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那就扔出去吧”(1 / 1)

男主死了很多年 南楼北望 4243 汉字|0 英文 字 28天前

第129章 “那就扔出去吧”

  ◎如果不会做人,那就让你会◎

  夜晚降临, 如同此前每一天。

  “我要出发了。”

  云乘月又检查了一遍东西,尤其记得把绒毛黑兔子放进锦囊,这才伸了个懒腰。

  “你跟我一起去吧?”

  窗边, 亡灵的帝王正凝视着黑夜。他浑身漆黑,却笼着暖光;他在光的这一边, 看上去也柔和不少。

  “我不去了。”薛无晦回过头,乌黑长发如夜色流淌,“我要出去一趟,大约要待不少日子。”

  云乘月真真切切一怔:“去哪儿?”

  “北部。北部灵气稀薄、环境艰苦, 又临近北溟, 非常寒冷,向来是中央控制最薄弱的地方。我在那里有些布置, 现在要亲自去看看。另外……”

  他表情有点奇特,像欲言又止。他不常有这样的表情。

  云乘月耐心地等着。

  薛无晦侧过脸,有点含糊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云乘月:“知道什么?”

  他还是盯着窗框, 好像那里突然长出了一朵花:“我有东西给你看,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再多问几次,也还是这个答案。北部,那里有什么?云乘月之前见过乐陶,听她说过,薛无晦收集了一些死灵,配合他手里的部将,在北部作了一番部署。但乐陶也知道得不是很清楚。

  “好吧,你自己小心。”云乘月叮嘱道, “如果有什么事, 一定联系我。”

  薛无晦看她一眼, 语气平平:“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 有事就说。”

  云乘月笑了:“你不是不管我么?”

  他眉心拧起:“我什么时候说不管你?”

  云乘月笑着不说话。

  帝王的眉头越拧越紧,最后猛然松开。他淡淡道:“算我不对。”

  说罢便离开了。他化为烟雾,悄然往北方而去。

  做事绝不拖泥带水,这就是薛无晦的风格。云乘月自忖也该学一学他,不让自己拖延太久。

  一转头,见拂晓眼巴巴将她看着。它已经被云乘月托付了出去,交给阿苏照顾。阿苏是季双锦的贴身护卫,也是自幼的玩伴,人品正直、忠心耿耿。而且她在外院,也能避开一些内院矛盾。

  云乘月又叮嘱它:“有什么就和阿苏说。如果她有什么需要,你也要帮她一把,帮不了就去找双锦,找顾老师,机灵一些,记住了么?”

  小麒麟乖乖点头,又“咩”了几声,很是不舍。

  “我又不是一去不回。嘘,要帮我保密,不要让人知道我不在屋里。”

  小麒麟用力点头,神情严肃。

  “咩!”

  ——保证!

  一切就绪。云乘月最后看了一眼通讯玉简,上面一条新消息都没有。她有点微妙的失落,更多却是踏实。她关上通讯玉简,收到了锦囊靠里面的位置。

  宵禁钟声响起。宵禁钟声结束。

  梦马光芒笼罩。她再一次走出了院子,淹没在夜色之中。

  但云乘月没注意,当她经过院墙时,某种肉眼看不见、神识抓不住的粉末,轻轻跳动起来,组合成了一枚隐约的“随”字。

  与此同时,知行峰上某座院落里,一双阴鸷冷漠的眼睛,猛然睁开。

  ——来了。

  他露出秃鹫一般的笑容。

  庄夜掌心,一枚铁锈色的“随”字一闪而过。

  ……

  后山。

  云乘月一路通行,来到了傅眉居住的地方。

  一到这里,她就愣住了。

  四周树木横倒、草木摧折,简直像发生了一场大战。傅眉挽着袖子,双手抱着一根约莫手臂粗细的树干,拖着枝叶茂盛的那一头,正走来走去。

  仔细一看,她好像是用树干当笔,在地上写画什么东西。

  四周被画了一个大圈,她又在圈子里写什么东西。

  “先别进来。”傅眉头也不抬,说完这一局,口中又念念有词不知道什么。

  云乘月顿了顿:“您在做什么?”

  “别用尊称,听着叫人不耐烦。”傅眉抬头瞪了她一眼,也顺手完成了最后一笔。她丢开树枝,抱着手臂来回走了两圈,最后露出欣赏的表情,嘀咕了一句“还行,没手生”。

  傅眉这才招手:“来来。”

  云乘月走过去:“傅眉,上次我落在这里的书……”

  “撕了。”傅眉淡定地说,“没了。”

  云乘月:……

  她是有点恼火的。然而傅眉站在那里,看似平平无奇,周身气息却圆融严密,没有丝毫缝隙;宛如风平浪静的大海。这个人大可以随心所欲,因为在她面前,其他人都只能由着她随心所欲。

  傅眉还笑着问:“给我带的吃的呢?”

  云乘月压了压火气,到底没压住,有些生硬地回道:“带了,但不想给。”

  傅眉脸一沉:“你这是对我不满?”

  云乘月也冷道:“书是我好友借给我的,冒了风险。现在丢了,虽然是我大意,但我也没有那么宽容大度,对撕书的人言听计从。”

  咕嘟嘟——

  这是灵力在空中沸腾的声音。

  傅眉下巴微抬、眼神冰冷。她一动不动,周身灵力却沸腾着,又像深不可测的海水开始慢慢旋转。

  “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会教你?还是我一定不敢杀你?”傅眉嗤笑道,“二十年前,也没人敢这么对我讲话!”

  云乘月没说话。她眉心识海也在震动,以“生”字为中心,“光”、“梦”、“缚”、“刺”等文字旋转着,如同排布某个阵法。理智上,她知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也知道面对大修士时应当低眉顺眼。

  然而,同时,她也感觉到了道心的震动。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道心”,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笃定感:她的道心支撑着她,不准她低头。

  气氛绷紧之时,倏然,傅眉一笑。

  四周压力为之一轻。

  “我道你是生机大道,没想到生机里还包含了很多的骨气。亏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只要能活命便什么都不在乎的道!不过,我喜欢。”

  她笑着一招手。

  云乘月身上的空间锦囊当即飞了出去。她根本来不及阻止,只能干看着。

  傅眉拿到锦囊,掂量一下,把刻了保鲜法阵的握在手中,另一个扔回给云乘月。再打开一看,傅眉当即眉开眼笑:“不错不错,都是我喜欢的。很好,你不错,我消气了。”

  云乘月收回锦囊。她大部分东西都在这个锦囊里。她板着脸,说不出认输的话,却又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便只能沉默地站着。

  傅眉更笑起来。

  “跟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她得意地说出幼稚的话,活像她自己就很成熟,“好啦,快过来坐下,我们来治一治你的瓶颈问题。”

  僵持片刻,云乘月终究叹了口气。

  她认命地走过去。

  傅眉还在笑:“他们说你没有‘烟火气’,是么?可我瞧着,你现在心情生动得很,跟尘世间的每一个人都大差不差!”

  云乘月嘟哝道:“我又不知道他们说的‘烟火气’是什么。”

  “我知道。”

  傅眉笑眯眯。

  她伸手在云乘月肩上轻轻一拍。当她再次扬起手时,指间已经挟了一封信——正是庄清曦写的信。

  云乘月略略一惊,忙道:“这是……”

  “我知道这是什么,我也知道你还没看。甚至,我知道你为什么迟迟不看。”傅眉看看信封,露出些许怀念之色,“既然不想看,那我就先保留这封信。等问题解决,我再把信还给你。”

  云乘月愣了一会儿,有点生气:“这是个人隐私!”

  “隐私?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是书院的学生,怎么不明白?”

  “事无不可对人言,那也不是什么事都必须告诉别人!”云乘月发现这个傅眉特别容易让人生气,短时间内就能搞得她心潮起伏。她觉出了一丝古怪,却来不及细想——或者细想也没用——只来得及伸手去抢。

  傅眉哪里会让她抢到。

  她往后退了几步,双手一合十,手中的信件旋即消失不见。她神色正经了些,说:“我还能帮你看看她写了什么。当年旧事我也知情,如果她哪里有疏漏,我还能帮你纠正。还不谢谢我?唉,不必了,谁让我就是这么个乐于助人的性格。”

  傅眉自说自话得很快乐。

  云乘月听得一点都不快乐。她开始后悔,后悔自己矫情个什么劲,干嘛不在拿到信的第一时间就拆了。

  然而来不及了。

  她来不及拆信,甚至来不及再走出去。

  她的脚下,这个傅眉刚刚画好的法阵,亮了起来。每一条刻下的线条都变得暗红,如血液静静流动。而从这“血液”之中,又生出荆棘一般的东西,顷刻把她束缚住。

  不痛。但无法挣脱。还有某种旋涡般的吸力,在她身后展开。云乘月对这种力量不陌生,她曾在帝陵中感受过;那是空间打开的力量。

  她猛地抬起眼。

  透过血色灵光,她望见傅眉那清淡又锐意十足的面容。那个女人微笑着,朴素的衣衫猎猎抖动,随着头顶星空、山野夜色,为她增添了无数神秘。

  “云乘月,你魂魄归位的时间太短,修炼时间太短,在人世经历太少,修为却进步太快,遇见的人也太多高高在上了!”

  傅眉朗声道:“一直待在这个环境里,你永远找不到突破瓶颈的方法!”

  “万卷书不如万里路。知易行难,才更要知行合一。从现在开始,我要剥夺你的身份、容貌、才能,我要你失去所有倚仗。你要当一个普通人。”

  云乘月抬头:“什么?怎么当普通人?你要怎么剥夺我的能力?!”

  她心脏快速跳动,血液奔流。身体仿佛已经提前预知到了失去,所以开始全力抵抗、拼命挣扎。

  傅眉淡然地摆摆手。

  血色灵光轻易将她的反抗压下。吸力增大,空间震动。云乘月感觉得到,自己快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情知抗争不了,她竭力压下恐慌,挣扎问:“要到什么时候?我当普通人……要当到什么时候?”

  傅眉再次双手合十。

  “当到你突破的那一天,到你明白的那一天。否则……”

  “……你就永远当个普通人罢!”

  血色灵光冲天而起。漫天虚假的星光旋转,接引法阵中的人离开。

  傅眉抬着头,望着那出口。她心中油然而生一丝羡慕:那是出口,然而她能将人送出去,自己却仍是这方天地的囚犯。

  好在,时间应该快到了。

  倏然,傅眉神情一动,流露一丝疑惑:“咦,等等……怎么法阵里多了个人?谁在那儿?”

  在她的感知中,除了云乘月以外,书院里还有一个人突兀地被传走了。好像是通过什么书文的联系。

  傅眉挠挠头。

  “不用担心。那也是个可怜的孩子。乘月能够应付。”

  在她身边,有一道虚幻的人影出现。

  白发苍苍、胡子飘飘的鬼仙,捋了捋自己如寿星公的雪白长眉。他也望着天空,望着那接引的光芒消失。

  他感叹道:“聪明反被聪明误,看来飞鱼卫要跟着遭罪喽。”

  傅眉转头看他。

  “王夫子。”她眨着眼,“您真不是幸灾乐祸?”

  老人没有回答,只点点头,笑容慈祥地回应:“傅家的猴子小妹。”

  傅眉浑身一震,好似猫咪炸毛,气愤道:“不要叫我猴子小妹!”

  老人笑呵呵,如同望着淘气孙辈:“你小时候很喜欢这个称呼。”

  傅眉怒道:“那也是小时候!”

  片刻后,她别过了头。

  王夫子又慢悠悠地说:“张夫子想见你。”

  傅眉冷冷道:“那就让他想着。”

  王夫子说:“他已经想了二十年。”

  傅眉道:“他还能再活十个二十年,可以想个够。”

  王夫子好笑地摇摇头:“到底是傅眉。”

  傅眉“哼”了一声,又道:“王夫子,您真觉得云乘月就是……”

  王夫子没说话,只捋了捋胡子。

  但傅眉明白了。

  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内心的激动,重新望向天空。她问:“那您说,她什么时候能做到?”

  王夫子淡然道:“也许明天就可以,也许一辈子都不行。瓶颈正如窗户纸,一捅就破,却也可以无论如何捅不破。”

  傅眉皱眉:“有那么复杂?意趣之道,最要紧在于明白自己所思所想。了解自己有那么难?”

  “是啊。活得越久,就越明白,人最难就是了解自己。”王夫子又笑笑,望向北方。

  他顿了顿:“不过,乘月并非意趣之道的修继承者。”

  傅眉一愣,当即眉毛倒竖:“什么,她是法度之道的承继者?那我们岂不是在帮助敌人!”

  “冷静一些。”王夫子笑呵呵,“她两个都不是。”

  他轻轻眯起眼睛。他已经很老了,眼皮上的褶皱都像苍老的山脉。原本目光还清澈锐利,可一旦眯起眼睛,就连这唯一年轻的神采也被隐去。他已纯粹是个老人。

  然而,也只有这样的时候,只有这样主动让视野略略模糊一些,他才能透过这模糊的现实,看见无数早已经过的往事。他望着那些回忆,哪怕他知道,自己是鬼仙,是一点灵魂碎片,结合世人的执念、供奉,再借助星星的力量,而塑造出的鬼仙;他不是真正的王道恒,所以那些记忆属于王道恒,却不真正属于他。

  他看见的只是别人的往事。他从不曾亲自参与。

  哪怕如此,他也仍然乐于将自己当成王道恒。他喜欢那些回忆。千年以来,那些被王道恒所珍视的回忆,也同样被他珍视。

  更何况……

  王夫子含着笑,一下下捋着自己的胡子。

  “很久以前,古代的修士们从来不分什么意趣之道、法度之道。道,就是道。大道三千,殊途同归。”

  王夫子愉快地说。

  “我们在殊途走了太久,现在是归去的时候了。”

  傅眉听得似懂非懂。她皱着眉,一想到法度之道和自己殊途同归?归什么归,啊呸呸呸!

  王夫子又说:“等乘月回来,就把另一份《云舟帖》的摹本给她。”

  傅眉愣住:“什么?书院还有一份摹本,我怎么不知道?”

  王夫子很淡定:“没有。不过你写一份就行。”

  傅眉难以置信,指着自己:“我?我?王夫子您在想什么,我傅眉再天大地大不如我大,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敢说能够写《云舟帖》……我甚至不知道它的所有内容,只知道当年宋幼薇写出来的前四句!”

  王夫子却还是那么淡定,那么笑呵呵:“我知道,我知道。不过,你随便写个什么,包装好一些,说是《云舟帖》的摹本,拿给她就行了。”

  傅眉瞪着老人,开始怀疑鬼仙活得太久,可能终于心智衰退了。

  但接着,她突然想起,书院那份真正的摹本给了宋幼薇,宋幼薇又给了云乘月。据说云乘月在浣花城中,当众撕碎了摹本。所以现在世上已经没有《云舟帖》的摹本了,给云乘月一份假的有什么用?她又不是不知道真的长什么样。

  除非……

  傅眉睁大眼。

  “您是说……她,她有《云舟帖》的真本?!”

  王夫子笑眯眯。王夫子不说话。

  傅眉按住心口,试图按住狂跳的心脏。

  “难怪你们觉得她是……可是,她的真本从哪儿来?”

  王夫子安抚地拍拍她的肩。

  “等一等,很快我们都会知道。”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