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小皇帝不动声色,眼眸微动,笑着说:不瞒魏公,子脩他的病情并未大好,今日咳嗽反而愈加严重了,因此黄昏才吃了药,已经睡下了,便不好打扰,还是叫他先休息罢。
魏满怎么可能不知道小皇帝搪塞自己,一次两次三次的搪塞自己,魏满只觉这其中一定有诈。
而且魏子脩已经好些天都没有给自己传来消息了。
他日魏满不在京城之时,半个月还传来一次消息。
如今魏满进了京城,反而没了魏子脩的音信。
小皇帝又说:魏公请放心,朕自幼与子脩长在一处,自是不可能害了子脩的。
魏满干笑了一声,说:自是如此。
小皇帝便举起羽觞耳杯来,笑着说:魏公,朕敬你一杯。
魏满与小皇帝饮了一杯酒,小皇帝便把目光放在林让身上,笑眯眯的说:奉孝先生怎么不饮?
林让还未说话,魏满已经抢先说:启禀人主,这奉孝先生染了风寒在身,因此不好饮酒,恐加剧了病症,并非有意唐突人主。
小皇帝十分大度的说:原是如此,朕还以为,奉孝先生不只是生得神似列侯,连不胜饮酒这点子,也神似列侯呢。
林让看得出来,小皇帝在试探自己。
其实小皇帝也有些狐疑,如不是这个奉孝先生看起来比当年的列侯还要年轻许多,小皇帝都要相信,其实当年列侯没有火焚在山林之中。
不过这个奉孝先生,可是活脱脱的小鲜肉一枚,年纪在魏满之下,又怎么可能是列侯本人呢?
小皇帝试探无果,魏满为了引开小皇帝的注意力,便拱手说:人主,这几日所幸无事,臣想请人主首肯,带着奉孝先生到周边游览游览,正好儿亲自入山采一些药。奉孝先生乃是第一次来京城,还未游览周边景色,正巧儿有这个时间,还请圣上恩准。
小皇帝一听说游览,登时眯起眼目,狐疑的看向魏满,难道魏满想要带着林让逃跑?
所以才要去周边游览?
小皇帝心中狐疑,不过面子上却不表露出来,反而像是在唠嗑一般,对林让说:奉孝先生是第一次来京城?那是要在周边好生游览游览了。
他似乎不打算拒绝,毕竟现在的小皇帝改走了怀柔路线,笑的十分和蔼可亲,说:只不过魏公此次入京,也没有带多少亲信跟随,朕甚是不放心,不若这样,真亲自挑选一队精兵,护送魏公与奉孝先生在周边游览,还能帮着二位采药,不是很好?
魏满冷笑一声,心说很好,什么护送,分明就是监视。
但魏满若是拒绝了,小皇帝指不定要派人偷偷跟随他们,在暗处反而更令人头疼,还不若将这些眼线,就放在明面上,也好做打算。
魏满便没有拒绝,很好说话的说:圣上错爱,卑臣受之有愧,但恐却之不恭,因此只有领谢了。
小皇帝见他没有拒绝,便松了口气,心中又疑惑起来,这魏满到是去做什么的,竟然允许自己的眼线跟在身边,看起来十分坦荡。
其实林让并不想去采药,魏满只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而已,他们的确要去京城周边,其实是去与魏子廉碰头汇合的。
魏满没有带精兵入京,只跟着几个亲信,一旦发生了什么,后果不堪设想。
因此魏满早有打算,他先入京,然后让自己的从弟魏子廉,装作采办马匹生意,带着马匹队伍,从齐州来到京城周边,采办马匹的队伍很大,并非一般的小队伍,那些仆役其实就是精锐武士。
武士住扎在京城附近,魏满也相对安心一些。
这次魏满便是借口出京,前去与魏子廉碰头的。
宴席很晚才散,散了之后魏满与林让并没有在宫中过夜,而是连夜回了馆舍,其实也是对小皇帝,还有后将军虢氾不放心。
小皇帝饮得有些醉了,当然他并非因着欢心才饮酒,四五年间,小皇帝从一个小包子,已经长成了一国之君,饮酒这种小事儿自然不在话下。
小皇帝被宫人扶着,走入寝宫,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便看到寝宫之中,有人静静的卧在龙榻之上。
不必多说,自然是魏子脩了。
他的身上依然缠绕着锁链,不得自由。
小皇帝摆了摆手,众人根本不敢多看,连忙退了出去,恭恭敬敬的关闭殿门。
小皇帝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魏子脩的背影,胸腔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混合着胃中的酒水,竟然变成了苦酒,令他心中酸涩不已。
他还记得,当年自己根本不会饮酒,一到酒宴便露怯,当时很多大臣看不起小包子,表面上恭恭敬敬,其实背地里总是嘲弄于他。
当时魏子脩便陪着自己,与小包子一起对饮,小包子从起初根本不会饮酒,喝一杯就呛,到后来犹如饮水,这些仿佛历历在目
而就算历历在目又怎么样呢,时移世易,时局已经改变了。
小皇帝站在门口,一直没有说话,目光幽幽的注视着魏子脩。
魏子脩其实没有睡着,但是也懒得起来作礼,心中犹如一片死灰一般。
就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嘭!一声,似乎是什么撞在了地上。
那一声轻响之后,便没了声息。
魏子脩屏住呼吸,仔细去听,听了一会子,并不知小皇帝在做什么,就略微回头去看。
只见小皇帝侧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魏子脩吓了一跳,立刻从龙榻上翻身而起,直接跃下龙榻,来到小皇帝面前,蹲了下来。
他的锁链距离有限,最大的活动空间便是蹲在小皇帝面前这么一段距离。
魏子脩先试探了一下小皇帝的鼻子,见他只是饮多了,便狠狠松了一口气。
小皇帝倒在地上,龙袍也散开了,露出他单薄的身材,因着他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到底也没有多高大。
魏子脩紧紧盯着小皇帝,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慢慢伸手过去,悄无声息的探入他的袍内,在他腰间轻轻一勾。
哗啦
是钥匙的声音,小皇帝的腰间佩戴着一把钥匙,总是随身带着,寸步不离,正是魏子脩的锁链钥匙。
魏子脩捏住钥匙,避开小皇帝,小心翼翼的将钥匙拽了下来
就在这一刹那,小皇帝突然睁了一下眼睛,还翻了个身,搂住了魏子脩,嘴里喃喃的说:别走
魏子脩心中犹如擂鼓,连忙屏住呼吸,还以为小皇帝醒了,不过等了一阵子,小皇帝似乎并没有真正醒过来,双眼氤氲着雾气,慢慢又闭合了起来,长长的眼睫上挂着一丝丝水珠,口中断断续续的说:不要不要走朕、朕只有你了子脩
魏子脩听着小皇帝醉酒之后的话,心中突然有些发拧,若不是小皇帝想要对义父下毒手,他们根本不至于此。
魏子脩没说话,只是默默的攥紧了手中的钥匙,放入自己怀中,然后又从怀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钥匙,替换之后重新佩戴在小皇帝腰上,以免被他发现端倪。
小皇帝还在喃喃的说着梦话,拽着魏子脩的袍子角不撒手。
魏子脩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来,将小皇帝直接打横抱了起来,伴随着哗啦哗啦的锁链撞击声,将人稳稳的抱上了龙榻,给他小心的盖上锦被
翌日一大早,魏子脩醒过来的时候,小皇帝还没有醒来,蹙着眉,看似很不舒服的模样。
他昨日里饮酒太多,今日胃中必然不怎么舒服,魏子脩本想帮他揉一揉额头,哪知道就在此时,小皇帝猛的挣开了眼目,有些戒备的看着魏子脩。
魏子脩便把手又收了回来,冷淡的回视着小皇帝。
小皇帝眼看到魏子脩,下意识的抹了一把腰间的钥匙,喀拉一声,果然摸到了一把凉冰冰的钥匙,这才稍微安心一些。
魏子脩故意冷言冷语的说:怎么?人主这团团守卫的,还处心积虑的给卑臣服了毒/药,还怕卑臣跑出去不成?
小皇帝眼看到钥匙还在,魏子脩也在,这才松了口气,将袒露出来的表情重新收敛起来,十分冷淡的说:你放心,朕是不会放你走的永远不会。
魏子脩听了,冷漠回视着小皇帝,嗓音沙哑的说:也请人主放心,倘或人主敢动义父分毫,子脩必十倍以报。
小皇帝轻笑了一声,回头看了一眼魏子脩,说:朕等着。
几日之后,魏满就打算带着林让去游览了,当然还带着姜都亭与林奉二人。
这次游览,姜都亭与林奉可是至关重要的存在,他们需要负责支开小皇帝的队伍。
众人一并子出了京城,带着一个大尾巴,小皇帝起码派遣了二百禁卫军跟随他们,可谓是浩浩荡荡,这哪是像是游览?
魏满骑在马上,十分悠闲,似乎并不在意身后的尾巴,林让回头看了看,挑了一下唇角,似乎想到了什么好法子似的。
众人进入了一片坂坡,林让便停下马来,但是也没有下马,而是十分傲慢的坐在马背上,对那些禁卫军说:皇上派你们来,是让你们帮忙采药的,并不是叫你们来做仪仗队的,对么?
那禁卫军的长官似乎十分不屑林让,他可是皇上的亲信,要知道宫中的禁卫军并不是普通士兵,他们是千挑万选的皇亲国戚子弟,只有身份高贵的子弟才能入选禁卫军,在皇上面前混脸熟。
禁卫军的长官是皇上跟前的心腹,自然知道皇上的用意是什么。
不是为了让他们做仪仗队,也不是为了让他们帮忙采药,而是让这些禁卫军监视魏满!
不过这表面的功夫,也还是要做全的,因此军长心里谩骂羞辱着林让,面子上却说:这可是奉孝先生,这放眼望去,也不知什么是药材啊?您看这坂坡,一片沙土,什么也没有。
林让便十分刻薄,本色出演奸臣,瞥斜着眼目说:什么也没有?睁大你的眼目看看,这是什么东西?难道不是药材么?
林让一连三问,虚抬着马鞭,十分傲慢的指向一个方向。
禁卫军的军长定眼一看,不由嗬的倒抽一口冷气。
只见眼前根本没有任何东西,荒凉的一片,虽是夏天,但这附近寸草不生,别说是药材了,就连风景也不曾有一点点,若是硬要说,倒是有一种
大漠孤烟直的荒凉旷野之感。
而就在这荒凉萧索之中,有一座参天大树,树立在那里。
禁卫军吃惊的说:树?!
林让十分淡定的说:是了,这就是药材。
这这
林让显然欺负禁卫军不认识药材,指着一棵大树,简直就是指鹿为马,活脱脱的奸臣模样。
那禁卫军只好忍了,耐着性子,硬着头皮的说:不知不知先生是要这树的树干,还是树枝,亦或者树根呢?
林让幽幽的说:这树浑身都是宝,连根刨了罢。
连、连根?!
何止是禁卫军惊讶,就连魏满、姜都亭,还有林奉也十足惊讶,林让要这棵大树做什么?如果真的刨了回去,种在哪里?
馆舍么?!
林奉震惊的看着如此刻薄的林让,突然觉得这种感觉有些似曾相识
魏满悄悄的拽了拽林让的袖袍,低声说:林让,你挖一棵树回去做什么?
不过林让根本没工夫搭理魏满,对那些禁卫军说:快挖罢。
禁卫军们:
大家都是公子哥儿出身,何来做过这种苦力,平日里练兵练武,再累那也都是体面活儿,如今却要挖树!
禁卫军不敢有违,生怕引起了魏满的疑心,军长便招手说:快快,动手,把树挖出来!
他们说着,便放下自己的兵器,扔在一边,准备挖树。
因着这些禁卫军名义上是帮着林让采药草来的,所以他们带来了工具,只是没成想真能用得上。
这大夏天的,烈日当头,尤其今日阳光十分刺眼,士兵们穿着介胄,本就沉重,还要挥舞着药锄刨坑,没一会子,便累得一个个面红耳赤,汗如雨下。
魏满忍不住又小声的说:林让,你这是做什么?
林让淡淡的说:没什么,欢心而已。
魏满:这个解释,真的相当林让了!
那些禁卫军们心中不甘,自然不会好好儿干活,随便锄了几下。
林让面无表情的说:当心点,叶子一片不能掉。
禁卫军:
林让又冷酷无情的说:手下注意些儿,树皮也是宝贝的药材,市面上很难寻得。
姜都亭、林奉:
林让第三次冷漠的开口说:尤其是根茎,不能破坏一点子,要小心的从土里用手拔/出来。
魏满:
禁卫军们没有办法,从抛弃兵器,到抛弃锄头,有的蹲下来,有的干脆直接跪在地上,伸手去拨地上的土,小心翼翼的不敢碰坏根茎。
日头高悬,正是中午,太阳火辣辣的,禁卫军们锄禾日当午,魏满生怕阳光太烈,把林让的皮肤再晒伤了,便拉着他在树荫儿底下乘凉。
那些士兵苦不堪言,灰头土脸,眼看着从正午,整整刨了两个时辰,刨到了黄昏,这才基本把大树给刨了出来,只差一点点便能完工。
林让突然对魏满说:主公,这树是什么名堂?喜阴还是喜阳?喜干还是喜湿?
他的话一出,唰的一下,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定在林让身上。
魏满:林让连是什么树都不知道,竟然就说这树浑身都是宝,连根都要带回去
禁卫军的士兵们登时脸红脖子粗,气了个半死,他们其实知道,说不定林让是戏弄他们的,毕竟谁会采药抱回去一棵大树?
这听起来实在是无稽之谈。
但是大家起码都是要脸面儿的,就算是戏弄他们,也不好直接说出来,林让这大庭广众之下的,也没有故意放低了声音,不像是交头接耳,反而故意用众人都能听到的嗓音说话,这岂不是当场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