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联合空间站的遥控与导引,鹰号飞船根本不可能成功变轨,交会对接是一件非常细致的工作,登陆器和联合空间站运行时都是以每秒三公里的高速飞行,但它们对接时相对速度不能超过每秒五米。
这就好比两架以十倍音速飞行的飞机,它们需要在飞行中逐渐靠近,近到两架飞机的驾驶员可以互相握手。
稍有差池,就是机毁人亡。
“鹰号飞船能自动对接成功的概率有多大?”唐跃问。
老猫思索半晌,“除非鹰号飞船的电脑能完美地控制住登陆器,精确地执行每一个步骤,一个小数点都不出错,它才有可能对接成功……但这是理想状态,只靠鹰号飞船自己的导航,总会出现一点小偏差。”
“因为客观条件不可能达到理想状态,外部环境的影响会让误差逐渐积累,比如重力,风速,以及发动机的工作状态什么的,所以登陆器才需要外部的指令来对它进行修正。”老猫接着说,“这种外来指令可以是昆仑站的引导,可以是空间站的引导,也可以是登陆器上乘员自己的调整。”
“如果没有外部修正,鹰号飞船几乎不可能成功对接?”唐跃问。
“希望非常渺茫。”
“可能性!”唐跃咬着牙说,“我要知道概率!对接成功的概率能有多大?”
“不超过二十分之一。”
“rd0172发动机的推进剂只够用两次?”
老猫点点头,“如果第一次交会失败,那么剩下的推进剂就只够用一次了,如果第二次再失败,那么鹰号飞船就会变成漂浮在轨道上的太空垃圾。”
唐跃没辙了,只能尝试两次,那么成功的总概率最高就是十分之一。
他突然觉得非常疲惫,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老猫口中吐出的每一个数字都是它精确计算出来的,数学果然是一种美而残酷的东西,它是宇宙规则与逻辑的表现,无可撼动,无论你有多大的力量,你也无法强行改变一个计算结果小数点后哪怕一百万位的某个数字。
十分之一就是十分之一。
这个概率是一份不可更改的死刑判决书,它不是由人下达的,而是这个世界的意志。
人不可能跟宇宙对抗,火星的半径是三千三百八十九公里,你不可能把它变成四千公里,火星上的重力加速度是038个g,你不可能把它变成04个g,所有的参数和规则早在创世之初就已经被牢牢地焊死了。
所以它们做出的判决也无可撼动。
老猫也不说话,一人一猫坐在昏暗的灯光下,昆仑站中只剩下ogs系统发出的嗡嗡声。
“那么我们的希望在什么地方?”唐跃睁着眼睛,目光无神,“你不是说我们要去找到那个埋藏在不可能中的最后希望么?这个希望在哪儿?它在什么地方?”
老猫戳了戳他的胸口。
“在这里。”
唐跃一愣。
“火星是死的,鹰号飞船是死的,物理和数学规律都是死的。”老猫说,“但你是活的,你是这个星球上唯一的活人,如果连你都死了,那么最后的希望也就破灭了。”
唐跃怔怔地看着它。
老猫的脸色很平静。
“你觉得人能战胜宇宙么?”老猫忽然问,“我认为人不可能战胜宇宙,但能战胜自己。”
唐跃呆住了,他的脸色抽动起来,紧接着声音都开始颤抖。
“你……你的意思……还有救?”
第五日(1)宇宙中最后的广播站
麦冬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她在过去的十个小时内强迫自己睡了六次,这是她第七次被饿醒,最近两天时间麦冬只吃了两块三明治,三块压缩饼干以及两杯水,这些东西只是一个成年人一顿午餐的饭量,但麦冬不得不把它们分成六份。
她的最后一块压缩饼干已经在六个小时之前吃完了。
麦冬找遍了联合空间站的所有舱室,打开了每一个柜子,把所有看上去疑似能吃的东西都咬了一口——她毕竟是个广州姑娘,但联合空间站中的物资已经匮乏到连广东人都能饿死。
女孩缩在睡袋里,睁着眼睛直直地望着头顶上的舱壁,脸色苍白,虚弱得像是一株芦苇杆。
麦冬的卧室是一个狭小的隔间,空间比卫生间大不了多少,睡袋用尼龙带子垂直地绑在舱壁上,隔间门口可以用帘子拉上。
联合空间站内无时无刻都充满了轰轰作响的噪音,仿佛隔壁就是建筑工地,麦冬带着耳塞都没法隔绝,她只能在自己的卧室周围绑满泡沫塑料,围得严严实实,然后把头塞进睡袋里。
麦冬试着闭上眼睛,半晌之后,又睁开了眼睛。
她实在是睡不着了。
她太饿了。
从未有过这样一个瞬间,麦冬觉得自己和死亡如此接近,她怔怔地望着对面舱壁上的绳子和贴纸,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如果不出意外,她就会这样寂静无声地孤独死去,在一个无人可以触及的角落,慢慢化成灰烬与枯骨。
这是令人绝望的压抑,仿佛被关在笼子里沉入深水,宇宙中没有人能听见你的呼救。
一个小小的柴犬毛绒玩偶飘进女孩的视野,麦冬抽出手来,把那只小玩具给抓住了。
她捏着那只贱兮兮的狗头,把它揉来揉去,无声地笑起来。
“你要是一条真正的小狗就好啦……”
麦冬轻声说。
“那样我就能吃掉你了。”
刺眼的阳光从卧室的门帘缝隙里透进来,那道白亮的光柱映在居住舱深色的内衬上移动,麦冬知道太阳又升了起来。
联合空间站内其实没有什么昼夜之分,空间站的运行周期是一个小时二十分钟,也就是说它不到一个半钟头就能绕火星一圈,待在站内的人就能看到太阳上升落下一次,一个地球日二十四小时,联合空间站上可以看到十六次日出和日落。
所以麦冬睡眠依靠的是时间规划,她给自己定了个闹钟,到了规定的时间就去睡觉,闹钟响了就爬起来工作……实际上麦冬没多少工作可以做,她的本职是个植物学专家,在空间站一座小小的实验舱里种着一些土豆,番茄和莴苣,用以研究微重力条件下食用植物的生长情况。
麦冬从睡袋里钻出来,轻轻推了舱壁一把,后退着飘出卧室,然后穿过层层舱室的舱门,就像是在隧道里穿行。
联合空间站分明是个幽闭狭窄的场所,但麦冬一个人在时仍然会觉得空旷。
麦冬的固定路线,起床后先去实验舱里看看那些培养皿中的种子,然后在各个功能舱内转一圈,检查一下空间站各个模块的功能。
联合空间站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