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雍正差点来句“众卿平身”,好在忍住了。
“免礼。”
“谢皇上。”
面前这个方阵给人的感觉就是整齐划一、气势恢宏,倘若在军中,他必定欣慰喜悦。可在后宫,那就心情复杂了。
离钺带着点看笑话的心理,问:“皇上觉得如何?”
其他人炯炯有神地看着雍正,求表扬的意思很明显,他不太好开口劝退,只道:“嗯,再看看罢。”
那能看的可就多了,队伍有序地解散,众人拿起家伙什就练开了。
练剑的那几个,动作似舞一般优美轻盈,又有着武术的锋锐力道,英姿勃发。
使长兵器的更特别,耍起花枪极其漂亮,看得人眼花缭乱。
吉答应和灵巧在互相喂招,仿佛是切磋出了火气,进攻、格挡、伪动作,都带着要命的狠劲。
也有不使武器的,那常在在打木人桩。木人桩在她手下左旋右转,被打得噼噼啪啪的,一时间不知该替木头疼还是替她手疼。
“咔嚓。”
木拳断了一根,那常在不甚在意,换了个木人桩继续打。
想来是木头更疼。
雍正在演武场里穿梭,时不时拉个人问问:“习武累不累?是否喜欢?可有想过退训?”
问了一圈,得到的回答基本都是:“累但喜欢,一定会坚持到底,决不退训。”
成吧。
这画风虽然别扭,也不是说不好看,至少精神劲儿十足。
喜欢就练吧,都健健康康的,挺好。
雍正佛了。
为了表示对习武的支持,他每人给赏了一套胭脂水粉,引得整个后宫都喜气洋洋的。
见识完习武,他次日便兑现了去黎府的诺言。
离钺嘚瑟地翘着脚:“习武成果显著,所以爷奖励我回娘家?”
“你就不能有点自知之明?”雍正想起自己的美人们,心脏仍旧隐隐作痛,恐怕还得适应个把月才行,“这是感念黎夫人救治十四弟妹有功。”
若非黎夫人医术高明,此次他和十四之间,定会结下仇恨的种子。
“又找我母亲治病?”离钺无语,“您是不是该整顿太医院了?”
“趋利避害明哲保身是人的本能,成百年形成的观念,没那么容易改变。”
其实已经着手整顿了,不过见效甚微。
会造成现在这种局面,很大一部分原因还是皇家的特殊性。皇家子弟各成势力,利益纠葛纷杂,这就难以保证,给自己治病的御医没被其他人收买。因此也无法断定,治不好到底是能力有限,还是有意陷害。
于是便要用皇权压人,治坏了就斩了御医,治不好就让御医陪葬。
正所谓法不责众,你用药不当治坏了人,那是你个人的责任,斩也是斩你个人;面对疑难杂症,大家统一口径说治不了,都只能尽力拖着,最后出了事,总不能把所有御医都砍了。
所以,御医都成了不堪大用之辈。
这简直是人类历史上最紧张的医患关系,离钺没啥好说的了。
“十四福晋还好么?”
“据说这一病损伤了心肺,身体不如以往康健了,常常会胸闷气短头晕,须得常年用药调养。”
凭想象对比了一下,差不多是孙二娘到林妹妹的转变,换个医者十四真会砍人。
离钺觉得有必要甩个锅:“十四福晋突然病重,肯定是被十四王爷气的,胸闷气短头晕,人气狠了可不就是这样。”
雍正啼笑皆非:“这话你改天当着十四的面说,看他会不会胸闷气短头晕。”
“说就说,他又打不过我。”离钺看了一眼外头的景色,“这不是去黎府的路吧?”
“牙尖嘴利的忒会气人,爷打算把你卖了。”
离钺撇嘴,真卖了就好了。
车驾停在了理郡王府门外,感情是来看他二哥的。
理郡王弘皙对四叔的到来表示了欢迎:“父王前天还提起了皇父,倍感思念,待会儿见到皇父,他定然欢喜。”
话几句家常,关心了府里近况,行至一处院门外,雍正道:“我与你父王聊天,无需作陪。弘皙,带你这位小婶婶,去见见吉侧福晋。”
他独自推门而入,便见院中凉亭里,一须发皆白的男人摇着摇椅小憩。
发觉有脚步声停在近前,允礽自然而然地问:“又有何事?”
雍正在圆桌旁坐下,给他添了凉茶,平和地回:“二哥,喝茶。”
允礽睁开眼,诧异许久,唏嘘道:“我还当你这辈子都没胆子来见我了。”
“原本是没胆子,唯恐二哥恨我。”
孝懿仁皇后崩逝时,雍正十一岁,之后他便被康熙交给了当时的太子胤礽教养。胤礽德才兼备文武俱佳,是位好兄长,也是位好老师。
雍正在夺嫡前期支持胤礽,不仅仅是看康熙眼色行事,也是打心底里敬服胤礽。
可世事难料,二次被废后,胤礽大势已去,他手底下的人也纷纷转投其他皇子门下。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想要拥立雍正。
毕竟都曾为胤礽做事,互相算是知根知底,雍正在他们心目中,优势比其他皇子要大。
身为皇子,仿佛天生就向往那个位子,雍正思虑之后,也开始主动拉拢了。
他一表露意向,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胤礽的势力瞬间土崩瓦解。
一夕之间,胤礽彻底成了弃子。被圈禁后,他一改曾经的贤德,纵情酒色放浪形骸……
雍正对任何人都问心无愧,唯有这位二哥,他无法坦然。
此刻瞧着允礽格外苍老的模样,他羞愧难当:“那位子本该是二哥的,我得了,总觉得不踏实。”
“哪有什么该不该?香饽饽,谁抢到就是谁的。”允礽倒是比他看得开的样子,
“我没希望了,底下的人必然会另择明主。我早就跟你表明了,他们选择你,比选择其他任何人都更令我安心。你就是心思重,非得钻牛角尖。”
真看得开的话,哪里会老成这般模样?
雍正明白,二哥是不想把不甘展露人前,是想作为兄长再护他一次。
思及此,他道:“以前略有所觉,但不敢乐观地朝那方面想,总怕你是恨极了我,却不得不虚与委蛇。”
就像也不敢相信,十四会把自己当亲哥看重一样。
“如今却愈发觉得,那些人,是二哥特意留给我的罢。”
连圣祖最后的抉择,想来也有二哥的功劳。
允礽摇头:“事关身家性命,他们属意你,必然是经过多方考量,是折服于你自身的才能,慎重做出的决定,莫要妄自菲薄。”
“朕才能出众朕知道,可他们会那般果决地来投靠,二哥必定做推手了。”
“咦?你这是在跟我说笑?”听到他不谦虚的措辞,允礽坐直身体仔细打量他,“何时学得这般顽劣了?”
雍正笑而不语。
允礽盯了他一会儿,哑然失笑:“顽劣些也无妨。你现在是皇帝了,别整日一板一眼的为难自己,你尽情顽劣,让底下的臣子为难去。”
“二哥教诲,弟弟必然遵循。”
开了个玩笑,兄弟俩又聊起了弘皙弘时那帮晚辈,间或回忆往昔,相谈甚欢。
期间雍正还提过希望允礽复出,在圣祖时期多次监国的才能,这般浪费了着实可惜。
允礽连连摆手:“一把老骨头了还让给你干活,门儿都没有!以后吃酒谈心可以,聊政事不许来。”
他出去了,老大他们就也圈不住了,老四得愁死。再者说,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还出去浪哒啥?
雍正也知道这事不现实,便没再提。
临走,允礽难得出了院门,亲自相送。
离钺在院外回廊下等待,吉侧福晋热情地与她分享吉答应的黑历史,她也会说说吉答应被猫渣的二三事。因此虽是初次见面,两人建立在吉答应的痛苦上,也相谈甚欢。
看到院里有人出来,她们便迎了过去。
见一年轻女子和吉氏说说笑笑,手里还抱着个罐子,一会儿摸出一块奶糕吃,允礽禁不住好奇:“吉氏的妹妹?你的变化,莫不是受她影响?”
“这是黎氏,跟吉氏交情甚笃。”关于后一个问题,他没有回答。
允礽了然一笑。
走到跟前,看清这位废太子模样,离钺面色古怪,他还有位身怀六甲的侧妃。
豆芽感慨:“这小老头儿有点东西。”
“看着老,才五十出头,别大惊小怪。”
“咳!”雍正黑着脸瞪她。
离钺调整调整表情,抱着零嘴罐蹲膝:“王爷福安。”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皇上福安?”
吉侧福晋同时行礼:“皇上福安,王爷福安。”
允礽抬手:“起吧。”
离钺见皇帝还在瞪自己,把罐子递了过去:“吃吗?”
雍正磨牙:“闭嘴,老实跟着。”
离钺暗自嘀咕,说得跟我不老实似的。
允礽再次了然地笑笑。
及至王府门口,雍正瞧着二哥的白发,郑重其事地叮嘱:“请二哥务必保重身体。”
“你也擅自保重,凡事看开些,我先回去了。”允礽站在门内,说完就背着手走了。
转弯去黎府的路上,雍正板着脸审问:“你方才在想什么?”
离钺一本正经的:“就是普通地惊讶一下,王爷没比爷大很多岁,看起来却沧桑很多。再想想怡亲王,瞧着也比您苍老,这说明您保养得极好。有时间,爷或许可以开个保健课,向各位王爷传授传授经验。”
雍正眉梢微提,半是夸奖半是嘲讽:“你这拍马屁的功夫的确是高,怪不得皇后和贵妃都被你哄得晕头转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