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薛宓(1 / 1)

我就是不讲武德 顾青姿 5179 汉字|0 英文 字 1个月前

第49章 薛宓

  李令俞没想到, 裴虞会请她到自己的私宅里喝酒。

  他的私宅在阊阖门外不远,宅子并不大,裴虞一改之前的贵公子做派, 变得很接地气,推门请她进屋,一座不大的宅子, 但里面的仆人十分有规矩,进了书房, 满满当当的书,看来他经常住在这里。

  李令俞也并不想喝酒,她刚才应声喝酒,也就是个说辞。

  结果,裴虞自己先说:“酒今日就不喝了, 改日吧。今日我就请你喝杯茶。”

  李令俞:“谢了。”

  她能明白裴虞的急迫,萧诵如今一反常态, 办的事谁也看不懂了。太子一系,肯定最是心虚。

  裴虞自己斟茶, 李令俞坐在他对面,两腿分开,两手放在膝上,有几分严柏年的洒脱样子, 裴虞问:“还没有恭喜你, 执掌北宫神策军。”

  李令俞:“你其实是想问我,接陈留王,领着神策军杀进建春门的事吧?”

  裴虞看着她, 神色难辨, 他的处境, 她清清楚楚。

  不过是几个月而已,他们的处境,天差地别了,他耽于自得,觉得圣恩荣宠常在,父子伦常是人最牢固的感情。可他偏偏忘了,这是天家,杀戮最重的帝王之家。

  李令俞却是从来不信人,她只相信自己,他从前看她在困局里挣扎,心里总想着,她若是开口,他必会救她。

  但她从头到尾都没开过口,她谁都信不过。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人不能将自己的前程性命托付在别人身上,尤其是圣恩。

  他江南走了一趟,费尽心思转圜,但又能如何,不过转头,陛下就将皇后太子禁在宫中,不得动弹。

  裴虞面色无异:“只是恭喜,没有其他意思。”

  李令俞也顺着说:“你就当我心虚,毕竟我掌神策军,事出有因。”

  “殿下如何了?”

  李令俞看着茶水,“我并不知道。”

  裴虞看着她,并不相信。

  李令俞微歪着头,看着那杯茶水,问他:“裴大人,为臣之道,是忠君之事。和谁聪不聪明没关系。你就算猜尽人心,又能如何呢?你就是看清了这棋局又能如何?你既不是将、也不是帅。而我就算是一枚过河的卒子,你忌惮我实在没必要,那你呢?你又是谁?马走日,相走田,车直行,炮翻山,各有各的道,各有各的规矩,为臣者,最最重要的是,守规矩。”

  永远不要在上位者面前太聪明。因为他不会和你比聪明,他只需要能掌握你生死,就够了。

  裴虞盯着她的眼睛,良久后,喟然一笑:“谢师弟指点。”

  他着相了。

  李令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我做了什么不重要,北宫什么态度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怎么想。裴大人心里其实明白,只是心中不想承认而已。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今日家中有人等候,我就不久留了。”

  裴虞谢她的好意提醒,也说:“庐阳王大约初六那日进京。庐阳王养子和你同岁,他酷爱书画,擅丹青。此次进京,是陛下召回,怕是为……”

  “裴大人的意思,我懂了,谢大人提醒。”

  她并不想和裴虞谈论政事,但领他的情。

  她已经起身准备告辞,就说:“待过了今日,就是太昌十四年,那就祝大人,能得偿所愿,前程似锦。”

  裴虞确实满心焦虑,他原本已经跨到了天子面前,可裴家女儿在东宫,他就算做的再多,如今在陛下面前,随意就能打发他去东宫。

  李令俞起身要走,裴虞起身相送,喊了声:“权安!”

  门外有人进来,裴虞吩咐:“送李大人回去,将准备的礼物带上。”

  李令俞看他一眼,知他如今进退两难,也不多问,“那我先走了,改日我再请大人喝酒。”

  裴虞起身送她,发觉她已经窜到他耳际,正是少年最好的年纪。可她毫无少年气,就仿佛一副历经世事的灵魂,困在一副少年皮囊里,那双眼睛能洞察人心。

  让他生出些怯意。

  李令俞出了他的私宅,回头看了眼,心想,裴虞怕是察觉到什么了,才又来试探她。可见裴家如今,进退两难。

  如果她猜的不错,萧诵是真的下了废黜太子之心。

  待她回家已经晌午,小柳氏忙说:“快吃饭了,怎么才回来?”

  李忠将一箱礼物搬到她书房里。

  她开了箱子,看了眼,大都是书画,还有一些贵重的矿石颜料。

  这一箱礼物确实名贵。

  其中有一副庐阳王的《山水图》,落款天兴三十二年。画风十分瑰丽,她十分喜欢,将画提起来,看了很久。

  对那位传闻中的庐阳王,也生出一些好奇心来。

  年夜饭已经在准备了,听见院子里桃姜几个在商量对联怎么是歪的云云。

  几个小的知道她收到一车烟火,都等着晚上看。

  晚上禁宵,打更人早早提醒小心火烛。

  原本宫中有宴,但最后薛洋劝萧诵,陛下如今身体没有大好,那就少些劳累,待上元节,陛下好些了再庆也不迟。

  萧诵身体确实不允许,也是如今设宴,皇后还在两仪殿中,曹贵妃在华林园闭门不出。这宴不成宴,不设也罢。就顺着薛洋的意思取消了宫中的宴会,只在傍晚时分,召见了太极殿议政的诸位大臣,并赐了年礼。

  晚饭时辰比平时要早半个时辰,为了热闹,李令俞就让多开了两桌,全家人放在一起。

  小柳氏小声说;“这不合规矩。”

  哪有仆人和主人坐在一起吃饭的。

  李令俞:“家里就这么几个人,哪来那么多规矩,你就说晚饭后,要放烟火,本就是团圆,让大家都歇一歇。晚饭后一起看烟火。”

  小柳氏回去和大柳氏说了声,大柳氏听说是她的意思,也没反对。

  李黛现在也不把规矩放在眼里了,和小柳氏直说:“就听他的吧,他若是不高兴了,说不准又不放烟火了。家里都是她说了算。谁叫她会赚钱呢。”

  听得周娘子都偷笑起来。

  大家也新奇,毕竟家里可从没放过烟火。

  所以晚饭的时候,十分热闹,孩子们单独坐一桌,家里的老仆门坐在另一桌,厅堂里满满当当,互相交头接耳的聊天,李令俞由着她们闹。

  她自己坐在大柳氏身边,见大柳氏黯然,知道她为什么,就哄说:“父亲在潼关也挺好的,身边有人照顾,手底下也有兵。我已经打发人去照顾父亲了。”

  他被窝里还有妾室,比你们想的好过多了。

  小柳氏怅然:“总归不是在家里。”

  周娘子也难得生出愁绪来,李令俞见不得她们这样,开口说:“已经和潼关打过招呼了,父亲如今就和外调驻守潼关没什么区别。你们若是实在放心不下,那等开春了,我让人送你们去潼关和父亲团聚,反正那边也有宅子。也算是出去走一走,这总行吧?”

  大柳氏一听,眼前一亮,也对,潼关离上都城又不远。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又起来了。

  真是几个傻女人。

  气氛一时间又欢快了,孩子们也敢调皮了。

  姚娘子的厨艺经她点播后,长进了很多,尤其是炒菜,非常不错。

  李黛也说:“姚娘子的手艺在上都城也是数一数二的。今日我要和幼文喝一杯,我一个被休弃归家的女儿,谢幼文如此待我。”

  这才像样子,大大方方,感谢就是感谢,不必自轻自贱,该理直气壮就理直气壮。自己要把自己的心气提起来,一味的自怨自哀,才是浪费感情。

  李令俞逗她:“你若是存心和我喝,那就换个日子,今日不合适,我怕你等会儿看不成烟火。”

  李黛瞪她一眼,见她满脸笑意遂,改口说:“我才不和你喝。你们男人喝酒根本不会醉。”

  听得几个人都笑起来。

  饭后几个孩子都等不及了,早早站在廊檐下等着阿符点烟火,李令俞难得不怕冷,坐在院子里看着廊檐下的老少们,要谢谢严柏年的热情,

  此时的烟花,并不会升天,只像火树银花一样绽放。

  烟火点燃的时候,她看着孩子们惊奇的样子,心里也觉得开心。

  就想,那她就绘制一幅烟花绽放的景象,回赠严柏年,谢他的好意。

  烟火结束很久,孩子们还叽叽喳喳的说着烟火的绚烂。

  当晚要守岁,书房里全是灯,一帮小孩闹着守岁也不睡,她也睡不着就在书房里起草线稿,她有段时间没碰了,就先石蛤粉兑金色调色,李毓凑在她身边问:“哥哥在调什么?”

  “烟火的颜色。”

  李毓听得惊呆了,问:“烟火不是彩色的吗?”

  李令俞:“烟火有彩色的,也有金色的。”

  李毓向往,问:“哥哥是送人吗?”

  “我要给我这位送我烟火的朋友,让他看看我眼中的烟火。”

  也给他看看,我画的北境星空。

  一整晚,他难得静心,直到等子时过了,她听到远处的隐约的炮竹声,几个小的开始打盹,她让桃姜、桃枝两个带着几个小的去睡了。

  她自己没有睡意,就开始用鸡毫笔勾线,院落里的烟火,头顶的星空,廊檐下的小孩子……

  直到天亮,她的画的轮廓已经出来了。

  阿竺守到后半夜就去睡了,见她还在桌前,就催说:“郎君该睡了。”

  李令俞熬的眼睛发干,心说,小严啊,你若是不喜欢这画,就对不起我熬的这除夕夜。

  所以大年初一早饭后,大家都想着走亲访友,只有她一觉睡到晌午。

  等午后起来,给孩子们一人一个红包,李姝害羞说:“怎么还有我的?”

  李令俞:“你们都有,阿姐也有。”

  李姝:“我今日接到帖子,薛小娘子约我明日去薛家赴宴。”

  李令俞:“那就去吧。”

  李姝:“我还没想到送她什么,她上次送我好多东西。”

  李令俞满脸睡意,坐在桌前,扭头看了眼说:“若是实在没什么送的,你到我书房里挑一幅画送她,她要是不喜欢只管卖了去,喜欢什么,就去买什么就是了。”

  李姝嗲道:“哪有你这样的。送礼是诚心,怎么会有人送人画让人去卖钱,买自己喜欢的。这也太失礼了。”

  李令俞不在意说:“这你就不懂了,大俗即大雅,你只要记住,不论你天赋多高,名声多大,都不要端着姿态,才情是什么?是富贵乡里的雅趣,但也是穷困时养活自己的手艺。所谓心意,只在本心。所以送她画,她或者卖了,或者留着,都不管我的事,只要她高兴,随她怎么处置。”

  李姝听着,一时间被她的道理说服了。

  想了想说:“哥哥的性情十分豁达,我从前也见过才子,无不是十分在意自己的名声,连同柳家的表哥,更是十分讲究,非儒衫不穿,非名流宴会不去。但哥哥不一样,哥哥从来不讲究这些。衣服有什么穿什么,自己的画随意送人,从不讲究对方是什么人。所以哥哥才能平步青云,对吗?”

  “对,也不对。”

  李姝不懂她的意思,但她也不准备细说,只说:“这里面怎么可能一句话说得清。”

  李姝见她不想说,就问:“那我送什么画比较好?”

  李令俞在书房的画缸里翻了一圈,找出一副风景写生图,递给她说:“就这个吧,她若是喜欢,你就邀请她来家里裱画,一来二去,不就成了手帕交了。”

  李姝见她说的流利,盯着她,一时间想歪了。

  以为是李令俞想约薛宓来家里。

  李姝满口答应:“好的,我知道了。我定然会约她来家里。”

  李令俞见她喜不自胜的走了,还想着,十几岁的女孩子,就是好哄,怎么可能不爱和朋友玩。

  李姝本是好意,下午就让人回信的时候,把画当成了新年礼物送给了薛宓,薛宓见了画,十分喜爱,一听李姝教她裱画,让人回话第二天就会来。

  薛宓本就家世高,但是父亲是富商,并无多少世交。再加上她性格率真,自小顽皮,上都城世家小娘子们多才情,不爱和她玩。也是李姝性格好,十分和善,她很喜欢李姝。

  李姝也没想到她这么快来,李令俞更没想到。

  大年初二,所有人走亲访友,李家在上都城没什么亲戚,大柳氏倒是有,但柳家也不是至亲娘家,李令俞打发人去送了年礼,人没有去。

  因她如今在北宫是权臣,所以她不出门也没有人会挑她的理,上门拜访的人倒是不断。

  李忠忙的晕头转向,既要收下礼,还要按照份类还礼,这个活儿不能出错,李忠做得十分用心,俨然一副老管家的样子。

  第二日晌午,薛宓果然上门来了,带了很多礼物。

  大柳氏十分开怀的让李姝带人去玩了。

  李姝其实并不会裱画,只有李毓和李令俞学过裱背,但李毓现在也没学会。所以李姝就把人带到了李令俞的院子里,李令俞还在画烟花,水彩的工笔十分细致磨人,需要一点一点的描白。

  她听到院子里的动静,没等她起身,李姝和薛宓已经进了书房,李令俞抬头错愕的看着薛宓,一时间没明白,她怎么又来了。

  李姝则是见她脸上毫无喜色,全是茫然,有些心虚,不知道自己是否会错了意。

  但薛宓不知道兄妹两的心思,看见了李令俞正在画的那张烟火图,十分喜爱,张嘴就说:“这是你画的吗?真漂亮!你送给我吧!我太喜欢了……”

  李令俞一脸‘你是哪来的’表情,就像看到熊孩子了一样。

  薛宓可不管这些,凑在画前赞叹:“竟然是烟火,我从来没见过有人画烟火。怪不得他们都夸你,丹青鬼手!”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李令俞看着她一个人又是尖叫,又是猛夸,平静地说:“这画,是我送给一位朋友的。”

  薛宓太清楚说这话的套路了,张嘴就来:“你说个数,多少钱,我买了。”

  这就是骗人的下场。

  “真是送给朋友的。”,李令俞继续强调。

  薛宓见她不松口,就加价:“价格你随便开,这画我是真的喜欢,你也别说这些虚的,一口价,你只管开吧。”

  李令俞手里还拿着鸡毫笔,另一只手捏了捏眉心,叹气,老实说:“薛娘子误会了,这画不卖,不是故意和你抬价。”

  李姝见李令俞一脸头疼的样子,这个样子和喜欢明显不一样,心虚自己好心办了坏事,更不敢插嘴了。

  李令俞眼见薛宓就要上手了,她也不知道薛宓这是要抢吗?

  李姝吓得跟进说:“宓娘,我们找毓娘去裱背吧。”

  忙把人拉出来。

  李令俞对薛宓没兴趣,她是真不想哄熊孩子,就顺势坐下。

  但是薛宓正愁找不到见她的机会,家里的哥哥们见了她上次带回去的那幅画,个个两眼放光。

  那幅画,她出借一次,三日收五金,就算是这样,都争相预定。

  哥哥们都需要那幅画撑门面。或是参加诗会,或是宴请别人。

  李令俞因为从来不参加清谈和那些书画交流会,上都城都说她非权贵不结交,所以流通到市场上的画极少,见过她的画的人,也都是朝中权臣和贵人们。

  得她送画的,要么是陈侯那样的身份,要么是宫中贵人。

  所以她的名在外,但没有在外流通的作品。

  有的是人愿意出高价,但是就是买不到她的画。

  李令俞做梦也没想到,会赚钱的人在这里。

  薛宓在她的三间联排大书房里仔仔细细的参观,和李姝说:“裱背的手艺,毓娘能比你哥哥还好吗?”

  李姝老实说:“那肯定是比不过哥哥的。”

  “那不就结了。”,她进了李令俞的书房,就没打算空手出去。

  李令俞坐在那里,低着头,继续画自己的,两耳不闻,薛宓看她几眼,见她根本不在意她和李姝说什么,就生出气恼,踱步过去,只见她伏案举臂用一支细笔,沾了金色,一笔成型,十分利落,烟火的花色迸溅开来的瞬间,那个画面,真是美的让人永生难忘。

  她一时间嫉妒她那位收画的朋友,什么人能有这样的眼福。

  她问李令俞:“你这画是送给谁的?”

  李令俞本不想理她,她太呱噪了,头也不抬说:“一个朋友。”

  “总有姓名吧?做什么的,哪里人。”

  李令俞真是忍不了她的呱噪了,“一位少年将军。”

  这个答案和薛宓猜想的完全不同,她琢磨了片刻才说:“送给一个武人,真是可惜了。”

  要是送给她,她能让全上都城都见识她的这幅画的精彩。

  李令俞真是小看她了,骗她五十金,她都赚了快百金了,其中大堂哥一次就借了快个月,只给给了她五十金。

  “朋友相赠,怎么会是可惜。”

  薛宓嘟囔:“你若是送我,我能给你赚五百金……”

  李令俞慢慢抬头,问“你怎么赚?”

  薛宓见她看自己,一时间也忘了害羞,就有些心虚说:“自然收钱出借。好借好还,既让人见识了你的技艺,又没有让你心意浪费。”

  李令俞敏锐的问:“所以,上次我送你的那幅,你赚了多少?”

  薛宓弱弱答:“两百金有余……”

  李令俞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我可真是,被鹰啄了眼。

  她半天憋出来一句:“你就应该叫薛算盘。”

  “你怎么知道我叫薛算盘?”

  李令俞一脸牙疼,真是小看她了,她不是呱噪精 ,她就是个钱串子。

  薛宓见她一时间没话说了,就说:“我做买卖也是挑人的,比如,我大堂哥人就稳重,信誉又好,借画,是为了大伯宴客,所以我就借了。三十三哥这人不可靠,就算他出高价,我都没有给他借过。”

  李令俞:“谢谢你看得起我,我要给你大伯薛洋说一说,他宴客的画,是哪来的。”

  薛宓立刻说:“你小人!我和你说实话,你干嘛出卖我?”

  李令俞:“我本就是小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薛宓指着她,半晌才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对你妹妹们那么好,怎么对我就不行?”

  李令俞:“因为你不是我妹妹,你要是我妹妹,我一天罚你抄三十遍字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