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人间(5)(1 / 1)

男主死了很多年 南楼北望 4516 汉字|0 英文 字 28天前

第134章 人间(5)

  ◎机遇◎

  “我真的很生气。”

  这个夜晚, 还有一个人撑着伞,用同样认真的语气说出这句话。

  所不同的是,当他端正神色说出这句话时, 身边随侍的人便轻轻抖了抖。

  “荧惑大人……”

  虞寄风站在街上,望着面前漆黑的、门板被砸烂的屋子, 脸色沉沉。

  “我只是想来尝尝夜宵,为什么这么难?”他认真地问,“只是不小心晚了几天,为什么连店都没有了?”

  “大人……”

  他真心实意地困惑着, 忽而恍然:“一定有人在故意为难我, 不想让我吃到这样的美味!”

  随行的官员快要哭出来了。苍天可鉴哪,罗城这小小地界, 谁敢为难五曜星官?

  另一名随侍的官员就淡定多了。这是一名蓝衣中年人,身形消瘦,面黑无须, 平眉细眼、鼻直唇薄, 天生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谨慎样貌。

  这身绣着银色星图的蓝衣,证明了他作为司天监星官的身份。

  “荧惑大人,这里没有人会故意为难您。即便为难您,也不会通过……”他瞥了一眼那店铺,面无表情,“砸了一家无名小店的方式。”

  毕竟没有人会想到您对这种平民地方感兴趣。蓝衣人的言下之意正是如此。

  虞寄风睨他一眼,忽而露出个笑脸。

  “也对!不过,我是开玩笑的, 小张你未免太认真。”

  荧惑星官歪着他漂亮英俊的脑袋, 顺滑厚实的黑马尾垂在肩上。

  “不过, 我是真心实意想来这家店, 之前也跟老板说好了。听说这家店开了很多年,不可能突然不做了。”

  他慢悠悠地说:“不管是不是故意针对我,反正我现在吃不到宵夜,我不痛快,我就要当这件事是在针对我。”

  蓝衣人小张还是那么面无表情,只断然点头道:“您说是便是。顾大人,您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他偏头去看那慌里慌张的官员。按照大梁的官阶划分和实权划分,司天监的星官都比同级其他官员地位更高,相当于上峰。因此,他的问话也很不客气。

  顾大人苦着脸:“这……”他好歹也是罗城堂堂县令,怎么知道这些民间琐事?若说是城中豪绅富户,他还知道得清楚。

  真讨厌,这些穷酸小民又没有油水,还时不时搞点事情出来……比如现在。顾大人心中抱怨,这不晓得哪里的小摊贩咯,怎么就不懂换个日子出事,偏偏要挑贵人吃夜宵的时候出事,这不是给他这个父母官添了太多不应有的麻烦的嘛!

  顾大人一面委屈,一面堆出个肉嘟嘟的笑脸,赔笑道:“下官立刻查清,立刻查清!就是现在……可不能让荧惑大人饿着了,不如下官为您引路,去罗城最大的酒楼醉月阁摆一桌?”

  先铿锵表态,再伏低做小、嘘寒问暖,顾大人这一套用了十多年,从来无往而不利。

  可惜他今天碰到的是荧惑星官。这位外貌不过二十多的星官,只那么笑眯眯地、不说话地看着他,就把顾大人看得油汗直冒。

  慢悠悠地,这位才开口吐出一句话。

  “不去。”

  啊这……

  顾大人踌躇片刻,偷偷一瞄那木着脸的本地张星官,后者忍耐片刻,才冷着脸道:“顾大人,轮不到我等安排荧惑大人的事。”

  哦!不能主动安排!要顺毛捋!顾大人恍然大悟,又试探着开口:“那下官……下官保证,三天后,不,后天……不,明天!明天就让这家小店恢复经营,务必保证荧惑大人随时能享用美食!”

  这下,荧惑星官才点点头。

  可片刻后,他又摇摇头。

  “罢了。这些事讲究的都是随心所欲,刻意去求就没意思了。”荧惑有些懒洋洋下来,转了转手里的伞柄。

  “走,回去了。”

  星官一转身,衣摆带起一捧微亮的红色粉尘。那光如雾似星,飘飘而飞;当它们散去时,这位星官大人也消失不见。

  留顾大人和张星官在原地,两两对望。

  顾大人总算能抬手擦擦汗,免得脖子腻得慌。他喘口气,又小心地问:“张大人,荧惑大人这次来罗城,究竟是为了什么哪?”

  别是钦差大臣体察民情罢?那这下可不就撞见了!他的政绩要有污点了!顾大人这心里真是七上八下得慌。

  好在,张星官微微摇头。

  “这放心。全国巡察才过去一年,宸州及其首府浣花城的地方官才受了重罚,京中不会这么快又对地方下手。”

  这话一出,顾大人总算能长出一口气。他连拍几下胸口,叹道:“那就好!有张大人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那这荧惑大人,还能为什么而来?”

  张星官沉默片刻,说出四个字:“追捕死灵。”

  顾大人陡然瞪大了眼:“死灵?我们罗城这小地方,还能有死灵哪?!”

  这可不得了。死灵是大梁最不能容忍的存在,况且它们会带来浓重死气,对地方农业、渔业等都会造成不小的负面影响,而且处理起来非常麻烦,只有具备特定书文的修士才能清扫。

  顾大人有些着急,想打听更多。罗城遭殃,他的金库和官帽也有危险,不能不管。

  可张星官摇头,不肯再说。他木着那张四平八稳的脸,抬手指了指天:“不可说。”

  不可说,不可说。苍天之上,岁星网疏而不漏,是司天监星官绝对敬畏的存在。即便是地方上的星官,也绝不会透露司天监的秘密。

  顾大人明白这个道理,饶是担忧,也不再多问。他默默将刚发生的对话来回过了几遍,忽然注意到一个盲点。刚才他担心别的,都没来得及问。

  “张大人,您刚才说宸州和宸州首府的地方官受了……重罚?”顾大人纳闷,“我也听说,他们听讼不公,正好被荧惑大人逮了个正着,拿去做钦差巡察的功绩了。不过,重罚一说何来?通常这样的事,左迁一级便好,莫非还有什么内情?”

  张星官波澜不惊,只点头道:“这事处置得低调,你不知道也正常。一年前,宸州首府出了一位天才,这事你应当知道。”

  “是姓云的那位?知道,当然知道,那真是从没有过的名声大作!”顾大人连连点头,“听闻还是荧惑大人钦点的司天监预备役,来年还要去岁星之宴,说不得将来便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这话说得不无艳羡。顾大人确实很羡慕,心道如果是自己治下出了这么个人才,那该多好?这大腿至少可抱二十年,多的话百年也盼得。他自认不是那等容易看走眼、得罪人的蠢货,是以信心满满。

  张星官还是木着脸:“所以,宸州的地方官很倒霉,诏狱里待了一圈,出来就贬为庶人,还连点风声都没有。”

  “……啊?”

  顾大人回味了一下“贬为庶人”四个字,当即惊呆。

  大梁固然以皇权为尊,但昭章帝倾向于无为之治,十三州又都与世家联系紧密,因此地方权力不小,官员日子都挺滋润。可现在……不仅浣花县令,连一州州牧都给直接贬为庶人了?这完全超出了顾大人的认知!

  “这这这……”他话都说不完整了。

  见状,张星官心中泛起一丝讥讽。这些人真是好日子过久了,太把自己当回事,也不想一想,京中多少大修士,更不说今上本人的修为更高深莫测。大修士想要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很难吗?不动你们是不想动,却不是动不得。

  这话他懒得说透,只道:“总而言之,和那朵云扯上关系的,事态都会变得相当诡异。顾大人,且惜眼前忧,莫羡他人福——福祸难料!”

  顾大人一个激灵,当即应下。

  不过,顾大人毕竟是顾大人,自有一副宽广心肠。等他回到府中,心里琢磨的就全是如何讨好荧惑星官。换言之,如何解决“不知名小摊贩闭店”一事。

  虽然荧惑星官说“罢了”,可贵人的“罢了”是“罢了”,他这下官能“罢了”吗?要能够的话,他也混不热这罗城父母官的位置。

  至于云姓天才的事……哎呀,反正也不管他的事!听闻那位远在中州,在明光书院求学,他这罗城远在东南安州,那一位还能悄无声息长个翅膀飞来?那肯定不能够。

  顾大人盘算一番,自觉万事稳妥,便传信心腹,将“查清某某区域某某店铺发生了何事,务必确保明日店铺再开”这一重要机密任务吩咐下去。

  接着,他便回房美美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顾大人处理好了当天的公务,一边吃午饭,一边听人汇报任务进度。没听几句,他就被一口米酒呛住,好悬没把肺咳出来。

  “……不碍事!”

  他一把搡开下属那谄媚的搀扶,满脸威严,声音却陡然压低不少:“你是说……这是赖文珺和刘捕头一起搞出来的?”

  赖文珺就是赖疙瘩,不过顾大人并不知道他有这么个诨名,更不知道“文珺”这两字是赖疙瘩特意花重金求来的雅致名字。他只是记得有这么个人。

  “真是他们两人做的?”顾大人不大愿意相信。

  心腹却很肯定:“赖文珺和那家人有仇,是主使,刘捕头帮了他一把。”

  那就是一个主谋,一个帮凶呗。眼看心腹点头,顾大人就有点发愁。

  自来官吏分不开,他是官,捕快就属吏。这些人虽然没有官衔,却多是地头蛇,关系盘根错节。顾大人自来与吏员们处得不错,况且刘捕头又是他手下最得力的捕快,家里还有个正值壮年的儿子,眼看要接班的,与其他人也都打成一片。

  这个人,能不动那就不动。不仅不动,还要给够脸面。

  至于赖文珺,也不是很好处理。这人早早攀上了罗城最大的豪绅胡家,同各大商行关系都不错,很会办事。他做人灵活极了,不仅把刘捕头等人奉承得好,还懂得把孝敬递到他这父母官跟前来。多么也不是很多,但绝不是一个会令人不满意的数。

  更何况,赖文珺是掌握了书文的修士,在书文一道上有些天赋,保不齐将来有何作为。顾大人如此圆滑老成的人物,奉“多栽花少种刺”为圭臬,不喜欢结仇。否则,宸州的前车之鉴就在那儿呢!

  哎哟,真麻烦,真不想管。

  可不管不行。万一那位荧惑星官计较呢?那可是出了名随心所欲的贵人,真要是发起火来,他区区一个县官真是吃不了兜着走,可没人为他出头。

  那管的话,又要怎么管?

  顾大人有了主意。

  “来人,再冰一盅米酒。把刘捕头叫来。对,只叫他一个。”

  烈日炎炎。很快,刘捕头大汗淋漓地来了。

  顾大人笑眯眯:“刘捕头,来,喝杯冰好的酒凉快凉快。其实啊,是有这么一件事,本官要提前知会你一声哦……”

  ……

  这天晚上,云乘月结束零工,回到了城北的小院,还在路口碰见了同样做工回来的庄小狗。

  因为他们两人无处可去,丁双鱼让他们先住下。没有多的房间,他俩就在厨房打个地铺,也能将就睡。这条件比济贫馆好,云大猫表示满意。

  她正数完第三遍的钱,抬眼见着庄小狗,下意识就问:“你赚了多少?”

  庄小狗冲她阴沉沉地一笑,伸手比了个五。

  云大猫失望叹气,又略带得意:“才五文。我可赚了二十文,看来今天是我赢了。”

  庄小狗又阴沉沉地笑了一下,刻意拍了拍衣兜,拍出一串铜板响。他说:“五十文。”

  “啊……佩服,佩服。”

  这可真是令人惊讶……又好像不是那么惊讶。云乘月的表情一展又一收。她想起来,庄夜对民间各种事情其实都相当熟悉,连柴火都烧得好,还被丁双鱼夸赞过。

  云乘月好奇道:“你是怎么赚到的?”

  庄夜不禁有些得色:“想学?”

  云乘月拱手:“求教。”

  庄夜却咧嘴一笑,颇为神秘道:“云道友必定学不来,还是算了。”

  “……庄道友,莫不是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了?冷静一些,你可是海面跳来跳去的鱼的那个卫。”

  “什么跳来跳去的鱼……我所作所为,当然全都符合道心。”

  就是因为符合你的道心,才让人怀疑是否有何不妥。要不是因为庄夜也修为受限,云乘月真要怀疑他□□烧去了。

  见她还是满脸怀疑,庄夜不仅有点郁闷:“不过区区五十文!街边随手小赌一把,还不是手到擒来。”

  云乘月睁圆了眼。区区……她也很想天天都赚这区区五十文哪。

  “庄道友……”

  庄夜立即声明:“你做不来。况且赌得多了会被盯上,容易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云乘月只能叹口气,放弃了这个诱人的念头。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院子走去。这个时间点是最晚一批人收工的时间,若是在原本的城东,街上还很热闹,但城北富裕些,四下就清清静静,一派早早入睡的悠然。

  几句过后,庄夜眼神微动,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云乘月的右手。那只手静静垂着,没有半分异样,但他不可能忘记,昨夜就是这样一只手,凭空便写出了一枚书文。

  “云道友。”

  “何事。”

  庄夜的声音很轻,飘忽不定,如夜游的蛇。

  “你有了那一枚书文,打算做什么?”

  虽亲眼见过那枚“怒”字,也感受到了它的奇妙,但庄夜毕竟不是它的主人,也没时间仔细研究,看不出它的威力和潜能。他有些警惕,又有一些渴望——对力量的渴望。如果他也有这份天赋该多好?

  云乘

  月笑了笑。夜色里,她此时的侧脸和微笑,都如此平凡又宁静。

  “说实话,我还没想好。”

  这句语气轻松的话,令庄夜愣了愣,又“哈”了一声。

  “你不说你很生气?”

  “确实很生气。但是,我还没想出办法。没有实力也没有地位,一个小修士路见不平又能如何?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她不无自嘲,还摊了摊手,“庄道友的阅历远胜于我,如果有主意,还请不吝赐教。”

  庄夜暗暗有些惊讶。根据他的经验,这些天才修士、世家子弟,从来一个比一个骄傲,轻易不会示弱,没想到云乘月能说得这么痛快。

  他思考了片刻,最后遗憾摇头。

  “若是我来判断,我的建议是立刻离开,不要在实力低微时卷入麻烦。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来得势,有的是办法报仇。”

  云乘月失笑,微微摇头:“我们等得,被欺负的人等不得。”

  庄夜保持沉默。对他来说,丁双鱼是死是活都无所谓,要不是他被困在这里,破局的关键又是这位云道友,他早就一走了之。云大小姐可能觉得这些人间困苦新奇又震撼,但对他而言,这些都是熟悉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经历;他只想走出来,往前走,往高处走,而绝不愿意回首多看它们一眼。

  “养尊处优的大小姐真是一种麻烦的东西。”

  他一不留神说出了这句话。

  云乘月却也并不生气。她反而耸耸肩:“可能的确如此。”

  说罢,她伸手推开院门。他们已经走到了目的地。

  不想刚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腥味。很熟悉,是海产的味道。

  院子里甚至奢侈地点了灯笼。澄黄的灯火摇曳着,照亮了丁双鱼高兴的脸孔。她方圆的面容满是光彩,结实的、沾着水珠的手臂也快活地舞动,将面前的馅料“笃笃笃”全给剁碎。

  旁边还放着做好的馄饨皮,撒了面粉防止粘连。

  云乘月惊得呆了会儿,才看了看星空,喃喃道:“难道明天过年?”

  丁双鱼已经抬起头,面上还带着疲色,眼睛却放着光:“大猫,小狗,来帮忙,明日我们就能开工,便能够给你们发够工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