最好的都给妹妹,让妹妹的生活只有甘、没有苦。”

  陆莹一怔,别过头去。她不害怕别人的恶意,却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善意,尤其是滚烫的善意。她有点别扭,就假装没听见。

  看着他们两人,云乘月唯有沉默。

  她刚才真想挺身而出,拿过丹药说“我来”,可她也知道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她不能任性,因为她吃了药也没用。碎玉丹是“恢复”,不是“解封”也不是“突破”。

  她心中一阵苦涩。她头一次知道,原来有时候,承认自己根本没资格去冒险、去牺牲,会这么难受。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人分别吃下丹药,看着他们在很短的时间里容光焕发,看着他们站起来,再次握住逐日弓,面向那海面滔天的风浪。

  她只能看着他们的背影。

  不行……要冷静。她要做好她能做的事。

  云乘月捧起“怒”字,让它化为流光,分别附着在那两人身上。

  “我不会让哪怕一粒麟粉沾在你们身上。”她声音有些沙哑,“绝对不会。我发誓。”

  他们没有回头。因为海底一阵震动,而且震动越来越大。海面浪头呼啸,暗影化为实质;整个大海好像都成了暗影。

  “拜托云师姐了。”

  “那就靠你了,云乘月。”

  暗影之中,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

  弦月之下,张星官举起了双手。

  他看了一眼天空,确认了月亮和星星的位置,露出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快乐笑容。他高举双手,衣袖在风中招展,上面细碎的星光与海面的光点相呼应,愈发妖异,也愈发慑人。

  “终于到时间了……终于!我等这一刻,我们张家等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太多年了!”

  他声嘶力竭。其实他想大笑,可这么多年的谨小慎微、这么多代的隐忍沉默,早已让他失去了尽情大笑的能力;他竭尽全力也只能发出沙哑的吼声。

  “我们为大局牺牲了这么多,现在轮到其他人牺牲了——终于轮到了!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江山社稷,我奉陛下之诏,拔除罗城‘五曜锁雷阵’!”

  “鲤龙——尔被镇压千年,如今便是你重见天日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