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 冷战 ◇
七天，一句话都没说过
““最美杭城”的候选人？”
杭城KL基地赛训室, 夏凉放下鼠标。
坐得近的，季天、朴东烨、肖臻荣，全都摘耳机看过来。
“是的，杭西区残联科员, 余旺珂。”孙跃然把塔雅从猫舍里抱出来, 亲了一口, 笑说,“群团组织, 淼哥也不敢挡, 之前就在联系了，这回说, 无论如何, 二进平城打夏季赛之前, 他要见到你, 唉, 好好珍惜机会吧, 首场很重要。”
六月初, KL一队从MSI的赛场取得亚军成绩回来, 接完赞助，经过短暂的调整, 即将再次启程往平城, 进行NPL夏季赛的角逐。
之前的春季赛只是预热, 伴随气温升高，真正激烈的竞争才刚刚开始。
夏凉在NCK训练赛中适应性良好，又因开幕期间朴东烨将需要回国进行兵役体检, 于是幸运安排上了和EST的揭幕战。
EST有主场优势, 若能攻下这第一个山头, 即是开门红，对KL的士气有极大鼓舞，所以夏凉本人自然非常在乎。
他的在乎，原本只在微博和直播间里宣泄，可就在出发的前两天，一位“不速之客”访问了303栋。
夏凉说：“好，我收拾一下，五分钟。”
五分钟后，小会议室摆上两盏茶。
区残联科员，余旺珂，穿着白色的衬衫。
“你好，夏凉同学。”余旺珂和善地伸出手，握起夏凉放在膝盖的手。
夏凉对于残联的印象仍停留在乐县社区的志愿者服务，因为他从来不参加地区残联举办的活动，而残保金及各类福利手续都是陈淑贞帮他办理。
他只坐享其成，到KL之后，则都交给俱乐部管理，更少打交道。
余旺珂的出现，打破了夏凉的“次元壁”。
他难以置信，除了电竞圈和直播圈的粉丝，还有另一个世界的人关注着自己。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
市委宣传部和残联今年想举办首届“最美杭州人——十佳残疾人”荣誉评选活动，表彰自主就业取得显著成绩的基层残疾人工作者，弘扬自强不息的精神。
杭西区残联在考察过基本情况之后，初步决定把夏凉加入候选人名单上报。
“可以是可以。”夏凉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但我之前没参加过什么公益服务，没取得过荣誉，而且我只有……小学文凭，你们要不考虑一下别人？”
“怎么会没有荣誉？”余旺珂说，“破茧现正申请国家体育项目，越来越多人认可了，杭城有多少残障人士靠政府拨款养着，可你还未成年，就已经打进甲级联赛，成就自己的梦想，这多不容易啊。”
夏凉张了张口，没说话。
“你不必顾虑，我们已经和杨经理了解过情况，融媒体中心会联系赛事方，首场录取素材。”余旺珂看着夏凉，态度诚恳，“后续资料呢，等你打完今年所有的比赛再着手准备，估计这边真正落实下来，也得到秋天。”
夏凉说：“我可以问一下别的候选人是谁吗？”
“当然。”余旺珂见夏凉不反感，笑着松了一口气，说道，“这些文件都是，你如果想认识他们，随时联系我。”
夏凉以自己对社会仅有的一点点认知，看了两眼。
云霄互联视障工程师、蝠音网络广播节目主持人，赵先生。
杭城娟叶伞业有限公司负责人，高女士。
光华园理发店个体业主，陈先生。
杭城长河高级中学学生，邵同学。
杭西区残疾人“自强”志愿服务队队长，胡先生。
残疾人民间艺术制作中心负责人、“阳光艺术”中心负责人，许先生。
……
“好的，谢谢。”夏凉微笑。
初次看到这些人，夏凉觉得自己着实是打扰了，他之所以接受，只因为俱乐部已经答应了对方，他不需要再考虑。
但当余旺珂离开，他拿起那张名片，顿觉一股暖流沉进丹田。
替补的日子久了，人会陷入一种随遇而安亦或涅火重生的纠结中。他在春季赛已经尝过诸多滋味，白皮书是苦的，队友的关照是甜的，青云战舰的邀约让他如临深渊，李规的试探敲击他的灵魂，而季天的进步让他酸得口舌生津。
此刻，残联的评选又一次搅动他的心情。
他仿佛看到了曙光。
倒不是盼着朴东烨赶紧退役，而是，他觉得自己的努力似乎真的有回报，如果不是酸甜苦辣这半年，谁知道这场首战会不会属于自己呢。
他多希望，在不远的将来，和季天并肩留在场上接受采访的人是自己。
“首场很重要。”
夏凉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
?
出发前夜，整个宿舍都很兴奋。
夏凉开着直播，一边补时长，一边指挥季天帮他整理行李。
“季神，你也帮我擦下鞋子好不好——”林日升拉开阳光海岛的帘子，“我的鞋子要走路的，比夜神的更需要护理——”
“不行，喷雾给你，自己擦。”季天说。
林日升叹口气，拨电话给朋友聊天去了。
“刚才好像，有人找我借秤？”对面隔间，朴东烨问。
全队都默认朴东烨是“高贵的外援”，因此，也只有朴东烨一个人享受上床下铺，有足够的空间摆放电子秤和音响。
“我。”童曦在上铺冒出头，“我一会就下来秤，看看米亚推荐我的低脂套餐有没有效果，吃半个月了，总觉得前天的体检结果不准。”
“你信网红套餐哦，还不如信陈阿姨。”陈汕秋说，“还有那个，心理健康辅导员，于老师，卧槽，跟他聊天，出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对啊。”季天盘腿坐在地垫上，抱着夏凉的UB穿鞋带，“去年他和我聊完，一声不吭，回头直接跟孙跃然汇报，说我是双性恋倾向，我他妈哔了狗。”
林日升说：“哈哈哈。”
“我说不对啊，什么叫双性恋咯。”季天开玩笑说，“我就喜欢夜神，怎么办，铁定是单性恋啊，于老师你看人不准，不准。”
夏凉抬起头，剜季天一眼。
“Mua..”季天唇语。
“可以可以可以，兄弟。”童曦按下微信语音，说道，“真瘦了两斤。”
肖臻荣说：“于是，一股酸臭飘了出来。”
童曦和米亚的互动，比当初张鹏程有过之无不及，但似乎两个人的关系真的挺好的。八卦就是这样，童曦越不主动炫耀，大家越知道其中有戏。
季天先打断了童曦：“秤完没有？夜神也要秤。”
夏凉说：“我不要，刚体检过。”
季天说：“你那个私人诊所的秤更不准，咱们这里，有对比才有意义。”
哗啦床帘划开，季天把秤拖进来。
“啊呀，我刚上完卫生间，肯定……”夏凉说着说着，笑了。
他知道季天在做什么。
前两天体检，他的体重突然增长到85斤，以至于他开心得睡不着觉，总觉得是老天眷顾自己，死活也不敢重新秤，害怕是秤错。
季天说：“你就是太紧张了，不就打场常规赛吗？看你整天茶不思饭不想的，来，胖了就是胖了，勇敢点，秤，怕什么。”
“虽然但是，你让我怎么秤？”夏凉说，“这么小的秤，一屁股都不够坐。”
季天拍了拍手：“听过曹冲称象不？”
夏凉：“……”
床板吱呀一震。
【卧槽，小天王星人设崩塌】
【66666直播上秤】
【为什么今天又没有摄像头！】
【夜神：我他妈是象？】
季天把夏凉打横抱起来，站到秤上。
106.5；
夏凉笑得快岔气了，庆幸的是队友们看不见。过了三秒，他又被放回去。
季天自己站到秤上。
64；
“归归归零。”老计算器发出嘶哑的电子音，“一零六点五，减去，六十四，乘以二。”
-21.5；
“嗯？”季天挠了挠头，“这计算器什么时候会先乘除后加减了？”
【哈哈哈数学鬼才】
【我听到了】
【夜愿，你太瘦了】
【Diao大的说一声到底多少？】
【85858585】
【夜愿，要注意身体啊】
【我语文不好，这叫曹冲称象？】
“现在放心了不？”季天说，“夜，小，胖儿。”
“嗯。”夏凉说。
“那个，最美杭城人，在哪里投票呀？”季天说。
“还没开始。”夏凉搂过一个抱枕，继续直播破茧，“到时候了我喊你们。”
正是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I Want My Tears Back！
【来电提醒：妈】
夏凉把季天打走。
?
“妈。”
电话的另一头，气氛冷寂，空气中弥漫着冰凉的薄荷味。
“小凉，这个月怎么往家里打这么多钱啊？自己过得好不好？”陈淑贞的声音很急很急，“要注意保养，听到没有，这次体检的报告并不好，刚才舒医生特意打电话给我了，你体重增加不是因为发育，而是因为水肿，这兆头不好啊。”
“不严重。”夏凉捂住听筒，小声说，“以前一到夏天也这样啊，你知道的，再说也可能是真的长肉，是好事啊。”
“舒医生还说，你自己跟俱乐部保证，独立承担这次夏季赛上场的风险？不行，听到没有，妈不同意，本来你肌张力就偏高，那万一痉挛发作，怎么办。”
“妈。”夏凉说，“这场比赛对我真的很重要，今天残联来了一个人，说杭城融媒体都会报道。”
“你把电话给小季。”
“呃……”夏凉不作声。
“你不给他，那我自己打给他。”陈淑贞说。
“妈！”
夏凉挂断，扔开手机。
You wanna be my Friend？！
季天的铃声下一秒响起。
“蛤？？”季天刷着牙，看向夏凉。
“不要接。”夏凉说。
季天接起陈淑贞的电话，表情微微变化，随后带住门，出去了。
?
床帘拉拢，便是长达二十分钟的独处。
夏凉心烦意乱地点着鼠标，接连中埋伏，被对面打野抓成超鬼。
门再次打开。
夏凉无措地划拨滚轮。
他不知道季天去哪了，听说什么了。
他第一次觉得从宿舍门到床铺的距离这么远。
哗，水池传来接连一串响动，有人吐出泡沫，牙刷搅动，牙杯倒水……
睫毛在轻气流中动了动。
他又听见是季天把秤搬回朴东烨的隔间。
“季神？”夏凉按捺不住，开口叫人，“你别信我妈的话……她就是危言耸听。”
季天进来，二话不说开始换睡衣。
夏凉隔着帘子，往朴东烨的方向看了看，示意季天无论如何不要在这里说开，否则他上场的机会很可能就泡汤。他知道，二队新来的中单是天选营的佼佼者，法师玩的很好，符合版本主流，很受器重，而金炎彬这段时间借着训练赛，也总和对方的教练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他不想失去自己辛苦挣来的最后的机会。
“让我看一下。”季天说，“陈阿姨的指示。”
夏凉回过神，宽松的裤腿被季天撩起，露出两条因为肿胀而显得水润的小腿，腿肚子鼓鼓囊囊，看起来不那么瘦，但就是手按下去，会凹一个坑。
季天的手就停在夏凉的膝盖，眼神不那么平静了。
“我以为……”季天抹了一把脸，良久，自顾自一声苦笑，“如果不是陈阿姨告诉我，我还以为，那天你是真的不痛了，妈的，还碧玺呢，夸得好听，几块破石头有屁用。”
两个人的声音都很低，淹没在音响动感的节奏中。
夏凉说：“确实不痛啊，天热了肿点儿很正常啊，以前也会这样，又不影响手速。”
季天说：“我收回那天的话，如果你宁可折损自己也要打比赛，那我不会放你走的。”
夏凉说：“什么？”
季天说：“我不允许你去别的地方，从现在起，你就待在基地躺着，哪儿也不要去了，管它什么战舰还是航母……你想都不要想，除非你自己能走。”
“本来也没走。”夏凉听出季天是气话。
“留得青山在，都忘了吗？！”季天说，“你之前对我说的话，全是敷衍吗？”
……
音响忽然变得小声。
三秒之后，歌曲又被调回原来的音量。
宿舍还没熄灯，却再没有七嘴八舌。
“既然说开了，你刚才是不是和领队打报告了？”夏凉说，“他们早都知道情况，是我说一定要上场的，你报告也没用。”
季天不理会，伸手捏住夏凉的一只脚踝：“想多了，我先帮你按几分钟。”
夏凉说：“不要折我翅膀。”
季天先滴出些精油，揉摁夏凉脚踝后面的神经，往腿腹拉伸。
夏凉说：“别碰我。”
季天抬起眼。
夏凉说：“别碰……”
季天松手。
……
夏凉后悔了，匆忙又去抓季天的袖子：“不是，季神，不是，对不起，我……”
季天甩开，两步蹬着梯子爬到上铺去，闷住被子再也没说话。
?
第二天，闹钟响起。
窗外的光线透过帘子照在枕头旁边，红彤彤的，染得满墙的贝壳似花瓣艳丽。
夏凉只觉得自己昨晚做了一个梦。
KL的每个人都在准备出发，行程并没有因为他和季天的争吵而发生改变。
他种种的担心也都没发生。
翅膀依然还在。
他丝毫不知道即将面对的事，却只想飞。
?
6月15日，夏季赛开幕之战在万众期待中开始。
作为春季赛冠军的KL战队与平城十八子EST在齿轮场聚首。
赛事方代表、赞助商代表及各界知名人士出席开幕式，杭西区融媒体的团队也如约出现在媒体席，场面盛况空前。
解说就位，主持人试音。
却直到热场动画播放出来，后台休息室里，夏凉仍然在和季天冷战。
七天，一句话都没说过。
“咳，夏凉，出来一下。”
化妆师进来的时候，冼时初喊出了夏凉。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