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1 / 1)

拜托,反派怎么可能傻白甜 临天 6104 汉字|0 英文 字 27天前

第127章

  金銮殿上的所有人都朝谢无端手上的那个木匣子望去。

  两尺左右的清漆木匣子,四四方方,样式简单至极,既没有雕刻,也没有描金,朴实无华。

  这种尺寸的匣子,放着的,莫非是——

  头颅。

  答案自然而然地浮现在每个人的心中。

  皇帝死死地盯着谢无端手里的木匣子,瞳孔剧烈地收缩了成了一个点,神情间显露出明显的慌张,仿佛这匣子里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胆子小的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无法直视谢无端手里的这个匣子。

  众人的表情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免想起了最近京城流传的那些关于谢无端的传闻,曾经有人觉得这是三人成虎,现在才意识到,原来这个传闻竟然是九分真,一分虚。

  “……”徐首辅神情尴尬地看着谢无端,本来想好的话,也接不下去了。

  父亲客死异乡,为人子者本该准备棺椁灵车,扶灵回京,谁又会想到谢无端竟只是用一个木匣子就装着谢以默的人头回了京。

  谢无端直视着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的皇帝,收敛了唇畔的笑容。

  当他不笑时,俊美苍白的面庞上就平添几分拒人千里的淡漠与冷肃。

  他轻而缓慢地说道:“皇上可要一观?”

  说话的同时,他的右手放在匣子的顶部,抬手欲开匣盖。

  “不!”皇帝直接喊出了声,整个人差点没失态地从龙椅上站起来。

  周围的不少文臣也是赶紧回避了目光,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自古以来,汉人皆重身后事,所求不过“留个全尸、入土为安”而已,谢无端既已回京,首务当是赶紧为亡父操办丧事,可他反而带着元帅的头颅直闯金銮殿,这未免太过不孝。

  站在谢无端左后方的留吁鹰在极短的时间内调整了情绪,晦暗的目光自谢无端袍裾上的血渍移开,冷静了下来。

  他不仅熟读中原的兵书,同样也熟知中原文化,像谢无端这般带着头颅到君前,按中原说法,就是大不敬。

  可是,无论是大景皇帝,还是在场的这些大景朝臣,却没有一个人出言喝斥谢无端,就连御使言官也像是哑了一样。

  留吁鹰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在场所有人,将他们的的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内,他们有的人眼神闪烁,有的人面露思量,有的人慌张地回避了目光,亦有些冲动的武将难掩激动之色,还有的人则看着后方的顾非池,仿佛是在斟酌着什么。

  有意思。

  留吁鹰若有所思地捻动了两下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心头一凛。

  满朝文武中,应当也不乏保皇派,可竟然连一个敢出言呵斥的人都没有了。

  群臣各有心思,各有计较,几乎是分崩离析。

  这一切都是因为——

  他。

  留吁鹰的视线很快投向了背手而立的顾非池。

  那一身刺目的红嚣张倨傲。

  谢无端徐徐地又道:“当年,谢家先祖追随太祖起义,受□□之恩,恩重如山。”

  “当年北方方平,江南一带三分天下,匪乱丛生,太祖决意南征,统一南北。彼时,先祖曾对太祖言,让太祖尽管放开手脚南征,有我谢家在北境,会为太祖守住北境,绝不让长狄人越雷池一步,直到最后一人。”

  “如今谢家已经应了当初的誓言。”

  “祖父在战亡于二十一年前,死时身中二十几箭;二叔父和三叔父战亡于十六年前,还被北狄人五马分尸,尸骨不全;大堂兄和三堂弟在四年前力竭而亡,只留下年仅五岁的遗孤……”

  “去岁,先父也死了,浴火而亡。”

  “谢家男儿一个个地战死在了北境!”谢无端温润的嗓音中透着一丝暗哑。

  他每说一句话,皇帝的面色就难看一分,如疾风骤雨。

  他是皇帝,现在却仿佛被一个臣子当堂审判般。

  谢无端还在说着:“谢家被满门抄斩,连孩童、女眷也没有幸免于难。”

  一夕之间,所有人都死了。

  他的堂侄才九岁,谢家男儿多战死沙场,下一辈人丁单薄,可就算是如此,小堂侄依然是一心从武,说要和他父亲一样保家卫国。

  一种悲怆的气氛弥漫在金銮殿上。

  谢无端凝望着皇帝,心早就痛得麻木,从他得知父亲战死在青潼谷的那一刻,他心底那座名为信念的大厦就轰然倒塌了。

  他再也不是过去那个谢无端了!

  谢无端捧着那个匣子傲然而立,声音平稳地接着道:“如今,谢家只余无端一人。”

  “谢家已经应了对太祖的誓言,无愧于心,无愧于太祖。”

  “谢家无罪,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大景。

  顿了顿,谢无端笑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清瘦的面容上,照亮了他狭长的眸子,显得有几分肃杀。

  “皇上,您说呢?”

  他将手里的木匣子又举高了一寸,神情淡淡浅浅,可双眼却黑得深不可测。

  下方所有人全都望着皇帝,等待着皇帝的回应。

  皇帝心里憋着一口气,脸上板得如寒铁一块。

  谢无端方才这番话哪里是在为谢家陈情,分明是字字句句意有所指,在当堂指责自己这个天子呢。

  明明是他们谢家贪功恋战,才会导致北境多年战火不休,国库空虚……

  可现在,柳汌勾结北狄的事情已经天下皆知,绝无再翻案的可能。

  世人皆知谢家蒙冤,自己若再不有所表示,就势必为朝臣、为百姓所指摘。

  作为君主,可以被奸佞蒙蔽,却不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否则,就会成为一个遗臭万年的昏君。

  心里知道归知道,皇帝心里还是觉得不甘,胸口怒意翻涌,却只能强自按下。

  两害择其轻。

  他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了声音:“谢家无罪。”

  “错在朕,被柳汌蒙蔽。”

  闻言,徐首辅高悬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

  只要皇帝肯对谢无端低头,那局面就不至于闹得不可开交。

  徐首辅的神情略略放松,迟疑着是否出言缓和一下气氛,总得有人给皇帝递个台阶下。

  更何况,这里还有北狄人在。

  让北狄人亲眼看着大景君臣不和,君弱臣强,怕只会对大景心生轻蔑之心。

  徐首辅沉吟着,正要开口,就听谢无端紧接着又道:“敢问皇上柳汌‘何时问斩’?”

  他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一点音量。

  皇帝的脸色又是一僵,抿紧了唇,那股灼灼的心火又被这句话添了一把热油,猛地蹿了起来。

  皇后又哭又闹,皇帝便想着能拖就拖,本是打算等万寿节那日,先立太子,再大赦天下,免了柳家的死罪,最多流放三千里。他可以派人去官庄私下里传道口喻,照应柳家人,总会让他们衣食无忧。

  偏偏,谢无端不肯罢休。

  瞬间,那熊熊燃烧的心火直蹿到头顶,烧得皇帝额头一阵阵的抽痛,头痛欲裂。

  皇后在逼他。

  谢无端也在逼他。

  片刻后,皇帝才咬着后槽牙,干巴巴地勉强道:“柳汌已定罪。”

  满朝文武又起了一片骚动,众臣三三两两地交换着眼神。

  的确,皇帝只御批了柳家的勾结外敌之罪,满门抄斩,诛连三族。

  但柳家人到底何时问斩,何时流放,却迟迟未批。

  谁都知道皇帝念着柳皇后,这段日子,柳皇后为着柳家的事,对着皇帝哭闹不休的传闻也在各府之间私底下传开了。

  徐首辅的眼角一阵阵的抽搐,忍不住扫了顾非池一眼。

  当初他见顾非池在柳汌定罪之后没有再逼迫皇帝,心里还觉得奇怪,如今才是恍然大悟,顾非池就是等着今天。

  “何时问斩?”谢无端定定地望着皇帝,又重复了这四个字。

  谢无端语气平静,不高不低,并不似顾非池那般咄咄逼人。

  可在皇帝看来,却似有一把看不见的长剑般指向了自己。

  皇帝想拂袖而去,偏又被谢无端之前的那番陈情给架了上去,变得进退不得。

  谢家既然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大景,倘若,自己站在谢家的对立面,那自己成了什么?!

  这谢无端还真是杀人诛心啊!

  跟顾非池还真是蛇鼠一窝,全都不把他这个天子放在眼里,谢家就是当诛!

  皇帝头更痛了,又气,又恼,又恨。

  眼看着君臣之间刀光剑影的,徐首辅心急如焚,连忙扯了下刑部尚书韩渊明的袖子,又使了个眼色。

  刑部尚书韩渊明也只能出列,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硬着头皮道:“皇上,臣正要禀,已择定八月……”

  他迟疑了一下,瞥见徐首辅悄悄地向他比了两根手指,就接着说道:“八月初十问斩。”

  八月初十也就是两天后。

  韩渊明低着头,维持着作揖的姿态,没敢抬头去看皇帝。

  须臾,就听上方响起了一个字:

  “允。”

  这个声音似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徐首辅终于长舒了口气,以袖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团团转地又想劝谢无端先回去。

  下一刻,顾非池开口道:“皇上何时下罪己诏?”

  他的声音听似慵懒却骨子里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倨傲。

  “……”皇帝用阴寒彻骨的目光死死盯着顾非池,心里对他简直恨到了极点。

  留吁鹰就在金銮殿上,但是,顾非池却丝毫不顾自己这个一国之君的颜面。

  哪怕他此刻看不清底下留吁鹰的脸庞,但他在高处,居高临下,早把留吁鹰一会儿打量自己,一会儿环顾四周的举动,一会儿又摸须沉思的样子收入眼内,那种权衡和蔑视的情绪在他的那些小动作间暴露无遗。

  留吁鹰分明是在轻视自己,轻视自己堂堂大景天子却被一个臣子彻底地拿捏在了手里。

  皇帝的头痛得几乎炸裂,一口郁气结在心里难以消散,脸色阴沉沉的,一言不发。

  沉默太久,久到群臣都觉得耳边听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终于,皇帝启唇道:“即日诏告天下。

  “谢家满门蒙冤,乃承恩公柳汌陷害忠臣,幸得苍天有眼,谢家冤屈得以伸张,谢以默……”

  “……谢以默乃国之栋梁,不仅无罪,且有功于江山社稷!”

  茶铺里,一个方脸的青衣学子摇头晃脑地念着,脸上难掩激动之色,“方才有大太监在午门颁诏,我刚去听了,皇上的罪己诏就是这么写的。”

  “甚好甚好!”同桌的蓝衣学子兴奋地抚掌道,“沉冤得雪,谢元帅在天之灵也可以瞑目了!”

  萧燕飞就坐在一楼大堂的窗边,喝着茶,听着那几个刚进门的学子说着罪己诏的事,唇角弯了弯。

  风吟他不肯进来坐,非要在外头等。

  萧燕飞就让小二给他送了茶水,又想着以他的胃口一碗馄饨可能不填饱肚子,又托小二跑了一趟,给他买了几个肉包子。

  风吟本来是席地坐在石阶上的,突然站了起来,望着宫门的方向,目光的尽头一红一白两人策马往这边过来了。

  萧燕飞在桌上放下了碎银子,起身迈出了茶铺的大堂。

  街道中央,空荡荡的,唯有顾非池与谢无端骑着马朝这边驰来,在两边路人灼灼的目光中,把马停在了茶铺外,翻身下马。

  “给。”萧燕飞笑吟吟地迎了上去,左右手分别递给了两人一人一杯茶。

  顾非池接的是左手的那杯,触手冰凉,他干脆地将这杯凉茶一饮而尽,凉茶下腹,通身的暑气就消散了大半。

  “这家茶铺的凉茶不错。”他随手把空杯子抛给了风吟,前半句是对萧燕飞说,后半句却是对风吟说的,“你也喝一杯吧。”

  也根本不用风吟唤小二,茶铺的小二就自发地端着一托盘的凉茶出来了,目露异彩地招呼着风吟:“客官,我家的凉茶可是一绝,最消暑气了。”

  凉茶?谢无端一愣,他这杯入手是温的。

  他浅啜了一口,入口也是温的。

  温热的蜜水自喉间入腹,冰凉的身体暖了不少,连指尖都有了微微的暖意,眉眼又柔和了三分。

  顾非池顺手接过了谢无端手里的空杯子,发现杯壁尤带余温,显然和他之前那杯凉茶不一样。

  顾非池:“……”

  转头就对上萧燕飞笑盈盈的弯月眸,似在说,她细心吧?

  细心。顾非池清浅的眸子里流淌着挡也挡不住的笑意,也难怪自己被她嫌弃了。

  是他大意了。

  在心里,谢无端还是从前那个在西北与他纵马舞剑的表哥,在他俩最好胜的年纪时,谁也不服谁,天天都在比试,彼此旗鼓相当。

  可现在的谢无端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表哥了。

  他再也饮不得冷水,再也不能熬夜,无论是疲惫还是饥乏,都会让他的身体更加虚弱。

  顾非池的心如同被针刺了下般,一阵锐痛,不过他垂下眸子立即掩住,没有在脸上露出来。

  萧燕飞轻轻问:“接下来,去哪儿?”

  谢无端垂首看向手上的那个木匣子:“去……”

  他想说去皇觉寺的,母亲的棺椁就在皇觉寺停灵。

  可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顾非池打断了:“表哥,先去元帅府吧。”

  “你得休息了。”他注视着谢无端难掩疲惫的眉宇,低声道,“不差这一天半天。”

  谢无端垂眸看着手里的木匣子,一言不发。

  一缕发丝随之垂落覆在苍白的面颊上,表情涩晦不明,整个人透出一股深邃的悲怆。

  顾非池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表哥,你得活着。”

  “你答应过的。”

  活着。

  帮我。

  顾非池定定地看着谢无端,锁住了他的视线,片刻不移,如磐石不移。

  半晌,谢无端喉间发出一阵轻柔的笑声:“好。”

  “先回元帅府。”

  四人又纷纷上了各自的马。

  他们走的时候,街上的人群依然站在路边,路中央也依然空荡荡的,所有人都在自发地为谢无端让路。

  所有人都在用敬仰的眼神望着谢无端手上捧着的那个木匣子,不少人含泪说着“谢元帅终于回来了”,“这一路足足走了半年”云云的话。

  还是顾非池的那匹绝影一马当前地骑在了最前方,它认得元帅府的路,熟门熟路地领着大伙儿朝城南去。

  反倒是谢无端还落后了半个马身。

  他现在骑的不是从前的那匹战马。

  顶着灼灼的日头,一行人策马穿过了十几条街道,半个时辰后就抵达了元帅府所在的星魁街。

  二十几年前,昭明长公主下降时,先帝特意将公主府建在了谢府旁边。

  谢以默与昭明两人青梅竹马,夫妻感情甚笃,成婚后就把两府之间的围墙给拆了,两府合在了一起,长公主也如寻常的儿媳般,常年住在元帅府,哪怕谢以默大部分的时间都出征在外。

  “吁——”

  四匹马停在了元帅府的大门口,一眼可见牌匾早就被取下了,大门上的朱漆还没有褪色,仿佛一如从前,却其实什么都不同了。

  谢无端下了马,走过去亲自推开了朱漆大门。

  “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

  入目的便是那熟悉的雕丹凤朝阳照壁。

  谢无端似乎忘了周围的其他人,一个人往前走着,绕过大门后的照壁,走过一片庭院,再穿过外仪门……

  元帅府显然被收拾过了,地上没什么落叶、尘土,各处整整齐齐,只是偶尔能看到一些东西被损毁了,亭子的栏杆断了一截,假山石砸掉一大块……曾经花团锦簇的牡丹圃被践踏了一半。

  谢无端停在了牡丹圃前,这里娘亲最喜欢的牡丹圃。

  从前,娘亲时常在这里亲自选花插瓶,父亲但凡在京城就会陪着娘亲一起来牡丹圃。

  “无端。”

  耳边仿佛听到了娘亲笑吟吟的声音钻入耳中,他怔怔地循声望去,眼前泛起一层淡淡的水雾,恍然间,似乎看到双亲正在不远处笑容满面地看着自己。

  父亲对着他招了招手,慈爱地问他:“无端,今天练过枪法了吗?”

  却被娘亲没好气地挥手推开了:“儿子才刚回来。去去去,要练枪你自己去。”

  “无端,快过来看,娘挑的这些牡丹花好不好看?你说选那朵簪好?”

  父母的音容犹在眼前,耳边,谢无端艰难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眼睛有些红,泪意却被压了下去。

  只是短暂的停留,谢无端就捧着木匣子继续往前走去。

  顾非池、萧燕飞以及风吟都默默地跟在他后方,一言不发,与他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谁也没有打扰他。

  很快,谢无端便来到了外院的正厅。

  厅里厅外挂起了白绫、白幔、白幡,几盏白灯笼在半空中摇来晃去,一片刺目的白色。

  灵堂已经提前布置好了,居中摆着一对黑底金字的牌位。

  旭日的光辉把谢无端的影子投射在厅内的大理石地面上,拉得老长。

  谢无端站在厅堂外,直直地望着那对牌位,目光似乎凝固在了上面,久久伫立,宛如一尊石雕般。

  很久很久,他才跨过厅堂的门槛,走了进去,径直走到了放置牌位的香案前,郑重地把手里的木匣子放在了牌位前。

  接着,他后退了三步,一撩袍,屈膝跪在了冷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用力地对着牌位磕了三下头。

  “咚!咚!咚!”

  每一下都磕得结结实实,咚咚作响。

  之后,他便一动不动地跪在了那里。

  顾非池没有打扰谢无端,与萧燕飞一起进去给谢以默与昭明的牌位上了香,也磕了头,就先从厅内退了出来。

  两人并肩站在了廊下,上方的屋檐在他俩脸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顾非池面具后的狐狸眼,幽深如泉,静静地注视着谢无端的背影。

  昏暗的灵堂中,谢无端清瘦的背影愈显单薄。

  静了半晌,顾非池这才与萧燕飞说起了方才早朝上的情况,说起留吁鹰,说起皇帝,说起柳汌已经被定下了行刑的日期……

  厅外只有顾非池一人低低的声音回荡在风中。

  几只麻雀三三两两地飞来,落在地上嬉戏,追逐,互啄,地上的影子随着旭日升高由长渐渐缩短。

  “扑扑——”

  又是一只麻雀飞起,扑楞着翅膀。

  萧燕飞看着它一点点地飞高,突然道:“留吁鹰不是来议和的吧。”

  她说的是留吁鹰,而顾非池却是答非所问:“太祖是开国之君,先帝是拓土之君,今上年轻时一心想要当盛世明君。”

  “他登基时,雄心壮志,只想超过父辈、祖辈,名垂青史,年轻时也确实曾励精图治过,可惜……”

  那只灰扑扑的麻雀一鼓作气地飞到高空,落在了不远处的屋檐上,在屋脊和瓦片上蹦来蹦去。

  顾非池也望着那只灰扑扑的明确,嗓音微冷:“可惜,他有宏图,却没有这个手段和能力,以致短短几年朝堂上乌烟瘴气。”

  父亲说过,今上不如太祖英明神武,也不似先帝宽仁大度,只能勉强当个中庸的守成之君。

  可偏偏今上不甘于此。

  “到后来,他最恨别人在他跟前提太祖,提先帝,觉得是在提醒他,说他德不配位,远不如太祖与先帝……这些年更是沉迷丹药,一心想着长生之道。”

  顾非池讥诮地冷笑了一声。

  自古以来,沉迷丹药的君主不少,可见过哪个长生不老了吗?!

  读懂了顾非池的未尽之言,萧燕飞心有戚戚焉地直点头:“丹药最要不得了!”

  顾非池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接着道:“皇帝是畏战。”

  “他会答应割地,赔款,却不会应下景人世代为奴。”

  对皇帝来说,割地赔款尚可以自欺欺人地解释是为了大局,为了百姓,为了休养生息,可若是他应下了最后一条,相当于是承认了,先帝选他,选错了。

  一道温润的嗓音自后方接口道:“留吁鹰是在试探。”

  谢无端跨过门槛,从大厅走了出来,目光温和平静,却似能看透人心,洞悉一切。

  目光定定地落在了顾非池的身上。

  “阿池,留吁鹰在试探你。”

  谢无端停在了顾非池身边,轻一振袖,衣袂在微风中飞起,愈发显得他身姿挺拔似一丛青竹。

  “留吁家在北狄本是马奴,是留吁鹰的曾祖父在战场上救了先王的命,经过三代人在军中的积累,这才有了今日名震北狄的留吁家。留吁鹰野心勃勃,早就想更上一层楼了,他对北狄王忠心耿耿,一心想以中原为踏板成为北狄的第十个亲王。”

  “北狄王觊觎中原,留吁鹰也是。”

  谢无端手中拿着一支香,轻轻转了转,眸底闪过锋芒。

  “北狄王与留吁鹰为了谋求中原,目标一致,君臣一心,北狄南征大军也因此军心稳固。”

  “可若是,北狄王以为留吁鹰别有异心呢?”

  说着,谢无端突地将手里的那支香被他对半掰开——

  一分为二。

  要让北狄王与留吁鹰君臣离心并不难。

  谢无端眉眼含笑地看向了顾非池,问道:“如何?”

  白衣青年谦谦如玉,笑容温暖而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