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云水蓝
宁织里深吸一口气, 江临安气性这么大,明明救了自己一命,却被姐姐劈头盖脸一顿骂, 不知道现在还肯不肯理自己?
她斟酌半晌,才给他发了消息:【昨天谢谢你,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我给你涨工资!】
江临安在医院门口的花店,买了一束鸢尾, 那是他第一次见宁织里时,她画在锁骨上的图案, 那样浓烈,那样富有生机。
出了店门,他看见宁知梦的车拐出医院大门, 然后收到了宁织里的消息。
点开消息之前,他如释重负, 谢天谢地她终于醒了。
可看完消息的内容,他的心再次攥紧, 充满了愧疚和不堪。他明明是残害她的凶手, 她却一无所知, 还在感谢自己的救命之恩。
他指尖微颤,几次都打错了字:【你醒了?我去看你。】
然后飞奔到住院楼,没有乘电梯,一路跑上了八层。
宁织里伸出手臂,看了看上面交错的红色痕迹, 心知脸上也好不了多少。她赶紧回复:【不不不!你别来!】
江临安停下脚步, 喘息着倚在病房门口的墙壁上:【我看你一眼就走。】
【不行!你不要来。】
江临安因剧烈运动而狂跳的心渐渐慢下来, 冷下来, 她从不曾对自己这样冷淡过,这都是他咎由自取。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你要是不想见我我就不进去。】
宁织里见他误会,只好说了实话:【你又不知道我过敏,不是你的错,只是我现在不好看……】
她拿起前置摄像头照了一下镜子,果然惨不忍睹。
她正在懊恼,忽然咔哒一声门响,江临安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头发有些凌乱,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手里拿着一束怒放的鸢尾花,是她从未见过的不修边幅野性美。
宁织里只失神了一瞬,就一下子出溜到被子里蒙住了头,声音气急败坏:“不是让你不要来吗?”
江临安走上前:“快出来,里面空气不好。”
“我不要,我不要让你看见我现在这个样子!”
江临安无奈地扯了扯被子:“织里,昨晚是我送你进的医院。”
扭动的被子忽然停下了,这么说来,她更不堪的样子也被他看见了?她瞬间失了斗志,手上松了劲,被江临安轻易地扯掉了被子,无法遁形。
宁织里面色苍白,嘴唇干涩,红色的疹子叫嚣着喧宾夺主,更显得斑驳可怖。
她伸手去遮自己的脸,却被江临安一把把手腕攥在手里:“别碰,很快就好了。而且,你现在也很好看。”
宁织里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表情真诚,目光里似乎带了一层柔光,若非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鬼样子,差点就信以为真了。
她觉得自己的脸更红了,除了过敏的部位,连带着完好的皮肤也一片燥热。虽然她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和好看远远搭不上边,可他说得那样真诚自然,让她即便不相信,也忍不住为之沦陷。
宁织里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你不应该当模特,你应该去当演员。”
江临安闻言直起身,神情认真:“有件事我没有和你说清楚,其实我不是模特。”
宁织里一愣:“那你是什么小饼干?”
江临安正要回答,忽然门哗啦一声开了,一位短发精干的中年女人拎着两个大大的保温桶进来,往桌上一放,把江临安挤到一边,眼带泪花道:“织里,我才离开了一天,你就进了医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
江临安心中盘算,宁父宁母出国已经有一阵子了,并非短短一天,他试探道:“阿姨您别着急,织里她……”
中年妇女回过头,目光犀利:“江先生是吧?大小姐说了,若是在这儿看见你,就要把你扫地出门。我看你长得蛮体面的,不要让我难做,自己出去吧。”
宁织里赶紧拉她的手:“误会误会,杨姨,这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要赶人家。”
杨姨充耳不闻,蹬蹬蹬上去开了门:“江先生,请吧!”
在宁家,宁知梦是大小姐,宁织里是织里,谁说了算一目了然。
江临安被狼狈驱逐,竟然还有一丝释然。既然现在不宜坦白,他还是晚点再来吧。
既走之则安之,正好宁织里也不想江临安盯着她过敏的脸看,于是美滋滋喝起了补汤。正惬意着,忽然田凌打来了视频电话。
不定时查岗,是她每天的必选动作,可她如今又红又肿像个猪头,怎么也不可能蒙混过关。
她看了看床头的鸢尾花,心生一计,把电话怼到杨姨面前,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杨姨连连摆手:“那怎么可以?我不能骗宁太太的。”
宁织里叹了口气:“唉,都怪我,昨天不该偷偷放您回去看孙子。”
杨姨很是纠结了一会儿,虽说织里进医院不关自己的事,但她为了多拿一天工钱,确实没向自己的正经雇主请假,偏偏织里又出了这档子事,少不得要被田凌念叨。
她狠了狠心,按下了接听键,凑得近近的,整张屏幕只看得到她一张脸,背景部分则被一束鸢尾填补得严严实实。
“太太,织里去洗手间了,您着急找她呀?我在插花呢,要不要我去叫她呀?”
田凌被杨姨的大脸唬了一跳,皱眉道:“杨姐,你靠这么近干什么呀?我看得见你。”
杨姨一脸茫然:“什么?哎呀这个手机太高级了我不会弄,怎么能调远一点呀?”说着眯着眼睛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无意中”按到了结束通话键。
宁织里看得叹为观止,朝她竖起大拇指:“杨姨,我错了,你才是真正的演员。”
身边人才济济,一个比一个能演。
杨姨不好意思地笑笑:“我以前是我们镇上剧团的。”
宁织里吃饱喝足,又睡了一觉,待养足了精神,遣走了杨姨,才发现自己昏昏沉沉忘了一件大事。距离毕业作品交稿还有两天时间,而她还没!画!完!
她心中着急,动作却慢之又慢,控制着病床缓缓升起。凭她多年住院经验,躺了这么久忽然起身,多半要头晕目眩栽回床上一朝回到解放前。
她坐直了身体,脚尖在地上探了探,才下了床。
饶是如此小心,宁织里还是眼前一黑,她扶着床沿缓了一阵,忍过胸前的恶心烦闷,然后脱掉蓝色条纹的病号服,换上适宜出逃的黑色外套。
今年入夏以来,她还是第一次穿得这么严实,哦不对,除了遛狗的那次。
她把身上的肌肤遮得严严实实,又戴上大大的口罩,溜出了病房。
江临安处理完紧急的工作,就匆匆赶往医院。
医院大厅熙熙攘攘,电梯门一开,形形色色的人就涌了出来。他让开两步,目光不经意地一扫,捕捉到了人群中一个娇小的影子。
那人一身黑衣,披散着头发,戴着大大的口罩,眼睛低垂,步履匆匆。
看到她的那一刻,江临安忽然明白了,有些人扎眼,并不是因为衣服花里胡哨,而是她本身就扎眼。哪怕是这样低调的装束,他还是一眼就发现了她。
“宁织里,你去哪?”
黑衣女孩闻言一抖,机警地环顾四周,然后看见了面前玉山一般的江临安。她眼睛一亮:“你来得正好,开车了吗?带我去学校好不好?”
江临安表情严肃:“不行。”
宁织里摇了摇手机:“给你转账?”
江临安两条好看的浓眉紧紧绞在一起,语气重了些:“这是钱的问题吗?医生让你出院了吗?跟我回去好好待着。”
这是宁织里第一次见他这么凶,不禁有些委屈,语气也生硬起来:“不行就算了,我自己去。”说着就朝门外走。
她刚走出两步,忽然身上一轻,双脚离了地,惊慌之下拼命扑腾。
江临安双手掐在她腋下,轻而易举把她搬了起来,退回到电梯旁边。
宁织里双脚落了地,惊吓一下子变成了愤怒:“你干什么?!”
她大病初愈,江临安不想惹她生气,放缓了语气:“抱歉吓到你了,你去学校做什么?我去帮你拿好不好?”
宁织里向来吃软不吃硬,见他态度尚可,也后悔朝他喊叫,低声道:“还有两天要交毕业作品了,我还没画完。”
原来是因为这个,江临安耐着性子劝她:“毕业作品重要,身体更重要。你再休息一天,明天医生检查过让你出院的话,我送你去学校。”
宁织里摇摇头:“那就来不及了。”虽然改动的地方不大,但她不愿意随意敷衍,每天的进度是计划好的,今天已经落下了,绝不能再等一天。
昨夜她奄奄一息的样子太过骇人,他心有余悸,也绝不肯再让步:“那就晚两天再交,我去和你们院长谈。”
宁织里轻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除了我还有谁会对你有求必应?”
江临安抓住她的手腕:“那我求你,在医院再待一天。”
住院楼的大厅人声鼎沸,他的声音很低很沉,宁织里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惊诧地对上他的眸子。
江临安从来不是个合格的乙方,从不肯对自己小意讨好,事实上,她经常忘记他是乙方,因为他的下颌线那样高傲,举手投足又那样矜贵自然。
这样一个人,竟然求她?
他的目光沉静而认真,昭示着那不是一句笑语,而是真心的请求。面对这样深邃的眼睛,这样诚挚的目光,实在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可她不得不拒绝。
“不行,江临安,这次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