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枯叶
界脉之花完全停留在无归城的城墙上。
所有看起来柔软充满生机的枝丫露出狰狞的一面, 黑色骨刺挂得满满当当的,只有年幼的女皇周围没有挂上那携带剧毒的尖刺,在携带些微幻觉的花香中, 距离雁归不远没有长出刺来的藤蔓上,男孩悠然坐在上面。
没人能看见他。
哪怕是与他近在咫尺的雁归, 又或他已然接触到的界脉之花, 就如一粒不小心沾在花蕊上的小石子一样,他的存在几近虚无。
出枯叶手中捧着他纯白色的天平,琥珀色的眼眸与所有人一样,望向那不断轮回着死亡与复生的远方, 在他的视野中, 他能够看到更多东西,以他与自己的父亲所连接的因果,以那唯一一根因果之线,他看见那位后辈状似疯魔般屠戮所有的人, 包括他的便宜父亲。
“这可不行, 真是乱来啊……”
男孩小小地抱怨一声,父亲可不能死啊。
他能看见大牛的灵魂上的那几层地脉之力已然消耗殆尽, 也不知道雁归这孩子的天命能力到底是怎么运作的,竟能用纯粹的地脉之力令人的肉身死而复生,并补全灵魂损耗。
这样的能力比起符青云怕是都不遑多让。
在不久前他感应到父亲又死了的时候, 他还习以为常并没有什么感觉, 因为大牛在这段时间里确实是死了又活活了又死, 硬是把枯叶都吓淡定了, 只要大牛死亡到复生的间隔不到一天, 他的因果遮蔽功能就不会断掉。
这一次却不同。
短短几分钟时间里, 大牛死去活来竟有五六次, 这显然是异常的,枯叶曾通过因果之线观测过大牛的灵魂,发现上面覆盖的地脉之力才是这些穿越者们复活的原因,没复活一次就会消耗一层地脉之力,而将地脉之力全部消耗过后,穿越者就会真正变成一具尸体。
虽然尸体也是能复活的,但看扉叶那狰狞的表情和想要将一行人挫骨扬灰的架势,如果他不插手,怕是自己的便宜父亲连拿回来复活的骨灰都会被扬了,枯叶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他还不想回十日,至少现在不行。
“借着这个机会,给扉叶这个讨人厌的后辈一个深刻的教训吧,虽然不会杀了他,但得让他知道,这世间终有不可为之事。”
“比如说,与我……为敌。”
枯叶的手指轻轻挑动因果之线。
大牛只剩下了最后一条命。
“时间正好……”
他轻笑一声,低垂眼眸,神情从容。
……
在陈平安成功逃离,而其他人拼命硬是将他阻拦在原地后,陆扉终于没有那种傲慢到认为自己能轻易抹杀掉所有人、能用他那自我的做法蒙蔽世间万物的幼稚想法了。
他已然认识到自己——
这幅年幼的身躯不过十二岁,能够吸收的能量上限不足全盛时期的百分之一。
他现在能够使用的力量,普通的伤害无法对穿越者们造成什么伤势,而来自天灾与驭灵者的能量存量其实并不多,也并不强盛。远没有他还是高高在上的天帝的时候,能够同时存储上百种繁杂能量那般恐怖无解。
他现在拿得出手的能力,除了翎叶的赠礼与他的影子,再无其他,过去两千多年悠哉悠哉的天帝生涯蒙蔽了他的思想,令他以为自己还是那个无所不能、无所不为的天帝。
但事实是,现在的他并不无解。
“不过一群蝼蚁,竟敢——!!”
他的表情微微扭曲着,看起来完全没有从符青云那里偷学来的温柔模样了。在他明白陈平安成功从他手里逃走的时候,他就再也笑不出来了,他理解了自己其实并不强大。
在这群垂死挣扎的蝼蚁竟于绝境中迸发出惊人能量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哪怕是新的开局,他也依然得不到时月小姐。因为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任何改变,他依旧是那个肆意妄为被时月小姐厌恶的疯子,只要他还是陆扉,只要时月小姐还是她,就不会有任何改变!
尤其是,在有人介入战局之后!
穿着乞丐装的男人从仅凭肉眼完全望不见高空坠下,他径直穿过高悬天空的虚幻彩虹与漫天飘舞的焰色虹羽,狂风席卷于他身周,将所有贴近的羽毛和雨水卷进环绕他的旋风,随着他的坠落,洪亮的呼啸声响彻天际!
这一出如有神降!
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
虽然这里的所有人除了杀人狂魔陆扉,就只剩下最后的三个人了。大牛是其中一个,他的排斥能力虽然cd长,但着实好用,浑身是伤的男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不由抬头望向昏沉阴暗、落下倾盆大雨的天空。
“同是穿越者,为何他就如此优秀?”
他的话里带酸味,也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这就是传说中从天而降的掌法……”
小灰大喘着气,速度型的她体力和耐力并不突出,现在她已经精疲力尽了,但那双一向闪烁着精光的金色猫瞳依然明亮如星。
最后一名幸存者沉默寡言。
或者是该状态下他说不了话。
他的大半身体都化为与陆扉的影子同等的状态,最后三位存活的勇士中,其实他的状态最好。阴影般分不清是男是女的人忽然纠缠住陆扉的身体,就像为从天而降的大佬控制住敌人一样。
在他们猜测出陆扉的能力是对他们来说近乎无解的伤害吸收与释放之后,就没有傻子会给陆扉送能量了,全都以纠缠与控制为主,陆扉不在意攻击,不在意控制,陷入疯魔的他只在乎能不能尽快抹杀掉这里的所有人。
他也往上看了一眼。
不过也就漠然一瞥,如同看到一只飞虫。
“你们不会以为,他的攻击就能奏效吧?”
陆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沉闷的嘶哑感与癫狂。他疯了,或者说,他将自己骨子里的疯狂真正显露了出来,这样一个连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就会让人觉得恐惧的十二岁孩子。
最后一波虹羽终将落下。
他还有机会,只要……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没有人害怕,没有人临阵脱逃。
不过一死而已。
朱鹞那一招看起来就威力很猛的样子,不论他能不能打破陆扉能力的上限,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所有人用尽浑身解数纠缠住陆扉,连席卷而来影子都不躲了,哪怕断手断脚、骨骼断裂!甚至有人大喊试图扰乱陆扉的心绪,大喊内容当然是他觉得陆扉会在意的事情:
“就算我们都死了,也会有同伴帮我们报仇的!你还不知道吧?我们有特殊的方式能互通有无,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疯子了,他们都在往这里赶来,朱鹞只是第一个!”
“包括雁归,她也知道——你是个疯子!”
陆扉扭曲如魔鬼的表情晃过明显空白。
“时月小姐……知道了?”
他显得压抑的低语被掩埋在雨声中。
朱鹞从天而降的攻势并不是想施展什么如来神掌,只是因为现如今的他单靠肢体的反向推动力就能在空中跃进,做出如同飞行一般的动作,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也用得上。
他抵达目的地之时,正处于雨幕朦胧肉眼看不见的高空,顺势发出看起来威力颇大的攻击,也不过是他觉得加上从高空坠落而下的势能,他的一拳能比平日里的直拳强上好几倍!
但这样的攻击能不能奏效,谁也不知道。
这是第一次,他自己也没什么把握。
“就你了,攻击力应该足够了……”
虚幻稚嫩的声音于他耳畔响起一瞬。
但他以为自己听见的是倾泻嘈杂的雨声。
坐在界脉之花上的男孩顺着那根唯一与自己相连的红线,于大牛身上再度延伸出去密密麻麻的红线中,选中了最满意的那一根。
他将手中的均衡天平放在一旁界脉之花的枝丫上,其中两边的小石子与他自己的虚影均衡得没有丝毫摇摆,他的手心代表秩序的黑色天平终于显现。好烦啊,好不容易等到天道的注视挪走了,现在又得再用一次……
都怪陆扉这个讨人厌的后辈!
黑色天平的一边,出现朱鹞的虚影。
而另一边嘛……
他想了想,将手指按上了界脉之花。
缩小的界脉之花虚影显现在秩序天平的另一端,实话实说,朱鹞与界脉之花的差距如同天堑,这般的差距均衡天平是无法做到完全均衡的,或许在他还是枯叶的时候能做到,但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六七岁小孩子罢了。
他得成长到二十多岁,才算全盛时期。
陆扉虽然年幼,但能力几近无解。
他是知道的。
所以他并不吝啬地使用了秩序天平,黑色天平中界脉之花的一边沉落下去,朱鹞所在的一边高高翘起,但在枯叶的手指下,这天堑般的差距于扭曲的规则之下被轻易抹平!
他按下了朱鹞的托盘,使两边达成平衡。
朱鹞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
这不对劲的地方在于——
他使出全力一拳狠狠捶上陆扉被三个穿越者死死纠缠住的躯体,陆扉觉得自己不需要躲开这一击,哪怕是十二岁时期的自己他也有信心不会受到伤害,而朱鹞也不觉得自己一拳就能打倒将九个穿越者当鸡仔杀的陆扉。
但是,在他那一拳触及到陆扉血肉之躯的刹那,陆扉的能力只起效了不到一秒便冲破了阈值!溢出的拳力将三个幸存的穿越者轰成肉糜,包括那个模拟为影子状态的穿越者。
而陆扉本人被这一拳捶倒穿透了地表!
霎时间大地震响、层岩崩裂,恍若末日!
所有一切都在这一拳之下消弭殆尽!
雨停了,天空乌云受到冲击滚滚荡开;
如同囚网的影子像镜面一般碎裂成屑;
彩虹与虹羽化为燃烧的灰烬消散如烟!
陆扉的残躯于大地深坑内消失,只留下大量汇集在一起的血渍和骨灰,朱鹞呆呆站在深坑边缘,一向冷峻透着邪肆的面容露出茫然的表情,他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又看了看眼前的深坑,第一次有了怀疑人生的感觉。
这真是他做的……?
不是,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这TM谁会信?他自己都不信!!
深坑里有最后一人死而复生,褪去影子状态的人同样满脸呆滞环顾四周,他用敬仰的眼神昂着头望向那逆着光哪怕穿着乞丐装都帅气如神明的男人,用敬畏的言语赞道:
“这就是传说中唯一的大佬,朱鹞——”
“果然名不虚传!朱鹞,永远的神!”
“就是阵势大了点,如果想复活其他人怕是得掘地三尺,将这片地里的土都带回去让雁归复活才行。陆扉应该是死了,这样的一拳之下,哪怕是神明也应该无法幸免的吧……”
……
坐在界脉之花上的小孩悠闲晃动的双腿慢慢停下,随着因果的断开,他的视野里最后的画面是崩裂的大地与化为灰烬的一切,懊恼的表情于他脸上浮现,他头疼低喃道:
“真糟糕啊,只想着要教训一下讨人厌的后辈,却忘记界脉之花的威能不是阿爹的□□能够抵挡的了。他应该还能复活,不过需要一阵子才行……”
“这段时间里哥哥应该能模糊感应到我的坐标,趁着因果蒙蔽还未完全消散,一天之内我得跑到远离浮丘城的地方,防止十日的人找到我的老巢,等到阿爹复活了我再回来。”
“而扉叶,应该知道教训了吧……”
“北域陆家的人,可没那么容易死!”
枯叶轻盈地从界脉之花上跃下,秩序天平从他掌心消失,他瘦弱的身体晃了晃,作为代价的病痛已经开始从体内滋生,但他依旧脚步匆匆远离了浮丘城,他这辈子的新家。
作者有话说:
万字三章更完!谢谢大家一直支持我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