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汽车平稳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车厢里响起池舟平静的声音。
“我长到十三岁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兄弟......”
陌生的女人闯入了他的家中,不由分说地砸家里的东西,电视机、水壶、茶杯, 视线里能看到的每一件物体都成了女人的发泄对象, 满室狼藉里,女人厉声诘问母亲, 为什么要破坏别人的家庭, 为什么要抢走不属于自己的男人。
池舟只听母亲提过一次父亲, 说他们是彼此的初恋, 在最爱的时刻生下了他,遗憾没能长长久久地走下去。母亲是个温婉而含蓄的女人,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却藏着深沉的眷念, 她活得很纯粹,压根儿没想过深爱的男人会欺骗自己。
那个男人在家里的安排下娶妻生子,却又不愿放开母亲, 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两边的平衡,直到有一天被他的妻子发现。
男人跟家里闹僵了,执意要和妻子离婚另娶母亲, 知道真相的母亲却不愿再见他, 那一年,他们母子俩来来回回搬了四五次家,却都没能摆脱男人的纠缠, 也没能摆脱男人妻子的纠缠。
再次见面的时候,男人的妻子带上了自己的儿子, 比池舟小两岁, 却早已懂得是非对错, 当着自己父亲的面从他们家二楼摔了下来。
说到这里, 池舟微微停顿了一下,声音依然没有什么起伏:“他说是我动手推他的。”
原来Rain的腿伤是这样来的。
“后来我们母子就搬到C市来了,这里并不属于男人的势力范围,他事业上又遇到了一点麻烦,分/身乏术,久而久之也就不再寻找我们。”池舟空出一只手来揉了揉舒海灵的头发,“听困了吗?”
她摇摇头,依然沉浸在池舟堪比电视剧的狗血身世里,余光瞥见侧前方闪过一辆炫酷的跑车,几乎是擦着他们的车身飞驰而过,吓得坐着身子:“你专心开车!看前面不要看我!”
“我的车技还可以。”池舟真诚地说着,顺便打了个方向盘,舒海灵整个身子都朝着驾驶座的方向倒去。
“头不要靠在车窗上,撞到玻璃上脑袋疼。”
舒海灵脑袋确实挺疼的,她就不该坐在池舟的车上听他聊过去的事情,这家伙嘴上不在意语气也平平淡淡的,幼稚的举动却泄露了他内心的烦躁。
车子停靠在一家药店边上,下车之前,池舟对她说:“池小雨的精神出了一点问题,医生判断他可能会出现应激性的攻击行为,你不要和他接触。”
舒海灵愣了一下,不是因为Rain的病症,而是终于搞明白了一件事。
“所以你刚刚抱我的时候在发抖。”她的语气有点不确定:“你在害怕? ”
池舟背着光,深刻的五官轮廓因为模糊了边界而显得柔和不少,这一次,她看清了他眼里的担忧和后怕,像是真情流露。
他说:“嗯,我很害怕。”
天不怕地不怕的池舟害怕舒海灵会受伤。
路边种了几棵樟树,枝干挺拔,叶片浓密,舒海灵一个人坐在树荫下发呆,第一次觉得现实比想象中更加虚幻荒谬,应该说是荒诞。她看过的最荒诞的戏剧否定人存在的意义,认为人与人之间无法沟通,恰似她此刻面临的困惑,池舟通过话语和眼神传递的信息是什么?是她自作多情还是误解了池舟的意思?
所有的疑惑都化成一句话来回游荡在她的脑海里:池舟喜欢舒海灵吗?
做出这个假设的舒海灵自己先吓了一跳,冷情冷性的池舟有可能会喜欢上一个女生吗?嗯,虽然这个女生漂亮、可爱、性格又有趣,身上的优点数不尽,但十年前的池舟明明就很讨厌她啊!舒海灵并不认为一个处处针对她的男生是在借他的行为掩饰自己内心的羞涩,又不是小学生,池舟同学表现出来的成熟和稳重是远远超过同龄人的。
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了,十年后的池舟被舒海灵的善良和温柔征服,良心发现,一改往日作风死心塌地的恋上了她......
打住,再想下去她要吐了。
池舟买来了一些治疗擦伤的药品,他用酒精给双手消了毒,然后握着她的手臂,把许莲心紧急包扎的蝴蝶结给拆了,“手抬高一点。”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双氧水冲洗伤口的时候,舒海灵蹙着眉,夸张地呻/吟:“我好痛好痛啊,你给我呼呼。”
池舟手上动作不停,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相当冷酷地说:“那你克服一下。”
“......”
“吹气会造成刺激,加重疼痛。”池舟用棉签沾了碘伏涂抹她的伤口,表情有种沉浸的专注,像是在用细腻的笔触描绘一副仕女图,虽然说出口的话一点都不浪漫。
舒海灵试图找回一点气氛,“能不能用你理性的大脑感性地想一想,吹气这个动作并不是为了缓解疼痛,而是让受伤的人得到一些心灵上的抚慰。”
干净的纱布包裹住了伤口,池舟对自己的作品感到满意,起身朝舒海灵伸出手。
舒海灵:“干嘛?”
“慰藉你脆弱的心灵。”
池舟带舒海灵来了一家餐馆,门店隐在闹市的角落里,车子开不进来,他们沿着窄小的巷子往前走,一路上能闻到各式各样的食物香气,勾得舒海灵馋虫大动。
店里客人不多,老板娘亲自服务点菜,池舟点了一个猪肝,一个虫草花炖鸡汤,然后把菜单递给了舒海灵。
菜品丰富,舒海灵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点什么,笑着看老板娘:“有推荐的菜式吗?”
老板娘愣了一下,池舟突然跟她比划了起来,老板娘会意,在菜单上点了几道菜。
舒海灵傻傻地点头,莫名觉得这场景有点熟悉。
当看到端着菜的光头青年时,她终于悟了,这里不就是她和池舟发生过争执的餐馆吗?她还记得池舟带着光头青年打群架的事。
光头青年德子笑眯眯的,没有了十年前的冲动和毛躁,身上多了一丝岁月沉淀下来的淡定。
“嫂子也来了?上回你说想吃笋,店里没有,这一回管够,你想吃多少都行。”
池舟貌似经常带她来这里吃饭,舒海灵也不好表现得像头一回来,装作很熟地拍了拍德子的肩,“哥们,下了班一起出来玩啊。”
德子慌张的眼神暴露出了他们其实并不熟的事实,舒海灵有点尴尬,刚才的举动是不是过了?
有客人要加餐具,德子留下一个抱歉的微笑走了,舒海灵盯着他的背影,暗自伤神。
“都是你喜欢的菜,怎么不动筷子?”池舟看了她一眼,得出结论:“手疼要我喂你?”
好在池舟没有怀疑,舒海灵默默夹菜,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关系很要好吗?”其实她想问的是十年过去了你俩还相约一起打架吗?
池舟解释:“上学的时候有人花钱来揍我,德子就是其中一个打手。”
这件事舒海灵隐隐约约也听过,流传的版本有很多,最靠谱的一个是池舟看上了hei道大哥的女人,惹了不该惹的人,放学后被拉到小树林里一顿暴揍。
“你这个版本也不靠谱,被揍的人不是我,我也不认识什么黑老大的女人。”池舟简单总结:“德子没打过我,后来我帮了他一个小忙,一来二去就熟悉了。”
舒海灵只关心一件事:“所以别人为什么要来揍你?难道只是因为你看起来比较欠揍吗?”
一不留神就暴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在她眼里,原来自己是这么一个形象,池舟笑了。
“可能是嫉妒吧,喜欢一个人不需要什么理由,讨厌一个人什么都能成为理由。”
所以你喜欢我吗?舒海灵在心里发问。
“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传言不可信,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要用偏见的眼光来审视我。”
舒海灵:现在在她面前扭转形象是不是晚了一点。
他有这样的心思恰恰证明了舒海灵的猜想,她看着右手边一道清蒸桂鱼,挑剔道:“刺太多了,你给我挑吧。”
池舟夹了一筷子鱼肉塞进了自己的嘴里:“鱼类是发物,你不吃比较好。”
舒海灵:“......”
即便如此,舒海灵依然没有放弃,一回到家她就冲进了房里,花了一个小时给自己画了一个妖艳贱货的妆容,并且从衣柜深处翻出来之前买的那条深紫色的旗袍。全部搞定之后,她又稍稍布置了一下房间,拉上窗帘,喷上香水,调了一下灯光,然后静静地坐在床上等待。
推开门,池舟明显愣了一下,望着地板上还带着露水的玫瑰花瓣,皱起眉:“舒海灵,木地板容易受潮长虫......”尾音湮灭在抬起头的那一瞬间。
舒海灵穿了一身旗袍,立领花边勾勒出颈部弧度,手工盘扣蜿蜒而下,两腿交叠在一起,露出膝上三公分的绝对领域。
她的肤色很白,深紫色营造了一种魅惑而优雅的氛围感,最要命的是这件旗袍腰部镂空,她用手半遮着,水蛇腰盈盈一握,尽显妩媚动人的风情。
“你......”
舒海灵眯着眼睛望他,眼神朦胧,还用舌尖轻舔了一下唇角。
池舟闭了闭眼。
这家伙居然无动于衷!舒海灵也不坐在那里凹造型了,光着脚踩在花瓣上,拉起他的手就放在自己胸口。
“你要不要摸一下?”
池舟:“......”
她不懂怎么诱惑人,能想到的方法只有直截了当的身体接触。
池舟的掌心很热,贴着她的心脏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那跳动的节奏是为他而响。
舒海灵看到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然后这家伙像被惊醒似的猛地甩开她的手,夺门而去。
舒海灵:“......”
得出结果了,池舟怎么可能喜欢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