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内鬼(1 / 1)

幽冥仙途 减肥专家 2 万汉字|22 英文 字 28天前

第四章 内鬼

从礼仪的角度而言,一宗之主,请宗外人士登上云辇,无疑就是极亲近、极看重的表现。

算起来,明玑虽与秦婉如辈分相当,但在人前也不敢怠慢,依足了礼数。李珣随着她进退趋奉,脸上肌肉都发了僵。直至进了云辇内部,才算松了口气。

和明玑不同,李珣毕竟来过,方一进来,目光便自发地瞥向辇内卧榻之上。却见纱帘之中,羽侍身躯之上,悬着一团深蓝色的光球,旋转不停。

偶有几道略淡些的同色光丝,从光球中投射出来,从羽待身上穿过。

明玑的目光也很快被这奇异的玩意儿吸引过去。

一旁秦婉如柔声解释道:「那便是家母了。她老人家身受灵灭丝之苦,需「定魂蓝星」方能解救。本宗费尽周折,才由千帆城的大匠师制成这一枚,眼见就要得竟全功,却不想被妖凤偷袭。幸亏厉宗主及仙子拔剑相助……」

对此中情由不太了解,明玑也只能嗟呀两声。

秦婉如微微一笑,转脸对李珣道:「当年灵竹道友年岁尚幼,修为平平,才有被救一节,而今不过七十载,却已经名震天下。今日更将当时情状,整个倒了回来,倒让本座有了白云苍狗之叹。」

她摆出前辈尊者的架式,似乎真是在叙旧,李珣不愿被她牵着鼻子使唤,只是喏喏谦逊了几声便罢。

明玑却窥准了她话中枝节,一语卡在其中:「秦宗主今日所遇局面,应也是一时大意所致。只是妖凤及其身后的散修盟会势头正劲,又有令堂这一节,却不知秦宗主是否仍准备按原本计划南返呢?」

秦婉如知道明玑是把话题引向诸宗合作的方向,却也不刻意纠正,只淡淡道:「家母此时状况不稳,一时间倒急切不得。我意欲暂留水镜洞天数日,稍事观察。此外,妖凤欺人太甚,只恨我修为粗浅,一时尚抵御不得,所以……」

她忽地将话截住,静了一静,方冷笑道:「我也修书一封,请师尊出山,为我主持公道。料那妖凤也不敢再为所欲为!」

说话间,她美目顾盼,在二人面上扫过。

李珣看得出来,秦婉如还在拿架子,显然对诸宗会盟一事,仍有所抵触。只是,她拿谁出来不好,偏指望阴散人。

要知道,此时阴散人只怕还在东南林海内照顾婴宁那孩子呢,哪里赶得过来?

李珣强忍着笑,把目光移到别处。云辇内虽算宽敞,但男女有别,可以着眼的地方实在不多,他眼睛转了一圈儿,只能盯着内壁上悬着的挂饰,耳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传入两位美人儿的「闲聊」声。

正在无聊之际,李珣心中忽地微微一动。这没来由的感觉就像是向心湖中投下一颗小石子,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却又不知石子是从哪里飞来,怪异极了。

李珣终究不再是秦婉如口中「年岁尚幼」的小鬼,几十年来的风雨磨砺给了他极为丰富的经验。

在这种情况下,他很快便澄清心境,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一点点地盘查附近可能对心境造成影响的因素。

稍等片刻,在视界的极限处,李珣终于发现了变故所在。

那是床榻上的羽侍。

虽然姿势和呼吸没有任何变动,可在定魂蓝星与其气机交换的过程中,比之先前有了极轻微的改变,蓝色的光丝好像比之前少了一些,速率也有所变动。

而明玑与秦婉如仍在闲聊中交涉,并没有发现这边的变化。

李珣皱皱眉头,他对定魂蓝星的运作不算了解,自然也不知什么才算正常,男女之别更使他不能死盯着床榻不放。是以虽是心中疑惑,却只能按下不表。

恰在此时,耳中传入秦婉如的柔软腔调,里面涉及到他:「说起来,我与灵竹道友也算有些缘分。托大一些,还算是长辈,难得相见,不好让道友空手而回……」

李珣听出她话中意思,惊讶过后,正准备开口推拒,秦婉如已先一步道:「明心剑宗御剑之道天下独步,且用志惟一,最是精纯。寻常那些法宝对道友而言不过是添乱,可有可无,我这里却有一件小玩意儿,颇适合道友所用。」

说着,秦婉如即从袖中取出件小东西递上,乍看像是颗黄铜铃铛,只有龙眼大小,上雕简略的纹饰。秦婉如将其置在掌心,稍一滚动,便发出低低震响。

「此物名为「扫雪」,可缀在剑柄之后,用心精炼数日,其声息退可守心澄意,进而干扰敌心。没什么杀伤力,只可算是个小玩意儿,聊做纪念却是恰好。」

李珣与明玑对视一眼,都有些迷惑。

若是太贵重的宝物,他们自然是不会收的,可这「扫雪铃」论珍奇还称不上,仅是实用而已,正是纪念用的好物事,若再加以拒绝,未免有些不尽人情。

稍一迟疑,明玑略微点头表示同意。李珣得了指示,方躬了躬身,从秦婉如手上接过。铃铛入手,他心中立时一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是再行谢过。

秦婉如送出纪念之后,也就顺理成章地送客,明玑也不再多言,扯了下李珣,起身告退。

李珣偷瞥了下二女的脸色,观其神情,其结果似乎还在双方可接受的范围内。

由于要掩饰开小差的举动,在下了云辇之后,李珣也没问明玑详情。

倒是明玑叹了口气。

「只阴阳宗一支,仍不足成事,也怪不得秦宗主如此谨慎。撇去西联诸宗,与北盟有利益冲突的宗门,实在少之又少,会盟之事,可以休矣。」

李珣小心翼翼地回应道:「这毕竟不是行军打仗,北盟势力虽强,也谈不上各个击破,百兽宗一事后,各宗应该不会给古音以犯事的口实吧。

「这样看来,倒是玄海幽明城那边,群情复杂,难保北盟没有什么动作……」

话未说完,肩膀上早挨了一记。这一剑鞘挨得好没来由,李珣睁大眼睛,委屈得很。

明玑用剑鞘压着他的肩膀,似笑非笑:「我总算明白你近些年把功课都用在哪儿了!自家修为还没上去,哪来这么多计较?就算你是古音肚里的蛔虫,叫人家一个指头弹飞,照样不顶用呢!」

李珣哭笑不得,只能摇头道:「蛔虫就算了吧,再说……不是已经有一位了吗?」

他有意压低了声音,话中若有所指,所得便是另一记剑鞘。

在他夸张的呼痛声中,明玑的笑容忽地沉淀下去,显露出沉静的一面。

「此事不要再提,我看秦宗主在此事上多有保留,想必有所顾忌。说出来徒增麻烦。」

李珣喏喏应声,跟在明玑身后,缓步前行。走了没几步,忽听得声音入耳:「我倒忘了,借你的吞海灵犀还未还你。喏,接着。」

从明玑手上接过挂饰,李珣仍在装糊涂:「四师叔用这玩意儿干什么了?昨晚上……」

「昨晚上用它与「血魔」交了回手,可惜,药不对症。」明玑倒很坦然,三言两语将昨夜的事情描述一遍。

「从前日徐亢等人的死法上来看,血魔应该深浸魔道多年,出手戾气甚重,其燃血元息必受邪祟怨气滋养。

「这「吞海灵犀」固然比不上「玉辟邪」那般效用,但也不至于毫无作用……故此,我与释无涯宗主都觉得,昨夜出现的那血魔,与前日的,并非同一个!

「前日那个,修为更加老辣,暴戾之气更重。而昨夜那个,应该降一档次,修为却比前一个来得精纯,啧,哪来这么多魔头!」

李珣听得背后冷汗直冒,在一侧强笑道:「那四师叔可知道,当日在星河杀死允星的,又是哪个?」

明玑眉头皱得更紧,半晌方道:「不能轻下结论。不过,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想起件事来……」

「什么事?」

明玑欲言又止,末了只是笑着摇头道:「算了,你不用管这事,只要记得以后出门在外,万分小心便是了!」

听她这么说,李珣自然没法接着问下去,只能闷着头思索,自己究竟哪句话出了楼子。哪知再走了没几步,明玑忽地转过身来,李珣一个失神,差点儿迎头撞上。

急切中,胸口被一只纤长的手掌轻轻按住,李珣借着一点力,停下身子,满脸茫然地看过去,却见明玑神采凛然,分明心中有了决断。

「帮我个忙……厉宗主前面,替我道歉,我有急事,要先行一步。」

「啊?四师叔去哪儿……喂!」

李珣真见识到她说做便做的性子,还来不及问个明白,便见她排空直上,向着东方飞射出去,有心想追上,又哪来得及?

在原地怔了半晌,李珣习惯性地想挠挠头,手刚抬起半截,他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捏着「扫雪铃」。心念微动,他勾着手指晃了晃,听着清亮的铃声,脑子里却想着之前秦婉如做的手脚。

在他刚从秦婉如手中接过这铃铛的时候,他清楚地感觉到上面过热的温度,立时明白,秦婉如必定是有什么消息,通过这手段传达出来。

由此回想起妖凤临去时大有深意的感叹,再联系云辇中微妙的变化,李珣感觉到,这其中应该有秘密等待他去挖掘。

有意思!

手指探入内壁,敏感的指尖初一接触,便知道里面确有文章。李珣不动声色,目光四面一扫,重将铃铛收入袖中。甚至还有闲情就近找了个水镜宗修士问路,才施施然向目的地行去。

向厉斗量等人解释,并向明惑报备之事可以不提,等到诸事齐备之时,天光又暗了下去。

此时,与会宗门大多已经回返,水镜洞天周围便显得十分清净。

由于正道九宗还要商议一些事项,李珣一行人只能继续逗留下去。不过,因为正道九宗弟子相处和睦,水镜先生干脆在洞天内划拨了几处住所,将诸宗弟子一古脑儿送了进去。

李珣不管其他人如何兴奋,他在有了新住所的第一时间,便随便找了个理由,将自己埋在屋子里,继续研究「扫雪铃」中的秘密。

仓促中,秦婉如不可能做到尽善尽美,所以李珣也没花多少时间,便找到铃中机关,抠住铃壁内的铁珠,轻轻扯动,便有一块只有绿豆大小,似是碎玉的残片掉出来。

怪不得铃声有些杂音,原来是这东西搞怪。

李珣笑着摇摇头,拈起碎玉,稍一透入真息,便知这是块类似于记录玉简的玩意儿。秦婉如在其中留下一条信息:「宗门不稳,婵玉为内鬼,师尊分身乏术,故借师弟之剑一用。」

接下来,便是阴阳宗内部相互联络的方式,秦婉如希望李珣在一月之内,能以此将那个叫婵玉的内鬼引出来,一剑斩了。

「哼,阴重华分身乏术,难道我就清闲了?」

李珣对阴阳宗内鬼什么的不感兴趣,倒是对信息中那句「分身乏术」

颇为在意。

看这意思,大概是秦婉如认为阴散人应来水镜宗保护姐妹徒儿,没时间去管宗门的闲事。

只是,这决断的语气,味道怎么这么怪呢?

想了半天不得要领,李珣只能转念去想那个「婵玉」,如果他记忆不错的话,此人应是阴阳宗元老一流,在秦婉如抢夺宗主之位时,似乎也是出过死力的……

不过,想想星玑剑宗的毕宿之类,李珣倒也能理解。

婵玉、羽侍、秦婉如、古音、妖凤,甚至还加上阴散人,这些名字在他脑海中来回流动,渐渐地似乎有一条线索将其勾连在一处,只是恍惚间好像还缺了一节,以至于越想越糊涂。

正想着,外面忽然又是一阵骚乱。李珣撇撇嘴,口中嘟哝着「多事之秋」,顺手将玉片捏成粉碎,再起身出门。

其实,说是骚乱未免有些过头了,不过就是几个修士在那里嚷嚷「祭炼法宝」之类,李珣听了半晌,才明白,是某个千帆城的大匠师借了水镜洞天内一口寒泉泉眼,正在炼制某件法宝。

千帆城打造法宝的手段,向为此界翘楚,平日里极少现于人前,却不知为何一反常态,弄得如此高调。

不过,李珣对此兴趣缺缺,摇摇头,正要回去歇息,忽听到后面有人唤他:「灵竹师弟。」

声音比较陌生,李珣愕然回头,入目的也是一张不怎么熟悉的面孔。

此时,他的博闻强记才发挥了效用,只一愕的工夫,他便记起来人的身分:「季涯师兄,好久不见。」

来人正是不夜城的得意弟子,三代首席季涯。

李珣与他有过数面之缘,最近的一次,就是在不夜城举宗内迁之时,两人虽交情泛泛,却还算谈得来。

看季涯行色匆匆,不像偶然遇上,倒像是专门来寻人的。李珣的脑子瞬间就跳到「那位」身上,旋又暗中发笑,摇头否决。

片刻之间,季涯来到近前,与他把臂笑道:「灵竹师弟,真是让我找得好苦。」

「呃?」没想到向来沉稳的季涯会如此急切,李珣一时间怔住。

季涯略有些不好意思,缓了缓劲,正要说话,却见周围人声不少,又有些迟疑。

李珣察言观色,知他有难处,便笑道:「不如我们到屋里去说。季涯师兄有事,只要小弟力所能及的,必当效力。」

他这虽是套话,却也动听。季涯感激地点点头,与李珣走到屋内。他也是有养气修为的,初时的急切过后,也知道自己颇为失态,趁进屋喝口茶的功夫,也慢慢调适过来,再开口时,便平静许多。

「我刚刚太过急切,失了常态,还请师弟见谅。只是此事于我太过重要,所以……」

李珣忙道无妨,心中却在猜测季涯会提出什么难题来。

哪知对方再饮一口茶后,却蹦出这么一句话来:「我记得师弟你说过,当年你初见上人时,上人曾赠你一颗虹影珠,可是如此?」

「不错,确有此事。此珠珍贵无比,又曾救我于大难之中,上人的恩情,我一直记着。」李珣在这事上倒不含糊,说出的话不似以往,起码有八九分真实。

季涯闻言,身子一紧,勉强才压住腔调,小心翼翼地问下去:「那虹影珠,师弟可还带在身上?」

「嗯,如此至宝,怎能不随身携带,确实在我身上。」

季涯脸上已掩不住喜色,他深吸一口气,放下茶杯,用希冀的目光看过来,甚至连声音都略微有些打颤:「那,师弟可否将此珠借我两日,两日后,我必定归还!」

李珣完全搞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深知人心变化,是以也不犹豫,点头道:「这宝珠本就是上人赠予我的,如今师兄你要用,尽管拿去,也不用订什么归期。」

说着,他伸手入怀,将那黝黑的珠子拿出来,只见珠子在掌心里滴溜溜打转。

季涯站起身,先郑重谢过,这才将珠子小心翼翼地拈起来,透入真息,半晌才吁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这回多亏灵竹师弟,否则我必是后悔终生。」

「哦?什么事情这么严重?呃……若是事关贵宗机密,师兄就不用说了。」

季涯此时正满心感激,兼又喜事临门,哪还收得住口,呵呵笑道:「对我虽是大事,灵竹师弟听听也无妨。

「其实也就是刚才,上人对我说,将传授我「先天五色神光」的法门……」

「啊呀,恭喜师兄!先天五色神光堪称贵宗极光玄法的最高法门,师兄得授此法,无疑是上人认定你登堂入室,可传道统。」

季涯几百年来塑成的稳健沉着,此时已不知飞到了哪里去,直笑得合不拢嘴。

「承师弟吉言,我初听闻这个消息,也是欢喜得傻了。哪知上人还说,这五色神光之法,需实地演示,而其威势所及,除山岳强压之外,对神智冲击尤其厉害,像我这般修为,非有护持心神的法宝不可。

「本来,我也有一颗「虹影珠」来着,只是不巧,参加水镜大会之前,把它送给一位师弟冲关所用。

「事到临头,自己反倒给难住了。偏偏上人又说,水镜大会之后,她便要闭关修行,只有这么两天有闲。还好我急切之下,及时想到了师弟你,真是天幸!」

说罢,他哈哈大笑,李珣陪他笑了两声,才似若无意地问道:「上人要闭关么?迁宗不过数月,宗门里的事情应该不少才对。」

「确有不少杂事,不过,上人说她正在冲关的要紧处,一时也耽搁不得。好在宗门内还有师尊和各位师伯、师叔可以分担,短时间内,想来并无问题。」

李珣嗯嗯连声,脑子却记起,天芷上人虽然修为绝顶,却没有亲授弟子,像眼前这位三代弟子首席,其师尊便是天芷的师兄,极影真人。

两人再说了一会儿话,季涯便开口告辞,临别自然又是连声的感激,并说必在两日内归还云云。

李珣有口无心地应着,脑中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天芷……终于还是忍不住了吗?

转眼又是一天过去,正道九宗内部的商议已经告一段落,可有些尴尬的是,等他们抬起头来,发现事态和会前几乎没有任何差别。就连阴阳宗,也仍然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并没有热心倒贴的趋势。

李珣对此毫无兴趣,因为他正紧张着。旁人或许还不觉得,可他本人已经有了危机四伏的感觉。尤其是今天灵@无意间说的一句闲话,更让他心生触动。

「今天怎么没见水月师妹?」

灵@只是随口说说,李珣却从中感觉到水镜宗所持的微妙态度,这也给了他更大的压力,就像有人在后面,拿鞭子抽他的脊背。在没法将知情人灭口的前提下,他只能把其他的事情做得尽善尽美。

没有明玑在旁,李珣的顾忌便少了许多。他随便找了个名目,告知几位同门一声,便出了水镜洞天,消失在莽莽群山中。

水镜洞天位于北齐山中段。这北齐山灵脉众多,是此界最大的药材集散地,本是修士来往较密集的地区。

不过,由于地势及封禁的存在,以水镜洞天为中心,方圆数千里,还是显得颇为幽静。

尤其是水镜大会结束后众人离去,周围又有「血魔」出没,更是很难看到人影。

不过,李珣仍然小心谨慎,因为他知道,不管是阴阳宗这香饵,还是不久之后的剃刀峰之会,都使得妖凤一行人不会离开太远。

他寻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山坳,此地为茂密的长青树木遮掩,长年不见阳光,腐枝烂叶厚近尺许,轻易不会被人发觉。

李珣在山坳的斜坡上清出一块相对干净的地面,弯腰刻画禁法纹路,这没有耗费他太多时间。

禁纹刻画完毕,李珣再一次确认周围数十里内再无修士打扰,这才启动骨络通心之术并寄魂转生的法门,将一身真息尽数转化为幽明阴火,并重启无底冥环。

刹那间,他真息质性天翻地覆,已压抑了数月之久的滔滔阴火,灼然膨胀,几乎有些弹压不住。

深呼吸了两次,李珣才将状况稳住,由此也可见出「血神子」的干扰并不只限于玄门正宗,便连幽明气的修行也受到影响。

李珣潜心观察,发现本来幽微杳冥的阴火质性,沾染了不少凶厉之气,或许杀伤力更上一层,可许多精微变化又使不出来了。

皱皱眉头,他也知道这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解决的问题,便先放在一边,集中精力,运转驱尸傀儡术。

这比之前要来得容易,不过数息,久违的幽一便从虚空中跨出来,雄壮的身体却比幽灵还要来得无声无息。

也在此刻,李珣体内的幽明阴火便像决堤的河水,喷涌而出。

幽一隐在风帽后的双眸亮了起来,赤红的光芒像是两把燃烧的利剑,与澎湃的力量融作一处。

「砰」地一声,幽一周身数尺的空气,真的燃烧起来,殃及地面上的枯叶层,一时间飞灰弥漫。

「好家伙!」惊奇之下,李珣拍拍幽一的胸口。

幽一纹丝不动,反而李珣触手又是一惊。幽一躯体的温度,竟像是火炭一般,差点灼伤了他的手。

由于天冥化阴珠临近报废,李珣与幽一间只能是直接的质气往来,感应越发敏锐。

他很快就察觉到,或许是注入幽一体内的幽明阴火中夹杂着「燃血元息」的余力,幽一竟对此大起反应。周身同源同质的能量如滚如沸,大有火上添油的效果。

如此强绝的反应,偏又能统御在「驱尸傀儡术」的构架之内。无意中,李珣竟使傀儡的战力更上一层楼,堪称意外之喜。

由此可以看出,作弊与自身修为还是有差别的,若是天冥化阴珠仍在,傀儡相对独立的状态,又哪会有这种惊喜?

当然,这与他跃升到真人境也有极大的关联。否则以他之前的修为,一刻钟左右便要被幽一抽成人乾,什么威势也没有意义。

按下心中喜意,他给幽一下令,去周围警戒。自己则深吸口气,稍一定神,启动了山坡上已设置好的法阵。

李珣做此一番动作,就是为了联系远在万里之外的阴散人。即使他与傀儡之间,有极稳固的精神联系,却因为距离过远,不得不借助于特殊的禁法手段。

随着阴火注入禁法纹路,外界的元气也随之运转不休。

透过这特殊的增幅手段,胸口的无底冥环也随之共振共鸣,李珣的一缕神念也就透入无底冥环的深处,与冥冥之中,别辟天地的「九幽之域」

勾连在一起,他也自发进入内视状态。

内视中,境界提升的表徵越发明显。

就他看来,无底冥环的运转已极符合典籍所载的「虚空自陷,通络幽域。天地往来,混茫如一」的境界。

说白了,就是无底冥环与他自身及「九幽之域」气机往来,循环不绝。相较于之前单方面的求取,已上升到可堪与之「并立交流」的层次,用意、境界自有高下之别。

受九幽之域的辐射影响,他周身的阴火升降,越是靠近无底冥环,其质性便越接近于「隐微幽昧」的精纯本质,而稍外一些,则不免掺杂着凶厉血杀之气。

周身内外两层阴火,又随着阴升阳降的真息流转,而彼此交换,慢慢淬炼精纯。

李珣细细品味,依稀中竟得出几分暗合天地至理的心得。至此,他更深刻地理解到《幽冥录》这部邪道奇书的宝贵。

「只可惜……分心数用,最可能的结果,便是样样稀松。自己的性情,恐怕也不适合心无旁骛的精修苦练。这部奇书,落在自己手里,还是被糟蹋了吗?」

念头未绝,深入无底冥环最深处的神念嗡然震荡,再静下来时,已经投影到那杳冥幽微,渊深难测的九幽之域中去。

这一丝带有本尊烙印的神念,在彼方虚空中稍一动作,便有其独一无二的波动,通过特殊的管道远远发散出去,转眼间,就有与之同源的波动,遥遥相和。

通过这个玄妙之至的通道,李珣成功地和阴散人联系上。花了一点儿时间克服新方式的不适感,很快的,他就发送了一个问题过去。

「婴宁可还好么?」

阴散人的回应中,有着纯粹精神上的愉悦感:「还好,哭闹几次后,已开始筑基,进境很快。」

从这里,李珣可以想像阴散人高明的手段,却不知可怜的婴宁怎么熬过来的。

不过,他很快将此事放下,又问道:「那边能离开么?」

「不能,天魔舞筑基时,心魔甚重,她定静之力又差,非要人在旁提点不可。」

「多长时间?」

「至少一月!」

「一月……」那时黄瓜菜都凉了。李珣眉头皱紧,有些埋怨阴散人心急。如此不但秦婉如那些事,就连剃刀峰之会都要耽搁。

可是,谁又能想到水蝶兰竟然会拖着伤势跑出来玩?

「那边出什么事了?」阴散人的感觉依然敏锐。

「嗯,没什么……婵玉这个人怎么样?」

虽然不掩惊讶,那边还是很快回应道:「是我在阴阳宗时的师妹,交情不错,也支持婉如登位。怎么了?」

李珣没义务回答阴散人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那个婵玉知道什么秘密吗?关于你妹妹的。」

「秘密?重羽能有什么秘密可言?」

阴散人回答得干净俐落,毫不拖泥带水。而李珣在她的精神中,也没有找到任何隐瞒的迹象。

对此,李珣相当满意。这种遥空通讯毕竟太耗精力,说了这么几句,李珣已有些疲倦,便干脆地掐断通路,从入定的状态中回醒过来。

「看来事件相对单纯。杀个婵玉倒没什么,只可惜,我也是分身乏术啊……」

没半点诚意地喃喃自语,李珣一点也不去考虑,来去阴阳宗只需二十五日左右的事实。

毕竟,手边的事情还是太多了。

第五章 交易

考虑着是否召来水蝶兰,一起去剃刀峰踩踩场子。李珣手上不停,将山坡上的禁法纹路尽数销毁。

此时,幽一的巡逻直径已经扩大到三十里,其神念控制的范围更是广大,偏偏李珣仍没有什么吃力的感觉,这让他非常欣慰。

看起来,非但阴散人,就连幽一也终于摆脱了天冥化阴珠的依赖,成为可以常规动用的大杀器。此刻,李珣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精进幅度,这使他心情变得很不错,也更快地做出决定「嗯,还是甭叫水蝶兰好了。她在外面藏了一整天,应该很窝火才对……咦?」

远方幽一的感应在此时回馈回来,在直线距离七十里外,某个他极感兴趣的人物刚刚现身出来,同时正有另一个他更熟悉的家伙飞快地接近。

这两个人……

糟!

李珣瞬间下令幽一全力收敛气息,却仍慢了半步。

最先出来那人分明已有所感应,虽相隔几个山头,其凌厉无匹的气息仍然直透过来,遥空和幽一碰撞一记。

李珣无心恋战,也使得幽一没有展开他惯用的凶悍手段,只是稍触便退,一退数十里,将气息隐藏得更深。

「天芷上人哪……脾气是越发见长了!」

李珣咧咧嘴,将幽一收回,不敢再对天芷有什么想法,却将注意力放在了后来接近的那人身上。

天芷这母老虎碰不得,箕不错这奸人也碰不得吗?

他想起那天晚上,无意间得到的消息。当时他问箕胖子,那块「锁心寒铁」是谁订做,箕胖子便说是「天芷上人」。

而接下来,两人动手,细节就没再问,现在想来,昨日传闻千帆城炼制法宝,应该就是炼那粗胚,今天大功告成,箕胖子便来表功了。

「锁心寒铁,嘿!恐怕没什么用吧。」李珣结合前后枝节,已将事情弄明白了七七八八,兴趣却没有丝毫减弱,心中甚至还跳出个大胆念头。

李珣迅速加以评估后,飞快地换装,又用无颜甲遮脸,变成一个普通的散修模样,这才收敛气息,小心翼翼地跟在箕胖子后面,朝天芷上人所在之处潜去。

他不敢太过接近,所幸无论是天芷还是箕不错,都没有刻意压低嗓音的打算。迎着山风,李珣将远处传来的声音听个正着。

箕胖子的声音倒是难得的庄重规矩,他老老实实地问讯道:「上人一向安好?」

天芷也不冷不热地回应,至此闲话时间结束,天芷直入正题:「锁心寒铁可带来了?」

「上人的请托,箕某不敢q i s h u 9 9 . c o m小说网手机站wap.q i s h u 9 9 . c o m…….c-o-m怠慢。喏,这便是锁心寒铁了。

「其材质是在东海海底采集上来,经碧尘砂磨制,昨日又拜托千帆城的大匠师淬炼,刚刚出炉。数道工序无不尽善尽美,上人尽可放心。」

「多谢箕宗主费心。依我二人之约,这是敝宗的「太阴光极幡」,从此便是箕宗主的了。」

「好,好极了,真是好宝贝。与上人做生意就是痛快。以后若再有什么买卖,上人不妨再与俺联系,旁的不敢说,箕某在生意上的声誉还是有点保证的。」

天芷不置可否,只将锁心寒铁收入袖中,没有回应的打算。

箕胖子也不觉尴尬,正要再接上两句闲话,忽地神情一动:「咦,那位是……」

不只是箕胖子和天芷,就连李珣也生出感应,向一侧望去。仅数息时间,半空中遁光敛落,天芷处身的山顶上,又现出一个人来。

李珣眯起眼睛,小心地扫了两眼。见来人白发苍苍,略显老态,双目却精光四射,不怒而威,颇具气势。

李珣印象中记得,此人也是不夜城的,与天芷同辈,似是叫许阁老。

因他的名号很有人间富贵气,李珣记得比较清楚。

遥遥看去,这位许阁老表情冷硬,一点儿也没有因为箕胖子是一宗之主而有所软化,他只是僵硬地行礼招呼一声,便像根桩子似的站在旁边,不发一言。

山顶上的气氛立刻就变了。

箕胖子何等油滑,见事情不对头,先将手中的「太阴极光幡」收入怀中,确保到手的宝贝不会再飞走,再打了个哈哈,扯了几句没营养的闲话,便出言告别,转身走得无影无踪。

李珣没有动作,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山顶上的局面吸引住了。

等到箕不错走得远了,天芷才开口说话,声音相当柔和:「二师兄,你是生气我把太阴极光幡换出去吗?」

许阁老深吸口气,语气仍是硬梆梆的:「宗主明鉴。就算极光幡算不得顶法儿的法宝,却也是先师手制,为了区区一块锁心寒铁,宗主便将它换出去,情何以堪?」

天芷没有即时回话,只是拿出那块锁心寒铁,静静地打量。

许阁老见状越发恼怒,偏又碍着天芷是宗主之尊,只能压着嗓子低吼道:「宗主!」

抬眼看他一眼,天芷脸上的笑容有些模糊难辨:「二师兄,你从小便是同门里最大方的,也最疼我。区区一件极光幡若能引出你的火气,我们现在也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李珣听得一怔,却又见许阁老身子发紧,良久方又开口,语气却也柔和下来:「宗主,你还能叫我一声二师兄,这很好……也罢,咱们不再绕圈子了,我只想问一句,你换这块锁心寒铁,还特意打造成长钉模样,用它来做什么?兵器?」

天芷沉默了一下,摇头道:「我自有打算。」

许阁老「嘿」了一声,紧接着又道:「我还想问,宗主你急匆匆教授季涯那孩子五色神光,转眼又要去异地闭关修行,为什么?」

「我自有打算。」

「好!那我再问个以前的,三天前,宗主与妖凤交手之后,一直到傍晚,那段时间,在哪儿?」

隐身在侧的李珣几乎要吹起口哨来。

他没想到,天芷竟然后院起火,被自家人发现了端倪。可也就是一转念的工夫,他忽又笑不出来,眼前这幅景象,指不定哪天,就会同样出现在他身上呢?

天芷果然没有办法回应。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谎言永远只是一张皮,远远看上去天衣无缝,可一旦被划开了口子,便什么都遮掩不住。所以,像李珣这样把说谎当成家常便饭的,最怕就是许阁老这样,拧着劲较真儿的!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许阁老听不到天芷的回应,却没有半点儿胜出的开心,本来挺直的脊梁反倒彻底垮了下去。他抬头望天,喃喃自语道:「果然如此……」

「二师兄!」

许阁老摆摆手,反过来打断了天芷的发言,略显苍老的脸上却不知是什么表情。

「你的习惯,这些年来就没变过。只要你手上沾了血腥,回来一定要用珍珠粉拌泉水洗过。

「那天,你在房里洗了足有一个时辰……师妹啊,对我这看着你长大的师兄,你想说些什么?

「当然,你是一宗之主,向来又是杀伐果断的性子,真有什么人命干系,我也不说什么。可是你告诉我,你换来这根锁心寒铁钉,要钉谁呢?

告诉我!」

天芷仍没有直接回答的意思,她只是平淡地说:「二师兄,我这是在为宗门打算。」

「为宗门?是了,我从来不怀疑你这份用心。可是我却怀疑你用心用到了魔障!以恶养善,结出的绝不是善果!宗主见识超我十倍,这种道理,你不会不明白吧?」

就算在远处,李珣也能察觉到天芷的身躯轻震一下,嗓音有些哑了:「二师兄,善因善果,咱们宗门,恐怕是等不及了!自祖师开宗以来,我们何曾像今日这样狼狈过?

「被强敌逼着迁宗移址,舍弃宗门基业,二师兄,这是什么时候种下来的善因呢?」

许阁老没有就此回应,反而是惊道:「宗主……停手!」

他大吼一声,须眉俱动,向前直扑过去,却不是要伤人,而是扣向天芷手腕。然而修为上的差距,让他半途就被震飞出去。

这老儿也是个狠角色,身形刚被击退,袖中便迸射出两道剑光,几乎是以拼命的架式攻上前去。

以天芷的修为,也不能无视这等攻击。她轻叹一声,袍袖卷动,虚空大气翻覆,隆声震荡,遥空而至的剑光被这一击弹得远了,而她犹有余力再度翻腕,虚空轻按,将许阁老再度击飞。

这一回,李珣终于看得分明,天芷左手倒持那锁心寒铁钉,锋芒处竟是对准自己心脏的!

「果然还是不动邪心精进太快,控制不住了吗?她还真下得去狠手。」

李珣进一步证实了自己的猜测,而许阁老则目眦欲裂,将自身浸淫近千年的御剑之术发挥到了极致。

飞剑已褪去形体的桎梏,剑光震荡,如水流注,继而虚空化雾,从内核处透出一蓬淡绿的莹光,如虚似幻,将天芷罩了进去。

「好厉害!非但御剑法登峰造极,还揉入极光玄法,修为稍次的,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旁观的赞声未绝,耳边就是「唰」的一声轻响。由于距离拉近,对此印象深刻的声音,李珣的感受只有更深。声音好像响在他心尖儿上,那是山岳之重的伟力,偏以飞羽之态翱翔的绝妙。

五色神光于焉再现。青、黄、赤、白、黑五色光芒分列,当空一展即收,化雾的飞剑真像是被大风吹散,嘶嘶声中,溃散开来,散落的杂音最终合为一道扭曲的鸣金怪响。

许阁老终于吐血,然而他却像是着了疯魇,身形不退反进,趁着五色神光收拢的刹那,咬牙逼上前去。

也许是为他气势所慑,天芷明明还有发力的机会,却停了下来,被许阁老双手内合,死死扣住了左腕。

这结果恐怕连许阁老本人都无法想像,他分明呆了呆,才记得要说话,哪知刚一个「宗主」出口,耳中就贯入一声低喝:「放手!」

这不客气的命令,自然激起许阁老的倔气,他非但不放手,反而加了把力,咬牙道:「宗主,不管你修了什么邪道法门,就算是血神子也一样,现在回头,为时未晚……呃?」

他惊讶地垂下头,正看到天芷的拳头抵在他胸腹交界处,深深下陷。

汹涌的力量在他内腑中激荡,卡死了他说话的力气源头。

与之同时,又一声命令响起来。

「滚开!」

许阁老张了张嘴,溢出来只是血沫。但他却没有松手的意思,喉咙里「呵呵」两声,竟强行冲开了阻碍,一腔血气喷出口时,竟然微笑起来:「天芷师妹,你理亏时,最爱动手,这个也和以前一样!」

山顶忽然刮起一阵热风,闷燥的空气发出哔剥的碎响,连声一片。许阁老白发飘扬,脸上却露出惊恐欲绝的表情,死死盯着天芷的一双眼睛,再也移不开。

「装从容?」

有一个声音,从九幽之下传上来,顺着热风,卷向四方:「找死!」

清晰的皮肉撕裂声、骨骼破碎声,直贯入李珣耳中。山顶上,许阁老挺拔的身形猛地向上一跳,又落下来,「咕噜噜」的血沫翻滚声,稍迟一线,也溢流下来。

「天芷!」

荒腔走板的嘶叫仍未断绝,许阁老却已经完全丧失了正常的意识,只是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抓着天芷的手腕,嘴里喷溅着血沫,嘶吼连声:「师妹啊,你若再一意孤行下去,宗门声誉将被你置于何地呀!」

「声誉?」

天芷手上忽地一停,但随即哑然失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此界从来只有保下来的宗门,没有传下去的声誉!从来都没有……这个,是师父告诉我的!」

许阁老双眸大睁,下一刻,空气中响起一声瓜果破碎似的闷响,红的、白的、流质的、半流质的碎沫四处飞溅。许阁老像一截木头,栽倒在地,手臂、手指均呈现不自然的扭曲,身子又抽搐两下,便不再动弹。

李珣止住了呼吸,在他眼前,时光恍若倒流。

天芷再一次举起满是鲜血的手掌,摆在眼前,怔怔地看着发呆。鲜血一滴滴流下,那修长纤细的手指,以及深蕴在雪白肌肤下的莹莹宝光,渐渐显露出来,让李珣不自觉眯起了眼睛。

这一刻,天芷的面容前所未有地模糊起来,李珣只看到她脸上残留的红白斑痕,恍惚中,那扭曲的痕迹,竟是要把他的灵魂吸摄进去。

李珣猛然惊觉,像是刚从噩梦中逃出来,竟然是遍体冷汗,被山风一吹,又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山顶上空气突然凝住,李珣即时感应,心中方叫了声不好,扑面的风压封严了口鼻,眼前昏暗无光,好像整个天空都倾颓下来。

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李珣本能地展开土遁之术,身形瞬间沉到距地面近十丈的深处。然而,他耳边仍爆起一声闷响,那是手掌与地面的拍击声,而比声音更快一步,他周围的土石,已被贯顶巨力化为齑粉。

大概五马分尸也就是这种感觉了。

李珣全凭经过千锤百炼的躯体才抗过这一击。全身的骨头好像都移了位,昏天黑地中甚至辨不清自己的脑袋在哪里。

而地面上,第二波强压没有任何的缓冲时间,再度撞入地下。

这一回,天芷的冲击明显具有针对性。

李珣连叫出傀儡的时间都没有,闷哼声中,身体倏然虚化,化做一蓬血雾,融入已成稀汤的土石流中。上方劲力激荡如雷鸣,却仍然大部分击空,双方真息稍做碰撞,便彼此错开。

藉着碰撞的反作用力,李珣的身势飞涨,彷佛喷泉一般,从地下喷射而上,血气弥漫,将自己的身分反映了十成十!

运用特殊法门消解余波带来的震荡,李珣稍喘一口气,心里思量,天芷见到这情形,应该缓一下手吧。

念头未绝,他便看到了一对已被血色浸透的眼眸。李珣立刻便为自己的想法后悔了。他咬了咬牙,一边祈祷天芷不要使出五色神光,一边硬着头皮伸手,迎上贯胸而来的那记手刀。

双方肢体相接,大气中响起了水被浇沸的怪响。「哧哧」的杂音中,李珣的手臂已被扭成了麻花,皮肤接二连三地裂开小口,喷溅出滚烫的血液,又在半空蒸发成雾,凄惨无比。

李珣惨哼一声,终于还是架不住冲击,身体倒飞出去。犹在空中,他便厉声喝道:「天芷,你不要后面的法诀了吗?」

天芷充耳不闻,身形没有任何迟疑,又是隔空一掌送上,劲力所过之处,连山体都崩塌了半边。

李珣暗叫「我的娘」,却已来不及躲闪,无奈之下,刚被扭了麻花的手臂蓬然炸开,旋又收拢,转眼间竟又恢复如初。

真是讽刺啊,当初他传授天芷心法,为的就是找个试验品,以验证修炼血神子的后果。可眼下,所谓的「试验」早因为化阴池中的意外而破产,在此刻,他本身魔化的程度,恐怕比「试验品」深重不知多少倍!

这些杂念在脑中一闪即逝,李珣随即将双手内合于胸前,十指不知在虚空中交错了多少回。

在令人头皮发炸的嗡嗡声叫,合掌处彷佛炸开了一个小太阳,无数黯红色的光束如剑如矢,齐齐迸发出去,在虚空中交织如网,竟将临头狂飙撕得粉碎。

这一手却不是血影妖身的手段,而是李珣在急切中抢出的「青烟竹影剑诀」。忽略行气法门,纯以剑意统御,想不到效果竟然这么好。

再度冲上来的天芷似乎也被惊了一下,但身形稍滞又进。余势未竭的剑气像一蓬当头洒下的急雨,与她护体真息碰撞交锋,铮铮之声,不绝于耳,却没有造成任何损伤。

也许是先前一击奏效的缘故,这时候李珣反倒出奇地镇定。他目光瞥向天芷的左手,大概连天芷自己都不知道,即使是在交手之时,她的左手依然倒持锁心寒铁钉,将锐利的尖锋对准自己胸口。

或许,在她潜意识中,她更想用这种方式,来终结自己的狂乱吧。

李珣也只有这一瞥的空档。天芷的强压再一次扑面而来,而这回,李珣脚下没有动弹,他只做了个简单的架式,静待着接下来那狂风骤雨般的攻击。

咚的一声大响,在天芷泼辣的拳锋之下,李珣的前臂被猛捣回去,撞在自己胸口上,首当其冲的肋骨发出一声呻吟,可是却没有断裂。

与之同时,李珣咬着牙,另一只手拇指前按,已运出了「血神劫指」

的法门。只是天芷袍袖飞卷,轻松消融的同时,差点儿把那指头给扭下来。

肢体的碰撞之后,才轮到真息冲击的剧烈爆发。

以二人为中心,山坡上平地起了一圈龙卷风,土石草木触之即毁,一时间还不知有多少鸟兽遭殃。

此时的李珣像是被塞到了深海之底的泉眼中,肉体上连续不断的冲击,对于他而言,几乎已是快要遗忘的记忆。这格外提醒他,此刻他抵住的不是别人,而是天芷上人,是此界最顶尖的大宗师之一。

澎湃的劲力在虚空中交错厮磨,隐约中甚至有扭曲的电光游走不定。

看似僵滞,但也仅仅持续了一瞬间,李珣便被彻底弹飞。

天芷没有任何停歇,接着追上,拳拳到肉的打击,再度降临。

「差距啊!」

李珣总算明白了自己与此界最顶尖人物的距离。

没有五色神光,甚至没有任何极光玄法的痕迹。有的只是心底魔性所激发出来,强绝霸道的力量。

在天芷泼辣的格斗风格下,李珣像是在面对一个人形飓风。拳头、手刀、坚肘、膝撞……无数堪称致命的打击光临了他全身每一处要害。

若不是李珣在化阴池中千锤百炼的肌体强度,以及血影妖身独特的化劲法门,他现在恐怕已成了一滩碎肉,全身上下也找不到一块完整的骨头。

但李珣毕竟撑下来了,持续了小半刻钟的恐怖冲击,他几乎一点不漏地接下来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天芷因为心魔反噬而狂乱的情绪,终于退潮。李珣敏锐地抓着了这个转捩点,再度厉喝道:「后面的法门,你不想要了么……

还是你今后想要再杀个师兄解气?」

天芷被血色浸透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了一道亮光。

李珣心中一喜,却骇然发觉,对方没有半点儿收手的意思,反而是他急着开口,泄了力气,脸上先挨了一记重锤,紧接着被一记掌刀砍在肩窝上,若不是化劲及时,恐怕就要被劈成两半。

饶是如此,李珣也停不住身子,被手刀上狠辣的螺旋劲一扯,半边身子的骨头都要散架,只能藉着余力,在虚空中飞快旋转。

人在半空,耳中则传来天芷久违的清醒声音:「是你?」

「好机会!」

李珣这回却是绝不缓手了,窥准天芷神智转为清明的空隙,身体借着旋劲,忽地一记肘锤捣出。

天芷亦如他刚才一样,有些发怔,直到重击及体,才反应过来,真息本能迸发,却没想到李珣使了个虚招,轻松借力反向旋转,手臂挥动,如鲤鱼穿波,在澎湃呼啸的元气狂飙中几次摆动,竟轻轻巧巧拈住了天芷的左腕。

双方真息及肤便止,均停住了下一步的动作。

感受着天芷皓腕的柔腻手感,李珣微微一笑,扭扭脖子,全身骨节发出连串喀啦轻响,将刚才因重击而移位的关节、肌肉尽数恢复原状,显得轻松愉快。

做了这宣示性质的举动,李珣才开口道:「上人进境好快!我估摸着,上人也应该需要接下来的口诀了……至于这锁心寒铁,治标不治本,有不如无啊。」

说着,他缓缓放开手。

说起来,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首次见面」。

李珣早用其他身分把天芷看够了,而天芷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将她彻底拉入魔道的「神秘修士」。不免目注他良久,方垂眸收起手上的东西,唇边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想不到仍是个藏头露尾之辈,不免让人失望。」

李珣眨眨眼,不知对方用什么法子看穿他脸上那层假皮的,但这不是重点,他哈哈一笑道:「上人对我失望不打紧,对我手上的法诀失望,才真是糟糕。这回来寻上人,我可是正经做生意来着。」

天芷却没有接他的话碴,而是转脸去看满目疮痍的山顶,神情复杂到了极点,末了方道:「你在旁都看到了?」

李珣却装糊涂:「看到什么?」

天芷冷冷一笑,不欲与他多费唇舌。哪知李珣忽地拍手笑道:「可怜那许阁老,被血魔斩杀当场,堂堂天芷上人,竟然追之不及,啧,似乎名不符实啊。」

「……你搞什么鬼!」天芷回过脸来,眸光冷冽,却没有干脆地拒绝这「人情」。

李珣心中越发敞亮,先前拟定的计划至此完全通透,心情一时大佳。

笑吟吟地道:「上人高智,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事实上,我这次来,本是准备了五百字,现在心情一好,就再加三百字。

「眼前这事……又算两百字,加起来一共一千字。就凭这一千字,我要麻烦上人帮我做一件事。」

天芷神情冷淡,却仍然没有开口拒绝。

李珣见她默许,心下一松,漫声道:「最近我要在北齐山做些事情,旁的也就罢了,那个天妖凤凰看着却是碍眼……」

话未说完,天芷的眼神已差点把他的内腑挖透。

李珣话音一顿,旋又若无其事地说了下去:「如果上人有空的话,下月初一到初三这三天,不妨帮我把把关。只要妖凤人在北齐山脉,就不要让她闲着。

「如此三日,若一切顺利,初四早上,就在此地,我或我的同伴,会将法诀交到上人手中,这买卖可还过得去么?」

天芷明显在考虑其中得失,没有立刻回应,李珣也不着急,藉此机会,他暗中温养伤势,将之前受到震荡的气血抚顺。他有信心,天芷一定不会拒绝这笔交易。

果不其然,也就是十几息的工夫,天芷便冷冷回应:「再加一千字,成交。」

除了提价,她甚至没问这其中的究竟,见她这表现,李珣以拳击掌,也豪气地叫了声好。

「那个锁心寒铁你也不要用了,我先告诉你一个控制心魔、疏导气血的法子,就算是个添头,虽说不是万试万灵,总比那死物强得多。」

天芷冷冷瞥他一眼,又低下头,将目光移回到手中那根长钉上。几根发丝垂下来,遮住了李珣打量的眼神。

李珣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表情,不过接下来,天芷的举动便让他大吃一惊。

似乎完全不记得眼前还有个人,天芷静静地解开束带、袍服,再翻开中衣、小衣,直至露出胸口一抹白皙的肌肤。

李珣完全移不开眼睛,只是这无关色欲,他正睁大眼睛,看着天芷手上那根青黑色的长钉,锋芒朝内,一分一毫地刺入胸口中去。

长钉的模样看上去便不怎么锐利,正因为如此,铁质与肌体磨擦搅动,兹兹有声,看在眼里,听在耳中,直令李珣眼皮乱蹦,直到铁钉进去大半,他才回神,故做若无其事状。

「也好,有锁心寒铁在,短时间内不用分心压抑心魔,更利修行。不过,一旦哪天这玩意失效,久蓄洪流,一朝破堤,到时可就不像今天这样容易化解了。」

说话中,长钉已尽数入体,而天芷胸口连个伤痕都没有。

李珣却清楚,锁心寒铁入体即化绕指柔,锁在心脏周围。

若是旁人,此时恐怕已经死得透了,而天芷修毕不动邪心,心窍与常人大异,长钉尖锋刺入其中,伤不到人,却能以其独特的质性,将不动邪心的运转,控制在一个相对恒定的范围。

论功效,这倒像是「玉辟邪」的简化版本。

李珣并没有因此而忘记先前许下的好处,在天芷整理衣物的空档,他将控制心魔的法门说出来。其实,他心里是有些心虚的,因为这法门步骤太过繁复,他本人也没试过,眼下,算是拿天芷搞第二次试验吧。

当天芷将法诀记忆完毕,双方便再没有什么话好说。李珣正要告辞,忽又想起一件事来:「对了,说句对死者不敬的话,令师兄的伤势,可不像是「血魔」下的手啊,上人不如……」

话未说完,他便看到天芷微侧过身,却一语未发。他怔了怔,才明白这是对方为他让开上山的道路,如此杀伐果断,实在让李珣心里滋生寒意。

不过,既然是自己提议,李珣也不推辞,稍一欠身,便飞身而上,寻了许阁老的尸身,在上面轻印一掌。燃血元息透体而入,将未流尽的血液蒸发了六七成,那高大的身躯,也缩了三成有多!

「如此……天芷!」

心底警讯突然迸发,李珣本能地侧翻滚动,口中只来得及怒叫一声,眼前便是五色彩光闪动。

一时间,整个天地都被这五色光芒充斥,五行乱序、阴阳倒颠,李珣发力迸出的燃血元息,在这狂暴的天地中,就像是一簇小小的火苗,刚冒出头来,就给吹成了飞灰。

在这种情况下,什么策略算计全是废话。李珣只能凭本能模糊地感觉到天芷最终的目标,双手架在胸口,硬生生吃了一击。排山倒海的巨力从中宫直贯而入,推着他的胳膊,再猛捣在胸口上。

骨骼破碎声响成一片。臂骨、肋骨、肩胛骨没有任何悬念地粉碎,而五色神光刷动,又在转瞬间撕裂燃血元息的屏障,直撼李珣心窍内,不动邪心所在。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这稀奇古怪的念头在李珣渐转昏沉的心尖缭绕不散。此时的李珣,就像是被扔到了碾盘里,在吱吱咯咯的怪声中,什么血影妖身,都要给碾成碎末,再不成形。

当心中突然升起此明悟时,他长嘶一声,躯体蓦然膨胀,全身每一处毛孔都喷溅出血红的浊雾。

也就是通过这种近乎自残的方式,李珣护住不动邪心,硬是将体内的伤害转移。但身形已经失控,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远远飞跌出去。

落地的撞击再反作用于身体,直撞得他鲜血狂喷,蜷着身子,动弹不得,全身上下的力气,被抽得干干净净。

恐怕李珣自娘胎出来后,就没这么虚弱过。如此境况,天芷大概只要吹口气,便一切休矣!

李珣已经感受到了天芷霜雪般的眼神,然而这感应仅仅持续了一刹那,便消失无踪。耳边则传入一声低语:「若说我占不得一点便宜,也说不过去。承让了!」

紧接着,她便冲上半空,瞬间不见了踪影。李珣却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先调理了体内气血,旋又张口,以血神法门深深吸气。

周围虚空颜色渐重,最终化为红彤彤的一片,掺杂着李珣溅出的气血,如百川归海,依次收拢回来。

在这过程中,他的身体一会儿凝成实态,一会儿又化为血雾,涨缩起伏,妖异之至。也就是通过这样的手段,他严重的内外伤势,竟然好了七八成,只是特别虚弱而已。

一刻之后,他终于能正常开口说话,而开口第一句就是大骂:「这臭娘们……真的没留手!」

他非常清楚,天芷那一记五色神光出手的瞬间,杀意迸发,没有丝毫虚假。如果不是他拼了命地抗住,此刻必然已经被神光撕裂,连个全尸都不会留下。

那一刻,天芷没去想今后的问题。或者说,她一切都考虑到了,却仍然用这近乎赌博的方式,压上李珣还有她自己的性命,迸发出那一击。

杀了,一切休提;杀不了,那也算天意!

李珣艰难地翻了个身,仰天看着渐渐深邃下去的天空,他挡下了五色神光,天芷那充盈着死志的信念,却根本就是无解的杀器。

她是真的想死……李珣也真的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