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自己飞翔的风筝,找到了线。”
A市第一医院的天台边缘焊接的是硕大的“第一医院”的灯管标识,它静静地在大楼上散发着红色的光芒,在黑夜里格外显眼。整栋楼已经陷入一种寂静中,只有住院部病房不时传来的剧烈咳嗽声和陪护家属的小声询问,走廊里的时钟也在沉默地跳动,过于鲜艳的红色落在视网膜里一瞬间刺激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水,谢文昊的肩膀不由得紧绷起来,闭目的刹那,属于时间的红色不断扩张,它延展着,最后成了一件红裙子的模样。
“叩、叩、叩...”
病房里再度传来鞋跟和地板碰撞的声音,谢文昊很快恢复了往日温和绅士的模样,他注意到自己的白大褂领口处出现了一道褶皱,眉头微皱了一下又很快松开,伸出手去抚平那处翘起的痕迹,但是折痕还是不可避免的被留下了。
“小谢今晚值夜班啊?”
原本放松下来的身躯再一次紧绷,谢文昊却依旧维持着面上的笑意,副院长从后方走来,接近退休年纪的老人面庞上虽然出现了衰老的痕迹,但是依稀可见年轻时精练俊朗的模样,他是正好回医院取一份重要文件,遇到院里面正在大力栽培年轻医生也就随口问了一句,两个人的办公室在同一楼层,两个人就一路一同探讨着学术问题一并过去了。
“叩、叩、叩...”
耳边的声音却完全没有停止,谢文昊放在大腿侧的手指蜷了蜷又松开,副院长没有察觉到他的焦虑了,在推开办公室前还和他笑了笑,“小谢的研究很不错,改天可以来家里吃顿便饭接着探讨。“
谢文昊回了声“好”,几乎是在副院长进入办公室的同时,他的唇角也一瞬放平,同事在午休时的议论声依旧清晰,“副院长夫人当年也是高材生,听说他们还是同一个宿舍的呢。”
“两个男人啊?”
“怎么啊,你歧视啊?”
“当然没有,我只是好奇罢了——谢医生,你怎么不吃啊?“
办公室里一片漆黑,谢文昊没有先去摁开灯,而是走到水池边,一点点沾湿刚刚被副院长碰到的地方,用力搓着那块衣料,直到白大褂右肩部分彻底濡湿,通过底下的毛衣渗透到皮肉中才停下动作。在一片黑暗中,谢文昊摸索到了自己的办公椅,他陷入皮质靠背里,手指沿着皮面不断下滑深入,才摸到照片的一角。
月亮倾斜,树影摩挲。
谢文昊拿起了那张照片,上半部分是很明显的火焰烧过的痕迹,整张照片只剩下半部分,上面也有火燎过的痕迹,颜色已经不够明显了,但是谢文昊依旧能想起那件红裙子飘起来的时候那种流动的色彩——
他的指甲尖死死按着照片上人的胸口处,松开后在左侧第五肋间隙留下了明显的掐痕,那是心脏的所在之处。谢文昊的喘气声越来越大,耳边的“叩叩叩”声也越来越清晰——
“别跳了,小凤!”
“叩叩叩”的声音戛然而止,门忽然被拉开,走廊的光一下盖过了背后的夜光,谢文昊青筋暴起气喘吁吁的模样暴露在灯光下。
“是谢文昊医生吧,我们是A市刑警队的。”
...........................................................................................................
“说吧,为什么要往林深的车上泼漆。”
“我已经解释过了,我只是嫉妒林医生的天赋,因为嫉恨做出的事——”
“这个解释有多蹩脚,你显然自己也知道吧谢医生。车身上的语言全都指向了林深’同性恋者‘的身份,这显然并不是嫉恨。”黄卫平示意警员将泼漆照片展示到谢文昊面前。
“是我做的,但是泼漆也只是属于寻衅滋事吧,我愿意缴纳罚款,动机就是嫉恨,警官先生你们信不信随你们,还有那些威胁信也是我让人放的,我一并认罪了。”
黄卫平眯了眯眼,忽然很浅地笑了一下,“是吗,那我们可以进入下一个问题了——你是如何向这些人提供违禁药,并且在余风遇害当晚是怎样向他喂食违禁品的呢?”
警员将谢文昊面前的照片更换成了另外一张,吸食完违禁品的人正在地上蠕动着,唇角挂着极深的笑容,像涂了劣质油彩的游乐园的小丑,撞击地面的手肘早就血肉模糊成一片,显然照片上的人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痛觉了。
“...我不知道您说的违禁品是什么。”谢文昊保持着风淡云轻的模样。
“是吗,谢医生别着急啊。”黄卫平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敲了敲,“你大概不知道,这些商人有多有心眼,我们从他们提供的证据中找到了一份录像,谢医生,哦不,准确来说,谢神父想看看吗?”
儒雅医师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隐约可窥见深渊的影子。
............................................................................................
“那位夫人又来了?”
赵泛舟正从市局大门进来,外面下了点小雨,连带着额前的碎发都被打湿了点,整个人沾着一身雾气,他抖了抖肩,就看见坐在大厅座椅上的王高的夫人,也就是李姐。
“是啊,原本已经好几天没来了,但是今天又过来说想看看她老公,但是队里昨晚不是在熬大夜审问谢文昊嘛,也就只有底下的干警能招待她了——不过赵法医,听说谢文昊招了?那王高估计也能出来了吧,过段时间也就能解除监视了吧,不过就这么一个男人你说她老是惦记着干什么呢,听说她还是医科大毕业生,多有前途啊...”
赵泛舟没接话,只是简短的应了一声,昨晚“余风案”取得重大进展,谢文昊交代了自己下药的全过程,但是问到潜入少年宫行凶的部分,谢文昊拒不承认,目前的证据链也没办法确认谢文昊就是造成余风死亡的直接嫌疑人。倒是从谢文昊那里套取到了一些关于违禁品的信息,隔壁大队都没等到天亮就开始行动了。
刚回到法医室,赵泛舟看了一眼手机,张泯上班前给他发了消息,拍的是他公寓里那只丑狗,正趴在张泯新给他买的向日葵造型的狗窝上睡大觉,张泯还在下面跟了条消息,“早安。”
“嗯。”赵泛舟没放大看丑狗的照片,而是回了消息,然后又发了一条过去,“整只狗都埋到向日葵花盘里了,太丑了。“
张泯应该是在上班途中或者手头没有多少事务,消息回复得很快,先跳出来的是一个小猫翻着肚皮大笑的表情包,赵泛舟手指戳了戳那只小猫,又点开了下面的语音条,张泯的声音有些闷,应该是在密闭的车厢内,“它还没有名字,你也别老叫它丑狗。”
“那么喜欢那个狗窝,叫它向日葵算了。“赵泛舟想了想,觉得这主意不错。
车辆正在穿越城市天桥,一瞬间的阴影遮蔽了光线,人声鼎沸的热闹却被留在车外,原本断断续续下了一晚的雨停了,太阳终于露面,街边的花店门口依旧摆着玫瑰,原本低垂着花盘的向日葵终于汲取到光线——
“赵泛舟,我被张敬中赶出来了。“
“我在你们这里别墅区的大门口。”
“张泯,结婚吧。”
“我们分手吧,赵泛舟。”
“赵泛舟,我要追你。”
天桥的遮蔽只是一瞬,雨也从来不会一直下不停,张泯终于见到了他的太阳。
“好,就叫向日葵。”
张泯发的是文字,赵泛舟没察觉到他情绪的不对,刑警队那边过来叫他,赵泛舟给张泯发了条消息说自己要去忙了,也就没再看,黄卫平还在审讯室里,来叫他的警员说谢文昊想见他,赵泛舟皱了皱眉,一时不解,“知道了。”
......................................................................................
“你想说什么。”
赵泛舟坐在玻璃窗前,通讯器传出的声音有些失真,谢文昊保持着那种温和的笑意,落在警员和赵泛舟眼里却显得假模假样。他虽然没有杀害余风,但是他却几乎布置了整个新型违禁品的地下网络,利用在医院的便利和贵宾病房的人脉聚集了一大片人,所幸真正有话语权的那部分人并没有被他联系上,根据他自己的交代,他是利用药商的渠道开辟了一条通往边境的路,昨天晚上黄卫平询问了他的动机,谢文昊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我是为了小凤。”
“他的父母亲人很鄙夷她,咒骂他不人不鬼,所以她会在毕业后来到A市。我是在一次演出上看到她的,我马上就为了她沦陷了,我苦苦追求她,她也终于被我感动了——”
“我为她买了漂亮的红裙子,我们在假期一起出去旅游,但是她一直不愿意和我更进一步,连亲吻都很少。”
“直到那天我闯进了浴室,我撕开她的衣服,可是我发现她居然是个男人!”
“我真的太失望了,她居然骗我…我做那么多是为了谁?我铤而走险是为了谁?可她居然是个男的,她他妈的居然是个男的!”谢文昊温和绅士的面具彻底撕下,他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段话,双手被铐住并不能挣开,却因为他激烈的情绪和动作勒出分明的红痕。
“你知道为什么我恨你这种人吗?我想至少你是不会理解的吧…”谢文昊顿了下,重新笑了起来,但刚刚因为愤怒而凸起的青筋却没能那么快平复下去,“他…哦,对你们来说应该是被称为父亲那位,他是个喜欢男人的畜生,他为了传宗接代骗了我妈,却在我五岁那年和一个男人逃走了。他是为了我才和我妈结婚,结果到最后连同我都扔给我妈。最后我妈她疯了,我每天都在挨打,甚至吃不上一顿饱饭——直到我认识了那群人,我帮他们做了事,获得了信任,获得了成为医生的机会…”
“警官,在我五岁后,我每天都是在地狱里挣扎求生,我觉得我并没有错。”
“现在你能理解‘同性恋者是恶魔’了吗,警官。”
...........................................
“但是这并不是你给余风喂食违禁品的真正的动机。”黄卫平并没有给他转移话题的机会,谢文昊重新坐直,恢复那种极其虚伪的笑容。
“是,那天晚上回去我们就分手了,小凤说她不怪我,是她自己骗了我,但是那天她来找我取回落在我这里的东西的时候,却撞上了我和一名信徒说话的场景,她哭得很厉害,求我不要对她下手,说她绝对不会说出去的——但是我却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谢文昊说到这里面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却让在场的警员都觉得恶心,“我约她第二天去酒楼吃最后一顿饭,她答应了,我在她的水里加了我的‘圣经’,就是你们口中的违禁品,我想让她上瘾,从而控制她,让她乖乖听我的话,也许不久我会带她去做个小手术,她会彻底变成我最爱的女孩,我们会永远生活在一起。”
“我没有操之过急,‘圣经’第一次下的量也不多,我放她走了,但是我没想到她会被杀害。我也失去了我的女孩,不是吗,警官。”
在场唯一的女警官捂着嘴干呕了两声,黄卫平盯着他,“恶魔是滋生恶意的人心,谢医生。美好爱意的滋生不看土壤,你可以长出玫瑰,也可以长成蔷薇,甚至长成野草。但是这些都不是你折枝泼墨的龌龊用意的借口。“
谢文昊身上依旧是那件白大褂,整洁,只有一点小褶皱。
可是恶魔的黑长袍也没有脏污,因为那是脏污构成的长袍,阴暗心思滋生的镰刀。
............................
“你想说什么。”赵泛舟如是问。
“你很在意四海集团的小张总吧。”谢文昊的神色平常,甚至称得上放松,但是赵泛舟放在大腿上的手忽地一下攥紧了,面上却没有显露,“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见过你,小张总前段时间住院的时候,你去医院看他,但是你到最后还是没有进病房,你在走廊徘徊了半个钟头,直到那位警官离开了,直到小张总病房里的灯灭了才离开。”
“我知道你是法医,如果你能帮我佐证小凤的致死因素没有我喂食的违禁药——我也许能告诉你我做了什么。”
“你说,小张总住了那么长一段时间的病房,我作为主治医师,我的下手机会多不多呢。”
窗户外面的雨又下起来了,张泯给赵泛舟发了消息都没有回,他有些担心,合上文件后决定亲自去一趟市局,楼下的干警或多或少都认识了他,热心地要帮他去叫赵泛舟。
“谢谢。”
赵泛舟下来的速度很快,张泯冲着他笑了下,刚要开口问他怎么不回消息,手腕处就被攥住了,“你怎么了,赵泛舟——“
身体被拉拽着往角落走,张泯有些疑惑,赵泛舟也只是放松了一点手腕上的角度,脚步并没有停下来,直到两个人站立停住,张泯还没张口,就被铺天盖地赵法医的且日笼罩,他的下巴紧贴着赵泛舟的肩窝,有些沙哑的声音从上方,从胸腔传出——
“张泯,我们分手了三年,三十六个月,一千零九十五天——”
“我只是失去了你三年,我就已经那样痛苦了。”
“我现在是你的风筝线了吗。”
“我是...你活下去的理由之一吗,张泯。”
--------------------
作者有话要说:
张泯:祝周子舒和温客行相遇一周年快乐
赵泛舟:+1