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江舒云已经洗漱完毕, 披着一头乌亮的青丝,一一打量婚房中的陈设。
几件家具一目了然,但看得出是花费了不少心思的, 款式和材质在这个年代都比较罕见,难为某人能凑出这么几样来。
难得的还有墙上挂的几幅字画, 手笔不凡。
北墙上是青绿山水四条屏,浓淡得宜,清俊明秀。
南墙的书桌上方则是一幅狷狂不羁的草书,写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地势坤, 君子以厚德载物。”
许绍庭在门口停下, 用眼神描摹那袅娜纤雅的身影, 再镌刻在心底。
江舒云察觉到身后灼热的视线,转过身来,掩饰着问:“这字画从哪里淘来的?”
许绍庭谦虚地说:“几副拙作, 希望能入得公主之眼。”
江舒云心中微讶,轻描淡写道:“比之宫中所藏名家大作尚有差距,挂在自家随便瞧瞧尚可。”
“尚可就行。”
许绍庭唇角微扬, 从桌上拿起一对龙凤喜烛点上, 然后关了电灯。
屋里霎时暗了下来, 唯余暖红的烛光映照在两人身上,平添几分朦胧旖旎。
江舒云顿时就紧张起来,面上却强作镇定:“不是有电灯了, 还点蜡烛作什么。”
许绍庭轻笑一声:“洞房花烛夜, 缺了一对花烛那就不完美了。”
说完后他又拿起一个瓶子, 分别往两个杯子里倒入小半杯玫瑰红色的液体, 芬芳怡人的果香霎时盈满一室。
这正是江舒云数月前酿的第一批葡萄酒, 后又送给许绍庭的,不禁有些意外道:“你一直没喝吗?”
“是啊,这么好的仙浆佳酿,一人独饮不如两人对饮。”
许绍庭将其中一杯酒端给江舒云,自己拿起另一杯,垂眸凝视着她,悠然吟诵:“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江舒云脸颊微热,轻声应和:“琴瑟在御,莫不静好。”(注)
两人默默对视片刻,随后相对一敬,饮下合卺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一杯过后江舒云晕生双颊,艳若桃李,眼波流转,盈盈如水,说不出的妩媚鲜妍,任是圣人也把持不住。
许绍庭心弛神荡,强行忍耐着把人立即抱进怀里的冲动,哑声道:“等等,还有件事。”
江舒云既羞且疑,交杯酒都已经喝过了,还有什么事?
许绍庭快步离开,片刻后提了个暖水瓶拿着个映着红双喜的搪瓷盆进来,朝她弯唇一笑:“兑现赌约,从今晚起我给公主洗脚。”
江舒云:“……”
许绍庭兑好了热水,请她在椅子上坐下来,自己蹲在一边为她脱了鞋袜,然后将她双脚浸入盆中,认真地轻轻揉洗。
纤足凝脂,冰肌玉骨,就算是一双脚,也比寻常人生得好看一些,玉琢一般。
许绍庭一双大手骨节修长,手掌温暖有力,指腹长着一层薄茧,摩挲柔嫩的皮肤时痒痒的。
那股叫人头皮发麻、无所适从的痒意自足尖生发,顺着双腿向上,一直蔓延到人心底。
江舒云羞赧更甚,半身酥软地靠在椅背上,几乎要撑不住。
这段磨人的“洗脚”幸好没有持续太久,许绍庭用柔软的毛巾替她擦干,忍不住低下头,在那莹白胜雪的脚背上亲了亲。
江舒云面红过耳,急息微促:“喂,许绍庭!”
“叫我绍庭。”
许绍庭眉目含笑,风流蕴藉,嗓音却有些哑了,一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快步走向挂着红色纱缦的拔步床。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一秒钟都不想再等了。
被放到鸳鸯戏水的锦被上时,江舒云紧张又无措,下意识地将手抵在许绍庭强健坚实的胸膛前,感受到底下的心脏正在蓬勃有力的跳动,简直要烫到她的手。
“慢、慢着,这会儿才刚九点,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不早了,前晚我夜观天象,亥时正是吉时,宜行夫妻敦睦之伦,还请公主殿下多多指教。”
“等等,你会吗?”
“必须会,不会也得会。”
“……”
“琬儿别怕,我会轻些……”
“嗯……”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缠绵贴合的唇齿间。
红烛滴泪,红纱摇曳,这一晚注定会很漫长。
……
翌日,许母如同往常那样,天不亮就起了身。
听听楼上,悄无动静,她就摇摇头,认命地打扫屋子,扫完后去院子里喂鸡,喂完鸡接着洗衣服。
洗到一半时,许绍庭神采奕奕地从楼上下来,脚步轻快得像飞一样。
许母瞧瞧他身后,没看到人,便问:“你媳妇呢?”
“她还睡着,我下来煮点粥,等她醒了以后吃。”
许母撇撇嘴:“哪有结婚第二天就睡懒觉的,这也太不像话了。”
许绍庭咳了一声说:“不是她偷懒,这事都怪我。”
许母一听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一张老脸顿时也有点挂不住,转过身道:“行吧,去煮你的粥去。”
许绍庭去了厨房,翻出红枣、红豆、花生和莲子,洗净后装入瓦罐,盛了半罐水,再加入一块老红糖,放在煤炉子上小火熬煮。
随后他又上了楼,轻手轻脚地回到房间。
江舒云的确还在睡着,乌发如云铺散在枕头上,嫣红的嘴唇如同花瓣微绽,玉白优美的颈项间兀自带着昨夜欢爱过后的点点痕迹。
海棠春睡,不过如此。
许绍庭坐在床畔看着,怎么看也看不够。
想俯身亲一亲,却怕把人惊醒了,只得暂时忍耐着。
过了不,鸦羽似的睫毛轻轻颤动,江舒云醒了,睁开惺忪睡眼。
许绍庭这才低下头,在她额间轻轻一吻:“琬儿,早安。”
“……”
江舒云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流,然而想起昨夜种种,颊上不由漫起一层霞绯,一开口嗓子有些干涩,“什么时候了?”
“才九点,还早。”
许绍庭从床头端了杯温水递到她唇边。
从昨晚九点到今天九点,都过了半天了,早个什么。
要在往日,她七点就起了。
江舒云本想坐起来,谁料稍微一动浑身上下就传来难以启齿的酸软,只能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水,然后轻嗔薄怒地瞪了他一眼。
都怪这家伙,昨晚说什么会轻一点,结果都是哄她的。
看似文质彬彬,却如饿了一冬的狼一般。
翻来覆去凌晨方休,害她睡过头了不算,连床都下不了。
许绍庭心里荡漾,不禁又亲亲她红热的脸颊,随即诚恳道歉:“是我不好,昨晚一时把持不住,以后会节制一些。”
江舒云磨了磨微痒的牙尖:“我还有个单子要做。”
“急的话就先退掉吧,不急就过几天再说。”
“还要过几天吗?”
“是啊,西洋人结婚要过一个honeymoon,我们没这么清闲,那也得过一个honeyweek好好休养休养才行吧。”
真是服了他,才学了几天洋文,竟然就敢胡编乱造了!
江舒云啼笑皆非,冷不丁轻轻柔柔地唤了一声:“驸马,昨夜辛苦你了,是该多歇几天养养身体。”
许绍庭:“……”
一句话憋得驸马半天没能说出来话。
暂时先放过她,等晚些时候再让她领教领教驸马的过人之处。
江舒云扳回一城,春水潋滟的眸子里透出一丝促狭。
许绍庭下楼又去厨房,煮了鸡蛋,烙了玉米饼,然后端了一碗红豆粥上来,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亲自伺候着人吃了早饭。
吃完后,江舒云又犯起了困,许绍庭就替她掖好被角,自己打算写写度完“蜜周”之后加工厂的开工计划书。
他去抽屉里找纸笔的时候,无意中在底层翻出来一本硬壳笔记本,粉红色的封面,印着小清新的花花草草。
这不是他的东西,那就应该是江舒云的了。
而且,少女情怀总是诗,这大概是一个日记本。
许绍庭没有窥探妻子的隐私,摩挲了一下笔记本的封面后想放回原处,但里面夹了不少东西,一不留掉就掉了一张纸出来。
捡起来一瞧,顿时怔住。
这张纸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是他一个月前发表在宁市日报上的一篇杂记,上面还用红笔做了些批注。
觉得好的地方就划出来,写个“妙哉”。不好的就打个叉,写个“不敢苟同”,“纯属胡诌”。
字体秀丽清隽,一看就知道出自何人之手。
许绍庭哑然失笑,再翻开笔记本,里面没有日记,只是一张一张收集了他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从去年九月到最近半个月前的,一篇都不少。
而这个底层的抽屉里还放着好几本文艺期刊,里面无一例外都刊登过他的作品。
许绍庭心头火热,把笔记本和期刊放回原位归置整齐,随后走到床畔,俯身轻轻吻了吻江舒云散落在枕头上的秀发。
江舒云朦胧间秀眸微睁:“怎么了?”
许绍庭柔声道:“没什么,睡吧,我在旁边。”
江舒云复又阖上眼睛,安心睡去。
作者有话说:
注:“宜言饮酒,与子偕老”和“琴瑟在御,莫不静好”出自先秦·佚名《国风·郑风·女曰鸡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