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如果高老太太和高老先生不是和任娇娇一起来的, 福利院院长在听到他们说想□□后，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办公室里, 耐心了解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只听院长面带微笑, 用温柔又严厉的语气?问：“恕我说话冒昧，你们这个年纪为什么不好好颐养天年, 却想领养孩子？而且还是这么小的婴儿。”

　　抚养几个月大?的小孩有多么的不容易，院长比任何人都清楚, 她相信眼前这两位老人也非常清楚。就算是因为爱心, 也该量力而行。

　　这个年纪, 说句难听的，也许哪天说去?就去?了。到时?候孩子怎么办？

　　身为福利院院长, 责任重大?，她必须要?考虑很周全, 尽量为每一个本已身世悲惨的孩子, 谋一个相对安稳点的未来。

　　好在高老太太和高老先生非常理解院长会这么问，也是处于敬业。

　　两人昨天晚上几乎一宿没睡，都在想着明天在福利院见到相关人员时?, 要?怎么说才能比较顺利将孩子领养下来。

　　他们想了很多，觉得也许可以多说说自身的优越条件。他们在港城有安稳且相对较优异的生活条件, 每个月都能领金额不错的养老金生果金。

　　又或者说一下港城那边的教育优势, 如果孩子跟着他们在港城生活，可以得到非常好的学习教育。这些对孩子的成长都非常有利，长大?了还有机会去?国外留学

　　还有港城那边医疗是免费的，也有着非常顶尖的医学人才。

　　他们能想到很多很多港城比大?陆的优势, 但院长最关心的确实他们的生理条件。这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好在他们自身的身体情况还不错。虽然都已经六十岁了, 但是一直有锻炼，每个周末放假都去?怕山，身体一直都很好。

　　高老太太先是和院长说了自己和丈夫的身体情况，自动忽略了因为受儿子去?世的刺激，她大?病了一场，差点一病不起的事。

　　院长笑了，解释道：“我并没有说两位身体不好的意思?，只是说这个年纪，真的不太符合我们对领养人的要?求。”

　　任娇娇在暂时?抚养小豆子的时?候就了解过?一下国家的收养法，知?道法律只是规定了收养人必须要?年满三十周岁，但并没有说多少岁以上也不准收养。

　　这些规定她知?道，但这会更?知?道不能这么直白反驳。院长并不是为难人的意思?，只是从收养人条件考虑，这个年纪确实不具备优势。

　　她笑着对院长说：“他们会想收养小豆子，是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原因的。”

　　说完转过?头看向对高老太太和高老先生，她真的觉得，如果两人想收养小豆子，不如直接说出真实原因，这样优势反而更?大?。

　　中国人骨子里有着血缘的情结，被一个对陌生的六十岁老人收养，人人都会替这个孩子担心。但是如果说是年迈的亲爷爷奶奶抚养，大?家又只会感动。根本不会去?想老人的条件和身体状况，这些在血缘面前不值一提。

　　不过?高老太太和高老先生显然没理解到任娇娇这一眼，港城被英国治理了近百年，他们从出生到现?在接受的比较多的都是希望教育，一直想从客观的角度去?说服院长，他们是有能力抚养孩子的。

　　院长听到港城有着那样的医疗教育条件，确实暗暗惋惜。但凡这两个老人年轻十岁，她肯定只会替这个孩子高兴，能被这么好条件的人家收养，能去?这么好福利的地方长大?。

　　因为这份惋惜，她问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会问的问题，“你们有孩子吗？”

　　问完她自己都愣住了，因为在那一刻，她想的是，如果他们有孩子，那他们孩子的年纪倒很适合收养。

　　院长哪里会想到，两个老人唯一的儿子过?世了。

　　得到这答案，院长沉默了，同时?也明白了他们为什么会这个年纪还想收养一个孩子。

　　老来丧子，确实是人间悲剧。

　　知?道这个原因，院长心里至少不担心两个老人□□的动机了。只是动机不担心了，依旧担心他们这年纪了能否平顺将孩子养到十八岁。

　　十八年阿，可是一段漫长的岁月，而他们都已经六十岁了。

　　任娇娇和陈国伟在一旁看着都急了，特别是陈国伟如此稳重的性子，能把?他也看急了，可真是难得。

　　可小豆子的身世，即使心知?肚明，没有那份亲子认定，也不能说出小豆子是他们儿子的孩子的话。

　　福利院事情多，院长也不能一直坐在办公室和他们聊天。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她略带几分不好意思?开?口说：“□□始终是个大?事，不是谈谈就能成。不好意思?啊，我还有别的事，我们就先谈到这里吧。”

　　意思?很明显了，福利院那么多孩子，人家院长肯定也很多事要?忙。

　　高老太太和高老爷子是有素质的人，□□这事比以为的难太多，他们忧心忡忡离开?。

　　出到外面，任娇娇再?也忍不住了，点醒两位老人，“也许让福利院这边知?道，你们和孩子有血缘关系，这事会顺利很多。”

　　两位老人也不是没这么想过?，但是自己儿子和江霞的关系确实丑陋。他们真不想小豆子在福利院这段时?间遭受别人歧视的目光。

　　哪怕关于他身世的流言蜚语已经不是秘密，但只要?一天没实际证据，那就是流言蜚语。

　　任娇娇听两个老人说了心里的顾虑，哭笑不得。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虽然不是小豆子父母，可也让任娇娇感慨这话真不假。

　　她还想说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

　　想说其实送来福利院的孩子，身世怎样的都有，院长他们也许早已经能见惯不怪。想说孩子还小，并不会知?道别人怎那么看自己，带去?港城后很容易就能重新开?始。想说人是筑巢而居的动物，骨子里就重视血脉宗族。

　　只要?证明了自己和小豆子是血亲关系，领养就会变得非常简单。

　　然而任娇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她意识到，虽然照顾了小豆子这么长一段日子，有些事情她其实还是代入不了至亲的角度去?看。

　　从福利院回来的那天下午，陈国伟就回了大?院。

　　任娇娇没有跟着回去?，一是刘阿姨虽说已经有了想去?的下家，但也还是住在这边，没安排妥当她暂时?不回大?院的。二来还想观察一下小豆子去?福利院后的适应情况。三来也想看看张鹏干出这样违法的事会怎么处理。

　　谁知?道小豆子才去?福利院的第二天，刘阿姨就跟任娇娇说自己要?离开?。

　　“当初你们请我来也是为了照顾孩子，现?在孩子已经不需要?我照顾了，我再?留在这里也没必要?了。”

　　任娇娇忙解释：“虽说是因为小豆子的原因才请了你，但也不用着急离开?的。那你可以继续在我们家待到要?去?下一家为止。”

　　刘阿姨不肯，她是有原则的人。既然她在这边的工作已经结束了，不能仗着主人家心肠好就一直赖着。

　　任娇娇让自己留下来，那是心善。她如果真留下来，那就是不知?好歹。而且小豆子已经去?福利院你了，她也实在没办法继续安心待在这里。

　　刘阿姨坚持要?走，任娇娇也不能强把?人拦着，只是问：“离开?这里后，你是先回家还是直接去?下一任雇主那？”

　　刘阿姨想了想，说出了先回家几个字。

　　在刘阿姨收拾好行李后，任娇娇也拿起车钥匙，准备亲自开?车送刘阿姨回家。

　　刘阿姨的家在本县下面一个镇，虽然离的不远，但自己坐车也要?个把?小时?。

　　谁料刘阿姨却依然拒绝了任娇娇这份好意，这让任娇娇好无奈，甚至有些伤感。

　　原来当她们之?间这层雇佣关系结束，刘阿姨是这样有分寸敢的。

　　兴许是看出了任娇娇的难过?，刘阿姨又说：“阿姨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心情有些复杂，想一个人静静走这一趟回家的路。”

　　任娇娇也理解刘阿姨这种心情，她放下车钥匙，万分不舍，叮嘱刘阿姨一路注意安全。

　　刘阿姨离开?了，这个家好像忽然安静的可怕。

　　任娇娇坐在沙发上，望望这望望那，只觉得不管看那里都好像有点不舒服。

　　以前她明明最喜欢安静了，安静的环境里，她可以静静看书，转内心写作。只是这会，心境竟大?然不同了。

　　这一段时?间的经历，到底对她影响不小。

　　家太安静，任娇娇待不下去?，干脆起身出门走走。

　　她漫无母的走在路上，下意识上了一辆公交车，坐了几站后人渐渐多了，她又觉得这份拥挤同样让人不好受，于是下车不行。

　　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街道有些熟悉。

　　愣愣看了一会，她终于想起来了。昨天送小豆子去?福利院，车子经过?这条路。

　　这地方，开?车到福利院不过?十来分钟，应该很近。

　　想到这么近的距离，任娇娇有点想去?看望小豆子了。也不知?道昨晚他在福利院睡的好不好，面对不认识的陌生人，有没有哭闹。

　　想到这些，她越发想去?福利院，脚步甚至已经开?始朝哪个方向迈进。

　　她忘了，开?车十来分钟的路程，走起路来可能要?大?半个小时?。

　　任娇娇走到腿有些发酸，却也没有想要?放弃。

　　她走了四十多份那种，终于走到福利院门口。

　　福利院的人对她还有印象，毕竟昨天才送孩子过?来，而且这个孩子还有些特殊。

　　明明昨天还见过?孩子，可是今天再?见，任娇娇竟然有一种很久不见，很不容易才再?次相见的心酸。

　　小豆子眼睛肿肿的，显然哭了很久。

　　她红着眼，本想问福利院的阿姨，小豆子昨晚睡觉是不是哭了。但又怕这话让别人误会，硬生生忍下。

　　这一秒，她忽然问自己，送小豆子来福利院真的不会后悔吗？

　　正?逗着孩子，忽然有一个姑娘走了过?来，让任娇娇去?一趟院长办公室。

　　任娇娇开?始紧张，担心院长是不是要?和自己说和小豆子相关的事。

　　去?到院长办公司，看到那坐在院长对面的两人，任娇娇心中的紧张散了不少。

　　高老太太和高老先生又来了，院长应该是被两位老人的执着逼的没办法，才叫她过?来的吧。

　　两位老人显然也没想到会这么快又在这里见到任娇娇，有些高兴，也有些感动。

　　她肯定也是因为挂念小豆子，所?以才今天久又过?来看望。

　　一个陌生人，愿意救下和自己好无关系的孩子，还细心照顾了那么久，现?在孩子明明跟自己没关系了，却还依然牵挂着。这人心地一定比钻石还纯净，比圣母还善良。

　　院长看到任娇娇，连忙招收示意她过?来。

　　等到任娇娇一坐下，迫不及待开?口，“你们既然认识，你来帮我劝劝。”

　　任娇娇问：“劝什么？”

　　院长只好把?话说明：“他们都这年纪了，那里禁得起带孩子的辛苦，你好好劝劝他们。”

　　任娇娇苦笑，直接说：“我劝不动。”

　　院长：“……”

　　她是真的没办法，才在听到同事说任娇娇今天就过?来看望孩子了，才连忙让人叫过?来的，结果告诉她劝不动。

　　问题又回到原点，院长真有些头大?。

　　今天其实她已经和两位老人说的非常直白了，差不多直接说，担心他们这个年纪随时?遭受不测，不能将孩子抚养至成年。

　　院长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冷静，好一会才又开?口，道：“实话跟你们说吧，我在福利院工作了十几年，就没有哪一个孩子是被年纪六十岁以上的夫妻领养的。这很难，非常难，几乎是不可能。”

　　高老太太和高老先生听到这话急的不行，唧唧哇哇冒粤语了。

　　任娇娇看着急红了眼的两位老人，实在于心不忍，开?口问院长：“如果他们有亲人，愿意在老人出现?意外情况无力抚养孩子时?承担孩子的抚养义务，这样有没机会？”

　　这话一出来，两个急的话都快不会说的老人两眼陡然一亮，连忙说：“这个可以的，我们还有个四十来岁的侄子。”

　　这中情况院长没遇到过?，一般领养孩子的都是正?值壮年的夫妻，他们只了解对方人品、家庭条件、为什么想□□等这些因素。

　　院长想了好一会，都没办法说出一个准确答案。

　　法律没规定这种情况不允许，但她在福利院工作了十几年，又确实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她想，应该是可以的吧。

　　平心而论，这对港城老夫妻，除了年纪大?些，其他条件确实不错。谈吐中也能看出是有涵养的，而且老太太退休前还是大?学老师，高知?识分子呢。

　　如果两位老人能活到八九十岁，肯定能吧孩子配银行成材的。

　　最终，院长点下了这个头。

　　“也没有规定说不允许这样，只是……”

　　她这一句只是，让才稍稍松了口气?的两个老人，心再?次提到嗓子口。

　　院长拧眉，往下说：“只是，这样为什么不干脆让你们那个年轻的侄子来领养呢？”

　　高老太天和高老先生苦笑，还是那个解释，他们想亲自抚养孩子。

　　“行吧，只是到时?候他最好也能过?来。”院长似乎也理解他们这份执着，失孤老人，也确实可怜。

　　高老太太立刻高兴说：“我今天就联系他，让他尽快安排过?来一趟。”

　　院长连忙说：“我不是这意思?，□□是要?走流程的，你们必须得按相关流程提交申请和资料，我们这边还会审核……”

　　院长说得非常详细，怎么申请，需要?什么资料，审核的重点是什么，都和详详细细和两个老人说了。

　　两位老人听的非常认真，甚至拿出本子做笔记。

　　放下一个担心，另一个担心又冒出来，高老太太说：“港城回来一趟也不是容易，如果资料不齐全，还得补什么的。期间万一又有别的夫妻想领养小豆子怎么办？”

　　院长笑了，“这个可以放心，既然你们意向领养小豆子，我们肯定不会轻易让他给别的家庭领养过?去?的。”

　　老人们放心了，任娇娇也松了口气?。

　　任娇娇有些高兴，这个消息冲淡了今天一直笼罩着她的阴霾的情绪。

　　院长也松了口气?，要?知?道她是真怕了这两位老人的执着。

　　如果一直不同意，还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天天到福利院来。

　　院长笑道：“你们要?是想去?看看孩子，可以看看孩子再?走。时?间也不早了，我要?去?厨房帮忙做饭了。”

　　任娇娇没想到一个院长也要?帮忙做这些，有些担心问：“福利院人手不足吗？”

　　院长解释道：“给孩子们做饭的阿姨有一个走了，一直都没挑到合适的人顶替，我只好先帮忙。”

　　“你可真是个好院长。”高老太太真心夸赞。

　　“过?誉了过?誉了，我也就再?帮忙多几天，几天后新阿姨就来了。”说到这，她颇有感概道：“还好有个熟人介绍，不然想找个合适的煮饭阿姨真的挺难的。这个阿姨据说做饭特别好吃，特别是那一道雕花鸡，据说一绝。”

　　说到雕花鸡，任娇娇忍不住接话：“巧了，我之?前请的那个保姆阿姨也是做雕花鸡一绝。”

　　“是吗？这个阿姨姓刘，是刘家镇人。那地方在清朝那会，可不就出了个以做雕花鸡闻名的御厨。”

　　“那真是太巧了，我之?前请的那个保姆阿姨，也是姓刘。”任娇娇已经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这巧合了，但随后一想，也许就是刘家镇出来的才会做这道菜呢。

　　她哪里想到，其实刘阿姨说有了想去?的下家，正?是这福利院。

　　刘阿姨第一次对自己带的孩子产生了这么割舍不下的感情，在知?道小豆子要?被送去?这家福利院后，就立刻萌生了干脆来这里上班照顾的念头。

　　巧的是，才生出这个念头，就遇到一个好姐妹，知?道了这个福利院在找煮饭阿姨。更?巧的是这个姐妹和院长认知?，她就直接求姐妹推荐了。

　　这个真相，在很后的后来任娇娇来看望小豆子时?才知?道，深深为刘阿姨的所?作所?为感动。

　　小豆子虽然没能投胎到好父母，出生后也险些因为不负责任的母亲而殒命。但幸运的是也遇到了很多好心人。

　　救他性命的自己，真心待他的刘阿姨，还有和亲生父亲截然不同的爷爷奶奶。

　　小豆子，其实也算是个幸运的孩子。

　　她希望这个孩子此后的人生，不仅有幸运，更?有幸福。

　　*

　　那天从福利院出来后，高老太太和高老先生就回了港城，准备□□所?需要?的材料。

　　任娇娇又去?了一趟公安局，才知?道张鹏已经没有再?拘留在这，而是送去?精神病原。

　　警察跟她解释，因为张鹏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经相关专业医生诊断，他得了非常严重精神疾病，已经不适合在社会正?常生活。

　　鉴于此，警察只能将他送去?精神病院进行治疗。

　　任娇娇知?道这个消息后，整个人好长一段时?间是脑子混沌成一团的。

　　她之?前就想过?张鹏肯定是受刺激精神出了问题才会干出这样的事，但严重到要?送去?精神病院事没想到的。

　　一个孤儿，用热心善良掩盖了内心的残破和脆弱。后来有了自己的家，命运却残忍将它夺走，最后落得个发疯的下场。

　　张鹏身上，仿佛背负着一个悲剧。

　　她又想到小豆子，忽然害怕到发抖。

　　如果小豆子的爷爷奶奶没有找过?来，一直在福利院长大?，会不会也长成这样？那她算不算是他人生悲剧的一个推手？

　　只是这么想，任娇娇就害怕到脊背发凉，同时?在心里暗暗说着幸好。

　　幸好命运还给他留了一扇窗。

　　再?说回陈国伟，休了那么多天假，只身一人回到大?院。众人看他的目光莫名其妙带上了几分同情。

　　刚开?始他还没忽视，但看到同时?领导也这么看自己，他彻底忍不住了。

　　他理解，只是请了几天假而已，为什么大?家突然这么看自己？在离开?的这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陈国伟跑去?问邹政，邹政哦了声，亲切让他坐下。

　　“小陈啊，感情其实并不是人生的全部。”

　　陈国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