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交涉
古音脸上当然不是愉悦和开心,仅仅是平静心态的呈现。
“有冥火、阴懂之壮举在先,又有百鬼先生谋算在后,谈什么一步之失?”
她捧高了旁人,却把幽离撇在一边,随即目注李殉,微微摇头∶“一直不愿与先生为敌,哪知仍不遂所愿……好一枚破魂梭,我从水蝶兰手里接过血吻之时,绝没有想到今日。”
她不再多言,牵着无忧的手,径直转身。
后面,妖凤的气息倏然远去,只有玉散人上前来,用一个极体贴的动作,轻揽住古音的腰身。乍一看去,那既不是傀儡与主人的样子,也非是叔叔与侄女的关系。
明知道那是为了通过外层封禁而做的准备,李殉仍为之汗毛倒竖。
强烈的不适之下,他更觉得心中不安,占音真的就此认输,在损失一个绝大战力之后,她竟然会这么干脆?
或许是与他的心思相印证,古音忽然回眸,莞尔一笑∶“世间诸事,有得有失,今日我以身证之。倒是先生或是神君,该好好思量才是。”
不等李殉品出味道来,古音己在傀儡的挟抱之下,冲天飞起,直入灰暗的天空里去。
结束了?
湖心岛上。猫儿的进食仍在继续,半空中,冥化神术犹自运转不停。然而,如此场而,突然就没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好似布景、丝竹犹在,但主角却离了台,说不出荒诞怪异。
李殉看向幽离,而幽离也正盯着他。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两个先后与幽魂噬影宗脱离干系的人物,却做了最多的事。占了最多的戏分。
二人视线相接,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将目光错开。
李殉遥望湖对岸的情况,幽离则是先看了下冥化神术的进度,又四处游移目光,将破败不堪的鬼门湖,尽收眼底。
湖对岸。阎夫人正用复杂的眼神看过来。李殉冲她微一点头,径自腾身,越过临近干涸的湖面。来到湖心岛上,去看猫儿的状况。
一落地,背后幽离忽地开口∶“你有什么打算?”
李殉稍怔,才知道幽离是与他说话,他转过身。笑道∶“我做什么,与神君何干。”
他对冥火阎罗假托信任,实则暗度陈仓,勾结幽离的作法仍未释怀,语气中便很不客气。
幽离也不恼,疤脸上笑意微微∶“小家伙很不错,比当年的鬼老三也不差。如今鬼门湖这边是不成了,要不要跟我去混?我许给你长老的位子,凭你的本事,以后宗主尊位,不也是手到擒来?”
幽离用的是玩笑的语气,可其中不乏认真。
李殉瞥他一眼,冷笑道∶“神君还是想想,怎么接下古音后面的手段吧。鬼门湖虽是破败了,总还比离恨天多个罩子。”
幽离哈哈大笑,笑罢,他仰起头,目注由冥化神术挥发出的气芒,嘿然道∶“嗜鬼宗里,未必没有第二个阴饰……老子自认为,比冥火那厮还要强些。”
他笑声又起,也不再与阎夫人等交谈,就这么飞腾起来,穿透天空封禁,远遁而去。
李殉哼了声,对幽离的做派还真有几分佩服。
他不清楚幽离和冥火之间究竟是怎样的交易和谋算,不过。想要以一宗之力,抵挡散修盟会的冲击,谈何容易。
摇头着,李殉走到魔罗喉的残躯之前。以猫儿的快嘴,这妖魔的躯壳也真的只能称之为残躯了。
随脚踢开小家伙吃剩的残肢,李询看到猫儿的肚皮己经鼓胀溜圆,显然魔罗喉肢体的巨量元气什血,让她好好进补了一次。
“嘀,猫儿,好久不见。”
李殉伸出手,打了个招呼。猫儿先瞪眼看他,确认他的身分后,也不管刚贪了嘴,用仍沾着魔罗喉体液的鼻头,轻触李殉掌心,模样十分亲热。
久远的记忆回流,李殉胸口一畅,低笑起来。
“好啦,我们也该走了……”他手指内合,想将小家伙抱回。出乎意料的是,猫儿脑袋后仰。眼睛盯着他,竟摇摇头,身子向后缩。
李殉初时还以为小家伙没吃过瘾,但两次三番之后,他忽地明白过来∶被禁锢了近百年之后,这天性自由的小家伙,已经不允许任何人干扰他的生活了。即使是曾经的朋友、如今的恩人也不成。
她的态度是如此坚决,李殉难道还能用强不成?嘟哦一声“忘恩负义”,但李殉最终还是苦笑着拍拍猫儿的脑袋,直起了身。
李殉回想一下,在这场乱战中,他真的就是个傻子,在复杂因素的驱使下,完成自己的那份角色。他也许是唯一一个没沾到任何好处的胜利者,真正的舍己为人。
带着这个荒店的念头,李殉也决定离开了。他不指望再从这废墟中得到什么,只要不再惹上什么麻烦就好。
湖对岸,阎夫人分明想说话,可是李殉冷眼瞥过,便将她满腹说辞都化销干净。
不愿再多做停留,李殉招呼了猫儿一声,确认小家伙有能耐破开封界,便不再多言,身形飞上半空,临至触及封禁,他心有所感,居高临下,举目眺望。
曾经的鬼门湖,苍凉破败,到处都是陷沉的坑洞,大片丛林被夷为平地,只有“地气连柱”的余光,还给人几分希望。
只是,他认识的人里,能有几个留存下来?
冥璃?鬼机?还是叶如、阎采儿?
不管与他们之前存得多少情分,李殉忽然发现,要让他毫不顾惜地与之决裂,未免不近人情。更何况,还有冥火阎罗、阴崔这一对可恨……又可敬的老东西。
这时候,阎夫人的目光又投射过来。
李殉**嘴角,向她招了招手∶“近日我会将《幽冥录》送回……夫人。后会有期。”
言罢,不等阎夫人开口,他返身上冲,整个身子都没入滚烫的封禁中去。
以血影妖身的速度,避过封禁内的乱流还是轻松,李殉大约就是飞行了数百尺,压力陡然减轻。紧接着,清晨微凉的气息透过毛孔。洗涤他身上的火操气味。
他闭上眼盼,微抬起头,开始吐纳久违的空气,心情也慢慢舒张开来,过了一会,才记得去观察下方的情况。
从高空下看,整个鬼门湖都笼罩在一团灰黑色的云雾中,一眼看不到边际。若强自比拟,大约和雨季时也差不多。
不过,映着初升的朝阳,云雾外层烟气卷动,扩出一层极淡的光晕,光线愈是强烈,光晕环也就越发明显。像是一层琉璃罩子,颇具质感。
李殉想了想,降低高度。探手去摸晕环外层,当他的手指**其中,立时响起一片极微弱的“味味”声。
灼热麻痛的感觉沿着手指迅速上窜,吃惊之下,他忙缩回手,但就是这么一刹那,手指已经涂上一层焦黑颜色。
这点小伤当然不算什么,血影妖身自发运转,很快将其修复,可是其中的变化,却是他始料未及的。
“阴火层层封锁,每层均与九幽之域相接,所引地气之流动,竟是以方向为准。由里向外时,仅由封禁本身含蕴的阴气相阻;而由外向里时,则步步都要牵动九幽之域。引斥、正反、阴阳变化……是单向封禁,出来已是不易,要再进去,怕是要难上百倍!”
他半停在虚空中,一时有些愣神。如此强度的封禁,别说是他,就是妖凤这种级数的,想要强行突破,也很可能像青鸾那样,给卷进九幽之域里去。
若“九幽噬界”的法门,是个真一宗师便能出入自如,以内里的情况,只要其稍有坏心,什么重振宗门之类的宏愿,也就是笑话一场了。
只是,李殉完全没准备,现在想来,他之前声称的送回《幽冥录》的承诺,岂不抽上自家的脸?
“怎么,还想进去?”
声音突兀地响起,李殉却并不吃惊。他知道幽离隐在一旁,看起来也没什么恶意。他拍手起来,转身与幽离正面相对∶“想不到封锁得如此严密。话又说回来。神君难道不想吗?”
幽离面上微晒,摇头道∶“出得去,进不来,这种玩意,也只有冥火、你玄苍这类废料才拿它当宝贝。只是,还有那么一群连废料都不如的货色,想破脑袋要钻进去看个究竟,哈,宝藏,宝藏,宝个鸟藏!”
初时幽离语气还好,然而两句之后,便渐次激烈。最终破口大骂,情绪激动至极。
李殉石得哑然失笑,目光又瞥向远处某个方位,随口道∶“有了今日之事,他们死了心,也未可知。”
幽离扫他一眼,冷然道∶“你是个聪明人,可天底下有你这肚肠的。也没几个。便是有你这肚肠,想的事情也绝不与你相同。”
李殉知道幽离的意思,无论是罗摩什还是古音,所关注的均不是玄海幽明城的宝藏,而是由这宝藏引发的通玄界震荡,而其最终目的,又有不同。
前者大约是考虑本宗门的利益消长,而后者……
他暗叹口气,却又听得幽离冷笑∶“天底下就是那么一群耗子,一门心思钻墙打洞,以为天底下的宅院,都是土石泥瓦。却不知道,世上终究是有铜墙铁壁的。”
他声音宏亮,保准数十里外都听得清清楚楚,李殉正要说话,半空忽传笑语∶“神君话里,可有不尽不实之处。月前水镜大会,透出的消息,可与神君所言,有所抵触呢。”
二人闻声,都是皱眉。
这回,李殉可真有点儿吃惊了。难道古音临到头来,又觉得后悔,返身来寻他和幽离的晦气?
正想着,高处,古音拾缀裙袂,步虚蹈空。缓缓降下。或许是阳光更好,她的脸色比刚才好很多,颇显得红润健康。天风吹荡,衣带飘飞,监盈如舞飞天,不类凡俗。
抬眼看她光彩焕发的容颜,一时无语。却没想到,古音只与幽离说了一句,便将清澈目光,直视过来,停驻在李殉脸上,久久不动。
李殉面皮下,血脉微跳,态度却颇为冷淡。
气氛刹那间变得诡异起来。
一旁幽离怪眼翻动,冰刃般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打个来回,忽尔笑道∶“难得古宗主的好胆色,却不知此时,古宗主身边的保命玩意还在吗?”
笑声中,周边大气蓦地停止流动,其中灌满了来自幽离身上的杀气。李殉毫不怀疑,只要古音稍给出一星半点的机会,幽离便会立下杀手,将这祸害从世上除去。
可惜,古音不会露出这种破绽。
幽离话音方落,耳边就响起一声清越笛音,音虽短促而余韵不绝,已经是最明显不过的宜告。
幽离身体微微前倾,似乎什么都没听到,古音距他不过几尺。以两人修为的差距和身体状况。他完全有可能将古音一击致命,就算办不到,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而对幽离教毫未受影响的杀意,古音从容依旧。她笑容不变,只是抬起一只手,在虚空中划了个圆,圈起一片水光。
“水镜之术……打什么哑谜?”
李殉正奇怪之时,便见水镜上面,人影闪动,清楚地显出十余名修士正在高空飞行,观其御气法门,倒是幽宗一脉。
影像一出。空气中的杀机陡然更埔数分,幽离便如一只行将扑食的猎豹,瞳孔中散出的。都是惨绿的幽光。不过,在杀气最浓烈的时候,幽离反而笑了起来,笑声中,杀气散得干干净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时间耽搁得太久了,就此告辞。他日有闲,百鬼你不妨去离恨天做客。我以上宾之礼相待。”
幽离极是爽利,说走便走,冷眼警了古音一记,他身子晃了晃,就不见踪迹。
“又是这招……”
李殉简直是无奈了。
之前冥火与幽离合谋,运出宗门典籍,应该是为复九幽噬界”留的后手,却哪料古音隐身在旁,己经盯上这波人马。
幽离投鼠忌器,就此罢手也是情理中事。
只是,此事与妖凤母女之事同出一辙,古音来来回回使用,难道就不烦么。
古音容色不变,似乎刚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只微笑道∶“先生大名,仰幕己久,今日在封界内,终于见识先生的手段,幸何如之。”
李殉眼皮乱跳,古音在唇上涂了**,想必肚皮下也放了利剑了吧。他实在不愿与这女人虚虚实实地交手,便冷道∶“古宗主当前,不敢言大。而且,某家也不觉得,与古宗主作对,是什么幸事。”
“妾身与先生之感相仿佛。”
古音的自称真是礼貌到了极处,她莞尔笑道∶“与先生作对,绝不是我的木意,况且,先生在其它方面,麻烦也不小。
“我南来时,听闻天垣翁己举全宗之力,一路南下,来寻先生晦气,同时也发出“化星剑帖”,昭示四方。共除血魔。而此界跃跃欲动者,不乏其人。观其举动,誓要将先生除之而后快。”
“哦,是吗?”
听古音透露的信息,李殉面上不以为意,心中却转得飞快。
星巩剑宗木身倒没什么,只要小心不被其禁法困住,就算三个天垣翁齐上,也拦不住他。倒是“化星剑帖”十分讨厌,揪着他血魔的身分不放。难道是让他在此界变成过街老鼠?
古音告诉他这个消息,又是什么打算?
李殉打量古音,古音却像他之前所做的那样,目光瞥向远方某处,继而轻笑道∶“有些人确实讨厌得很……百鬼先生,若有空闲。可否同车而行,妾身有事请教。”
见她姿态放得如此之低,李殉的警戒心立时又提升了级别,稍一思索,便冷拒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与幽魂噬影宗毕竟还有香火缘分,古宗主一手策划火宗之举,与我本就是两样人,想必也谈不到一块去,何必到最后闹得不开心。”
“道不同……先生此言,倒是实话。不过,若说先生与我是两样人,妾身却不敢苟同。”
她脸上笑盈盈的,可眸光中却冷彻入骨。李殉毫不示弱,与之对视,半晌亦无胜负。
最终,仍是古音柔声续道∶“先生是不以为然么?可是你我都是活在仇恨中的人。先生的心思。别人不知,我却能设身自处,了解一二。”
古音的语气柔和之至,然而落在李殉耳中,却如惊雷炸响,也亏得他是掩饰情绪惯了的,只是眉头微皱,没露出太多破绽。
稍一定神,他正待组织言语反击,古音第二次发出邀请∶“这里耳目太多,不是深谈之所。若先生不嫌弃,不如登车再叙,如何?”
李殉并未轻动,只是盯着古音的脸,估摸她的心思。
对李殉这不礼貌的行为,古音仍是笑吟吟的,只仲手虚引,做足了姿态。
李殉真想甩头就走,离这女人越远越好,可是这念头方起,便被掐灭。他现在越发明白了,占音也许是天下有数的智者,可她更是此界独一无二的疯子。
若是拂了她的面子,天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迟疑片刻,李殉终于还是低了头,他哼了一声,当先跳空飞上,古音也不多言,静静地跟在他身边。
李殉升上云端,一眼便看到古音的云车座驾,同时也看到,正在云车上荡脚丫玩的林无忧。小姑娘百无聊赖的表情十分动人,可是,只要记起她在鬼门湖中被禁锢元神,行尸走肉的模样,李殉心底便是阵阵发寒。
“百鬼先生,请!”
古音再次伸手,请李殉登车。
李殉正要迈步。忽地记起,这云车怕是不方便吧……眼前的云车正是他在星河外与古音的那辆。那时坐两人己经够拥挤的了,更何况还要加一个林无忧?
虽是这么想,李殉却不能迟疑。以免落了风度。当他趋前时,林无忧生出感应,抬头见了古音,嘻嘻笑道∶“表姐,你回来啦。”
小姑娘己尽复往日之灵动,然而这没肝没肺的模样,似乎对妖凤与古音的决裂没一点概念,甚至对青鸾身陨,都没什么感堂。
古音的反应也很平静,只是淡淡地道∶“怎么还没跑掉,那算了,挤一挤吧。”
随着她的话音,云车侧沿挡板打开,李殉皱了皱启,还是登上车去,端坐一旁,古音也跟上来,挨着他坐下。
两人的姿势都端正得很,却仍不免肢体接触。李殉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肢体相接处透过来,立知古音的状态绝不如她表现的那么良好。
“喃。”
无忧小妮子吐气开声,双脚一跳,也落在车里。就站在两人身前。云车狭长,总算还有立脚的地方,只是前方的视野完全被挡住,显得十分局促。
云车微震,开始缓慢的加速,四周自动生成气流屏障,挡住高空大风。李殉偏头。见两侧云气倒流甚速,不过,与当日往返星河、北海的速度相比,又不算什么。
当日,云车是魔罗喉拉动,如今魔罗喉已死,拉车的又是何人?
李殉脚掌轻击车板。感觉着其下的暗格,倒是生出些好奇之心。
“喂,百鬼道士,听说你和明心灵竹是死对头?”
林无忧百无顾忌的声音把他从走神的状态扯回来。李殉抬眼看她,想表现出冷漠的样子,可是想到她的不幸,那张冷脸便摆不出来,只能**唇角,淡淡回应∶“宿敌而己。还算不上你死我活。”
一侧,古音俏脸微向外撇,似乎是微笑起来。李殉用余光扫她一眼,冷声道∶“古宗主请我上车,我也上来了。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古音侧过脸来,似笑非笑,正要说话,前面林无忧已经不依不饶地叫道∶“表姐妹等会啦,我还没问完呢!”
“哦,那还真抱歉呢。”古音温和地笑起来,便在李殉以为她会继续沉默下去时,她忽地纤指飞动,在林无忧反应过来之前,点在她眉心处。
在李殉惊讶的目光下,无忧晶亮的眼眸瞬间黯淡下来,身子亦软软跪倒,上身倾伏在古音腿上。
若不明就里,乍看倒似是承欢膝下的孩童,又似是懒洋洋发困的爱宠,一派派和乐融融,然而从李殉的角度看过去,恰好见到无忧木然的面庞,以及大睁的幽寂空洞的眼睛,其中没有半点生气。
他抿住嘴唇,按住心中翻涌的情绪,摇头道∶“古宗主何必与她较真,她还是个孩子。”
古音闻言笑出声来∶“虽说此界无年岁可言,可是这“孩子”一词由先生说出来,也实在有趣。”
“你知道我有多大?”这句话在李殉胸口盘旋数周,还是给压了回去。
观他冷硬的表情,古音无声一笑,伸出手,在无忧柔顺的秀发上轻抚而过,像是抚摸心爱的宠物。
如是数遍,便在李殉以为她走神了的时候,古音方轻声道∶“一着废棋,临收官之时,忽成绝妙,满盘皆活……说起来,如此事情,便是我,也遇得不多呢。”
李殉知道她是指林无忧之事,本还以为她在自夸,但观其神情,又觉得不像。只能应付道∶“古宗主神机妙算,我自愧不如。”
他有口无心的模样,自然瞒不过人。古音唇角微勾,低语道∶“是么,我却不信。先生应该有这种感觉吧,看着自己布下的伏线越藏越深,深到自己都无法触及的地方,突然有一天,有机会扯动它,一转眼,就是天翻地覆。”
李殉眉头几乎打了死结。他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此时的古音。并非是与他说话,而是透过他。与另一个无法触及的影子交谈。
字音流动间,起伏波荡,几如幻梦……
他心中不安,咳了一声,打断这妖异的气氛,淡淡地道∶“古宗主要交心,换别人去,本人担待不起。”
古音倒也不生气,反而失笑道∶“交心?算是吧。可是话说到这儿。倒真想请先生猜一猜,我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李殉只是冷笑,根本不接话。
古音等不来他的回答,容色不变,继续道∶“我一直在想,抽出这根伏线之后,我究竟能做些什么?栖霞已恨我入骨,偏又不能拿我怎样,甚至还要受我节制。有些事情我想了很久,一直没机会去做。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成。比如……”
她语音稍顿,清亮的眸光照在李殉面上,忽尔灿然一笑∶“比如,若我以无忧为质,要挟栖霞为先生侍寝,先生以为,她会答应么?”
音犹未落。高空云气之上,忽有一道灼然杀气当头罩下,刺人肌骨。
李殉此时才发现,原来妖凤一直跟随在侧。
也是在这短竹的失神之后,他才真正理解了古音话中的意思,那简直比妖凤的杀气还要震撼百倍!
李殉毫不怀疑,若他话语稍有轻薄之意,头顶上那位羞愤至极的大妖魔,必会痛下杀手,不死不休。
他瞬间做出了最理智的选择∶“士可杀,不可辱。栖霞元君毕竟是一代宗师,就算古宗主与她有天大仇怨,也不好如此折辱于她……”
“是吗?”
古音的眸光直刺入李殉眼底深处。
在其明镜般的映照下,李殉才猛然发觉,他的肌体活动,绝非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面对古音似话问,又似确认的话语,他一时间竟然难以应付。
然而不等李殉再度表态,古音便收回目光,轻抿唇线,笑了起来∶“看来先生仍然心有顾忌,也罢。”
她似是要换个话题,然而下一刻,她的手指便轻按在林无忧的后脑处,云车内寒气陡升。这时,她朱属微启,轻声道∶“栖霞,劳驾,离我们远些。”
高空中透来的灼热杀气几乎可以将云车掀翻。周边云气甚至已经透出了火红颜色。可在最终喷发之前,还是无可奈何地退去。
李殉抬头,恰见到一线虹光远蹈百里之外,最终不见痕迹。
挚友身死、仇不得报、女儿受制于人,堂堂绝代妖魔,竟然落得如此下场。
李殉并不是怜悯什么,但确确实实为她感到悲哀。同时,也俱然于古音的胆色,或者说,是疯狂!
她自己发疯也就算了,可她真想把妖凤也推下去,真要如此,发了疯的妖凤,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景象?
李殉想了这些,不可避免又走神了。最后还是古音的话音将他惊醒过来∶“士可杀,不可辱……先生以为,何为士?”
李殉感觉到自己此时状态不佳,貌似是有些乱了阵脚,便漫道一句∶“有能者为之”
这回答模糊得很,本就是为了调开古音的注意力。
古音似乎真的上了当,暂时陷入思考,李殉暗吁口气,借此机会调核心态,正觉得心神渐定之时,忽闻古音低语∶“林阁可为士乎?”
话音有如电光长链,猛抽进李殉脑内。
在这瞬间,李殉周身肌肉紧绷,每一个汗毛都倒竖起来,尖利如针。然而他的意识却在同时流动开去,驱使嘴唇上下开合,喃喃道∶“林阁?”
古音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正常地讨论问题∶“不错,林阁。曾经的连霞七剑之首,明心剑宗二代弟子第一人,也是栖霞曾经的夫君,他,可为士乎?”
同样的问题第二次摆在李殉面前。他目光垂下,无意识地看着下方古音素白的裙袂,静默片刻,方道∶“应该是吧。”
“那么,林阁被栖霞倒悬在水镜洞天之前,赤身**,示众三日,观者如堵,如此,也算是“士可杀,不可辱?”
古音的语调转折中,终于流露出些许嘲弄味道。
李殉终于抬眼看她,眼神冰寒似雪,语气却是异样的平淡∶“原来古宗主也是相信因果报应的。”
“非也,最多只是相信,“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而己。”古音漫声回答,说着又是失笑,“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古人言∶“一之为甚,岂可再乎”,我却说,甚之过也。再做也无妨……先生以为呢?”
先前的情绪波动终于沉淀下来,李殉不能确定古音提到林阁究意是有意或无意。他实在没心情迫逐古音跳跃的思维,免得一时冲动。将这女人活活掐死在这,故而没好气地道了一句∶“请古宗主直言。”
“先生不明白吗?我刚刚使讲过,我与先生是同一类人,我之思虑作为,亦应是先生之思虑作为,仅此而已。”
“岂有此理。”李殉本能地排斥这种说法,也不管古音是刻意来套近乎,又或者别有所图,他拂然道∶“古宗主这话是越发奇怪了,难不成宗主炼成了他心通,可照人肺腑?”
对他不客气的言辞,古音不以为件,依然笑道∶“先生何必动怒,我如此说法,也是有根据的。就在日前,我那夜摩天里,走失了一人。让我好生不解。”
听古音绕来绕去,李殉真想拂袖便走,可是耳边缭绕的嗓音似乎有某种魔力,勾魂摄魄,将他定在座位上。
古音也看出了他的躁动,眉目间笑意宛然,轻轻侧过脸来。在此狭小的空间内,这一个小动作,便让打破了两人间的合理距离。
她丰润的唇瓣几乎就贴在李殉耳根处,幽冷的体香伴着微微吐息,抚过李殉感官,也让他躁动的心脏再绷开了一根弦。
便在此时。古音柔声续道∶“那人是个囚犯,我明明用了绝息竭元之术。禁锢其修为,只要无外界精气注入。便是再修炼十万年,也聚不起半点真息……
“可就在五日前,此人竟然修为尽复,挣开乌金链,冲出寒室,从北海海眼逃生,真是令人气煞。百鬼先生也是当世高人,不知能否为我解惑?”
语音悠悠散尽,古音微笑看去,身边男子僵得像一具石像,无论是肌体还是思维。
请继续期待幽冥仙途第二部精采续集
--(本卷结束)--
第二部 第十四集 渡劫秘法
第二部 第十四集 渡劫秘法
李珣知道,他现在一定像个傻子。
他想平复心情,然而瞬间暴露出来的情绪使其努力变得毫无意义,尽力维持了数息时间,他还是放弃了。
“是青吟师叔吗?”李珣语音飘忽,连自己也分辨不出其中的意味。
古音笑容再度绽放:“不错,正是青吟。我南来后两日,她斩断乌金链,破冰室而出,适逢夜摩天空虚,拦她不住,被
她走脱了。”
“走脱了……她能去哪儿?”
李珣的目光投射过来,却毫无焦距。
古音以微笑响应:“这个,委实不知。”
“不知?”
将这两个字咀嚼良久,李珣的眼神徒然凝聚,锐利如针,直刺在古音面上:“我也不知,古宗主说出这番话来,是什么
用意。”
古音从容笑道:“先生忘了么?方才先生言道‘士可杀,不可辱’,我不以为然,举出栖霞与林阁的例子,以兹证明。
先生又言与我非是一类人,我再举出青吟的例子来……”
“旁的不说,单凭她以一身之力,引动钟隐与妾身叔父生不如死、使钟隐与世隔绝之能,以先生的标准,当足堪为‘士
’吧。”
“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先生所选,栖霞也就罢了,至于我,实是自愧不如。”
古音说得如此露骨,任李珣心机深沉,也有些吃不消。
恼怒之余,他更难以理解,古音竟因为区区一场辩论,放出了这足以致他死命的……思绪方流动到此处,李珣他脑中猛
然一激,便似当头泼了盆冷水,固然寒冷刺骨,却最是清醒不过。
再看古音,在她从容自若的表情下,似嘲弄,似讥讽,唯独没有揪着他的“小辫子”穷追猛打的意思。
李珣忽有所悟。
致命?
青吟逃脱,自己隐匿的身份暴露,真的能要他的命么?
谁来要?
清溟和明玑不成,妖凤不成,罗摩什和厉斗量不成,包括面前的古音,也不成!
李珣有近乎不死法体的“血影妖身”,有堪比当世任何宗师的幽玄傀儡,还有生命共享、以致最为可靠的盟友水蝶兰…
…种种因素相加,这天底下,还有谁敢大言不惭的道一声“百鬼受死”、“灵竹纳命”之类的豪言壮语?
他的目光定在古音脸上,上一个拥有如此丰厚傲人资源的人物,近在眼前。
就是这个女人,让整个通玄界风声鹤唳、鸡犬不宁,几乎可以撼动此界万年不易的格局。
李珣性子最是谨慎,却也不是妄自菲薄之人,他没理由会比古音差上太多!
古音依旧微笑,并没有因为李珣徒然的静默而改变态度。
若在以前,李珣必然认为,这乃是她莫测高深之处,心中也会越发谨慎。可是这回,李珣隐约感觉到,古音也在紧张。
抬出青吟以语言相激,其实就是试探。
古音在试探李珣的底线,所以在刺激性的言语之后,这女人也及时沉默了下来,以避免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显然,古音不再把李珣当成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看作一个需要斗智交锋的对手。
而他李珣确确实实具备这一资格,在面对古音、妖凤这些旧人时,他不自觉便陷入到以前“灵竹”的心态中,彷佛他还
是哪个卑微弱小、挣扎求存的可怜虫,自发地代入弱智的角色里。
然而,他是“灵竹”吗?
那个在师友面前谨慎恭谦、在外斩妖除魔,名满天下的正道名门后起之秀?
又或是“百鬼”?
一个与“灵竹”双璧辉映,又异军突起,以血魔之身震惊整个通玄界的新晋豪强?
两个身份的抉择是如此艰难,只因无论是百鬼还是灵竹,在七十余年的心理建设下,均代表了一层紧密复杂的关系网,
也就生成了两个相互独立的小世界,虚实转换,真假莫辨。
如此用以欺人自是无往不利,可是……当灵竹即百鬼,百鬼即灵竹,这又是怎样的心态?
难道他只有这两个选择?
当此认识明确地烙在心头之际,他心中一堵厚重的墙崩坍下来,灵台若红日跃升,大放光明。
李珣忽然发笑:“欺人者,以自欺,何其愚也!”
此言突如其来,古音未曾听清,疑道:“什么?”
李珣目光投注到她眼底,微微笑道:“我是说,褫华衮,示本相,精赤光裸。如此交流,或许才合古宗主的心意。”
乍听来,李珣此语下流龌龊到了极致,可是古音听到的,却是另外一层意思。
她眉峰微蹙,还未有所回应,便见到李珣形之于外的肢体语言。
李珣感觉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从脚趾到发梢,每一寸肌体都似是化了一般。
包括他的精神,都陷入到有生以来,最纯粹的松弛里去。自晓事起,直到此时,他还是第一次享受到这种状态。
无忧无虑,不畏不惧,却没有半分虚幻不实,只有内外如一的沉静稳定。
如此才是李珣应该具有的气度,也是由内而外,根本性的升华。
面前的古音似乎在瞬间远去,李珣发现,此女只不过是整个天地间微不足道的一点。纵使二人此刻紧密贴合、吐息可闻
,他依然是可进可退,随时能抽身而走,遨游天地之间。
大哉!青天!
李珣身子后仰,在有限的空间内,摆出最舒服的姿态。
此时此刻,他便是瞌眼欲睡的猛虎,沉潜水底的老龙。
当下的放松,是因为所有的束缚都没了意义,他已经拥有了破开一切钳制的力量。
目光从云柄华盖一侧投向天空,李珣突然失去了与古音纠缠的兴趣。
不过,古音还是主动打破了沉默,低语声缭绕在他耳边:“先生一身分饰两角,瞒得天下人好苦。却不知,此时应该如
何称呼?”
李珣依然看天,高空云层之上,天空的颜色纯粹至极,恰如他此刻的心境。稍待,他才咧嘴笑道:“古宗主清音妙语,
叫一声‘先生’,也是极好的,何必改口?”
他心境放松,轻薄话倒是层出不穷。
古音也不在意,一笑之后,便轻叹道:“先生两个化身,在此界同闯出好大的名头。当初因为灵竹,我一直对百鬼有些
好奇,东南林海及羽侍等事之后,也就越发在意,却还是难以想象,先生能将这两个迥异的身份,饰演得如此漂亮!”
“客气了。装得再好,不也被古宗主戳穿?我倒想问问,鄙人究竟是哪里露了马脚?”
古音笑吟吟地答道:“先生心思慎密,露马脚一说,倒也谈不上。只是,或许是日程繁忙,先生的身份变化未免太过迅
速。尤其先生入星河救人时,潜进去的是灵竹,杀出来的却是血魔,而不论血魔目的为何,明玑借此脱身,却是不错的……”
至此古音语音稍顿,李珣知她还有下文,将目光移到她脸上,也不说话。
此时,他心中忽有所动,清净灵台似乎映出了一些已经遗忘的东西,但当他刻意去追寻,又杳无踪迹。
古音并不知他心绪,继续讲下去:“紧接着便是水镜大会前后,灵竹、百鬼在人前碰面,本来足以打消一切疑点,然而
接下来剃刀峰之事,无忧邀灵竹杀百鬼,百鬼亲至,化身血魔,灵竹却不见踪影,而那水蝶兰却像是从石头里跳出来似的,
突然现身……有水镜宗散发的大战影像,我也能猜得到,逆水勾水仙子的另一个身份恐怕就是七妖中的百幻蝶吧?有这位幻
术宗师,些许易容化形之术,倒也不在话下。”
李珣听她言说,又思忖半晌,只觉得古音所言诸事确实有蛛丝马迹在,可其中却也不见决定性的证据,便扬眉道:“就
这样?”
古音微笑,旋即从袖中取出一块玉简,递了过来。
李珣伸手接过,神念探入,便见里面密密麻麻地记载了自灵竹、百鬼出道以来,几乎所有为外界所知的事迹。每件事都
包括时间、地点、背景、接触人乃至事态变化等等,详细周备,有些细节连李珣自己都记不得,上面也都记载下来。
更惊人的是,其中记载的每件事,都以时、地为纲纪,将灵竹、百鬼联系起来,互相映照。
除一些传闻不实、或由两个傀儡代劳的事件之外,两方事件,正是你现我隐、此消彼长的态势,可说是丝丝入扣,便是
傻子见了这刻意排列的记录,也能看出百鬼、灵竹之间的问题。
纵使李珣心态已放得很开,见到这些记录,终还是苦笑。
雁行宗是通玄界以情报消息擅长的独特宗们,其宗们弟子均擅长化形匿迹之术,终日游荡天下,以各种方式收集此界内
事件、密闻,再加以整理出售,换取贵重的法宝、丹药等物。
数万年经营,雁行宗记录消息堪称此界权威,与各个宗门都有或明或暗的往来。
李珣手中竹简轻若无物,可这些记录消息,也不知是经过了多少人的手,才一点一滴地汇聚起来。
古音在旁笑道:“这里小部分是由散修盟搜集,大部分则是由雁行宗那边得来。当然,购进这些消息记录的时候,乃是
分人分批行事,又混杂许多信息,不至于为人所察,至于后边的整理排列,更是我与几个近人所为,所知者不多,先生大可
放心。”
“放心?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珣手指轻弹,击在玉简上,发出清脆的鸣响。
他曾经设想过自家身分暴露的情形,却没想到会是这种方式。他本身并未露出大的破绽,或勉可自慰,然而古音大胆假
设,小心求证的手段正是堂堂正正之兵,如山崩般压下,务令人无可躲避。
这种方法并非只是古音的专利,此界任何一个有些资源的修士都能如法炮制,那么,他的秘密还能维持多长时间?
正如古音所说,近两年,灵竹的身分转换还是太频繁了。
他有些不爽,语气自然幽冷寒彻。
偏偏古音仍在微笑:“其实这些也未能定论,直到今日与先生相见,亲身体验一回,方有了六七成把握。最后,还要先
生亲口承认……”
原来是给诈出来的!
李珣“哈”地仰头一笑,心中本就淡薄的悔意,出厅的烟消云散。笑声里,他手中玉简无声无息化为碎末,被他袍袖一
卷,洒出车外。
此时,他反倒对古音上一句话有了兴趣:“古宗主体验出了什么?”
“既然是体验,安能形之于口?”古音抿唇一笑,脸上竞显出些狡黠的味道。
李珣见状,前些时候的感应再度泛起,且越发清晰。
古音在谨慎之外,果真还有其他的古怪。她偶尔显露出的神态,缥缈不实,如梦里空花,当是心绪形之于外,而其倾注
的对象,怎么想都不会是眼前的自己。
古音的异样表现也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她就把焦点移到最初的话题上去:“此刻,再说你我分属同类的话,先生应该不
会反对才是。”
李珣嘿了一声,忽然很想知道古音究竟在打什么算盘,干脆就来个默认。
古音悠悠续道:“除此之外,我还记得,因雾隐轩之事,你与西联、水仙子和罗摩什之间都闹得很不愉快;再者,先生
久居明心剑宗,牵涉颇多,万一事态有变,旧友转寇雠之事,也近在眼前。如此,正邪双方尽都得罪,毕竟不美……”
“等等!”
李珣举起手,阻止古音再说下去,即而扬眉道:“按古宗主的意思,总不是在招揽我吧?”
他突然明白了古音的心思。
此时古音虽然仍有着在此界翻去覆雨的能耐,可手中力量较于全盛时,毕竟折损太多。
以妖凤、青鸾、鲲鹏等三大妖魔为代表的十大执议,此时星散大半,魔罗喉亦被“猫儿”吞吃,如此一来,散修盟会最
顶尖的五位真一宗师,便只剩下身为傀儡的玉散人,可以说,其实力较之巅峰时的三成都不如。
这样的散修盟会,还要面临与通玄界几乎所有正邪宗门为敌的尴尬,古音又需要什么样的通天手段,才能扭转这不得局
面呢?
再拉起一批人马,把窟窿堵上便是!
古音毫无疑问打的就是这种心思,她眸光晶亮,直视李珣眼底:“若先生愿意助我,千百高手修士任凭驱使,百万散修
妖魔依附足下,通玄诸宗门生死,由先生一言而决,此界气运,亦由先生牵引主导。如此……”
她语音舟顿,手边有意无意地轻抚无扰秀发,笑吟吟地道:“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好大的基业!”
李珣为之莞尔,面上虽是从容,可实话实说,古音如此道来,他心里也是动了几动的,但很快,理智便占据上风。
他摇头道:“古宗主岂不闻同性相斥、异性相吸么?”
古音微挑秀眉,见李珣轻拍云车侧栏,微笑道:“且不说古宗主画的好大一张饼,若真如宗主所言,你我除了性别不同
,其余为人、处事、喜恶均是相近,这应是大大的‘相斥’才对。正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如此了不起的基业,身后却
有个与我一般无二的人物共享,古宗主信得过我,我却信不过自己!”
不等古音再开口,他身子稍微前倾,拉近与眼前女修的距离,又道:“此外,栖霞元君何等样人,鲲鹏老妖又是何其了
得,有他们珠玉在前,李某不才,却也没胆量步其后尘!”
古音半分不让,任双方面庞贴近,神色亦丝毫不动。
李珣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雏儿,唇边冷笑依旧,保拿目光深刺其眼底,亦是不动如山。
两人僵持半晌,古音喟然一叹:“倒是妾身唐突了。”
眼见她态度软化,李珣也不为已甚,正要拉开距离,耳边忽听得她语气冰寒:“只不知,先生拒我好意,究竟是心如铁
石,自有境界,确非外物所能动呢……还是心存芥蒂,不屑、不愿与我做同路之人?”
要翻脸么?
李珣哑然失笑,他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总是和古音在雾里弯弯绕绕,之前还能说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未免有些矫
情了。想必古音亦是这般想法。
“古宗主生具慧眼,倒是看得通透。”李珣将冷淡的言语逐分逐毫地从牙缝间挤出来,“其实,古宗主威逼利诱的手段
先后使来,怎么看也没有诚心相邀的意思,这心存芥蒂的罪过,敝人原物奉还。”
古音面上,笑容如轻波般荡开:“那还是真是我的罪过了。不过,相交数十载,倒从未见过先生如此直率。”
不管李珣奇妙的表情,她从容道:“你我二人,能将芥蒂摆开,总比一直掖藏着要好。只可惜,当时在夜摩天,我说过
的那些话,你应该全扔在脑后了。”
说过的话?
李珣脑子里多转了个弯儿,才明白古音话中之意,在夜摩天,古音确实曾经“推心置腹”过,可惜他当时只有刺探隐秘
的心思,再加上青吟的影响,只是纯粹应付而已。
当然,他更明白,当时与现在,境况是完全不同的。
李珣也不否认,点头道:“此刻尚如此,况乎前日?摊开来说,敝人不认为你我二人能合在一处,招揽也好,合作也罢
,古宗主还是不要做那些无用功了。”
古音唇红微抿,似笑非笑的神态中,锋锐之气渐盛,说是要立刻翻脸,也未必不可能。
李珣便感觉到,云车下,一个强绝反应突然出现,近在咫尺。
他眉头跳动两下,最终忍不出笑起来:“原来,令叔父真在拉车。”
荒唐的感受绝了李珣最后一点心思。
这就是和古音“合作”的下场,妖凤、青鸾如此,古志玄也这样。既然如此,还不如就此翻脸,痛痛快快打一场吧!
随着心中决断,他站起身来,以此宣布双方不必再谈下去。
云车震荡一下,速度渐渐放缓,从车体之下透上来的寒意,似乎能将车内的空间冻结。
古音没有什么动作,只是仰起头,平静开口:“先生要走么?”
李珣哼了一声,并不答话,体内欲动的气机比任何言语都要来得直接有效。
不过,几乎与他同步,车下的寒意越发凝实,虚拢在周边,怎么看,都缺乏善意。
“这就是古宗主的态度了。”李珣夷然不惧,反而又笑出声来:“令叔父距我两尺,你我相去尺半,古宗主不妨猜上一
猜,后面会是个什么局面?”
古音没有回答,她静静地坐在车内,手指插进少女顺滑的发丝间,轻轻梳理。
半晌,在李珣与傀儡的对峙即将冲破临界点之际,她柔声开口:“两度推心置腹,却依然减不掉半丝杀意。难道你我之
间的仇怨,当真是不可消解么?”
要说仇怨,倒也未必。
李珣唇角**,冷笑颜色倒淡去许多。他心中块垒消除后,对自家心态的把握越发准确。
他对古音与青吟、妖凤、玉散人等的感受都不一样。
论怨毒,青吟远比她随得要多;论嫉恨,玉散人则是首屈一指;论恩仇,杀林阁,又羞辱他到极至的妖凤,才是最大的
目标。
相比之下,李珣对这女子,与其说是仇恨,还不如说是忌惮。
此女一手主控散修盟会,实力强绝,又与诸多仇人过从甚密,要想复仇,无论如何都绕不过她。
如今虽是形势大变,可她分明将主意打到自己头产上,被这种厉害角色算计,有如芒刺在背一般,所以他心中忌惮之意
有增无减。
不过,古音主动放软身段,李珣也不愿进逼太甚。
他目视女修苍白娴静的面容,目光中颇多玩味:“要杀你的人很多,我未必是最着急的那个……”
这或许算是表明某种态度,说罢,李珣微摆衣裳袖,潜力迫开周边挡风的气壁,准备离开。
气壁一开,九天罡风呼啸而来,隆隆的风吼撼动云车,狂风吹动古音的长发,遮住她半边脸颊。
便在此时,一缕清音缭绕李珣耳边,若隐若现。
“若是通玄三十三宗尽都消去,如何?”
李珣停下身子,奇道:“什么?”
透过鸦羽似的发幕,古音的眼眸灼灼闪光,她语气不变,可落在李珣耳中,每一个字音都铿锵作响,彻底压过周边嘶吼
的罡风狂飙。
“我想看到一个,只有散修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